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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古今圖書集成理學彙編經籍典
第四百一卷目錄
通鑑部總論三
宋王應麟通鑑答問二〈赧王與諸侯約從攻秦 范睢蔡澤 秦遷東 周君楚滅魯 秦趙賄賂 始皇初并天下 分天下為三十六郡 使黔首自實田 燒詩書百家語 阬諸生 二世更為法律益務刻深 陳勝吳廣起兵于蘄 赤帝子 周市迎 魏公子咎立為王 樊噲諫漢高帝還灞上 三老董公 轅生酈生 項羽約割鴻溝 叔孫通起朝儀 陳平六出奇計 陸賈稱說詩書 置酒沛宮 過魯祠孔子 欲易太子 惠帝 陳平 高后欲立諸呂為王 周勃 文帝入未央宮 有司請文帝早建太子 還千里馬 問一歲決獄錢穀 吳公治平第一 賈山上書 賜民田租之半 虎圈嗇夫口辨 張蒼為丞相 周勃下廷尉 除盜鑄錢令 賈誼上疏 除祕祝 擊匈奴逐出塞即還 晁錯對策高第 新垣平 申屠嘉責鄧通 遺詔短喪 以德化民〉
經籍典第四百一卷
通鑑部總論三
《宋王應麟通鑑答問二》《赧王與諸侯約從攻秦》
公元前240年
或問周將亡而與諸侯約從,何其謬哉!曰:韓非之書謂周去秦為從,期年而舉,是周滅於從也。曰:倍秦。曰:去秦為從,則赧王嘗事秦矣。揚子云:周也羊,秦也狼,諸侯亦羊也。約從其能存周乎?赧王之計謂坐以待亡,不如攻之可哀也。已左氏謂王貳于虢,王不可言貳,此謂王倍秦,王不可言倍。周之空名猶在諸侯之上,天下謂之共主作史者,當有君臣之分,朱子綱目書:秦伐韓趙,王命諸侯討之,此春秋法也。文中子曰:周禮其敵於天命乎?周之長世有禮以維持之也。齊晉二伯以尊王為名,六國之彊畏大義而不敢犯。秦為不道,而周以不祀然。自此七年,東周之君始絕。始皇稱帝以前,海內無主。三十五年禮之為國,與天地並信矣。按皇甫謐曰:漢高祖以秦昭王五十一年生,此赧王入秦之年也。周亡而代秦者,生於豐沛。天厭秦虐,監觀四方,惟聰明神武而不殺俾作民主吁。此天之所以為天也。
《范睢蔡澤》
或曰:范蔡抵巘,傾奪以取相位。何以克有終?曰:二人雖未可以言明哲,而智足以全身。夫相非久居之官也。以寵利居成功,伊尹恥之周公卜。洛惟曰:明農大臣進退之,灋也。沈諸梁老於葉,陶朱公汎舟五湖,房元齡不吝權。亦曰:時來則為,不可擅為己有也。賈生曰:夸者死權,竊威福之柄,操之而不釋,苟容持祿為張禹胡廣。患失喪邦為李斯林甫。小則身名俱辱,大則家國俱危。可謂愚矣。范睢鑒於穰侯,主眷既衰,亟思變計;蔡澤倨見而不怒,聞成功者去之,言翩然謝事,棄富貴如脫屣澤也。激辭譎說,攘相印而得之。然心邪而論正,其自謀,亦以為睢謀也。澤克踐其言,纔數月而免歸,見險能止,居寵知退其全身,非幸也。蝂負而躓蝸升,而枯彼蔀家覆餗者,曾二蟲之無知。張華李德裕之才,猶失於不早退,吾非取范蔡也。
《秦莊襄王遷東周君於陽人聚楚滅魯》
公元前255年
或曰:周克商而微子封於宋,西周既亡矣,秦獨不能存東周之七邑乎?魯周公之後也,將亡之楚,餘威猶及泗上乎?曰:秦紀云:東周君與諸侯謀秦,秦使呂不韋誅之。盡入其國,蓋不韋封洛陽,利東周之地而滅之也。楚考烈之八年,黃歇為楚北伐,滅魯六國。表云:取魯,封魯君於莒。至十四年乃滅,蓋封莒之時,曲阜已亡,至是并莒奪之。黃歇封淮北而欲兼有其地也。漢梅福有言: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善惡之報,各如其事。夫文武周公之國,八百餘年禮樂文物之所萃也。不韋歇始率戎蠻以揃刈之。東周亡而柏翳之。秦為呂魯亡而祝融之。楚為黃二盜臣,亦殄厥世滅人之國,乃自滅也。文武周公之道,千萬世與天地日月相為悠久,國之存亡奚與焉?
《秦趙賄賂》
趙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又,秦既敗於河外,使人行萬金以間信陵君,用李斯謀,陰遣辨士賫金玉遊說諸侯,離其君臣之計。又,秦多與趙嬖臣郭開金,使言李牧欲反。后勝相齊與賓客,多受秦間,金勸王朝秦。
或曰:秦以賄勝,趙魏齊以賄亡。賄之敗人國甚矣,其君之不明歟,臣之不忠歟。曰:賈生言:聖人有金城,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也。世之治也,廉恥興焉;世之亂也,寵賂章焉。國家之害不在城郭之不修,兵甲之不多,而在上無禮,下無學。不肩好貨,無總于貨寶。書之所戒也,亶侯多藏貪人敗類;詩之所刺也,取郜鼎歸衛寶范鞅賂而昭公弗納,荀寅貨而蔡侯從吳;春秋之所貶也,陵夷至於戰國,風俗之壞極矣,梁惠問孟子曰:利吾國而已,蘇秦相六國曰位高金多而己。應侯之散合從,則以金公孫閈之間田忌,則以金馮旦之間昌佗,則以金鄭朝之復祭地;亦以金周君之易溫囿,又以金利欲橫流,趨者瀾倒。此秦之計謀,所以行也,使戰國之君昭德塞,違彊志守度而便嬖不能惑。其臣公爾忘私洒濯,其心而貨利不能誘,雖百李斯尉繚之策,將焉用之噫?郭開后勝之,徒為身而不為國也。國為墟,則貨可保乎?其後張良之於秦將,陳平之於楚君臣,高帝之於陳豨將,皆用此術。人心不正,見利忘義,國亦曰殆哉。故國之修短在風俗,國之存亡在禮義廉恥。
《始皇初并天下》
或問:六國并於秦,其無人以距秦乎?曰:秦自孝公以後,蠶食六國,謂漸吞滅之,如蠶之食葉然。六國非無人也,用之而不終,言之而不聽也。魏有公子無忌嘗率五國之師敗蒙驁於河外,而以讒廢。趙有李牧嘗破秦軍於宜安,走桓齮又破秦軍于番吾,而以間誅。楚有項燕世為楚將,陳勝吳廣假其名起事,猶足以係民心。齊有即墨大夫請因三晉鄢郢之臣,收晉楚故地以入,臨晉武關而建不能用。唯韓燕無人焉?韓非之說,秦乃欲覆其宗國。荊軻之淺謀,欲以一匕首斃。呂政二國豈無人哉?所任非其人故也。韓亡而有張子房猶為有人也,其後六國皆復立唯燕後無聞,韓廣臧荼為王,皆非燕之裔胄。蓋秦以太子丹之故,盡殲其宗也。太史公曰:燕於姬姓獨後亡,豈非召公之烈邪?邵子曰:周同姓諸侯克永世者,獨有燕在焉。燕處北陸之地,去中原特遠,苟不隨韓趙魏齊楚較利刃爭虛名,則足以養德,待時觀諸侯之變。秦雖虎狼亦未昜加害。延十五六年天下事未可知也。噫!千載之下,猶疾呂政之無道,閔召公之不祀,而欲燕之存,此所謂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歟!
《分天下為三十六郡》
或問:封建郡縣之得失前賢之論詳矣,孰為至當?曰:乾坤之次屯。曰:建侯封建之法,與天地並立,至秦始變。賈山有言: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用民之力不過歲三日什一而籍,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人與之為怨,家與之為讎,故天下壞也。以是觀之封建天下之公也,郡縣一人之私也。柳子謂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其未見賈山之言乎?文中子曰:無定主而責之以忠,無定民而責之以化,謂郡縣之政也,無定主則志不一,於君無定,民則心不純於國。牛羊用人比屋思亂。大澤一呼,龍戰虎爭,三十六郡鞠為盜藪,守令之權奪於密網,泗州之壯,南陽之齮,不走則降。三川之由,會稽之通,莫保要頸,如木無根風搖斯拔重以隳名城決。隄防易之,設險守國禮之城郭溝池以為固。秦無一焉,一旦魚爛瓦解,宇內橫潰,關門無結草之限,藩垣無折柳之禦,豪俊糜沸雲擾死者,以國量乎?澤若焦昔者,殷革夏周代,殷生民之禍有是乎?夫一旅復夏共和,存周封建之效也。匹夫亡秦,五胡覆晉,郡縣之敝也。唐方鎮之亂,幾於板蕩然。衣冠禮樂恃十國以不墜,矧古帝王之封建乎?郡縣雖迄今不變,若以秦為公天下,是譽桀跖為仁義也。揚子謂秦之有司負秦之法度,秦之法度負聖人之法度,其知言哉。
《使黔首自實田》
或問:自實云者,杜佑謂阡陌弊,而為隱覈其然乎?曰:決裂阡陌,自商鞅始然,行于秦而已。諸侯自春秋時,井田之法已壞。晉作爰田則賞眾以田易其疆畔矣。魯初稅畝則履其餘畝,復十取其一矣。用田賦則二猶不足,重困農民矣。鄭子駟為田洫,而四族皆喪。田子產使田有封洫,而謗以伍田疇,則溝洫廢矣。晉欲使齊之封內盡東其畝,而戎車是利,則疆理廢矣。管仲作內政,陸阜陵墐井田疇均。楚蒍掩書土田,以山林藪澤。京陵淳鹵疆潦偃瀦,原防隰皋,衍沃為九等,亦頗改周典之舊矣。逮至戰國兵農寖分,魏李悝盡地力惟富彊是務,三晉地狹民貧草不盡墾。孟子言:王道之始,魏惠王以為迂滕文公問井地卒,莫之行。六雄爭強國,皆異政用兵,塗炭而田無常主,避地流離而戶無土著,是以為自實之令以抳其欺,非但秦民兼并之弊也。周制步百為畝,商鞅更以二百四十步為畝。蓋秦地方千里者,五而穀土不能處三,故以此誘民耕而傾鄰國。及始皇并天下,收大半之賦,田租二十倍於古法,如牛毛頭會箕,斂黎元蒿焉。忘樂生之心適戍之徒,鉏耰白梃,望屋而食守,令不能禁,其能使之實田乎?古者制土域,民十夫有溝不檢覈〈闕二字〉,八家同井不按比而均閭里,有版經牧有數什一行而頌聲作矣。程子曰:如生民之理有窮,則聖王之法可改。後世聚斂之臣猶有宇文融之括,羨田呂惠卿之行手,實是不師先王而襲暴秦也。
《燒詩書百家語》
或問:李斯嘗事荀卿而焚滅經籍,亦荀卿之高談異
論,有以激之,此蘇氏之言也。弟子亦累其師歟?曰:荀卿著書,其失有三:曰性惡也;曰法後王也;曰非子思孟子也。此李斯之罪,所以分於荀卿也。雖然斯之事荀卿,其猶吳起之事,曾子歟吳起無行,而曾子絕之。然則荀卿絕李斯否乎?嘗觀議兵篇,李斯問秦四世:有勝兵,強海內,威行諸侯,非以仁義為之也,以便從事而已。荀卿曰:女所謂便者,不便之便也;吾所謂仁義者,便之便也。今女不求之其本而索之於末,此世之所以亂也。李斯薄仁義而以秦法為便,荀卿已知其亂天下,非與之也。且秦俗之為戎久矣,穆公問由余謂中國以詩書禮樂法度為政,由余笑曰:此乃中國所以亂也。穆公賢由余而用之,真以詩書禮樂為致亂之具矣。李斯焚書豈非有所本祖歟?商鞅之變法謂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徇其禮。至昭王時,子楚不習於誦詩書,焉得不廢乎?李斯相始皇,於是諱儒之名,棄其所學逢君之惡,以濟其欲,所謂以便從事者,何有於荀卿之學哉?其焚書也因博士淳于越言殷周封建,而斯以為三代之事何足法是,亦由余商鞅之說爾,豈荀卿之論激之乎?昔者程楊之學之醇,猶有邢恕陸棠叛其師者焉。君子不以議程楊也於荀卿乎?何尤始皇方罷侯,置守盪滅三代之跡,惡言殷周,遂并其書掃除之。阿意順指以苟一時之富貴而已,韓非亦事荀卿逃儒而學申商,其言曰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使其用於秦,是又一李斯也。荀卿之書曰:非其人而教之齎盜,糧借賊兵也,卿亦悔是歟?荀氏門人多矣。浮丘伯所傳是為魯詩,大毛公所傳是為毛詩,張蒼所傳是為左氏春秋。三人經學本於荀氏世未有稱述者,徒以李斯為荀氏之疵,吁孟子設科來者,不拒豈以竊屨為譏哉?
《阬諸生》
或曰:秦既燒詩書,箝偶語,儒服不復游咸陽矣,焉得儒而阬之?曰:天地閉,賢人隱,孰有儒而入秦者乎?秦無儒久矣。侯生盧生謂始皇剛戾自用未可,為求仙藥二生,方士誕妄,與徐福為儔,故伍被云殺術士,非儒也,遷怒諸生,納之陷穽,以杜天下之口。子產曰: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是以譽諛滿耳,虛美熏心,萬民愁怨,四海潰決,而莫之告也。扶蘇進諫而監蒙恬軍於上郡,秦之亡自阬儒始矣。博士七十人如故,博士官所職之書猶在,而號為儒者影滅跡絕。兩生隱于魯,四皓遯于商山,子房匿于下邳,董公召平鴻飛,冥冥以避矰之害。居鄛高陽智謀之士,淵潛不見所謂備員之博士。不過叔孫通諂諛媮合之流爾然,挾書之律峻矣。而孔壁之書,淹中之禮,申伏之口,制竇之心,秦之法令,不能禁也。誹謗訞言之罪嚴矣,而泗上亭長有丈夫當如此之志。吳中少年有彼可取,而代之言秦之威刑不能加也。吁亡秦者非胡,而亡於沙丘之少子,滅秦者非儒而滅於壟上之耕夫,禍秦者非六經而禍於上蔡相申韓督責之一書,壞秦者非訞言而壞於楚南公三戶,亡秦之一語呂政亦愚矣哉。
《二世更為法律益務刻深》
或問:秦之苛法,始以商鞅,衷以李斯,終以趙高。刻而益刻,深而益深,何不仁之極歟?曰:古者議事以制。自魏李悝始,著法經傳之商鞅,連相坐之法,造參夷之誅,於是賤仁義之士,貴治獄之吏。正言者謂之誹謗,遏過者謂之妖言,極於斯高,而民不堪命。漢雖除秦苛法而蕭何次律令不過,攟摭秦法而已。秦有十失其一尚存。路溫舒所以言深刻殘賊之敝也。秦雖亡而流毒餘虐至漢未衰,有武吏,有賊吏,有猾吏,有猜禍吏,有撟虔吏,有敢往吏焉。有豪惡吏,爪牙吏焉。吏以治,得民果如是乎?晁錯。有言秦始亂之時,吏所先侵者,貧人賤民也。至其中節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塗所侵者,宗室大臣也。親疏皆危外內咸怨。蓋不仁之禍,自疏而及親自骨肉,而及其身。望夷之事見當以重法矣。噫!三代以仁得天下,其法莫之行也。秦以不仁失天下,其法不盡改也。聖王不能無法而本之以道德,不恃法以為治也。秦純任刀筆吏以行,其苛法秦及斯高皆無遺,類可以鑒矣。而漢猶以法律為詩書,亦何便於此哉?
《陳勝吳廣起兵於蘄》
或問:太史公自序曰: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陳涉發跡。諸侯作難,風起雲蒸。卒亡秦族以涉,擬湯武春秋,豈其倫歟?曰:天下苦秦之虐,如在湯火中。陳涉亦秦民之湯武也。撥亂反正,莫近於春秋陳涉起事,而漢收之民,得去大殘蒙更生,涉為之倡也。太史公之言,蓋未為過。或曰:匹夫操天下存亡之權,自勝廣始其然歟?曰:徂徠石氏曰:書云可畏非民,民雖匹夫也有義勇,有豪傑。伊尹呂望不忍桀紂之民塗炭,奮於耕釣,起佐湯武放桀係紂,義勇矣。夫陳勝不堪秦之民役苦,憤然起兵以誅秦,豪傑矣。夫是以聖人不敢侮於鰥寡,蓋不可以匹夫待民也?孟子謂民貴,社稷次,君輕。蓋不敢以萬乘驕民也?昏君庸主以草莽視民,以鹿豕視民,故民離叛吁。斯言至矣。秦既并六國,所畏者匈奴攘之,卻之,不知小民之為讎敵。所慮者豪傑誅之,徙之,不知豪傑之在甽畝。不寧唯是古者士傳言,庶人謗,百工諫,遒人徇于路以采詩,無或敢伏小人之攸,箴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此聖王所以長世也。秦以斧箝天下之口,其民深怨積怒不宣之於口,而鬱之於心,是以一發而不可禦。春秋書梁亡心昏耳目塞,梁自亡也。秦亦自亡爾。
《赤帝子》
公元前168年
或曰:《通鑑》削去怪神之事,劉季澤中斬蛇,白帝子為赤帝子所殺,非怪歟?《通鑑》曷為載之綱目,亦存而弗削,何歟?曰:漢高帝以仁得天下,非以奇怪也。果以奇怪則罾魚𤜶鳴,何以終於覆亡也。柳子曰休符不于祥,于其仁。吾有取焉。或曰:班固謂斷蛇著符旗幟上,赤協于火德則信,有符矣。曰:五德之運始于鄒,衍古未之前聞也。始皇用其說為水德而尚黑焉,在其為白帝子也。不取始皇之尚黑而取獻公之雨金,不幾於傅會乎?文帝十三年公孫臣言漢當土德明,年黃龍見,遂用土德議改服色。武帝太初元年色上黃,數用五,則漢用土德矣。果有赤帝子之符。曷為文武之時群臣不以為言也。文勝質則史其出於史官之增飾明矣。光武乃用火德,是時尊圖讖崇赤伏,於是始。改西都未有此說也。蓋司馬公朱子失於刪削爾。或曰:周得火德,有赤烏之符,其然歟?曰:此今文泰誓之偽書也。古文未出故,董仲舒述之赤帝之事,猶周之赤烏歟?異端並起。以董子之醇儒猶惑於受命之符,班固奚訾焉。漢四百載之祚,入關三章之約,三老仁義之言也,奚以語怪為。邵公濟謂高帝一竹皮冠起田野,不食秦祿,卒能除其暴,其取之無一不義。雖湯武有愧也,史但稱斷蛇著符繆矣。
《周市迎魏公子甯陵君咎立為王》
公元前104年
或問:周市其有張子房之心乎?曰:君臣之義,天典民彝也。夏臣靡之立,少康召穆公之以子代宣王,可謂忠之盛矣。太史公謂三晉多權變之士,然節義之士豈少哉?六國之君授首于秦呂政,自矜其功。曰烹滅彊暴,其臣視秦所謂茹肝涉血之仇也。大澤一呼六國再立,若魏周市之立。甯陵君咎韓張良之立,橫陽君成其忠相似也。而事有難易焉?橫陽之立也良。一說項梁即從其言則其功。易周市,定魏地,諸侯欲立之市。曰必立魏王後,乃可諸侯固請終辭之,其志之堅若此,迎甯陵君於陳,五反而後陳王遣之虛位,四月立以為王,其力之艱,若此市之言曰天下昏亂忠臣乃見此歲寒之松柏,疾風之勁草歟?章邯破魏周,市死之臣死於義也。魏王咎為民,約降既全其民而自焚,君死於仁也。嗚呼!偉哉厥?後晉閻鼎之奉秦王業,梁王琳之奉永嘉王莊。其聞周市之風而興起者,乎忠臣義士,不幸無成天也,其心則對越在天而無愧。君子豈以成敗定是非哉?子房之忠,昭昭如日月,若周市稱者鮮焉?余是以發千載之幽光。
《樊噲諫漢高帝還灞上》
或問:樊噲之諫,此興亡之大幾也。沛公待張良之言,而後聽何歟?曰:噲非謀臣也,是以沛公忽而不聽,微良之言,幾於失天下矣。湯始征葛,四海之內皆曰非富天下也。為匹夫匹婦復讎也。民望之若大旱之望雨。吳入郢而處楚之宮鬥,辛聞之曰焉能定楚?與民同欲則興,從已之欲則敗。沛公始入關見宮室帷帳重寶婦女,遽有留居之意,此所謂懷與安,實敗名者也。未有以收秦民之心,而先有富天下之意,此心一縱,與吳處楚宮何以異哉?不惟項羽攻之,諸侯誰不仰關而爭者?紛華盛麗,以樂慆憂,志驕氣惰,心醉智昏,其能戰且守乎?孟子曰:是動天下之兵也。沛公從諫如流,還軍霸上,三章之約除苛解嬈,秦民獻享辭而不受,若時雨降民,大悅人心之歸,天命之集也。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范增知其志不在小,蓋定天下者存乎?志豢於安樂,則其志滿;酖於貨色,則其志荒,其滿其荒以志之小也。志大則公乎天下,不私乎一身,為百世之謀,不為一時之謀。范增善於覘敵矣。樊噲武夫也,凡沛公之失而進諫辭嚴義正,凜凜爭臣之風,乃與子房不約而合。其識慮遠矣。項羽有一范增,羽燒秦宮室,收寶貨,婦女而東,增也默無一言以諫。視武夫之噲猶不逮,況可以抗子房哉?漢有人而興,楚無人而亡,於斯已決矣。雖然人心惟危至可懼也,高帝能納諫於咸陽,不能不縱,欲於彭城置酒高會,不備不虞,大棄其師身危僅免。噫!罔遊于逸,罔淫于樂,不役耳目,百度惟正,此帝王正心之學也。惜漢之群臣無能格君心者。
《三老董公》
或問:胡文定公曰:漢初興張子房為韓滅秦,以明春
秋復讎之義。三老董公請漢為義帝發喪,以暴項羽弒君之惡。下逮武宣之世時,君信重其書,學士大夫誦說用以斷獄決事,雖萬目未張,而大綱克正。然則漢王縞素之師,假義而行,其合於春秋歟?曰:大者,天地;其次,君臣。春秋書宋公、陳侯、蔡人、衛人伐鄭,示誅亂臣討賊子,先治其黨,與之法也。書衛人殺州吁于濮,以討賊許,眾人以失賊罪鄰國也。故春秋成,而亂臣賊子懼,舉一事可見矣。陳恆弒君,夫子沐浴而朝,請討之弒逆,人倫之大變,人人得以致討,鄰國不討則為佚賊。魯之君臣能從夫子之言,以正天地之經,周道可復興矣。而莫之從也。魏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守此地,手受大府之憲,其上篇曰:臣弒君有常不赦。戰國時,春秋之法猶未泯,天敘有典,豈以世變改易哉?項羽弒義帝,負覆載不容之惡,鹿走中原相與角逐,未有聲罪而將天討者,董公正春秋之義,明羽之為賊,師出有名而人心感動,師直為壯而士氣奮勵。羽雖暴彊,懍乎?司馬九伐之誅,而黨賊之徒心寒膽落,羽欲不亡,得乎董公之言。不但滅羽而已,王莽之篡,絳衣大冠復高祖之業,祀漢配天不失舊物。曹丕之篡,左將軍信大義於天下,武侯出師曰:漢賊不兩立,昭昭若揭。日月此大綱正人倫明之效也。春秋天子之事,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豈不信夫?
《轅生酈生》
或曰:轅生出武關之計,酈生取敖倉之策,皆所以困楚,而使之力分食盡也。良平之智不及此,何歟?曰:天下有無窮之才,人才有無窮之智,惟不自用而能用人者乃能,合群才以為才,兼眾智以為智。趙奢解閼於之圍而先據北山之謀,乃出於軍士之許。歷條侯會滎陽之兵而右走藍田之謀,乃出於道旁之趙涉。信乎?才智之無窮。古之人所以稽于眾謀及庶人詢于芻蕘也。方楚漢雌雄未決,競逐於滎陽成皋間,迭為勝負,謀臣如雲,猛士如雨,未知制楚之策也。出宛葉掩不備,以分其力其謀發於轅,生取敖倉,絕糧餉以饑其師,其謀發於酈,生於是堅壁不戰,養銳以待其敝,東馳西騖使之疲於奔命,則轅生之為也。鴻溝之分,太公呂后之歸,因其食盡,遂收垓下之功,則酈生之為也。二生之納說,非難高帝之能,聽為難楚兵困而漢業成,始於是矣。天下固多奇士哉,然而酈生馮軾下齊不免臨淄之鼎工於謀國,而拙於自謀,固無憾也。若轅生說行而身隱鴻飛魚潛,脫屣圭組,遠希魯連,近慕董公,亦古之逸民歟。高於酈生遠矣。賢者一言,濟時救民而爵祿不攖其心,不可與辨士說客並論也。嘗觀集古錄後漢《袁良碑》,敘其世系云:當秦之亂,隱居河洛,高祖破項,實從其策。天下既定,還宅扶樂,蓋轅生陳人濤塗之後,良之遠祖也。史失其名碑,亦闕焉。併書以補班史之遺。
《項羽約割鴻溝〈以西為漢以東為楚〉》
或曰:鴻溝之約已定,良平復說漢擊羽,約可背歟?曰:此張子房之謀,陳平助之而已。秦滅韓楚,殺橫陽,皆子房必報之讎也。君臣天經地義之所在,子房為漢謀所以為韓也。秦將距嶢關,既啗以利而欲連和矣。子房曰:因其懈怠,擊之非失信於秦也。為韓報秦不可不擊也。羽約分鴻溝,已解兵東歸矣。子房曰:今釋弗擊是自遺患,非失信於楚也。為韓報楚,不可不擊也。子房義與秦楚不共戴天,必殄滅之以伸其志。大義為重,小信為輕,矧羽也。智勇俱困,兵食俱竭,一日縱敵,數世之患也。縱之不攻,則子房不能雪橫陽之恥,漢王亦不能攄義帝之憤矣。故合信越之兵於固陵,多助之至恭行天罰,決勝垓下,獲醜東城漢王縞素出師之舉,子房間行歸漢之心,凡以為此耳。昔者孔子至蒲會公叔氏,以蒲叛衛止,孔子曰:苟無適衛,吾則出子。孔子許之盟而出,遂適衛。子貢曰:盟可負乎?子曰:要我以盟,非義也。夫蒲人之盟猶可負,則嶢關說,而復擊鴻溝約,而再攻為君復讎也,奚議焉?
《叔孫通起朝儀》
或曰:叔孫通所制儀,漢史謂之儀法,謂之儀品,今可攷歟?曰:經禮三百,曲禮三千,所謂天秩有禮也。春秋時晉不知殽〈闕〉,魯不知尚羔,去籍于戰國,火于秦,而禮大壞矣。叔孫通之朝儀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是儀也,非禮也。通豈能知古禮哉?太史公謂秦采擇六國禮儀,其尊君抑臣,朝廷濟濟然,則野外所習,長樂宮所行,皆秦法也。在易上天下澤,履君臣之尊卑有常,然而乾下坤上為泰,上下交而志同尊卑未嘗闊絕也。至秦,尊君抑臣以商鞅之法廢,周公之典若禮貌大臣而厲其節尊德樂道臣,其所受教鹿鳴之賓,其臣伐木之友,其賢此意不復見,僕隸之臣諾諾唯唯頓首,而請昧死,而言為火水之未濟,而三陽失位,為天地不交之否,而天下無邦,秦祚弗延職,此之由漢可以監矣。而械繫及於相國,獄吏貴於功臣,賈生有堂無陛之歎,此叔孫通襲秦之罪也。雖然通俗儒也,焉知禮自西晉之亂,典籍泯絕,而班固所上漢儀十二篇湮滅不傳,沈文阿所云,奠贄不珪致享無帛,公王同璧,鴻臚奏賀,今亦不可攷。三禮疏引通所作漢禮器制度,唐初尚存,今學者不知其名物也。矧三代之禮乎。六經樂已亡,而禮無全經,雖漢禮與律令同錄者,猶不得見之有志古學者所為,發憤太息也。
《陳平六出奇計》
或問:陳平六出奇計,其事可悉數歟?曰:古之謀人本於正而奇生焉,後之謀人出於奇而詐生焉,正而為奇,猶不失其正也;奇而為詐,一時之利,悠久之害也。夫子以正譎論齊桓晉文,若陳平之奇亦晉文之譎歟?以平傳攷之所謂奇計者,大略可睹其間楚亞父也。敵國相傾之術,李斯尉繚之故,智不足以為奇也。其夜出女子滎陽東門也,使無紀信捐軀誑楚,平之計亦不得施矣。君臣以義相接,以信相孚,熊羆之士,不二心之臣,所以保乂王家也。偽游雲夢以擒韓信,是教高帝以詐也。君疑其臣,臣貳于君,叛者並起,高帝傷于黥,王之矢偽游之計,實啟之。至於平城祕計,特救急之下策耳匈奴,見羸弱而伏奇兵,以平之多智曾不如一婁敬,既無料敵之謀,又無制勝之術,至於危地而後為,不得已之計,作史者諱而不言,以為世莫得聞其祕也,乃所以為恥也。舉四事而觀它,可知矣。奇不失正,其唯子房乎?平終身奇譎,謀兵則有餘,謀國則不足,廷爭不若王陵之正,誅呂不若絳侯之果,其以功名終幸也。
《陸賈稱說詩書》
或曰:詩書火於秦,天下無誦之者。漢興陸賈,始以稱說賈其為儒者歟?曰:學之為王者業久矣。高祖不知學也。當時言詩有齊浮丘伯,高祖過魯,其弟子申公從師入見于魯南宮,而高祖不能用也。言書有濟南伏生教于齊魯之間,至孝文時乃詔掌故,往受之,而高祖未嘗問也。浮丘隱而不見,伏生耄而後有聞,此高祖不學之過也。古者立教造士莫先乎?詩書陸賈辨士也,耳剽口誦而稱述之,若二南之正始,二雅之言政,典謨訓誥之軌範,帝王所以脩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者,賈何足以知之?其言但知以為逆取順守,此戰國駁雜卑陋之說。其所爭者不過秦漢之失得,不以堯舜之道告其君,不以孔孟之訓格其君,賈焉得為儒者哉?挾書之律未除,興學之路未廣,大風之歌曰:安得猛士而已。求賢之詔曰:賢士大夫肯從我遊而已。通經學古之士不在列也,次律令,申軍法,定章程,制禮儀,孔氏六藝之傳不得與也。孝文好刑名黃老,而詩書以異端廢;孝武有表章之名,而詩書以空言廢;孝宣有講論之名,而詩書以法律廢。是詩書之道未得一試所存者章句訓故爾,漢終於雜,霸道而士以經術為祿利之資。程子曰: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亦可歎夫?
《置酒沛宮》
或問:文中子曰:大風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何以為霸心也?曰:高帝以猛士取天下而思得猛士以守之,其心則霸者之心也。昔者成湯敷求哲人俾輔于爾,後嗣旁求俊彥啟迪後人,武王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周公曰:繼自今後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王者守天下之道,如此若猛士可與除亂,不可與守成。秦有王翦、蒙恬,非無猛士也,其效可睹矣。呂后之悍戾,太子盈之柔弱,帝屬意於趙王如意之類,己適庶之分未定,變故邇在閨闥不在四方,萬里之遠求天下之真賢,實德以輔翼太子,嚴內外之辨,以抑母后與政之萌事,無大於此者。夫子緩顓臾而急蕭牆,帝豈未之思乎?且漢所謂猛士莫若信越布敖,功高猜貳,相繼夷滅,韓信陳豨襲跡而動,故人之綰亦不自保。猛士其可恃以守天下乎?彊如周昌不能留趙王之行,智如子房僅能致商山之老,帝何以為歲暮之託乎?帝之詔有曰:王者莫高於周文,霸者莫高於齊桓,皆待賢人而成名,夫周文之事,非帝所敢望。齊桓身後之禍,帝亦念及此乎,是以知王道悠久而無弊,霸功淺近而易毀,此霸心所以為高帝累也。君子臨大節而不可奪,可以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非武猛者所能也。在易師之上六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一於用猛士而不慮,其必亂邦,此唐太宗誤於託李勣也。漢之大臣知事君之義者一王陵爾,而不能止諸呂之不王,它日平勃之謀,幸而成,否則漢其殆哉!
《過魯祠孔子》
或問:高帝不脩文學,何以祠孔子?曰:聖人之道萬古如日月。戰國自紛爭,秦自阬焚,不能晦其明也。《易》剝之上九曰:碩果不食,在天地未嘗一日無陽,在人未嘗一日無天;理剝盡於上復生,於下道,不可終泯也。太史公曰:高帝誅項籍,舉兵圍魯,魯中之儒尚講誦習禮樂弦歌之音,不絕豈非聖人之道化?好禮樂之國哉。然則帝之過魯而祠孔子,亦有感於斯乎?帝雖不說儒學,然約法三章代虐以寬,此三代得天下之仁。三軍縞素為義帝東伐,此三代取天下之義,其天資暗合於儒儻,有真儒若孟子者引之當道,使之經綸大經建立大本。正家以法,遇臣以禮,興起先王之遺文措之事業,則孔子之道可以復行漢其三代矣。惜也,帝之所用如叔孫通陸賈之徒,陋儒俗學不能以道,致君而尊崇前,聖之美意不得見於為治之實用,非漢廷諸臣論卑識淺不足,以佐下風歟。張宣公有言高帝資質最與儒學相合,而最不喜學武帝,元帝最號為喜儒而最與儒學相背,兩者常相違而恨。魯二生不為高帝一出也,其知言哉?吁!上不聞大道之要,下不被至治之澤,漢無真儒故也。
《欲易太子》
或問:高帝從諫如順流,至欲易太子,何諫者之不入歟?曰:帝王正心之學不明久矣。仲虺誥成湯曰:以義制事,以禮制心,垂裕後昆所謂制心者。明天理以遏人欲,使心有所制而不敢肆也。高帝誅秦蹙項,功軼千古,而困於一女子之娛,欲以孽代適,大功易立而本心難保,人欲易流而天理難持,一念之敬肆天下安危存亡之大幾也。張良叔孫通從容啟沃不務,格非心於未萌,攻邪心於未縱,而力爭於已然難矣。然而高帝之心不盡蔽也。張良招四老入,帝幡然而改,創業垂統之初,幸而無失雖,不能正其心而本心之明猶在也。光武中興之君而以私愛易儲嗣,唐太宗之英武,而廢立之際幾不能自決,是又在高帝下矣。
《惠帝》
公元前188年
惠帝舉民,孝弟力田者,復其身省;法令妨民者,除挾書律。或曰:此三者皆為政急務,蕭何為相,未之行也。曹參而後行之,然則曹參不但守蕭何之法歟?曰:秦項既平,叛亂繼起,蕭何知秦之敝而未暇革也。曹參相惠帝,則天下略定矣。流大漢之愷悌,蕩亡秦之毒螫,參之所行,亦蕭何之舊規也。自商鞅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而民不知有孝弟。秦北為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頭會箕斂,財匱力盡,而民不知有力田,於是始舉孝弟力田者,復其身。自時厥後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高后之元年也;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員,文帝之十二年也;復孝敬,則武帝元朔元年之詔;賜孝弟力田帛,則元符元年之詔,皆自是啟之海內殷富,興於禮義,繇此而致也。自鞅斯趙高任殘賊之吏行督責之術,漢興秋荼凝脂之慘,未盡洗也。於是始省法令妨吏民者,自時厥後除妖言令,高后之元年也;除收帑相坐令,除誹謗律,文帝之元年二年也;除錢律,除田租稅律戍卒令,又見于文帝之五年十三年;風流篤厚,禁罔疏闊,繇此而致也。秦律敢有挾書者族,高帝不好詩書,尚仍秦舊,伏生之書藏而未出,浮丘之詩私相傳習,高堂之禮,竇公制氏之樂,皆湮鬱未發。自秦焚書至是二十三年,自漢滅秦至是十有六年,藏書之禁始除,然守文之君、當塗之士,鮮以收拾遺經為意,河間獻王始得古文、先秦舊書、周官、尚書、禮記之屬,立毛氏詩、左氏春秋博士。武帝始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成帝始陳發祕藏,校理舊文,鄉使入關之初,收博士官所職之書,三章之約併除挾書之律,則口授不至缺,謬壁藏不至斷爛五三載,籍之傳周孔制作之文,不若是之泯也。雖然曹參能行此三者,亦可以為賢相矣。
《陳平》
張辟疆謂陳平曰請拜呂台呂產為將,居南北軍。諸呂權由此起。或問:李德裕謂授兵,產祿幾危,劉氏皆因辟疆啟之,其然歟?曰:辟疆焉知國家大體為呂氏謀,不為劉氏謀也?陳平畏死患失而從之,不幾於一言而喪邦乎?平當危疑之際儻能以社稷存亡為己休戚,何至遽以兵柄屬后戚哉?平巧於謀身而慮不及國,一聞辟疆之言喜於脫禍,而國事不暇恤,焉得智?劉寒如灰,呂沸如湯,平之罪大矣。所謂大臣者,從正而不從邪,為利而不為義,平無所不從,又具臣所不為也。呂氏之權,陳平實啟之;王氏之權,張禹實啟之;武氏之權,裴炎實啟之;三臣之罪一也。鄙夫可與事君哉?漢以南北軍相制,衛宮之兵在城內者,為南軍,若唐之諸衛也。衛城之兵在城外者,為北軍若唐之左右羽林也。昔者成王之顧命,召公命仲桓南宮毛俾爰齊侯,呂伋以二干戈虎賁百人,逆子釗于南門之外。發命者,冢宰;傳命者,二臣;承命者,師尚父之子也。兵事之嚴,防危慮患之密若此,今也惠帝殂而名他人之子,宮中已有非劉氏而帝者,大臣媮合苟容,惟呂氏之聽,悉舉中外兵權以授之高帝之業,且墜於地,誰執其咎,以四皓調護太子之功,議者猶謂軍中不左袒,則四皓之安劉乃所以滅劉也。況陳平之從,辟疆謀身不謀國,為呂不為劉,其能免於首禍之名乎?異時誅呂之功,不足以贖黨呂之罪。董子曰: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雖然平不足道也,王陵周勃於此時領南北軍以制諸呂,喻中外以高帝之威德,孰不雲合響應,漢宗不至於幾亡矣,惜陵勃之失此幾也。
《高后欲立諸呂為王》
公元前693年
或問:王諸呂之議,王陵既爭,陳平周勃又爭之,其事可以已乎?曰:非劉氏而帝者,諸臣奉而君之,無異辭。非劉氏而王者,或從或否,不係漢之存亡也。其失在於以兵柄授呂氏,太阿在手孰敢嬰其鋒?曰帝而帝曰王而王,拱而聽之爾。春秋魯國之賊,皆先得兵權而後動於惡,公子翬再為主將,專會諸侯不出,隱公之命公子慶父主兵伐邑於莊公即位之二年,仲遂揔兵兩世入杞伐邾,會師救鄭,始於擅兵,終於無君。春秋書之為萬世戒。呂氏將南北軍,其為翬慶父遂之帥,師也大矣。陰凝冰堅,異姓偃然。為帝何有乎白馬之盟,王陵爭之於末,何益哉?外戚握兵,未或不危亡,王莽之為大司馬竇憲,梁冀何進之為大將軍?不防於微,不辨於早,威權既奪,而國從之,自呂氏始也。呂后稱制八年再易主,若委裘殲諸王,若刈草幸其自斃,產祿皆庸人。平勃得以收其功,不可以為人臣之法。
《周勃》
勃入軍門令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
或問: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袒有左右,何也?曰:儀禮鄉射疏云:凡事無問吉凶,皆袒左,是以大射及士;喪禮皆袒左,唯有受刑者袒右,故覲禮云右。肉袒注云:刑宜施於右,是也以此攷之太尉勃誅呂氏之計。已定為呂氏者有刑,故以右袒令之軍中,於是皆左袒,而為劉氏效義者有賞,背義者有刑。太尉之令嚴矣。非以覘人心之從違也。高帝之餘,澤在人者,未遠呂氏之餘威,強脅而莫從,北軍已屬太尉。城外之兵皆為漢用矣。南軍雖猶屬呂產,而無外兵之援,產至殿門弗得入,則宮中宿衛皆漢之兵矣。齊王襄倡義於東滎陽之將待變,於外諸呂已為几上肉,故太尉先入北軍,猶張柬之用羽林以復唐也,將相同心慮無遺策,或以左袒之令為非蓋未攷古禮爾。
《文帝入未央宮》
公元前205年
代王即位。入未央宮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或曰:文帝入未央宮,用自代來者,揔兵柄不如唐裴度之入蔡也。曰:自世變之不古,而人君不得不操天下之大權。夏書曰:惟仲康肇位,四海引侯命,掌六師,夫子錄之為萬世訓兵者,國之神器,君之大柄,福威惟辟。征伐自天子出,罔不在初詰爾。戎兵張皇六師雖成,康之隆儆戒不忘,況大變之甫定乎?漢南北軍在京師,郎中掌禁衛始也。權移於呂氏,今又權歸於大臣,平勃雖忠,然處變與處常異常時,則君臣之分,定權在上而不在下。有變則大臣擅立君之威,不亟收之,則君弱臣強,漸將不可制。文帝夜拜宋昌以收兩軍之權,張武行殿中以收禁衛之權,乾坤開闔,風雷迅厲,一夕而軍國之紀綱以正,君臣之堂陛以嚴,雖有示人不廣之跡,其意則天下之至公也。帝之此舉若私於用親臣,實所以全大臣,故平勃皆以功名自終。若宣帝之待霍氏光為大將軍,子為中郎將,兄孫領胡越兵,婿為東西宮衛尉,假其權以養其惡優之,乃以害之。然則文帝其可輕議哉!
《有司請文帝蚤建太子》
公元1626年
或問:文帝元年有司何以即有建太子之請?曰:太子,天下之本,本正而天下定。高帝初為漢王二年立子盈為太子,此漢之家法也。以高帝之豫定,猶牽於如意之愛。惠帝繼嗣不明,遂有異姓之變。稱制之僭,厥監不遠,有司所以固請也。呂獻可諫行議建儲貳之,賞謂漢史載豫建太子,但云有司不著其人,訖景帝世不聞。賞建言者言之是公於天下賞之者,私於己也。蓋漢俗近古,上無私恩,下無貪功,與後世異矣。然文帝知豫建,而不知豫教,周勃灌嬰知,為竇氏擇師傅,而不知為太子擇師傅也。用智囊之術所習者,刑名,逞博局之忿所尚者刻薄,賈誼選端士正人之言聽之,藐藐也。帝王之學不傳,而垂裕詒謀,視詩書所稱有愧焉。文帝天資粹美,豈大臣無以格其心歟?自漢而下,人君以建儲為諱,若唐之宣宗後唐之明宗其終也。宦寺擅置君之權,宮闈起稱兵之禍,是皆不學之過也。古者不諱危亡,賈誼謂生為明帝,沒為明神,朝委裘而天下不亂,又曰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文帝不以為諱。彼諱言建儲者,其能長有天下乎?文帝可謂知為君之道矣。
《還千里馬》
或問:文帝卻千里馬而不受,四方之獻,其後人給家足,眾庶街巷有馬,然則一馬之還,可以致天下之冨歟?曰:文王不敢盤於遊田,以庶邦惟正之供,西旅貢獒召公訓於武王曰:犬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於國。文帝之詔與聖王之事、古大臣之訓若合符節。昔者穆以八駿荒晉,以小駟敗楚,以兩驌驦幾亡冀之北。土馬之所生,平公恃之以衰國,馬足以行。軍公馬足以稱賦,不是過也。夫受一馬之獻,若未為民害,而一心之微眾欲攻之,四方聞風,爭以珍奇中其欲,怠荒驕逸由是而生,愁怨離畔由是而起,此屈產所以亡虞也。武帝因大宛之馬窮征遠討,發卒十八萬及其軍還入玉門者,纔萬餘人得善馬數十匹而已,所重者畜馬,所輕者民命,人君可不謹所好哉?吁!文之殷富,武之虛耗,可以鑒矣。昭德塞違以臨照百官,文帝有焉,此帝所以為仁也。光武以千里馬駕鼓車,其克紹祖烈者歟。
《問一歲決獄錢穀》
或曰:決獄錢穀,勃曰不知,平曰有主者。然則平為知治體歟?曰:為治之體,有司治其詳,大臣治其要,忽其事而不知者,非也。諉其責而不預者,亦非也。周公作立政曰其勿誤於庶獄,惟有司之牧夫言刑之重也。周官大宰以九式均節財用,言財之重也。惟刑與財各有攸司,而周公實治其要。司寇蘇公式敬由獄以長,王國周公特告太史以為後法,重民命以培邦本也。無逸之戒,以萬民惟正之供,常貢正賦之外,無橫斂也。一刑或誤,民生必傷;一費不節,民力必困;周公豈徒曰:論道經邦,燮理陰陽而念不到此哉。夫一歲決獄,可以見法之繁簡,俗之厚薄;一歲錢穀,可以見國計之盈虛,黎元之息耗。此真宰相之事。勃之少文因不知其職,平乃責之廷尉治粟,內史是亦未知其職也。獄冤而放紛,財聚而愁怨,其可理陰陽,順四時乎?明刑協中,非皋陶懋遷粒民,非禹稷而曰卿大夫,各得任職,可乎?當是時秦之餘俗未改,公私之積可痛,平為大臣,莫之省憂也。知治體者,漢相唯魏相而已。四方異聞逆賊災變輒奏言之,且言風俗尤薄。殺父兄及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不曰責在廷尉也。秦發倉廩振乏餒,所以周急繼困,故事詔書:凡二十三事量入制,用以備凶災。不曰責在治粟也。若陳平之言,其流弊將為王衍房琯之清談矣。王制曰:大司寇以獄之成告於王,王命三公參聽之,又曰冢宰制國,用必於歲之杪王制者。文帝時,博士諸生所作也,是為宰相之職,愚謂文帝之問為切問,陳平之對為空言。
《吳公治平第一》
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召以為廷尉。
公元前180年
或曰:吳公故與李斯同邑,而嘗學事焉。史謂孝文好刑名之言,吳公之召豈以刑名之餘習歟?吳公薦賈誼,而史謂誼明申商,亦有所合歟?曰:按《公卿表》孝文元年吳公為廷尉三年,張釋之為廷尉,攷之本紀元年除收帑相坐。律令二年,除誹謗訞言之罪,皆吳公為廷尉時也。秦之苛法密網,至是盪滌,豈有刑名之習哉?循吏傳稱吳公謹身帥先居以廉,平不至於嚴,而民從化,豈可以學事李斯而議其疵哉?吳公之後繼以張釋之,蓋孝文天姿寬厚,欲平獄緩刑,曷嘗以刑名為治哉?漢朝之儒,唯賈生其言權勢法制,人主之斤斧不能不雜於申商。吳公稱其通諸家之書,非以明申商薦之也。吳公雖無傳,而廉平不嚴,為循吏之首,其在廷尉如陽春之解陰凌,斯民生意既剝而復善政,無赫赫之名所以為賢歟。荀卿之徒有李斯,李斯之徒有吳公,賢不肖,在人不在師傳也!
《賈山上書》
或曰:賈山借秦為諭,漢興以來上書者始見於此。潁陰侯灌嬰武夫也,而騎從者有斯人焉,文帝不能用。何歟?曰:賈山祖父袪故魏王時博士弟子,蓋家庭之講習文獻之漸濡。嘗聞先生長者之緒言矣,謂秦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亡進諫之士。言秦之失者未有切於此也。定明堂造太學,脩先王之道風行俗,成萬世之基,定自孟子之後,斯言絕響一旦。聞韶箾之音,鳳皇之鳴焉。謂士脩於家而壞於天子之廷,其言偉然可以起衰俗而激頹波,非豪傑之士能之乎。雖有唯陛下所幸之語,開人君自恣之端,然片言未醇,不足以累大體也。其後除鑄錢令在五年之夏山,復上書諫而帝終不用,史但云終不加罰以廣諫爭之路而已。山之才亞於賈誼,其學粹於晁錯,帝以日食之災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而嘉,言讜論如山者乃不見錄,又何賢良直言之求乎?噫,賈山為騎於灌嬰與馬周之客,於常何一也。常何能言馬周,而灌嬰蔽賢不能舉,不足論也。文帝受言而遺,賢不能若唐太宗之用,馬周豈君臣遇合之難歟?山之稱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儒者鬱於戰國,戹於暴秦至漢,猶未獲伸穆生白生申公。韋孟在楚轅固胡母生在齊,帝能招延而咨訪焉則多,士以寧之效庶幾周之盛矣。惜帝之不能為文王也,士生於文王之後者,其不遇可勝數哉。
《賜民田租之半》
公元前408年
或問:古者什一而籍。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文帝賜民田租之半,不幾於貉道乎?曰:秦簡公七年初,租禾田之有租始見於此。董仲舒謂秦除井田,田租二十倍於古。漢高帝輕田租,十五而稅一則儉於周矣。漢初接秦之敝,民多背本趨末。賈誼說文帝,使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畝於是開籍田以率耕,又賜今年半租,此二年之詔也。晁錯言地有遺利,民有餘力,欲民務農在於貴粟,使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邊食足支五歲,郡縣足支一歲,於是賜農民今年租稅之半,此十二年之詔也。明年除田之租稅以積粟之多也,文帝兩詔賜今年半租,未以為常法也。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則以為常法矣。然而都鄙廩庾皆滿,太倉之粟充盈,露積腐不可食,君民兼足,亦曰節儉而已,故為國以義為利,未有不利於國也;以利為利,未有不害於國也。有子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於文景見之。世祖中興之初,師旅未解用度不足,乃行什一之稅。建武六年,軍士屯田,糧儲差積,詔三十稅一如舊制,蓋自孝景之後,遂為定制也。若年穀不登,則毋出田租,郡國被災,什四以上則毋收田租,大旱則勿收田租,史不絕書,此文中子所以稱漢制盡美於卹人歟。
《虎圈嗇夫口辨》
或曰:嗇夫代上林尉對,亦盡職之吏也。而張釋之言其利口捷給,則尉之默默可取歟?曰:變風俗者,必尋其原。商俗之敝,在於尚言也。伊尹以辯言亂政戒其君,盤庚以度乃口告其民。商俗靡靡利口惟賢,餘風未殄。康王所以命畢公也。周公作立政曰:勿以憸人。成王作周官曰:無以利口亂厥。官所以反商之敝也。自戰國縱橫之士掉三寸舌以簧鼓諸侯,秦廢詩書崇法律,君子長者之道微,俗吏刀筆之習勝。巧言鮮仁者眾,木訥近仁者寡,利口覆邦家若蒯通之流,飆馳波漫雖絳灌,以功臣為相少文多質,而舊染未易革也。進一嗇夫則險膚,刻覈之士攘臂而起,何以成忠厚?豈弟之化,釋之一言,是為漢四百年永命之本。告訐易而禮義興,其機在此。萬石君不言而躬行,李廣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辭,風俗之篤厚,人才之淳實,如此武帝以後氣象大異。汲長孺不能用,而用多詐之公孫弘舞,文之張湯長者之言不復聞,而漢道衰矣。噫,言顧行者為君子,才勝德者為小人,不唯人君用人之法,亦學者取友之戒。
《張蒼為丞相》
或問:張蒼好書博聞,以文吏為相,非絳灌比也。而不能興起儒者之學,何歟?曰:儒者不用於世久矣。劉向別錄云:虞卿以春秋授荀卿,苟卿授張蒼,然則蒼所學者,春秋所師者,荀卿也。漢初左氏傳出蒼家,則蒼之學不止律歷也。明春秋之義,以佐其君正綱常;辨名分,決大事,斷大疑,經綸天下之大經,壹以春秋為繩墨,則漢可以為帝王之治,攷之於傳,不過推漢為水德,推律調音以定法令程品而已。而未嘗以春秋之學施之政事,淮南王長之罪蒼,嘗議之而請論,如法之奏不能全兄弟之恩也。肉刑之除蒼,又議之,而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人不能廣欽恤之仁也。蒼自秦時為柱下御史,止於明習圖書計籍,賈生所謂大臣特以簿書期會為大故者,安能以聖人之遺經措之相業哉?其後公孫弘以春秋之義繩臣下取漢相,是以聖經為司空城旦書也。夫子制春秋以俟後,聖其終不行矣夫。
《周勃下廷尉》
或曰:絳侯有誅呂安劉氏之功,文帝下之廷尉,不以議功,少恕微薄太后之言,亦曰殆哉。或謂帝之繫絳侯,所以全之其,然歟?曰:遇大臣以禮,待功臣以恩。未聞係紲而困辱之也。漢襲秦法,君臣之際不以禮義相接。韓彭誅夷之慘,酇侯械繫之暴,高帝不能改於秦也。至文帝習以為常,帝之疑絳侯始於非社稷臣之對,繼以率列侯之國之詔,君臣之義,已睽上下相疑,而被甲持兵之事起,雖張釋之為廷尉,而獄吏之貴自若此路。溫舒所謂秦有十失其一尚存者也。帝因賈誼之言養臣下有節,然古者師友其臣,漢直以徒隸視之。景之於周亞夫,武之於竇嬰,元之於蕭望之,成之於王商,哀之於王嘉,摧折捽抑至東都而益甚,豈非高文詒謀之失歟?或曰:張釋之於犯蹕盜環,則爭之絳侯之繫,不聞其抗奏也。爭於小而不爭於大,豈亦視以為常歟?曰:太史公謂積威約之勢自商鞅李斯以是為常法,漢之君臣恬不知,怪張蒼為相,未嘗救文帝之失明,絳侯之忠,況廷尉乎?故曰:漢襲秦之罪大。
《除盜鑄錢令》
公元前335年
或曰:除盜鑄之令以不能禁吳鄧,不若不禁也。曰:吳王濞即山鑄錢,尾大難制,謂之不能禁可也。鄧通一幸臣賜以銅山,使之自鑄是與人主分富貴之柄也。周官予以馭其幸此,豈所當予歟。它日申屠嘉為相,檄召困折之如待奴隸,何不可禁之有。蓋文帝仁厚,欲省刑罰,滌煩苛,敵除其禁,非為吳鄧也。自禹湯鑄幣,周立圜法有泉布之名,有輕重之權,民不得專其利也。秦惠王三年初行錢,始皇三十七年復行錢,漢興以秦錢重難用,更令民鑄莢錢。文帝為錢益多而輕,更鑄四銖,蓋以錢輕而多偽,非嚴刑峻法所能止。莫若更其制而得輕重之中,弛其禁而省刑辟之繁。晁錯謂鑄錢者除為寬大愛人,其知之矣。武帝更以鹿皮白金,更以三銖赤仄,不但吏民犯禁之多,而太常不收赤仄者,為城旦。汝南太守不用赤仄為賦者,為鬼薪。則法令之密可見矣。自造白金五銖,後五歲而赦吏民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以是觀之,文帝除盜鑄之禁,以紓天下之民,豈不仁哉?
《賈誼上疏》
或問:賈誼言可為痛哭者,一謂諸侯,彊大也。新書分為七篇,何歟?曰:朱文公謂新書乃其槁草也。又問:可為流涕者二,其一謂匈奴有可制之策而不用也,其一不載於傳,何歟?曰:新書論足食勸農者,是流涕之一,而班史載之食貨志論制匈奴凡二篇,實一事也。與足食勸,農為二。又問:顏師古曰可為長太息者六,至三而止,蓋史取其切要者。呂成公曰見於傳者有三,變風俗也,教太子也,體貌大臣也。其三可得聞歟?曰:新書言庶人上僭班史取為太息之一,秦俗經制二篇不以為太息,而班史取為太息之二,言教太子是為太息之三,言體貌大臣是為太息之四,等齊篇論,名分不正,銅布篇論收銅鑄錢,此二者皆太息之說。班史削等齊不取,而以銅布載於食貨志,總而言之太息者六,粲然可見矣。昭帝通保傅傳今在大戴禮。蓋以新書傅職保傅胎教,容經四篇合為一。朱文公謂當時以列於《論語》《孝經》《尚書》而進於君。蓋識其言之要者,今攷是篇有學禮,有明堂之位,有青史氏之記載於傳者,其略也。嘗觀誼之疏於禮義廉恥,反復言之曰商君遺禮義,曰不知反廉,愧之節,仁義之厚。曰棄禮義,捐廉恥,日甚此言,薄俗之未變也。曰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曰頑頓亡恥,奧詬亡節,廉恥不立且不自好。曰俱亡恥,俱苟安。曰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曰此厲廉恥,行禮誼之所致,此言遇臣之有節也。筦仲霸者之佐,誼誦法孔子者也,而以筦氏四維告其君。蓋風俗根本實係乎此,然禮義所該者廣廉恥所指者,切未有不顧廉恥而能脩禮義者也。論語曰:行己有恥,可謂士矣。儒行曰:砥厲廉恥,此士之所以異乎凡民也。戴天履地而為人,誦詩讀書而為士,而棄禮義,捐廉恥,無以異乎秦之民,亦可愧哉。誼有經世之才,所言皆漢之治體,唯此四字可為學者之藥石,而廉恥又立身之大節,人之所以為人,士之所以為士,舍是則違,禽獸不遠矣。賁其趾,舍車而徒,君子喻於義也。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小人喻於利也。賈生有審取舍之說,學者亦必審於斯。
《除祕祝》
或問:祕祝移過於下,其秦所以亡乎?曰:湯誥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泰誓曰:百姓有過,在予一人。無逸曰:小人怨汝詈汝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此,以民之過為己之過也。湯改過不吝。說命曰:無恥過作非,惟恐過之不知,知而不改也。楚昭王赤雲之災,不移於股肱,孔子以為知大道。宋景公熒惑之變,不移於相與民。子韋以為有君,人之言過,其可移乎?秦禁誹謗,誅訞言,民怨而弗恤,惡稔而弗聞,李斯分過而秦之罪不分於李斯也。祝官移過而秦之禍不移於群臣也。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獲罪於天,無所禱也。秦之愚不亦甚乎?文帝之詔曰:禍自怨起,福繇德興,百官之非,宜由朕躬古,帝王之盛心也。詩云自求多福,又云求福不回,文帝有焉?祠官致敬,無有所祈,謂歸福朕躬,不為百姓,朕甚愧之,可謂正辭而無愧矣。其顧命曰常畏過行以羞先帝之遺德,惟年之久長,懼於不終,可謂敬德而惟一矣。武宣之後黷於祭祀,何足以進於文帝之盛德哉?
《擊匈奴逐出塞即還》
或曰:文帝遣將擊匈奴,逐出塞而還,不壹大治之,何歟?曰:六月之雅,薄伐玁狁,至於太原言盡境而還,敺之而已。常武之雅,徐方不回,王曰還歸言振旅而歸。武不可黷也。帝即位之初,將軍陳武等議及士民樂用征討以一封疆。帝曰堅邊設候,結和通使,休寧北陲為功多矣,且無議軍二十三年之間,治外規摹不易於此。匈奴入寇,遣灌嬰擊走之,不窮追也。單于遺書報以無負約,不逆詐也。募民徙邊而備禦,固積粟塞下而兵食豐,先為自治之謀,隱然安彊之勢。張相如之長者,欒布之烈士,並為將軍非生事要功者也。逐之出塞亟命還師,六月常武不專美矣。然帝未嘗一日忘武事也。馳射上林,勞軍細柳,戎兵之事不敢怠弛也。知孟舒於田叔得魏尚於馮唐封疆之臣,不敢遐遺也。嚴尤謂周宣得中策,若文帝之待匈奴,令邊備守不發,兵深入同符,周宣尤不稱文帝何哉?
晁《錯對策高第》
公元前179年
或問:文帝二年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制舉自此始,然未有應是詔者。十五年再舉,始得一,晁錯何?其才難歟?曰:《書》云:敷納以言,言非文辭之謂也。或以德進,或以事舉,或以言揚,不顓乎言也。以文取士,自文帝始,帝親策三道之要,垂問四者之闕,將以廣箴諫之塗,求經濟之實也。錯乃對以親事法宮之邪說,大功數十之諛辭,豈虛心待賢之意哉?武帝以後,若公孫弘又在錯下,文中子稱洋洋晁董公孫之對,蘇氏謂西漢以文設科,而文始衰。晁董公孫之流皆有科舉之累,言有浮於其意,而意有不盡於其言,愚謂董子非晁公孫之儔也。尚論者當有區別賢良之對,正大讜直,在漢一董仲舒,在唐一劉蕡而止耳。其它則科舉之空言,場屋之小藝,不足觀巳。
《新垣平》
新垣平言汾陰有金寶氣意,鼎出乎治,廟汾陰,欲祠出鼎。
或問之曰:新垣平言汾陰出鼎,至武帝時鼎果出於汾陰。平乃以詐誅,何歟?曰:平既誅,而方士之誕復用於武帝之時,汾陰得鼎,安知非方士之飾詐,欲以神新垣平之術乎。司馬公作原命曰:天道精微,非聖人莫能知。眭孟知有王者興於微賤,而不知孝宣乃欲求公孫氏,禪以天下翼,奉知漢有中衰阨會之象,而不知王莽,乃云洪水為災。西門君惠知劉秀當為天子,而不知光武,乃謀立國師公劉秀。秀亦更名以應之,皆無益於事,以是觀之,數術之言驗於後者,猶若此況,新垣平玉杯之詐,已見其誅,宜矣是以恠神聖人所不語奇,衺之術君子遠之。
《申屠嘉責鄧通》
或問申屠嘉為相之威風折辱,幸臣而幾殺之,亦文帝有以重其權歟?曰:古者侍御僕從罔匪正人,出入起居罔有不欽。奄寺嬪御之政宮中之次舍,王宮之士庶子皆領於冢宰之官,此周公輔導成王之法,脩身齊家清明,純粹以為平天下之本,大臣格心之學莫先於此。至秦而大臣不得議近臣,丞相受制於中車府令,外內之疏昵不侔矣。漢高帝近一宦者而大臣不得見,樊噲是以有排闥之諫。文帝能使幸臣畏宰相而朝廷肅然,有泰山喬嶽之重,申屠嘉可謂有古大臣之節,文帝不學周官,暗與之合,英主之所行也。逮景帝時內史錯貴幸而嘉,自絀丞相之權始,輕周亞夫議,徐盧等侯謂丞相議不可用,而丞相遂無權。逮武帝重中朝而輕外朝,嚴助等與大臣辨論而公孫弘數詘,石慶請治近臣,所忠乃受其過,贖罪而丞相充位矣。又其甚者,王嘉奏董賢而不免於禍,東都三公之權移於臺閣。楊秉劾奏中常侍尚書召掾,屬問以公府外職而奏劾近官,經典漢制有故事乎?秉對以申屠嘉詰責鄧通,文帝從而請之漢世故事,三公之職無所不統,於是尚書不能詰。然而若秉之舉其職者鮮矣。諸葛武侯謂宮中府中俱為一體,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此出師一表,所以與伊訓說命相表裡歟。抑嘗謂文帝之明,能斥鄧通而去之,則通亦不至餓死,惜帝不能遠佞人也。
《遺詔短喪》
公元1451年
或問:胡氏云短喪之詔謂吏民也。景帝自短三年之制是薄於君父。自景帝始,其論正矣。漢之群臣於其親不行三年之服,豈亦文帝為之歟?曰:翟方進後母終,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視事,以為身備漢相,不敢踰國家之制。薛宣為丞相其弟脩持母服,宣謂三年服少能行,兄弟相駮,是漢相不行三年之制也。安帝詔大臣得行三年喪,建光中尚書奏孝文定約禮之制,光武絕告寧之典,宜復建武故事,陳忠上疏謂高祖受命,蕭何創制。大臣有寧告之科合於致憂之義。建武初,大臣不得告寧群司營祿念私,鮮循三年之喪,以報顧復之恩。宦豎不便忠奏遂寢,是大臣之服。正於高祖,變於文帝,建武又絕之,安帝復行而又寢也。安帝紀元初三年,初聽大臣二千石刺史行三年喪,建光元年復斷大臣二千石以上服三年喪。桓帝永興二年初,聽刺史二千石行三年服。永壽二年初,聽中官得行三年服,是刺史二千石下及中官皆不行三年之制也。因文帝之顧命,廢天下之通喪,此非景帝之過歟?或曰:應劭注文帝紀謂三十六日釋服,此以日易月也。顏師古曰:文帝自率己意創而為之,非有取於周禮,何為以日易月乎?三年之喪其實二十七月,豈有三十六月之文,禫又無七月也。應氏失之其說,孰是?曰:劉貢父以翟方進傳三十六日為證,則應氏不誤矣。又攷唐常袞傳禮為君斬衰三年,漢文帝權制三十六日,我太宗遺詔亦三十六日。群臣不忍既葬而除略盡四月。高宗如漢故事,元宗始變天子喪為二十七日,然則三十六日之制始於漢文帝,二十七日之制始於唐元宗,可以證應氏之說,辨顏氏之誤。王元感著論三年之喪,三十有六月,譏詆諸儒。張柬之破其說而元感論遂廢。然漢以三十六日易月,亦有是說矣。若人君之禮,諸儒之議,茲不遍舉。
《以德化民》
或問:文帝以德化民,有跡可言歟?曰:蘇氏謂紀無可書之事,然非無可書也。敘傳所述曰:太宗穆穆允恭元默,化民以躬,帥下以德,又曰:我德如風,民應如草。帝之躬行本於寬仁恭儉,元默清靜風行俗成。庶幾於勝殘去殺,以帝之天資能興三代之禮樂,復三代之制度,則教化浹洽而王道成矣。惜其有富庶之效,未知聖王所以教民者也。農不供貢,辠不收孥,宮不新館,陵不崇墓,四者皆帝之盛德,其大者不輕於用兵也。太史公律書載且無議軍之詔,繼以百姓無內外之繇,得息肩於田畝,天下殷富,粟至十餘錢,鳴雞吠狗煙火萬里。可謂和樂者乎?又曰天下新去湯火,人民樂業,因其欲然能不擾亂故,百姓遂安。自年六七十翁亦未嘗至市井游敖嬉戲,如小兒狀。孔子所稱有德君子者,邪通鑑雖不書而以德化民之實,於此可見矣。刑以不殺為能,兵以不用為功,財以不聚為富,人以不作聰明為賢,此蘇氏稱宋之仁也。愚於文帝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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