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定古今圖書集成博物彙編草木典

　第二百七卷目錄

草木典第二百七卷

梅部藝文二

吳興章仲文築室花溪之上。環植梅焉，命之曰梅花之莊，頌曰朱方之秀。梅實碩兮，含章而貞。受命獨兮，扶疏蕭森。清以直兮，元冰沍寒。不撓其節兮，玉之潔兮、夷之特兮、閉而發兮、芳郁烈兮、黃中絳跗。美而完兮，麗而不淫。物莫能干兮，冬榮夏實。含陰陽兮，青黃纍離。以和羹兮，文質彬彬。德之儀兮，君子之象。君子之宜兮。

皋亭之山有隱者焉，以友梅字其軒。環其居皆梅也，或曰友者，人倫之名也。君子以友輔，仁人求其友，必於人焉可也。梅卉木也，人得而友之。乎生於世，為人焉。舍斯人弗友而卉木乎。取之斯人也，不既怪矣乎。劉子曰：否彼固有所激而云也，夫彼所謂隱者也。不同乎人，而隱彼固自絕於世之人而卉木之為徒也。彼固以斯世為不足乎。己而隱以為高彼固，謂人不足與友而卉木良我友也。彼誠有所激哉。世之如管鮑者鮮矣。刺於谷風，嗟於桑柔，臏於涓，賣於寄，累於灌夫，蠅營狗苟於拜塵之人。友之而不為損者鮮矣。哉人不可以無友，彼將何所取哉。梅卉木也，有歲寒之操焉。取諸人弗得矣，舍卉木何取哉。且此物非徒取也，凌霜雪而獨秀守潔白，而不污人而象之亦可以為人矣。

洪崖仙尉隱於大庾之嶠。長子孫者累數，百祀跨躡南北，綿邈遠近。夏煜冬蒨日，衍以蕃客有過之者，始見之若聚焉，繼見之若邑焉。滋茂弗已宋守趙，孟藡氏見而稱之曰：若是其稠乎。是可國也。於是建國號曰梅。奄一方而有之封域，視古宋衛然。其國與諸國異有父子兄弟而無君長，有疆圉山川而無城郭，有榮瘁盛衰而無征伐，有風雨霜露而無耕穰，有大小短長縱橫曲直而無妍媸。其居結瑤而搆瓊，其俗擷芳而嚅馥，其服被縞而曳素。往往搜冥寄遠，埃壒之地弗處世。慕其潔至假冰玉，神仙以為喻國於南州而性獨耐寒。雖加以嚴霜暴霰，不能虐也。自肇國以來輒隸於職。方歲遣子修貢於廷，累代嘉之，聽梅氏自為治，弗奪其土於是，國益庶且大。初梅氏以鼎味薦於商，商道賴以。復興周人，得其名於謠，以列於司樂者，由是聲重天下。華實既符今古同賞，或謂其風韻獨勝，或謂其神形俱清，或謂其標格秀雅，或謂其節操凝固，如宋廣平、杜少陵、林和靖諸名賢皆與梅氏為方外友。類形諸篇什，以摹寫情狀然，其所得不過一村、一圃、一林、一木之勝，而未有以國名者，自梅氏。有國而其散處於海內者，咸列於附庸罔，或先焉立國既久。梅氏之英庾，山之靈相，與求其主，劉先生挺生南服出而臨之而國於是乎。有主先生猶不敢當，曰我梅花國人也，或請於先生，敢問：宅是國何義也。先生曰：吾之所取於梅氏者，有五善焉。博於濟物，仁也。不撓於時，義也。生不相陵，禮也。審於擇友，智也。出不愆其期，信也。此吾之所以獨樂於梅不徒臭味之合。而已，若夫桑梓之所詔，鞶帶之所佩，朝夕之所玩，几案之所詠，皆取足於是。而梅也無役不供，亦惟求吾適耳。奚其主問者，曰梅生數千年乃有國，復數百年乃有主。主是邦者，非先生其誰。天下不被梅之澤者久矣，今世所賴於梅者微。先生孰能盡其用乎。幸矣先生之主斯國也，且昔人有所謂烏衣槐安者，徒托諸寓言皆齊。諧之流非所以語於道也，先生之國以實不以名，以道不以物。吾益嘉先生之善為斯國主也，先生笑而不答，因書以為記。

梅伯華，字汝芳，世居大江之南，其先本若木氏之裔，食采於梅，春秋時復屬於楚。秦始皇遣將軍王翦滅楚，遂移兵伐梅，滅之子孫散處江南。以國氏其家，杭之西湖、粵之大庾者，宗枝尢蕃衍。伯華自幼好修丰姿，芳潔翛然，埃壒之表。好居山澤，每與騷人處士徜徉泉石雲壑之間，終日忘返。不識者疑為仙人，性剛介士無賢不肖皆知敬重。好事者或寫其像於屏，見者肅然起敬，不覺鄙吝自消。楚令尹子蘭申公子椒以清修自負，願托交於伯華。伯華曰：若等無實而外飾，終將委厥美。以從俗耳，非吾友也。凌波仙子洛迦樊生亦以雅素絕俗，願與伯華為異姓兄弟。伯華笑曰：若等得我一體非可與共度歲寒者也。丞相廣平宋公貞心勁節於人少許可獨敬重伯華，嘗作賦以誦其美。伯華覽之不樂曰：知人信不易哉，吾嘗以宋公鐵石心腸，顧乃輕吐綺語。至以文君綠珠，況我噫知德者鮮矣。當陽春和煦時，群葩競榮，紅香翠蔓，燦如也。而伯華恬然於荒寒之野，或以後時誚之者曰：大丈夫盍乘時取紅紫，自苦於寂寞，誰復知之。伯華曰：榮悴命也，然有性焉。吾知安吾命盡，吾性而已。且子未睹其終耳，狂飆振蕩，彼將飄泊何所戾耶。言，者慚而退。石湖范公與伯華交莫逆，買地於所居之范村，招伯華聚族居之，且為作譜辨其韻。格之異而歎寫真者不察也，由是伯華益有聞於天下云。

古今名流畯儒之詠梅者多矣，而馮海粟之百詠尢為世所傳誦。蓋自《國風》摽梅之篇已降，未有盛焉者也。予友天官主事左君時翊嘗讀書桂坡之草堂，歲暮雪作啟窗，四矚而堂梅盛開，清香冷艷，滉瀁簡策，吟思浩然，因誦海粟之詩而和焉。錄為一帙及，來京師出以示予俾序之。予平生亦有梅癖，自居輦轂下，不見梅者六載矣。忽得時翊之詩讀之，恍然如行孤山而徘徊於暗香疏影之中也，悠然如遊石湖而容與於文穆公之圃也，又如醉臥羅浮而聽翠羽之刺嘈也，詩之動人一至此哉。持以較海粟所詠，予不知其孰優孰劣也。嗟夫，梅一卉木耳，然有君子之德焉。其花素而不妖，君子淡而不厭似之。其香遠而益清，君子闇而日章類焉。吐花於冰雪之際，斂實於暄妍之時，君子之樂幽雅而遠紛華。又有同焉者修潔之士愛之賞之又從而詠歌之，蓋有以也。時翊穎敏而好學，清修而有文視其所愛，可以知其人矣。昔海粟之百詠，嘗為趙文敏公所稱賞時翊之詩美矣。第未遇文，敏公顧使予得而讀之。豈知言哉，豈知言哉。姑序之以俟當世之知言如文敏公者。

新建李京春氏好修之士也，嘗銘其燕居之齋。曰梅雪。蓋梅取其貞，雪取其白也。予嘉京春好尚與世俗異，乃為之賦其詞曰：

夫何美人之好修兮。遠滋垢以自清。闢崇軒以息游兮，表梅雪以為名。雪以況昭質之弗虧兮，梅以況其姱節。服貞白以自嘉兮，蹈前修之為則。昔美人之既有知兮，恆汲汲乎修能。壓桃李之嬌媚兮，又何羨乎美人之姿態。惟茲梅為可貴兮，鍾造化之沖和。向北風而含韻兮，粲的皪之瓊葩。惟茲雪之可喜兮，信皎潔其不污。白皚皚以遐積兮，變埃壒為珣玗。方仲冬之凝沍兮，狂飆凜以戒寒。元雲鬱以四塞兮，雪花交下，其漫漫。松筠慘以改色兮，又況荏弱之荃蘭。當眾芳之搖落兮，惟茲梅之不然，吐素華之濯濯兮，欲與六出而爭妍。美人退而齋居兮，啟南窗以遐矚。悵百卉之既萎兮，睠梅雪之如玉。芳菲菲以襲人兮，光㵿㵿其眩目。誦廣平之妍詞兮，賡郢客之妙曲。感貞白之若茲兮，忽有契其中情聊。假物以自況兮，揭華扁於軒櫺。維梅之貞兮，猶吾節之不移也。維雪之白兮，猶吾志之不緇也。羌朝夕於此齋兮，信芳潔之不忘。苟予行之靡忒兮，不見是亦何傷。疑時俗之昧昧兮，胡好尚其獨異。植桃李為庭實兮，采芙蓉以為珮。惟溺志於紛華兮，委茲梅而弗睇。愛江山之清風兮，悅山中之白雲。惟光景之流連兮，曾茲雪之足云。何美人之耿介兮，乃獨為此度也。夫豈矯世以自罪兮，惟好修之故也。先民有言兮，名不可以虛。作苟矯名而無實兮，顧身心亦何。獲中情信其貞白兮，斯行成而名彰勗。諸茲志尚兮，耿百世猶有光。

夫何一嘉植兮，忽肖儀而孰主解。余衣以盤薄兮，馳余思乎。瑤之圃若有人兮，獨立乎。千古冰為魂兮，玉雪其度。澹遺世以逍遙兮，負姱節而不可拔。恍頩然而一見兮，若經年之遠別。散縞衣於空明兮，駕飛龍以超忽情。惝怳以搖曳兮，氣漫汗而揮。霍欻雲蒸而飆厲兮，紛又繼之以雨雹。撫陽關與喬如兮，齊造化於一指。驚建木之既椔兮，眷瑤華其何異。睹㛹娟而凌波兮，浩綽約乎崇阿。向《北風》而含韻兮，承南服之沖和。春渺渺兮，何其望美人兮，天一涯。折芳馨以延佇將、以遺兮，所思大化不停兮，細入無垠高下散殊兮，其機孔神服貞白以自嘉兮，今胡為此滋垢也。豈隨時而變化兮，懼夫人之逐臭也。豫章不辨兮，樗中繩墨棄厥箘簬兮，矢蓬以為直。憫眾芳之蕪穢兮，天肅殺以威寒。竊獨揆其中情兮，豈云異夫荃蘭。何靈均之好修兮，結佩纕而弗睇。吾將斂而就實兮，和商鼎以進帝。嗚呼勗哉兮，保茲令美世。莫諒其真兮，尚識其似。

鄭都官谷才，名夙。負時望，咸推僧齊己造謁。因自舉其早梅詩，前村深雪裏昨夜數枝開。谷曰數枝非早也，何似一枝。齊己不覺下拜人。遂以一字師稱之。予令袁山偶過谷墓，荒榛阻轍，落葉塞路。訪古悠渺，傷辰凝沍，聊憶一枝，用攄短賦。

何深山之蔽虧兮，乃群木之蒙叢。霜封條而黯黮兮，凍結樹而玲。瓏氣沈陰以背日兮，聲蕭瑟其從風。天既有此慘戾兮，人又益之以悽忡。慮冥搜而伴孤兮，憂遠涉而途窮。況葭灰之未變兮，何梅信之能通。若乃採芝，幽人栖煙，素侶遍訪崖谷，重尋澗沚，肩聳驢背魂疲屐齒。何處枯枝發乎新蕊，於是既遶籬，而歷雪復沿壑而渡冰。望高標其意，往瞰低影，以眸凝思。色香之有，待恐消息之無。憑任蹋去而雲寂，惟叩來而谷應。水激石以催返岸，頹沙其告崩。懷未舒乎。舉步感不絕於填膺。其時萬樹皆僵，孤葩獨放，有煙常繞無風忽颺。雖居木末，如在天上。聊破臘容稍解愁，況亮樵子之莫。窺知游蜂之未，嚮羞避客，而易掩態示人，而難狀將採，取而尚怯。欲持歸而猶讓幸凌波之《洛神貽》先春之佳貺，則有深閨殊麗、曲房妙靡、流盼簾隙，沈吟帳底對雪。欲前，畏冷隨止。何意幽艷。忽而到此方整襟以相待，旋展鏡其獨觀氣。含清而吐馥姿，作媚而迎歡，乍插鬢而訝早，頻露腕而忘寒。儻同心之見諒奚。隻影之憂單。憯凜那可說岑寂，不須歎恐落群芳，後無人特地看。

白變而紅，春氣融融。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賴我王之好學，明此理之，無窮信天人之一體。實氣脈之流，通欲知修德之。要當致乎。慎德之功善乎。心廣而體胖。使嘉氣溢乎。吾躬斯瑞物。所以應乎，外遠仰乎，關雎麟趾之風。

縣庭有梅株焉，吾不知植於何時。蔭一畝其疏炠，香數里其披披。侵小雪而更繁，得隴月而益奇。然生不得其地，俗物混其幽姿，前胥吏之紛拏，後囚繫之嚶吚。雖物性之自適，揆人意而非宜。既不得薦嘉，實於商鼎。效微勞於魏師，又不得託孤。根於竹間，遂野性於水涯，悵驛使之，未逢驚。羌笛之頻吹，恐飄零之易。及雖清絕而安施，客猶以為妨賢也。而諷余以伐之。嗟夫，吾聞幽蘭之美瑞，乃以當戶而見夷。茲昔人所短，顧仁者之不為。吾迂數步之行，而假以一席之地，對寒艷而把酒嗅清香，而賦詩可也。

孤稟矜競，妙英雋發肌理。冰凝幹膚鐵，屈留連野水之煙。淡蕩寒山之月蕊，一攢而集霞葩，五出而爭雪。側披斷磧，委朔風，其將吹，忽上高空，助凍雲之欲結杪。數英之半掬，中萬斛之一摶，古幹橫肱玉，龍遊而張甲。編條聚腦，白鳳戢以梳。翰珮玦繽紛，何啻凌波之子肌膚。綽約無言，姑射之仙趣，將幽而見取。艷以冷而為妍，縕香氣於空表，弄皎色於霄端，瘦影橫窗。臞然山澤素魂，麗壁忽爾嬋娟。託使將傳寄江南之遐信，隨風暗度，報塞北以春天。羌笛一聲，韻全飄於纖指。素琴三弄，神屢託於冰絃，乃有巖居之。徒溪飲之，老裋褐黃，冠龐眉壽考跨蹇策筇。熱漿烹藻，望谷口而窮搜，坐石頭而拂掃，亦有遊心。道德之儒含思，風雅之侶讀易，說詩於其下，詠騷作記當其處，景得人而益增人。因景而標致，斯風格之雅幽而韻調之殊異，亦足以快心、暢神、洗鬱、破滯，又何羨乎。羅浮之奇而東嶽之麗。

鍾山之麓，東門之隅，廣術幻而波瀾，土石因以厜㕒。荊公割青焦，叟嗣之小築繁藝，疏道連枝於時。積雨乖候如月初曦。輕煙示暖，曲沼流澌，花因怨而怒發，情以鬱而成癡。爾或分曹布席逐隊尋蹊，矜濟勝於夸父，雜巴里於吳歈，雖慚庾長仁之策，杖不借袁丹陽之新。知若乃青帝。鍾靈白雪，無信有待而芬寡諧。亦振殊色同榮，千條並韻。丹素各宜疏密，都勝性。雖幽而必爭靨，雖嬌而骨正。陋索笑之無識，憾驛寄之尢病爾。其族英戀樹，芳魂未銷。鶯簧正澀，鳳車尚遙，夕照垂斂，遊侶歸鑣信。真實之非泛，歎徒隸之蕭騷，素女不期羅浮，金鈴何必懸，梢香以靜而倍覺，風不忘乎飄颻。清歌更發飛斝難逃，始遠終邇匪，夕伊朝麝幐定俗。羌笛無聊，懷故園之獨，早訝官閣之徒勞，宜宋廣平之鐵石，亦娬媚而增標。

余觀世之可好者，惟山川圖史卉木而已。故屈平頌橘，沈約彈蕉，張衡奏憶桂之篇，宋玉製汍蘭之曲。至若盧傷梨病，王惜梧寒，周顒答詔止言紫蓼綠，葵王勣裁書，惟論黃精白朮，潘岳板輿日依芳枳，康鍛竈時拂，長楊問藍田之公事。哦句松間愬，彭澤之閒情漉巾，菊下凡以寄幽懷於香草，抒艷思於名花，古今一也。余家小樓三楹，悉植蠟梅其下，每葭灰乍起、槐火初移，垂簾則疏影。逾明閉戶而暗香自至凌晨，吐萼非關《武曌》詩。催入夜舒榮，無待王瓊藥擁。嗟乎，蓮稱君子，菊名隱逸，然皆經霜即隕，望雨先零。若其涉凝沍而方開，不與葦蕭同敗，避艷陽以先去，恥從桃李爭妍，斯真有烈士，艱貞之節，達人高蹈之風者也。余嘗恨法曹麗句徒誇庾嶺之枝，鳳閣英詞止重孤山之種，茲花頌述不及為小賦以歌之。

伊造物之敷葩兮，至隆冬而愈奇。秉幽貞之至性兮，賦娟潔之殊姿。信朝榮為不久兮，惟晚節為可持於時。瓊霰零元冰結，愁雲起而晝昏，驚飆鳴而暮急。萎芭蕉之翠心碎，茱萸之紫菂。柳枝憔悴，損張緒之腰肢，蓉葉離披褪文君之臉色。爾乃含芬釀，馥散艷傳芳，垂頭唾雪聳榦，凌霜憐林樾之蕭條，更裁蝶幔。怨芳菲之銷歇，獨餽蜂糧漠漠，幽香逐輕風而入幕，離離倩影，㩦素月以登牆。玉貌塗金冰，肌噴沈嫌傅粉之。太白笑懷椒之不馨，效葵妝於秋坂，竊蘭氣於春林。清露晨流似隋殿之甲煎，朝沃蒼煙暮起，豈魏宮之石葉宵焚。若夫積陰乍晴，微和薦薰，蕊已蘇而猶困枝。既倦而難伸倚簷牙兮，欲寐偎欄角兮，如顰苞惹輕塵。趙合德臍藏麝屑，萼濡殘雨。薛瑤英舌擁檀津，遂有折歸。幽閣貯以冰壺，增綺窗之窈窕，助瓊座之芬敷。客去而妄猜，荀令夢回而疑授蘅蕪固，宜雀喜偷嘗鶯羞早避。何巖桂之足。儔諒庭萱之難比，豈若分寒枝於隴上。空染啼痕傳艷魄於羅浮，惟霑醉膩。重曰雲為幄兮，月為茵露盥容兮，風拂塵交勁柏兮，友貞筠驅寒沍兮，引陽春終當移根游上苑，寧甘寂寞委荒榛。

白知春大庾人也，初不詳其得姓之由。或曰太昊氏。廷臣有貌晳而傅粉者，帝呼為白郎，遂以為姓。至商高宗時有善調鼎羹者，同傅說為相，大著勳業天下，始重其名。自後族類繁衍，遍處海內。漢末有族子居鄧襄間，最繁盛。曹瞞師過渴甚，獲濟歸而勒其功於史後世，稱之西晉，時曰華魁者，為江南亭長。遇陸正平於傳舍，遂為通使長安故人，為薦拜祕書。省伴讀二世，至飛英落魄，不拘專事放蕩，其友薦為上林內史，得入宮禁，為劉宋壽陽公主飾妝。公主甚喜，宮中爭效。慕之梁何遜官，揚州與清江盛開者為僚寀。日共賡吟，情誼甚密。唐宋璟未，相時於從父東川官舍。見郡人一本性姿素樸，儀容，古雅，請為忘年交，作文美之。其後有名九英者，與白樂天、元稹、杜甫輩相友善，京師謂之連璧九英，女瓊姬居羅浮，擇婿名士趙師雄月夜遇之，遂定婚，媾世傳為奇遇。宋有奇男子同林和靖隱孤山，甘淡泊忘勢利，和靖為詩美其行，今載集中。再傳曰《墨始策》為吏，除守衡州宣，德澤及於民，有甘棠之思卒繪其像，民間多奉祀之。白有遠族因秦，俗家貧子壯分贅楊氏厥類，尢蕃生子。雖狀貌不類白，而氣味相似，故亦見珍於世。知春字儒，華衡州十世孫生而骨格清癯，丰神灑落，雖邊幅不修，而天然標格，自出風塵之表，性慧善，推步星數。每歲天子將頒，春曆輒先以消息吐白。人間世以其知春候，故名之為人。孤潔不交塵俗，惟與蜀人葉恆盛、衛人管若虛為耐久朋。嘗曰：吾雖不見用於治朝，亦當魁芳譽於天下。一日，恆盛若虛聞之曰：吾聞智者不失時，勇者不失勢，陽德方亨，皆爭憐角寵而子。若不聞迨夫，肅殺逞眾芳謝子，顧抗顏獨出此，何以。故曰：竊聞之有赫赫之譽者，發必淺。無彰彰之名者，養必深。與其揚金石於鄭衛交奏之時，孰若援舜琴而獨鳴，播德馨於桃李暄妍之場，孰若蘊蘭芳而獨寫。是故使避。秦皆商山，則孰為漢廷之蕭曹不仕，隋皆河汾，則誰為唐室之房杜。當時聞其名者，多跨蹇踏雪尋訪。至有取其連枝，令奚童肩負，館之華堂靜室，禮對閣筆平章，不踰日則斂容而去。知春惟林居簡，出謝絕紛華，日以甘酸醞釀成就諸子之德，實思以弘先人調鼎之業云。

王元美嘗謂余市居之跡於喧也，山居之跡於寂也，唯園居在季孟間耳。然王氏之弇山枕城中，朝暾映門遊屐群集，即主人亦往往支門謝客，欲放而之於曠野，無人之鄉，而不可得。余然後知園之與眾也，寧獨與其謀於市也，寧謀於野。吾友范象先有園在橫澇野塘之南，去城十里而近喧寂半之。四面榆柳陰翳，小池上梅花兩樹婆娑相對，蒼枝老骨縱橫，屈曲排簷而上。其幹可抱，其葉可蔭一畝，其子可得五石。范子謂吾見梅多矣，未有如此。君之老而奇者，乃結高樓以臨之，獨與一二老衲攤虎皮，爇猊鼎，倚樓而歌之曰：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已復笑曰：如季迪詩，不過得花之幽韻間淡而已，吾家老梅政如碧眼西僧，修眉露額。又若毒龍怒虯，紛挐搆鬥於廣莫之野，攫爪迸鱗，鬼怪萬狀，度他木距足與此君爭勝庶幾。鍾賈山之嘉樹，四賢祠之紫藤差鼎足耳。范子樓既成，於是廣蒔霞桃芙蓉來禽之，屬以映帶之池，加闢竹，加徙梅之為觀，日閑以敞。而陳子適來，陳子曰：吾嘗聞往年探梅者，過壽安寺中。寺僧為游客所困至析而為薪，而其次惟光福元墓之傍，薄雪輕雲，漠漠數里，一快平生。然村人率以種梅為業，不復有品題護持與梅花兩相韻者，古今梅花之知己僅得林逋君。復三百年而有范子，范子於此中塊焉。野處白板，赤欄朱簾，碧幄依微，獨立於暗香疏影之外，何異處士。孤山所少者，童子開門放鶴耳，他日抱鶴上扁舟送之。花下煙沙星渚，短笛悠悠，有巍然破輕浪而出者，則陳先生至也。子其報梅花吐一枝以候我。

武林梅花最盛者，法華山上下十里如雪。其次西山，西山數何氏園。園去橫春橋甚近，梅數百樹，根榦俱奇古，余所最喜遊必至焉。庚寅正月，姻家包君至，偶舉似之奮欲往約。十八日，行風雨無阻而婦翁以包君故治具相待於金沙灘。僧舍戒雨具，行果雨，尋下雪，雪又甚，至何園，僧出應門，則自靈峰移居者，梅尚含蕊放者，十二三燦然雪中，香氣微馥，乃班坐命酒同行來生，道之方戒飲而喜人，飲遂與包君角戲，會僧進茶具，有陳餅八枚，曰：願以此物代酒，負即噉一枚。雖互有勝負，而道之噉三餅，幾欲嘔眾為大噱，夜宿上天竺長生房，厥明四山戴雪如萬玉峰，清寒撲面，近地有大梅二株，可合抱開，亦未半徘徊其下。久之而出一路，溪流潺湲，聲如戛瑟，然不能如昨暮之壯矣。是遊也，包國子世熙來文學。斯行驥兒侍返於金沙僧舍者，楊大行應時返於何園者，余婦翁呼而不入者，余婿周孝廉紹祚也。去歲何園看梅，亦正月十八日。其日晴，兩兒俱侍，因并記之。作記之日，遊之後三日也。真實居士燈下戲筆。

西山看梅，後數日始晴暖，遂鼓興往法華山，屬婦翁展墓龍居。乃與道之驥兒同行，步至松毛場，從舟而西。先時水涸不通舟十五月矣。舟小如芥，受四人一奴一舟子，溪水清明可鍳。行十五里登岸，趾目所向，無非梅花帶以清流怒湍，修篁灌木，村舍雞犬使人意消累釋。憩三方廟，村民以祠方神者而僧居之。傍為佛宇小樓，予三四年前一至，彷彿記憶留茶款坐之。僧當時垂髮童也，際廟梅花最佳處。自登岸距龍居約三四里，會心處輒休，休輒不能舍去，凡六七休而至拜謁沈太公墓。午飯於村民蔣老家，予有梅園二畝在塢口，溪流環之，頗堪。卜築道之，甚樂之。塢中梅花遜塢外而溪聲如一，遂與道之驥子步至西溪，麟上人出迎，茶餉甚佳。麟居白雲流水，其西十數武即予山莊，有竹有茶，有泉大堪，栽梅而有待。時已薄暮，返宿麟上人居。婦翁已如約至西溪，予熟遊所謂司空見慣而道之驥子頗為尤物，所動歡喜不休，遂欲讀書於此。驥方新婚溺於燕婉，且與道之共憂之，能以坐石息肩尤可喜也。

留都惟靈谷寺東有數里梅花，歲前與張端叔中丞、陸敬承祭酒、張睿甫儀部有探梅之約。又約於中甫比部愆期者，再中甫業先行，連朝陰雨，昨復雪。此日臥內侍兒報新晴，遂蹶然起。積雪皎然，高興勃發，亟捉筆報三君子，各持一榼一壺。余先行，驥兒從出。朝陽門群山如玉，清輝蔽野。越靈谷而東二里許，北行百步達梅花下，花放者已十三四衝泥。縱觀萬樹，彌望徘徊。久之乃覓支徑底靈谷約三里，輿步各半俱行長松下。既至上殿，禮佛次禮寶公塔，命驥兒一登，余坐塔下。頃之，睿甫至，同往方丈憩左室，各進數酌。而敬承至，遂令驥兒先歸。久之端叔亦至，敬承，端叔各先看梅而覓支徑底寺，與余同，獨睿甫尚欠一往耳。飯罷，睿甫、端叔對奕數局。步出寺前，登松堤，呼酒各進數酌。睿甫以看梅別去而余三人，方車入城。萬曆廿二年甲午之正月初三日也。

夫人標物異，物借人靈。古往而今，自來風光無盡。景遷而人不改，興會常新，是知有補，斯完無虧不滿。誰非造化，轉水光山色於眼前，繄彼人功留雪月風花於本地。維昔孤山逸老曾於嬴嶼栽梅偃伏千枝，淡蕩寒嵐之月崚嶒，數樹留連野水之煙。自鶴去而人不還，乃山空而種亦少庾嶺之春，久寂羅浮之夢不來。雖走馬征輿鬧前堤之景色，奈暗香疏影辜此夜之清光，是以同社諸君子點綴冰花，補苴玉樹種不移於海外，勝已集乎山中。灌巖隙而長玉龍紛披偃仰，礧澗湄而棲白鳳布置橫斜。幽心扶瘦骨，同妍冷趣植寒枝，共遠西泠橋畔，重開元圃，印清波六一泉邊載起瓊樓，邀皓月。非惟借風霜之伴與岸花江柳鬥風光，亦將留山澤之臞。令溪飲巖居，生氣色。倘高人扶筇，掃石正堪，讀易說詩。若韻士載酒飛觥，亦足吟風弄月，使千古勝場不淪寂寞，將六堤佳境盡入包羅，豈獨處士之功臣。抑亦坡仙之勝友。余薄游湖上，緬想孤蹤策月下之驢。為問山中，誰是主指雲間之鶴來。看亭畔幾枝花，爰快述其良圖，用同貽於好事云爾。

蓋孤嶼精神傳三百於冰雪，西谿風韻標千萬於芬芳。花含月殿之姿，林擁玉山之影。蝶舞瓊枝而採擇，鶴飛瑤樹以逍遙。白雲片片悠然，翠羽啾啾樂此。唐則群詠，宋有賡歌。廣平之賦腸，如鐵堅東坡之詞，情若粉傅。他若枝高手寒之庾，開府霜華媚日之鮑。參軍陸務觀零落成泥，朱淑真人憐似舊趣。雖各異興，則同幽某風月，滿懷詩酒寄跡，孤臥蟾窟，獨癖梅花色照床頭，香依簾額。瓊漿飲漱，集字字之雲霞。天籟吹喁，織絲絲之錦繡。粲合百篇菲句，妍成五律新聲，可稱萼綠仙人，不讓杏紅村叟。

雪得梅，益增寒潔。梅得雪，愈覺清芬。古來詩人詠梅者，多借雪以寫其韻。致今劍公王子齋名綺雪，三十律吟遍。梅神若宮苑之藏金屋，閨庭之傍粧臺。江嶺之涉行雲，郊旅之離蕙帳。風月蕩以芳魂，亭橋映以幽態。鏡則影添麗色，笛則吹徹春心。以至畫裏尋之，落處惜之。一唱三嘆，無非與梅結歲寒，交彷彿姑射。仙姿縹緲，蓬島，此詩直比放鶴。亭邊三百樹，艷情清氣如和雪，嚼花香，沁肺腑。壽陽點額六出飛瓊，劎公夢入羅浮，臥作山中高士。

西湖之上蔥蒨親人，亦爽朗易盡。獨孤山盤鬱重湖之間，水石草木皆有幽色。唐時樓閣參差，詩歌點綴，冠軍兩湖。讀不雨山常潤，無雲水自陰之句，猶可想見當時道孤山者，不徑西泠，必沿湖水。不似今從望湖亭，折闤闠而入也。此孤山之一勝也。自林處士築為鶴，妻梅子之地。後世言孤山者，若為處士私有。至今過之者，猶唏噓憑弔，不忍別去。況徘徊疏影暗香之下者哉。此孤山之再勝也。今無論華表之跡杳不可期，即老枿枯枝盡供樵爨。有王道士慨然復種梅以復之。吾友韻人吳巽之輩相與慫恿，其事第處士止種三百六十株，而道士之欲甚奢，不千樹不止。蓋處士止日給其腹，而道士將遍給游屐之腹，宜乎。其不止三百六十也。余請種梅之餘，更畜二鶴。他日有能使其盤空召客者，是處士後身也。即請之為山主矣，此孤山之三勝也。

孤山僻在湖陰，無巉峰怪石，足以頡頏南北兩高之勝。而幽韻過之逋叟種梅山巢，亦千古韻事也。往挂瓢戴笠之客間向，此作方外游，而游人停履戒勿入者二一。紈綃黛粉家挾歌兒踉蹌畫橋，酒艦中雅與地不肖。一舉子挾冊登場詫，以為赤松青鳥之侶，弗利於形家言。而去之歲癸卯，余始讀書山麓小軒中，聊破岑寥諸君子。自是多踵至者，咿哦聲歲不絕，而余友巽之，復為低佪故址領袖勝。因感桑棘之蔽墟，懷寒花之啟秀。謀所為逋叟續者，美人高士點綴，名山使弔古者，無離離彼黍之悲，一勝也。山隈疏影之下，可雪、可晴、可風、可月。煙蓑釣艇，數武朅來，不愁濟勝之勞，無俟贏糧之裹，二勝也。兩堤雜蒔多桃，蕡柳絮爭緋鬥綠耳。而鶴亭遺種，乃更有寒香臘蔕之奇傲，不言之成蹊，招如玉之迴影，三勝也。樵兒繭販，無采筐伐薪之形，山靈斧斤庶幾獲免，四勝也。山有祠以俎豆，逋叟合鄴侯香山坡，老而四名花效靈而後覽眺者，其有興乎辟穀。神仙仿隴西之霞舉，登高大夫鬥蘇白之風流，豈獨為一逋叟生色哉。五勝也。余結藍茲山久矣，歲一至湖上，未嘗不躡屐巖扉，懷企遺勝。恨未及與桂叢蘭譜恢數百年沈劫之緣，幸有巽之。先之異日畢，尚平婚嫁，謀築一楹於梅花塢中。重修千古韻事，當不啻囊圖五嶽矣。癸丑夏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