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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覺浪盛禪師全錄卷之二十九
門人李長庚梅之熉較
*紀
**龍湖外錄揮麈影
師初住龍湖時李冢宰梅中丞陳司寇周司馬梅惠
連李公楫諸公延於寶筏結制及解期歸龍湖而李
冢宰復偕諸公過訪見潭中擁沙俱開乃訝曰龍見
之瑞其在茲乎師曰此利見大人之象也公喜曰昔
卓吾無念二大師與海內名公於此舉倡道學性命
之宗今遇大師與吾儕重為激揚頓覺先德儼然未
散也師曰今之所以激揚非特為一時也正藉吾儕
神明以光前啟後耳如孔子對哀公康子屢稱有顏
回者好學此豈夫子直贊顏回巳哉祗如末後今也
則亡一語真此老之殺人刀活人劍特地使七十子
之徒生大慚愧而自激烈耳孰謂孔子不知用鋒刃
事乎使夫子當時但言顏回好學諸門人未必皆服
謂我等如此相從豈皆非好學乎夫子意謂如諸子
輩入見聖道而悅出見紛華而悅孰能如顏回得一
善則拳拳不失其克巳復禮更不為過所貳怒所遷
乎此諸子之所以不敢不服也公撫几曰此論真能
使孔顏重開生面尤足令後死者猛然通身汗下也
茶次公云自見大師後每於清夜平旦嘗如對晤於
明月寒潭之上即遇晏會亦忘其世味矣師曰昔孔
子以聞韶而忘肉味看不圖二字蓋悟入之深也故
後來論韶武二樂獨以韶能盡舜之善而武尚有所
未盡武之善後人不知孔子深悟樂意妄以揖讓征
誅而錯認夫子贊揚之意為譏貶之辭殊不知夫子
於此正二樂之得失非論二聖之善美也夫天生聖
人尚於三月而後始悟韶樂之善後世聞知淺見又
豈易得窺大聖人所處之時位哉公大笑曰然則我
公元前1058年
輩欲盡武王之善更當三年忘素味可也師復曰使
夫子果不足武王則不得憲章文武大學中亦不得
以湯武之新命新民為無所不用其極也夫聖人者
人倫之至也鼎革隨蠱之變非聖人出孰能正之孔
子仁夷齊而易著湯武革命革而當其悔乃亡此正
並行而不相悖也下民為亂惟君能正之天子為亂
惟天能正之湯武以扶君統故有代天弔伐之事夷
齊以扶臣統故有仗義扣馬之事觀夫各安厥止豈
非無所不用其極而止于至善乎公曰武王與夷齊
相責處異其為扶正人倫之本心元同此發千古之
未發也師曰易之為道妙在乘時歷位而不變其天
心所謂時乘六龍以御天也此六乾之位在君為君
之次第在民為民之次第在物為物之次第在事為
事之次第所謂其次致曲乃能曲盡其誠非指定一
死法其吉凶悔吝元無寔體在聖人處之皆道也如
九五之位最吉堯舜處之光被桀紂處之則亡所謂
吉凶能生大業亦在知天知人者自盡其時事耳即
人事觀之則潛見愓躍飛亢之有殊以天心觀之則
為一乾道之變化也見群龍無首吉乾元用九乃見
天則正以不執六龍之人事而達乾元之天理時乘
六龍以御一天時乘一天而御六龍又何大明終始
非循環無端乎知此始是君子之自強不息而能用
九行健以合天則也如亢龍有悔猶日中之明極必
晦在聖人處之如孔孟適天下之晦雖無位無民而
依乎中庸即遯世人不見知亦無悔慍孰非用九乘
龍以御天哉君子能處窮而知變小人處窮則為亂
于亢有悔不亦宜乎即夫子一生而論志學即潛也
立即見也不惑即惕也知命即躍也耳順即飛也從
心即亢也此皆時習之學率性之道惟時中聖人得
乾道之變化故無可無不可但不可執泥其爻位之
首尾所謂知進退存亡之妙其唯聖人是也至于原
始反終唯聖人乃知生死之故世人尚不知處生又
安知處死既不達生本無生與死本無死則於臨命
終時心惑神馳手足芒亂能無悔而不及乎若聞此
一陰一陽之道通乎晝夜如循環中之妙更無生死
之端倪可得又何有貪生畏死之念存乎靈性而自
顛倒哉此惟吾大覺氏乃能窮原達本知生死之虛
妄悟性命之圓常每於臨終之際笑談說偈延促不
二何生死之足繫累乎特其一徵也夫子亦深窺其
旨故特示人朝聞更聞何道不聞此無死可死之道
又何可死哉惜當夫子之際天下人倫之道尚未暇
整頓仁義之理尚無人承當又孰能與於此乎此聖
人原始反終之道獨寄於乾坤二卦此二卦初爻與
末爻即生死之機原自無終無始夫天地之玄黃如
晝夜之明晦其造化之血脈原無始終生死之異無
人看破所以終未明天地之心生死之道徒以卦爻
彖象吉凶悔吝而為膠柱調絃誠令傍觀者哂也故
夫子亦嘗自歎謂莫我知也夫正以下學人事即是
上達天心故不有天人之怨尤世人以不得時不得
位之人事觀我不免失吾之天心矣又安得無怨尤
乎殊不知處亢處窮皆吾之時位也如欲知我之下
學上達處其觀我以天心則吾道一貫之旨得矣夫
如是則八八卦爻皆聖人範圍天地之經濟也又何
有吉凶悔吝之閒氣而混我環中之精妙哉陳公蹴
然曰安得起卓老於九原相與痛論乎師曰山僧昔
年嘗與焦猗園先生談及卓老為人與著述之膽識
其痛快明爽善與人敲枷解鎖釋黏去縛亦有起廉
立懦之風使當時有大手眼知識過於彼者彼必虛
心就正而優入聖人中庸之域更不至自行胸臆駕
狂放之言而籠罩天下此正是彼英雄欺人以強辭
奪理處不免為偏鋒所使為可惜耳焦公亦撫膺久
之予前年初到西陵即訪此地有弔卓老詩曰客山
何似弔家山千載龍湖怒未闌厚責于人終薄巳然
猶血性逼人寒此山僧之見卓老如此不知諸公以
為何如陳公曰此怒之一字乃莊生為鶤鵬傳神也
今大師為卓老傳神尤妙於顧虎頭頰上三毛矣太
宰曰今日此論當使大地震動六龍起舞也相與揖
謝而散。
商城汪雲澤太僕特到龍湖相訪李梅陳諸公皆來
會晤適前一夜風雨大作倒拔湖側大松樹數百株
而殿宇儼然無恙李太宰大喜曰此神運木也芝佛
上院之重建有其材矣遂相與作詩紀其事梅公有
天地生材於此時乃今得用始不負之句諸公擊節
師曰先聖嘗有才難之歎其旨固自深矣梅公曰此
是今日聚首話頭也且為我輩作一小參何如師笑
曰先作草稿可也秪如舜臣五人武臣十人則前之
九官十二牧後之八士皆非才乎汪公曰但舉當時
大才難於為帝王佐者師曰然是正先聖深激勵天
下之才而進之向上也梅公曰子稱文王服事殷為
至德不暗譏武王乎師曰此特揭文王有天下之德
有天下之才有天下之土而能守臣節所以為德之
至其於武王則紂惡不竣生民塗毒君道亂壞使不
起而救之是豈聖人鼎革隨維幹蠱之時義哉予於
此又隱然見夫子有七十子之才而不得行道於天
下亦如文之守節而使各安厥止是非夫子之德之
至乎諸公喜曰不期今日痛快千古師曰聖人為三
才之至故能用天下之才而不棄天下之不才所以
有全能焉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
語上也才難之歎似為語上而發孰知不可語上之
言巳深與以下之人語乎誠意以惡惡臭好好色明
君子不欺之慊此人易知也以揜著點出小人欺中
不自欺之良心使其自視惕然不亦致其真知格其
真物以入於君子毋自欺之自慊其利益又何加焉
從來大智必歸之舜正以其能問察隱惡揚善而致
其真知執兩端之至善者用其中於民之性情而格
其真物世孰能如舜之大公無我以時中率性之道
大同於天下使天下人欣然由此不謀自達乎然世
人未嘗不藉口曰我能隱惡揚善也彼不肯學問而
護短者隱人之惡適足以滅人之善揚人之善適足
以長人之惡何則聖人能隱小人揜著之惡而揚其
不可欺之善見君子而厭然誰為君子而使小人自
惕乎聖人於此深欲小人自視而悟而君子愈自慊
而無息矣大聖人之法全是救人之心捨此不救更
有何法挽天下乎世亦有自謂君子而揚善不能表
其真善隱惡不能惕其本心使天下護短者縱脫巧
竊公然不疑流毒天下天理昧滅徒以一段虛假之
事陷溺萬世即有聖人復起又以何術救正哉故曰
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此正深明格致精義之大
學問也好惡幾希大畏知本包決藏密鼓舞同患君
子稍有一念偏倚稍有一念揜著即巳欺而不慊矣
夫不能真讀聖人之書得格致隱揚之旨何能幾希
間不失救人之心法乎徒以凡例冒稱君子汗不下
耶可畏哉即如宋時程伊川蘇子瞻王荊公諸老豈
不表表為一世君子至同事於朝則不免水火不相
濟是非偏於好惡涉于揜著而不能致隱微之真知
乎幾希之間既無明辯又安能平心和氣而調燮化
育哉或謂三公各得行志於天下亦足以勝殘去殺
扶植人心不幸會于同朝便見學識未精道理未鎔
見地未大耳學術自任勝心熾然我執為崇踞理益
愎三公且如此則天下忍於殘殺者不皆此執而不
化泥而不通同而不和之情見所使乎雖然此蓋以
天下大道責備賢者耳孟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
正此意也又況後世求如三公之高明特達者幾幾
乎梅公曰論至此真可令千古聖人痛哭流涕此大
道之難明也後學者可不深求此好惡隱揚之旨而
自慊於天下乎陳公曰大慧子韶酬唱物格固自高
妙正不妨此落草大有關係蓋聖經含蓄深密今得
如此剖擊激勵始使先聖歎才立言之妙有所歸也
李公曰宋室三公為我警策命千古者汗浹背矣。
師因梅中丞邀到沈庄關帝祠公曰我生平奉佛外
獨尊關帝真乾坤正氣師曰古云三國無文章獨有
孔明出師二表殊不知關公更有一大文字公驚曰
何文字師曰只二字公曰何二字師曰公與曹孟德
書有公猶是漢羽安敢不臣漢哉是漢二字真三國
一部春秋不特生鉗曹瞞之心即萬世下亂臣賊子
縣槁街矣公撫几曰此雖素知揭出更痛師曰操雖
奸雄無漢見君子亦自厭然以故終身不敢篡位臨
終命子立安漢公曹孟德大將軍之墓將非是漢二
字之力歟關公之配天祀帝豈待敕封哉因題其二
柱曰是漢一言濺血眉間縣日月稱帝千古剛刀立
處凜春秋公大喜曰此一對撐天拄地之大剎竿也
學人大運錄。
大時曰引宋三公鉗鎚卓吾正徵賢者之用與用
賢之人當知此包決也寔歎才難不欺好惡恰收
關壯穆侯以結人道總持之款李孟白梅長公之
遇杖人激揚也千載一時哉痛讀一過勝似茹肝
大中曰杖人舉大易學庸亦是入田不揀信手拈
來耳天地正用本自如斯因其親切故可宗也既
破世間之膠與亂又破出世之膠與亂其功大矣。
**荅詰神檄
梅長公中丞以李孟白冢宰與黃安荀長吳公書請
看一遍為神解嘲不必用半句禪機要實實落落足
服鬼神之心開人天之眼予細讀之全是一篇人神
善惡之詰此實冢宰備嘗世故同病相憐特於知巳
不覺披露如此吳公因刻之以質天下此尤梅中丞
素欲致詰而未及發揮者予又何足以知之以予觀
從上聖人嘗見幾於未發之先乃能窮理於巳成之
後故示上根以危微未朕示中根以隱見初分示下
根以善惡巳變如大易之一奇一耦交錯摩盪以至
彌綸紛雜有聖智不可致詰者皆神化之所為不測
也雖然聖人洗心於密天下在宥又何物能逃原始
反終之故哉。
太宰書云每見善人獲惡報惡人得善報一一據
事以質於人人或答曰以前世業也夫王者立法
朝犯夕刑尚不能禁而乃以前世不可見之事示
人是益人之惡也又答云報其子孫耳夫前世之
事惡止其身罪人不孥而乃累今生之眷屬同受
憂煎今生之眷屬何辜隔世之人何幸而為之代
罪耶。
師云善莫過於盡心知性惡莫過於悖理逆天而公
所謂善人獲惡報者不過以功名不遂意富貴不從
心眷屬不完全患難不得免目為惡耳亦何曾以唐
堯得傲怠之子虞舜有頑嚚之親文王羑里不能體
明夷周公斧戕不能感雷雨孔孟不得身行王道為
惡報哉所謂惡人得善報不過以科第取捷仕宦日
升富貴遂慾眷屬叉聚目為善也亦何曾以四凶格
堯舜之化桀紂復夏商之仁季氏還魯國之政亂賊
免鑑史之誅為善報哉若公以不得世榮為惡則龍
比夷齊皆萬世之惡報也以苟得世榮為善則莽卓
操懿皆萬世之善報也若以華宮室麗冠蓋驕妻妾
擁僕從為善則梨園戲場倡優伎舞尤善於彼而無
奸宄得失之心乃今日夜煎迫於胸雖有榮觀不異
劍樹鑊湯之自刑自苦也又安知從上大聖欽明緝
熙克巳慎獨之為樂天知命哉所疑一身後世者將
謂五倫之善惡因緣會遇耶如京師朝廷天下共聚
而王公僚庶品位尊卑黜陟高下原自分殊若皆以
朝廷視民如赤子言之曷嘗分富貴貧賤與高下尊
卑之異耶即此可悟現世善惡因果萬有不齊皆屬
各人業報所感矣君臣雖會遇然君有君業臣有臣
業父子雖會遇然父有父業子有子業謂之各業是
也即謂之共業亦是也何可撥無因果乎世間有不
達事理制度之人以為朝廷予奪不公百姓貴賤不
等是豈理耶此蓋世人見近而迷遠知淺而泥深也
公憂世之見理未精發論未透以致意見轉為大惑
故特發藥設難而啟其幽微耳詰豈公之誠然哉。
太宰云或謂惡人之不即報乃惡貫未盈也盈而
降罰夫惡人之害人也日生月盛大如豹虎之嚼
噬小如蚊蝎之噆螫天心仁愛而乃以大地眾生
肌骨性命借善人為惡人盈貫待其盈貫不知喪
命者多少仁愛固如是乎又答曰報復循環業因
不了也夫如來發願地獄不空不願成佛果其如
此何不於現報之一施一報立地分明永無牽掛
如人世訟獄早結一日早淨一日花報立應誰不
寒心既使受者得完又使造者知懼地獄豈不立
空譬如雷聲一震凡人莫不凜凜而及詢所擊皆
田野愚痴之人諉之前世人心益玩不以值截明
白之事禁人為惡以空地獄而徒以前世杳冥之
說相為勸戒彼為惡者決不肯聽是不欲地獄之
空也而反云地獄不可空乎梅長公曾有告地藏
文更為懇切可不並觀乎於是答者詞窮矣。
師云世間惡人若不悖理逆天百計害人如豹虎蚊
蝎則何事以為惡若善人嘗被惡人所害而不動心
忍性執善不移又何事以為善天下之事非善即惡
非偽即真不因惡不見善不因善不見惡所謂國亂
見忠臣家難見孝子是也如大舜以父頑母嚚弟傲
日以殺舜為事竟成大孝管蔡兄弟以反逆竟成周
公之達孝豈天心仁愛獨借舜周之善為頑嚚反逆
之盈貫乎予與梅中丞云真有骨性人被世界磨成
真無骨性人被世界磨滅公最擊節此語若公以惡
人能磨滅善人是則善非真善而惡果真惡也願成
佛之意正與堯舜周孔欲人戒慎恐懼於喜怒哀樂
未發之先耳書云作善降之百祥作惡降之百殃作
德之心日休作惡之心日勞即此數語皆善惡因果
之明證況罪莫大於不知動惡莫大於不擇善今有
自謂賢智之人不敬天命不畏聖人之言甚於不畏
雷霆之椎擊也雷霆震怒所擊田野愚癡之人而愚
癡之人或有一念警戒春秋之誅法令之戮甚於碎
屍粉骨而不格心更慮是自陷阱而莫之知避也又
何怪夫如來帝王欲訟獄之空而不可得乎蓋上智
下愚皆有至教故天上有梵王帝釋下有地藏閻君
如大易之山地有剝地雷有復也此非聰明聖智孰
能與於此耶。
太宰云或謂天人一理也人怕惡人奉承恐後故
天亦畏惡人而以百福叢之至於善人則罵不回
聲打不回手正好借之以為張威逞志之地天人
交謫而世之為善者孤矣又遁其詞以答曰是陰
惡也是柔奸也陰陽不並立剛柔不同用如以善
人為陰為柔而爭誅其心以加之毒彼為陽為剛
者則畏之避之是率天下而為剛為陽也若流寇
若虎狼皆明白公然為惡其為剛為陽何如可稱
陽剛之流寇虎狼耶又太平廣記一事一人掘太
歲方得肉一塊而棄之人問之曰太歲何不報之
夜夢太歲曰此人氣方盛夫畏盛氣而任其為惡
亦何取於神明耶此可見神人之畏惡人有同矣
又小說載唐相盧懷慎一生清苦死無以殮家人
死者見張丞相有多爐鑄錢而盧無一爐張相平
生多機權故陰府亦為錢鑄可見陰陽之苦清士
有同矣又佛與調達同時調達以謗佛在地獄佛
於法華會上授記于無量劫後成佛夫無量劫以
後成佛則無量劫以前皆在地獄矣目前受無量
劫地獄之苦而懸想無量劫後之成佛其誰肯信
耶。
師云天人一理者乃天理即人事人事即天理也予
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而上達知我者其天乎夫世
人之有怨尤者以彼我相隔不通故也使能以人事
即天理則下學即上達矣又何復有隔越之怨尤乎
若但以吾平生所遇之人事觀之如伐木於宋削跡
於衛畏於匡人厄於陳蔡栖栖遑遑轍環天下如喪
旅之夫無所歸宿則未免有怨尤若以吾平生所處
之盤根錯節皆顯微闡幽之天理觀之則下學無非
上達又何入而不自得哉故曰知我其以天理乎若
以人事觀我則我皆不得意之境何足以見天人一
貫之道耶此夫子自白其心跡昧此則往往毀謗誣
陷古聖矣公以天畏惡人借善人為惡人張威之地
無乃太誣天人之理乎若以陰柔為世人爭誅其心
陽剛為寇狼明害其世是則齊景千駟盜跖萬鎰與
夷齊餓死淵憲陋巷皆天神褒其富強貶其清苦也
曾何以求仁得仁殺身成仁與君子固窮小人窮濫
而甄別之哉至太平廣記與掘太歲陰鑄錢之說皆
憤事不平者為之可盡信乎即有其事天神人鬼原
自不齊何可以盡心知性純德統天之理而責其事
遇易稱大道便有許多陰柔陽剛之不一又安可盡
以中正律之蓋佛者覺也眾生迷而不覺菩薩則覺
而有情惟佛則覺而能照照而能通者也釋迦曩劫
嘗授業於調達欲求速證大覺圓滿莊嚴調達曰子
欲速成正覺子須世世堅忍精進行菩薩行吾當世
世隨汝之後為大魔孽以種種怨害煅煉爾心鉗鎚
爾行幸無退墮改志則疾成矣是時各自出世互相
激揚以成其道正孟氏所謂天降大任必先勞其筋
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動心忍性增益其所未能其
致一也但世人淺見止知一世之責任絕不知曩生
之成就也況佛授記調達正見以德報怨之意開世
廣大知見於此尚以延促為論又安知十世古今不
離於當念哉。
太宰云或謂我輩既生稟一付柔善肝腸即蠅蟻
微物亦不忍多殺而況傷心害物耶以此甘心忍
耐隨人魚肉隨天困厄於萬不得巳之中無可奈
何之際只得以佛法慈悲隨順眾生之說自解始
悟佛所說一切法皆萬不得巳無可奈何而說此
以自寬自解并解諸眾生也佛有三不能不能違
定業不能度無緣所以於眾生行惡者諉之於定
業諉之於無緣也舉世惡人皆定業皆無緣又何
公元前1051年
怪惡人之縱橫亦何取於佛耶此不佞十年中之
事因字來及此敢為縷縷幸勿以示人增我口過
也。
師云此末後一段實收從上議論雖是平生對勘實
以發泄自家憤懣不平之意也公蓋太自求完全自
視高廣不欲於古今天下事有少缺漏也請試平心
論之公亦天地生下一人耳公視天下更有多少人
天何故生公於世家下地即嬌養弱冠即聰明科第
仕宦四十年如登樓捨級歷仕四朝為四部尚書廣
譽施身目為麟鳳讀書仕進之報天如此待之高且
厚年六十七歲耳目聰明心志強固有長子賢而死
長孫賢而死既賢而死愈於不賢而生遠矣天不靳
仁人之後有晚子七歲岐嶷過人有子萬事足又何
求乎公以死長子長孫為不幸天下孰有子而不死
者以得君得民之冢宰元臣燕喜偕老兄弟怡樂宗
嗣封蔭垂裕後昆天之生人至此極矣猶以天神助
惡而困厄於公尚欲天置公於何地哉必爾所謂均
平則天當使滿世人皆少登科第皆仕至天官皆與
以富貴爵祿為磨苦之資以害世間貧窮卑賤之人
也歟公又久參經律進遊禪喜機鋒錯出不啻裴張
自非橫身異類無疑設疑無難設難安能於生死情
識結縳之處以救定業眾生破其執著使無緣眾生
得一津梁乎正如作無佛論撥無因果而創起護法
隄防以降伏邪魔外道也於此足見公以天下之心
口為一巳之心口以古今之情理為一巳之情理以
開天人之迷以破鬼神之惑故為是以問有心大士
耳維摩詰云我病無本若眾生病則我病眾生病愈
則我病愈此不可思議如幻解脫法門也今公坐毘
耶離城示此殷憂疾苦而為說法愧不及文殊辯才
不足酬對率爾而答且以捧腹。
梅長公中丞之煥曰此解非口頭禪末投更足洗
善人鬱結之懷看來實實造化不曾相虧負也古
詩不云乎顏回夭死伯夷餓我今所得亦巳多作
如是觀只見得過分賤性每見人冤枉輒如烈火
焚心不憚從井以救乃偏得冤枉報未免致歎於
鬼神之欠靈忽思甲子乙丑間同時遭值粉骨碎
身者塞滿枉死城自揣何功何德獨倖免生全還
是鬼神過於徇護安得反謂之欠靈哉讀此通身
汗下。
陳石泓司寇以聞曰辯析精當令天帝避席閻羅
結舌矣但陰陽一也王法有時亦不可問鬼神之
事何獨不然何責之備乎造物大矣自施自生自
聚自散自作自受自變自化決無衡量付與一一
不爽錙銖之理有因有果疑因疑果正於可信不
可信或然不必然處湊成缺陷世界學人只須於
自心討分曉幸大師直截點破不於前後際強生
枝節畫蛇添足也地獄決不可空眾生決度不盡
佛與菩薩願力亦只示人生生世世永無退墮而
巳淺見如此堪琢削否。
李孟白冢宰長庚曰庚于吳荀長世交就中有許
大委曲有不可以直示故宛轉引憤悱之辭密相
啟發是亦庚與梅長公同有之隱情也幸大師金
鎞刮膜令千古疑憾釋然此亦唯大師不坐孤峰
肯為落草婆心徹困處正深于棒喝也又孰知恩
大難酬哉小頌并乞慈正天地之大猶有憾聖人
有所不能知草鞋綻破程途遠五十三參鈍置伊
學人大日錄。
**西陵別錄
師到西陵不數日流賊驟至三鄉焚殺甚慘百姓奔
走城下餓死者相枕藉師因親向諸縉紳居士處募
米散眾煮粥救活者無數或謂此時城內亦甚窮迫
何能及人師云往時但濟貧此時乃救命況大士於
疾疫世變為藥草救療沉痾饑饉時化作稻糧濟諸
貧餒以至捨身飼虎割肉餧鷹乃今見死不救豈大
悲同體之心乎或曰師果大悲何不化流賊不殺人
放火師云佛祖度世亦先於見聞之所及與性情之
相近而激引之始易入耳若彼流蕩忘返非業盡氣
消孰能挽救哉故佛有三不能蓋言其機緣時節有
親疏也如我與諸公當此之際不以此激揚我等心
性之近亦何貴於會遇之道乎陳司寇云此正聖人
親親仁民以及物之意也諸公聞此莫不克巳施之
梅中丞問曰吾聞齋僧造相皆屬有為和上化米救
死真大悲尋聲救苦也還是施飲食還是與他說法
耶師云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蓋君子喻義於利
小人喻利於義此義利相成乃聖學王道之本佛所
謂於食等者於法亦等也公曰善哉此現儒者身而
說佛法也師云今日沈庄界上百姓歸依流賊畏避
不減無厭足王之境界也孰知華藏莊嚴即在干戈
叢裏乎公又問地藏菩薩之痴心何日出地獄耶師
云待公墮地獄時出也公曰我這裏也不減地獄師
云眾生度得盡否公曰待地藏出地獄著師云我知
沒有所在安置得公公大笑曰和上莫鈍置人好師
亦大笑曰且出米著。
梅中丞問吾聞百姓皆有良心眾生皆有佛性如何
流寇殺戮人民豈良心佛性盡泯滅乎師曰百姓眾
生之性情如出穀白米煮粥則融做飯則耎煎糖則
甜造酒則釅作醋則酸壅穢則臭悶氣則生蟲善食
則生精神續命脈惡食則敗臟腑損壽元此豈米性
之使然哉是故佛聖立教無非令人存其本心全其
天性順其行事不落邪僻而巳公曰善哉大師有如
此佛聖真見如何使世界復淳乎師曰談理甚易然
王道無近功也堯舜帥仁於三代巳前則能成揖讓
之風湯武行法於夏商巳亂之後不得不成征誅之
事所以孔孟不得位只成師道今世界雖亂而殷憂
啟聖大權未移又何難於中興哉故大學聖經德在
親民蓋上下無隙時也親之一字乃佛聖度世之真
三昧哉公深肯之。
師謂李太宰曰人人相見必先問如何殺流賊予笑
曰一念殺機便是鼓倡賊之發端矣何曾有一人問
何以保百姓安生理何以透知賊情銷解危難者乎
況今日之流賊即昔日之平民也如人傷逆氣血以
致吐紅作衄既不導引復歸臟腑經絡又復剋伐其
元氣則死不旋踵矣良以官府夙無善教而剝削侵
牟民困兵驕加餉搜括今又迫民殺賊正是迫賊殺
民也此機不轉何以挽天心救民命乎蓋民心即天
心民命即天命民情即天情民亂即天亂也今不通
民情以亂易亂何日得安此生生哉然安知不迫出
命世真忠真孝之人舍身撥亂定國救民藉此驅除
積獘以報君父者乎辟如臟腑受病潛伏未發偶因
外感發一奇病幸遇良醫調治血脈相生不特使此
奇病得愈兼使積久潛伏之疾亦因此而消矣國家
承平因循既久飾例相蒙號令不行將有土崩瓦解
之懼或因此蟊賊而詔書罪巳感激真才則杜黃裳
用高崇文裴度用李愬唐之中主猶能因亂中興而
況有宵旰之聖人在上哉公曰此無上大法醫王善
調眾生之病也經中以病為眾生良藥我於今日見
之矣。
師曰公知流賊之利害機緣不可思議耶世人以貪
欲而正性命復以貪欲世間貨財功名勢位富貴恩
愛造種種業以致自害害人遂迫出許多平民殺人
放火以快其憤乃復破其所貪所欲之功名勢位富
貴恩愛歸無所得復沙汰去世間許多假道學假經
濟假英雄假忠良假禪道佛法又復逼迫出世間許
多真道學真經濟真英雄真忠良真禪道佛法利中
有害害中有利否泰相因生剋相化此非維摩所謂
十方魔王外道迫抑菩薩天人以成就其種智者乎
今人平時誰不自負有王佐才至此則一籌莫展縮
首待戮豈非假死汞銀一逢烈燄而形消魄喪哉若
是真正英雄必因是而顯其作略矣然此流賊更有
兩種大利害一種惡人雖有微少惡機潛伏於中未
敢發作因此殺亂昌熾如星星之火遂致燎原一種
善人雖有微少善機潛伏於中未能發作因此殺亂
逼迫亦如星星之火遂致燎原平日斷不得底名利
恩愛乃因此而斷平日開不得底生死結交乃從此
開交又或有平日好侵占人田地家產好圖謀人子
女玉帛好造作許多妄想事業偶值此機一旦灰冷
遂翻然悔誤從前錯用心行以取真實受用此又是
佛祖聖賢所難化難度乃因流賊一番惡化遂證玅
果者也誰謂天堂不與地獄相為激揚佛祖不與魔
外相為闡化哉所以泗聖因厄運成功地藏因閻羅
成願樂地因火宅相驅善果因惡緣轉念吾今所謂
惡化之機緣利害有不可思議乃如此也太宰大喜
曰此真教外別傳之別傳也請侍者識之以質同參
師與毛克舉朱君燮周更生洪西生諸公曰今日城
外流寇縱火殺人得以遍地扎營各處破柵四野割
麥將一切禾苗皆與驢馬啖盡者此正攻野不攻城
野空城自破也古云天下有道守在四夷若西陵有
道則守在四境也當時不先固守四境關隘以致賊
入境內縱火殺人令百姓無救無歸無作無食雖能
嚴守孤城其如城中饑民有欲相食相害復有願為
流寇不可得者乎朱孝廉曰四境不守其過何出師
曰蓋城中當事與諸鄉紳士子不預為謀并不肯死
心矢志念父母宗祀根本為生死相依危難相持之
決定計耳聞亂之初人人便先立念各自不惜千萬
訾尋山作寨或立意移家過江避難至於協心為公
謀守城之法則人人箝口異心吝財礙事終日商量
竟無成算誰肯死心矢志決定圖成萬全之策乎善
用兵者置之死地而後生先欲絕其偷心與活路也
秪如日來處處遭賊破寨以致殺身亡家遺害鄉黨
宗族其冤慘罪過皆出於一巳之私心活路以害及
諸人於死地也城郭外人無城郭可守則不得不戮
力作寨以保身家若城中之人捨城不守使城中人
各自懷私不相保守是誰之過歟使當時能捨作此
寨之人馬錢糧及身家性命為至公之謀全城之計
豈非千古一聖賢豪傑之用心哉寧可死此身家性
命於流賊之手決不肯將此身家性命以守公城而
保宗祀社稷之生靈此豈劫數難逃故如是迷倒乎
諸公皆謝曰此可謂應以救苦救難身而為說法者
善哉善哉有國有家皆當信受奉行也。
**救荒亂策
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國家自有常典特因循未舉耳
舉之須振三綱張四維密十目何患民不信耶三綱
者何官為民綱貴為賤綱富為貧綱三綱能振則四
維自張矣四維者何設險為禦寇維作寨為安民維
賦田為足食維教民為練兵維不設險於四境則賊
入內地到處焚殺郊野盡空孤城何守不作寨於四
鄉則民不安生無歸無止田疇盡廢民命何存不賦
田以聚糧則倉廩無儲公用無措旦夕急迫兵食何
圖不教民為田兵則放肆怠傲難以節制戰守散亂
性命何依若此四維能張則十目自密矣十目者何
一尊賢智為明治亂之目二推德義為濟急難之目
三聚義勇為振材能之目四講經術為結忠孝之目
五列戶籍為整隊伍之目六嚴探訪為制內外之目
七去浮技為廣耕種之目八正交易為興民用之目
九勸勤儉為防窮困之目十禁鬥訟為保身家之目
小而舉之行於一鄉一寨大而舉之行於一州一邑
未有不足齊治者也豈特富強云乎哉所以自古制
田之法皆在簡冊其人存則其政舉是知天下之治
亂只在人心幾希之存亡耳豈復有奇異之策哉。
**麻城制邊境策
賊數入境亦嘗殺掠數月或設兵守或措軍糧東支
西應左防右護乃至三築城十請兵邑宰調停鄉紳
籌資而中丞則又自立護生堡于沈庄創制森嚴守
禦精密居然為城東保障賊不敢窺其境也中丞嘗
延予護生指畫設險之事予乃推其旨云古人守禦
重在遠近設險為相生相制之法師卦以地順水險
而用兵蒙卦以山止水險而禦寇蓋高險必因兵陵
低險必因川澤也若以麻城四境八方之界擇要害
地設險以守則一夫可當關諸方為率然矣其制有
三一遠地險二近地險三內地險遠則四境關隘近
則四方要衝內則城郭營衛其餘山鄉則聽鄉民自
為保守亦照應城中之節制也遠近內地各有觭角
之勢互相制治則諸鄉之寨籍此要害無虞以保其
無圍困攻擊之患始有餘力相為接應則保護愈固
矣麻城北境多遠山障蔽無甚要路獨王家樓北路
地險可寨以通光山河南北直路也東北有兩路口
地險可寨以通商城光固南京也正東有長嶺關路
地險可寨以通商城陰山六安也東南有馬疑凹田
家村地險可寨東南有石牛衝地險可寨以通羅田
也正南有沙河路要地不險須設高城深池以通黃
州江西及南北各路也西南有岐亭路地平半險可
寨以通黃陂湖省也正西有三角山路地險可寨以
通黃安羅山也至於內鄉要衝近地北有陰山阪及
寒陂凹路地險可寨東鄉近地有古城阪及龍湖路
地險可寨東北近地有霧仙司路地險可寨南有望
華山白泉路要平衍可屯西有鎖口河平衍可屯東
之內地有沈家庄護生堡巳當地之一面矣如我扼
要而山不甚高則鏟其坡以培其險水不甚深則鑿
其低而深其池可墻墻之可臺臺之可坑坑之可陷
陷之平衍則高其城塹深其池沼如屯井畝畝之法
開溝洫築堤防崎嶇其山參錯其路森樹木障往來
使彼戎馬不得馳驅絕其糧食屈其鋒威我有憑而
彼無據我有守而彼難攻我惟逸而彼惟勞我惟實
而彼惟虛如鄰邑有兵追逐則內外夾攻而彼無嚼
類矣彼安敢窺我邊境哉當事鄉紳協力勸諭而行
何山無主可作墩堡何地無民可作農兵此不費公
用不奪民財自安安人之術也略舉有十利焉內境
無殺焚一也士民無廢業二也官宦無兵餉三也村
野無逃亡四也田疇無荒棄五也寨堡無困敗六也
官府無擾害七也差役無徵苦八也朝廷獎拔收才
九也國家經略得法十也較此十利孰如勞民傷財
而坐受賊害官害兵害哉運籌帷幄決勝萬全一舉
永安又誰不見義勇為哉習險心亨即此可見亦在
儋當而巳矣參學門人大應姚元愷錄。
梅中丞云文淵聚米埶在目中此議洞見形勝於
掌指誰謂出世不可經世耶安得經世者見諸行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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