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裨海纪游 (自动笺注)
裨海紀遊卷上
                         武林郁永河滄浪稿
公元1511年
  余自辛未春入,由建寧延津以迄榕城初秋,又自榕城歷興、泉至漳郡之石馬未幾,又之漳浦海澄龍巖寧洋諸屬邑暨各沿海村落還至石馬;又以扁舟廈門五日而返。
壬申,再返榕城留居司馬君仲千署中。
八閩轍跡已歷六矣。
癸酉秋,有泰寧之役,維舟邵武城下,信宿而返。
其明年又之汀之武平,由延津溯流而上,登鐵巖之高,涉九之險;半歲之間,往返四過,凡山川幽窅之區,罔不足歷而目覽焉。
於是八閩遊遍矣。
公元1516年
  我朝聲施遠被,偽鄭歸誠臺灣遠在東海外,自洪荒迄今,未聞與中國通一譯之貢者,迺遂郡縣其地,設官分職輸賦貢金,帆往來絡繹海上,增八閩而九,甚盛事也。
余性耽遠遊不避阻險,常謂臺灣已入版圖,乃不得一覽其概,以為未慊。
丙子冬榕城藥庫災,燬硝磺火藥五十餘萬無纖介遺。
有旨責償典守者,而臺灣雞籠淡水,實產石硫磺,將往採之。
欣然笑曰:『吾事濟矣』。
丁丑春王,遂戒裝行,同人言子聖平右陶、裘子紹衣胡子慎履、何子襄臣、陳子子蔚、表弟履尊表姪周在魯,皆握手鄭重
僕役徐文余興龍德請從郊送者曹子呂陽同行者王君雲森也。
公元1517年
  二十四日,午刻出南門;至大橋,會雨,留宿呂陽邸舍
  二十五日,天稍霽,行三十里,渡烏龍江宿霧初收,江光如練;望海口羅星塔影如一倒懸水中,因賦絕句:『浩蕩江波日夜流,遙看五虎山頭海門一望三千里,只有羅星一塔浮』。
晚至坊口,晤石君某、董君贊侯;董君為諸羅長子,石為董君渭陽,遂訂偕行
  二十六日,度相思嶺;憶余自入,已六過此嶺,年來齒髮益衰,憮然興感賦詩曰:『閩中七載作勞人,六染相思嶺上塵;獨有蒼蒼雙鬢色,經過一度一回新』。
晚宿漁溪。
  二十七日曉行肩輿晨光薄靄中,村民攜犁牽犢往來隴上
買山無日不勝慨然
賦詩曰:『山色逾潔溪聲自流人言隴阪犬吠出村陬;細雨沾衣濕,輕寒客愁白雲真可羡,舒捲在峰頭』。
午刻至浦尾,輿夫肩輿置小舟中,余雖乘舟,實坐輿上。
舟人竹篙挽舟在岸上行,舟去甚疾。
岸上撐船舟中乘轎一時奇事僅見於此
岸旁多老根株盤結離奇萬態,有十餘樹排聯半里而仍屬一株者。
余嘗維舟其下,至今念之,愛其榮茂如昔,為賦詩曰:『榕陰一畝斤斧慨無施;臃腫駢榦,虫連蜷附枝風霜經飽歷,歲月榮滋
相見如此,曾無凋落時』?
再過涵頭,煙火萬家,亦一大村落
憶余辛未過此,噉荔甚佳,流連信宿而去;今又六
年矣!
晚宿興化郡。
公元1571年
  二十八日,行莆陽道中早麥已秀,風過麥浪,蓋四月時令也。
嶺南春早於此可見
賦詩曰:『曉起籃輿逐隊行,今朝差喜得春晴;翻畦早麥初成穗,遶徑寒流有聲隴阪雲移青嶂合,郊原風蹴綠波平。
年來已識躬耕樂,何事勞勞遠征』?
  二十九日,渡洛陽橋,至泉郡。
值陸師提督吳公英詰朝蒞任,五營兵將兜鍪櫜鞬,臨郊列伍以迎;而子衿傾城爭出趨蹌恐後。
因賦所見:『百里金戈競路斜,紛紛鐵騎如麻無端咕嗶咿唔者,也曳藍袍使車』。
晚宿郡城
  二月朔日,宿沙溪
  初二日,行四十里,至劉五店,即五通渡也。
實支海,廣十餘里。
登舟,風驟至,巨浪如山,帆掠水三尺傾斜欲覆,浪入舟中衣冠盡溼。
抵岸即廈門地顧視日影,已墮崦嵫;復行三十里,抵水仙宮,漏下已二十刻。
旅舍隘甚,無容足地,姑就和宮神廟,坐以待曉。
明日(初三日),假水師裨將公署館焉。
蕭山來子衛,為余覓舟,為渡海計。
大風不輟,聞萬石虎溪二巖廈門山水之勝,拉石君、董君、王君往遊。
萬石巖,巨石林立,欹斜合沓,若連楹複室,而迴環曲折一徑可通,偪仄處,傴僂匍匐俯首側體然後度;有時瀑流淙淙,橫拂肩袖間,其實在澗底石下行也。
洞中宏敞,有石几可憑,清泉可濯。
奴子肴核歡飲竟日
抵暮,循舊路返。
每值陡隘處
,令一人當關,眾以猜枚鬥勝;勝者得斬關度,童子進酒不勝者,至前隘處易勝者守關,而令不勝者奪之。
凡奪十七關始出洞,而新月一彎,已掛林杪矣。
相共踏月歸,賦詩曰:『何年月黑風狂夜?
吹落岈覆一谿;詩裏未經摩詰畫,袖中難倩米顛攜;雲流石罅疑天近,瀑濺衣裙識洞低;盤不知春日永,欲尋歸路幾番迷』。
  初四日,復偕訪虎谿巖
登其巔,巨石大可一二畝,高十餘丈,圍圓似鼓;曲磴緣石旁可登,有巨石斜鼓上壁立插漢位置殊怪,不知造物何以設想,與萬石巖各擅其奇。
賦詩曰:『絕頂多奇石,巑岏一叢懸崖巨壑疊嶂長風;屐折危欄轉,笻支曲磴通;扶桑在望落日潮紅』。
巖畔頹垣小徑云是偽鄭公子錦舍、聰舍讀書處,惟有砌蟲唧唧草間
銅駝廢井,何地蔑有
祇為遊人增慨。
萬石虎谿二巖,巨石雖多,絕無峰巒峭態,小如拳、大如屋,率皆鈍椎魯物;即有層疊而上者,望之亦纍卵耳。
廈門孤懸海中周廣二三百里,步步皆山,巖石小大,悉作卵形,亦山川情性然也。
余以登陟致勞,腰疾復作,掖而後行者累日
  十六日,小瘥,風亦暫止,舟人促行,遂登舟。
俄而急雨驟至雨過,風復橫。
海舶在巨浪中搖曳震蕩,凡三晝夜無息。
登舷望港口,左為廈門支山,右為海澄縣古浪嶼山,兩山對峙蜿蜒入海;盡處有小山矗起中流舟子言是大旦門,海舶出洋必由此。
余曰:『詩不云乎鳧鷖在亹」,疏曰:「水流峽中兩岸如門,謂之亹」。
是大旦門
金門廈門,悉應從亹,不當從門也』。
若以形勢言,大旦門為廈門門戶廈門漳泉門戶矣。
  十九日風息波平。
石君、董君皆至。
方共敘三日闊,董君忽委頓,伏艎底大嘔。
舟人伐鼓鳴鉦揚帆起椗
約行二十里,抵向所見大旦門。
有十二舶,皆依山泊宿。
  二十日無風不能行。
  二十一日,黎明,聞鉦鼓聲,披衣起視,已乘微風出大旦門。
一望蒼茫,淼無涯涘,同泊十二舶參差並進
望舟左數十里外,有黃土坡隱隱可見
凡自廈門臺灣水道,當自乾趨巽,舟師轉舵指坎。
比午,至黃土坡下椗
使從者問之,對曰:『舟無風不行,依此暫泊耳』。
復問:『此何處』?
曰:『遼羅,是金門支山』。
已去大旦門七八十里矣。
同行,僅得三舶,餘皆不復可見
頃之,有微風復起椗行。
比暮,視黃土坡猶未遠,以風力不勝帆也。
始悟海洋汎舟,固畏風,又甚無風
大海櫓搖撥理千里萬里,祇藉一帆風耳。
往歲榕城梁谿季君蓉洲,言自臺令旋省,至大洋中,風絕十有七日,舟不移尺寸水平如鏡,視澈波底,有礁石可識;斯言誠然
既暮,就寢
初更風漸作,寤聽舷間浪激聲甚厲,而艎中董君呻吟聲,若相和不輟
夜半,渡紅水溝。
  二十二日平旦,渡黑水溝。
臺灣海道,惟黑水溝最險。
自北流南,不知源出何所
水正碧,溝水獨黑如墨,勢又稍窳,故謂之溝。
廣約百里湍流迅駛,時覺腥穢襲人
又有紅黑間道蛇及兩頭蛇繞船游泳舟師楮鏹投之,屏息惴惴,懼或順流而南,不知所之耳。
紅水不甚險,人頗泄視之
然二溝俱在大洋中,風濤鼓盪,而與綠水終古不淆,理亦難明。
渡溝良久,聞鉦鼓作於舷間,舟師來告:『望見澎湖矣』。
余登鷁尾高處憑眺,祇覺天際微雲一抹如,徘徊四顧天水欲連;一舟蕩漾,若纖埃在明鏡中
賦詩曰:『浩蕩孤帆杳冥碧空無際浮萍;風駭浪千山白,水接遙天一青;回首中原野馬揚舲萬里晨星扶搖乍徙非難事,莫訝莊生不經』。
頃之,視一抹如者,漸廣漸近矣。
午刻,至澎湖馬祖澳;相去十許丈,以風不順,帆數輾轉不得入澳。
比入,已暮。
  二十三日,乘三板登岸(三板腳船也。
海舶大,不能近岸,凡欲往來,則乘三板;至欲開行,又拽上大船載之)。
岸高不越丈,浮沙沒骭,草木不生;有水師裨將統兵二千人暨一巡檢司守之。
澎湖凡六十四島澳,曰:南天嶼、草嶼、西嶼坪、貓嶼、布袋澳、八罩山、東嶼坪、水垵尾、西吉花嶼鋤頭插、馬鞍嶼、東吉、將軍澳、布袋嶼、虎井嶼、船帆嶼、岑雞嶼、豬母落水桶盤嶼、月眉後鼻、西嶼頭、風櫃尾、雞籠嶼、鐵線灣、紅毛城四角嶼、雙頭掛、暗澳、案山仔、林投仔、牛心嶼、仔灣、天妃澳(有副將衙門)、鎖管港(有城)、銃城(有城)、巡檢司、小葉、潭邊、仔灣、
小池角、龍門港、大葉、大池角、龜壁港、沙港底、中墩嶼、竹篙灣、鼎灣嶼、吼門、陽嶼、雁靖嶼、赤崁仔、小門嶼、陰嶼、土地公嶼、椗鉤嶼、姑婆嶼、雞善嶼、籃飯嶼、島嶼、員貝嶼、吉貝嶼、墨嶼,悉斷續不相聯屬彼此相望,在波縹緲間。
遠者或不可見,近者亦非舟莫即。
澳有大小居民眾寡,然皆以海為田,以魚為;若需米穀,雖升斗仰給臺郡,以沙磧不堪種植也。
居人臨水為室,潮至輒入室中,即官署不免
頃之歸舟,有罟師鬻魚者,持巨蟹二枚赤質白文,厥狀甚異,又鯊魚一尾,重可四五斤,猶活甚,余以付庖人,用佐午炊。
庖人將剖魚,一小鯊從腹中躍出,剖之,乃更得六頭,以投水中,皆游去,始信鯊魚胎生
申刻出港,泊澳外。
舟人駕三登岸汲水畢,各謀晚餐
獨坐舷際,時近初更皎月未上,水波不動,星光滿天,與波底星相映:上下二天合成圓器。
身處其中,遂覺宇宙皆空。
露坐甚久,不忍就寢偶成一律:『東望扶桑好問津,珠宮璇室俯為鄰;波濤靜息魚龍夜,參斗橫陳海宇;似向遙天一葉,還從明鏡纖塵
閒吟抱膝檣烏下,薄露泠然已溼茵』。
少間黑雲四布星光盡掩。
憶余友言君右陶言:『海上夜黑不見一物,則擊水以視』。
一擊水光飛濺,如明珠十斛,傾撒水面晶光熒熒良久始滅,亦奇觀矣!
夜半微風徐動,舟師理舵欲發,余始就枕
  二十四日晨起,視海水自深碧轉為淡黑,回望澎湖諸島猶隱隱可見頃之,漸沒
入雲之外,前望臺灣諸山已在隱現間;更進,水變為淡藍,轉而為白,而臺郡山巒畢陳目前矣。
迎岸皆淺沙,沙間多漁舍,時有小艇往來不絕。
鹿耳門,是兩岸沙角環合處;門廣里許,視之無甚奇險門內轉大。
有鎮道海防盤詰出入舟人下椗候驗。
久之,風大作鼓浪如潮,蓋自渡洋以來所未見。
大洋中不知更作何狀,頗為同行未至諸舶危之。
既驗,又迂迴二三十里,至安平城下,復橫渡至赤崁城,日已晡矣。
鹿耳門浩瀚之勢,不異大海;其下實皆淺沙,若深水可行舟處,不過一,而又左右盤曲非素熟水道者不敢輕入,所以稱險。
不然,既入鹿耳,斜指東北不過十里已達赤崁,何必迂迴乃爾
會風惡,仍留宿舟中
  二十五日,買小舟登岸,近岸水益淺,小舟復不進,易牛車,從淺水牽挽達岸,詣臺邑二尹君所下榻
計自二十一日大旦門出洋以迄臺郡,凡越四晝夜
海洋無道里可稽,惟計以更,分晝夜為十更,向謂廈門臺灣水程十一更半:自大旦門七更至澎湖,自澎湖四更半至鹿耳門
風順則然;否則十日一更未易期也。
嘗聞海舶已抵鹿耳門,為東風所逆,不得入,而門外鐵板沙又不可泊,勢必仍返澎湖;若遇月黑,莫辨澎湖島澳,又不得不重回廈門,以待天明者,往往有之矣。
海上不得順風寸尺為艱。
余念同行十二舶未至,蔣君職司出入,有籍可稽,日索閱之,同至者僅得半,餘或遲三五日至七八日,最後一舟十日始至,友人僕在焉。
訊其故,曰:『風也』。
曰:『同日同行,又同水道,何汝一舟獨異』?
曰:『海風無定,亦不一例;常有兩舟並行一變而此順彼逆,禍福攸分,此中似有鬼神司之,遑計遲速乎』?
余以舟中累日震蕩,頭涔涔然,雖几倚榻,猶覺在波濤中。
越二日,始謁客。
太守靳公、司馬齊公、參軍尹君、諸羅董君、鳳山朱君。
又因齊司馬晤友呂子鴻圖握手甚慰
渠既不意余之忽為海外遊,以為天降;余於異域得見故人,尤快。
相過虛日,較同客榕城日加密,揮毫較射雅歌投壺無所不有;暇則論議古今賞奇析疑;復取臺灣郡志,究其形勢共相參考
蓋在八閩東南,隔海水千餘里,前代未嘗中國通中國人曾不知有此地,即輿圖一統諸書附載外夷甚悉,亦無臺灣之名;惟明會典太監三保西洋水程」有「赤崁汲水一語,又不詳赤崁何地。
澎湖明時屬泉郡同安縣漳泉多聚於此,歲征漁課若干
嘉隆間琉球踞之。
明人小視其地,棄而不問
臺灣之曾屬琉球與否,俱無可考。
臺之民,土著者是為土番言語不與中國通;況無文字,無由記說前代事。
萬曆間,復為荷所有(荷蘭即今紅毛也);建臺灣、赤崁二城(臺灣城今呼安平城,赤崁城今呼紅毛樓),考其歲為天啟元年
二城髣西洋人所畫屋室圖,周廣不過十畝,意在駕火,防守水口而已;非有埤堄闉闍,如中國城郭,以居人民者也。
我朝定鼎四方賓服,獨鄭成功阻守廈門,屢煩征討
鄭氏不安,又值京口敗歸,欲擇地休養計,始謀攻臺灣,聯檣並進紅毛嚴守大港(大港
公元1659年
鹿耳門之南,今已久淤,不通舟楫),以鹿耳門沙淺港曲,故弛其守,欲誘致之。
成功戰艦不得入大港,視鹿耳門不守,遂命進師紅毛方幸其必敗,適海水驟漲三丈餘,鄭氏無復膠沙之患,急攻二城
紅毛大恐,與戰又不勝,請悉收其類去,時順治十六年八月也。
成功之有臺灣,似有天助於是臺灣承天府,設天興萬年二州;又以廈門思明州,而自就臺灣城居焉。
鄭氏所謂臺灣城即今安平城也,與今郡治一海港,東西相望十里許,雖與鯤身連,實則臺灣外沙,前此紅毛與鄭氏皆身居之者;誠以海口為重,而緩急於舟為便耳。
成功歿於康熙元年子經繼立(經即錦舍)。
經紈子,無遠略,其下諸將多來歸者,朝廷悉以一官畀之,由是歸誠日益眾。
康熙二十年鄭經亡,子克塽繼;年甫十四,幼不諳國事,而總督姚公(啟聖)銳意圖勦,多設反間,間其用事諸人人心離叛,無固志,遂與提督施公(烺)先後進討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十六日,戰於澎湖二十二日再戰,王師克捷,已入天妃澳。
臺灣門戶既失,鄭眾危懼,欲遷避呂宋不果;蓋其下皆謂克塽孺子不足謀國事,而歸誠反正,猶冀得天爵賞遂定計降。
有旨原其罪。
十月,克塽率其族屬京師封漢軍公
寧靖王朱(術桂)先依鄭成功,歷三世,近四十年;聞克塽降,為詩曰:『流離海外,止幾莖髮;如今事畢矣,祖宗應容納』!
與其二嬪同自經以殉。
魯王世子安插河南
臺灣遂平
嗟乎
鄭成功年甫弱冠招集新附草創廈門,復奪臺灣,繼以童孺守位三世相承
,卒能保有其地,以歸順朝廷成功才略信有過人者。
況乎夜郎自大生殺獨操,而仍奉永曆紀元恪守將軍位號,奉明寧靖王魯王世子不衰,皆其美行;以視吳、耿背恩僭號者,相去不有間耶?
臺灣既入版圖,改偽承天府臺灣府,偽天興州諸羅縣,分偽萬年州臺灣鳳山二縣;縣各一令一尉臺灣縣附郭首邑,增置一丞,更設臺廈道轄焉。
海外初闢,規模草創城郭未築,官署悉無垣牆,惟編竹為籬,蔽內外而已
臺灣縣府治東西廣五十里,南北袤四十里,鎮、道、府、廳暨諸、鳳兩縣衙署學宮市廛內地寄籍民居多隸焉。
澎湖諸島澳,亦在所轄。
鳳山縣居其南,自臺灣縣分界而南,至沙馬大海,袤四百九十五里;自海岸而東,至山下打狗仔港,廣五十里。
土番十一社,曰:上淡水下淡水力力茄藤、放索、大澤磯、啞猴、答樓,以上平地八社,輸賦應徭;曰:茄洛堂、浪嶠、卑馬南,三社山中,惟輸賦不應徭;另有傀儡番並山中野番,皆無社名。
諸羅縣居其北,攝番社新港、加溜灣(音剌灣)、毆王(音蕭郎)、麻豆等二百八社外,另有蛤仔難(音)等三十六社,雖非野番,不輸貢賦,難以悉載。
臺灣縣分界而北,至西北隅,轉至東北隅大雞籠社大海,袤二千三百十五里。
三縣所隸,不過山外沿海平地,其深山野番,不與外通外人不能入,無由知其概。
總論臺郡平地形勢東阻高山西臨大海,自海至山,廣四五十里;自鳳山縣南沙馬磯諸羅縣雞籠山,袤二千八百四十五里,此其大略也。
沿海沙岸
公元1701年
,實平壤沃土,但土性輕浮風起揚塵蔽天雨過流為深坑。
然宜種植,凡樹芃芃鬱茂稻米有粒大如豆者;露重如雨,旱歲過夜轉潤,又近海無潦患,秋成納稼倍內地;更產糖蔗雜糧有種必穫。
內地窮黎襁至輻輳,樂出於其市。
地尚多,求闢土千一耳。
五穀俱備尤多植芝。
果實有番檨(土音讀作,查無此字,或云當從木賤)、黃梨香果波羅蜜,皆內地所無,過海即敗苦,不得入內地。
荔枝酸澀龍眼似佳,然皆絕少市中不可多見;楊梅如豆桃李澀口,不足珍。
番石榴不種自生,臭不可耐,而味又甚惡;蕉子沁心脾,膩齒不快,又產於冬月,尤見違時
香果差勝。
檳榔形似羊棗力薄,殊遜滇粵;椰子結實如毬,破之可為器,有椰酒盈,肉附殼而生,用與檳榔共嚼。
余愛二樹,獨榦無枝,亭亭自立,葉如鳳羽偃蓋婆娑;前植之,差亦不惡
瓜蔬悉同內地無有增損
西瓜盛於冬月,臺人元旦多啖之;皮薄瓤紅,可與常州並驅,但遜泉之傅霖耳。
郡治無樹,惟綠竹最多,一望猗猗不減渭濱淇澳之盛。
惜其僅止一種,輒數十竿為一叢,生不出叢外,每於叢中排比而出。
枝大於竿,又節節生刺,人入竹下往往牽髮毀肌,莫不委頓;世有嵇、阮,難共入林
花之木本者曰番花,葉似枇杷,枝必三叉臃腫而脆;開花五瓣色白,近心漸黃,香如梔子宜於風過得之,近則惡矣;自四月十月開不絕,冬寒併葉俱盡。
草花有番茉莉一花十瓣,望之似;既放可得三日觀,不似內地茉莉開晨落,然香亦少遜焉。
街市以一
折三中通車行,傍列市肆,髣京師大街,但隘陋耳。
婦人弓足絕少,間有纏三尺布者,便稱麗都;故凡陌上相逢,於裙下不足流盼也。
市中用財,獨尚番錢
番錢者,紅毛人所鑄銀幣也。
圓長不一式上印番花,實則九三色。
臺人非此不用有以庫帑予之,每蹙額不顧,以非所習見耳。
地不產馬內地馬又艱於渡海,雖設兵萬人營馬不滿千匹文武各官乘肩輿,自正印以下出入皆騎黃犢
市中挽運百物民間男婦遠適者,皆用犢車
比戶多畜牛;又多蔗梢,牛嗜食之,不費芻菽
曩鄭氏之治臺立法尚嚴犯姦盜賊,不赦;有盜伐民間一竹者,立斬之。
民承峻法後,猶有道不拾遺之風:市肆百貨露積,委之門外無敢竊者。
天氣四時,恆苦鬱蒸,遇雨成比歲漸寒,冬月有裘衣者,至霜霰無有也。
海上颶風時作,然歲有常期;或逾期、或不及期,所爽不過三日,別有風期可考。
颶之尤甚者曰颱,颱無定期,必與大雨同至,必拔木壞垣,飄瓦裂石,久而愈勁;舟雖泊澳,常至虀粉海上人甚畏之,惟得雷聲即止
颱風者,每視風向反常為戒:如夏月應南而反北秋冬應北而反南(三月二十三日馬祖暴後便應南風白露後至三月皆應北風;惟七月北風多主颱),旋必成颱,幸其至也漸,人得早避之。
又曰:風四面皆至曰颱。
不知颱雖暴,無四方至理譬如北風颱,必轉而東,東而南,南又轉西,或一二日、或三五七日,不四面傳遍不止;是四面遞至,非四面並至也。
颶驟而禍輕,颱緩而禍久且烈。
春風畏始,冬風慮終;又六
聞雷風止七月聞雷風至;又非常之風,常在七月
海中鱗介諸物游翔水面,亦風兆也。
此臺郡之大略也。
為賦竹枝詞,以紀其概。
  鐵板連到七鯤,鯤身激浪海天昏;任教巨舶難輕犯天險生成鹿耳門
    (安平城旁,自一鯤身至七鯤身,皆沙崗也。
鐵板性重得水則堅如石,舟泊沙上風浪掀擲,舟底立碎矣。
牛車千百,日行水中,曾無軌跡,其堅可知。)
  雪浪排空小艇橫,紅毛城勢獨崢嶸;渡頭更上牛車坐,日暮還過赤崁城。
    (渡船小艇也。
 紅毛城即今安平城渡船往來絡繹,皆在安平、赤崁二城之間。
 沙堅水淺,雖小艇不能達岸,必藉牛車挽之。
 赤崁城在郡治海岸,與安平城對峙。)
  編竹為垣取次增,衙齋清暇如冰風聲撼醒三更夢,帳底斜穿遠浦燈。
    (官署皆無垣墻,惟插為籬,比歲增易。
 無墻垣為蔽,遠浦燈光,直入寢室。)
  耳畔時聞軋軋聲,牛車乘月中行夢迴幾度疑吹角,更有床頭蝘蜓鳴。
    (牛車挽運百物月夜車聲不絕。
 蝘蜓音偃忝,即守宮也;臺灣守宮善鳴,聲似黃雀。)
  蔗田萬頃萋萋一望蘢路欲迷;綑載都來糖裡,只留蔗葉餉群犀。
    (取蔗漿煎糖處曰糖。
 蔗梢飼牛,牛嗜食之。)
  青大葉枇杷臃腫枝頭著白花;看到花心黃欲滴,家家一樹籬笆
    (花葉枇杷花開五瓣白色木本臃腫,枝必三叉花心漸作深黃色,攀折三日不殘
香如梔子,病其過烈;風度花香,頗覺濃郁。)
  芭蕉幾樹植墻陰蕉子纍纍沁心不為臨池堪代紙,因貪結子成林
    (蕉實形似肥皂排偶而生,一枝滿百,可重十觔;性極寒
 凡蒔蕉園林,綠陰深沉蔭蔽數畝。)
  獨榦凌霄不作枝,垂垂青子紛披;摘來還共蔞根嚼,贏得唇間盡染脂。
    (檳榔無旁枝,亭亭直上,體龍鱗,葉同鳳尾
 子形似羊棗,土人稱為棗子檳榔
 檳榔者必與簍根、蠣灰同嚼,否則口且辣。
 食後口唇盡紅。)
  惡參差透碧霄叢生如棘風搖那堪節節都生刺,把臂林間血已漂。
    (竹根迄篠以至於葉,節節皆生倒刺往往牽髮毀肌。
察之皆根之萌也,故此植地即生。)
  不是哀梨不是楂,酸香滋味甜瓜枇杷不見黃金果,番檨何勞向客誇?
    (番檨生大樹上,形如茄子夏至始熟,臺人甚珍之。)
  肩披鬢髮耳垂璫,粉面紅唇女郎馬祖宮前鑼鼓鬧,侏離出下南腔。
    (梨園子弟垂髻穴耳,傅粉施朱儼然女子
 土人稱天妃神曰馬祖,稱廟曰宮;天妃廟近赤崁城,海舶多於演戲愿。
 閩以漳泉二郡為下南,下南腔亦閩中聲律一種也。)
  臺灣西向汪洋東望層巒千里長;一片平沙沃土,誰為長慮耕桑
    (臺郡之西,俯臨大海,實與中國閩廣之間相對
東則層巒疊嶂,為野番巢居穴處之窟,鳥道蠶叢,人不能入;其中景物不可得而知也。
 山外平壤肥饒沃土,惜居人少,土番又不務稼穡,當計食而耕,都無蓄積地力未盡,求闢土千一耳。)
裨海紀遊卷中
                         武林郁永河滄浪稿
  余以採硫來居臺郡兩閱月,為購布,購油,購糖,鑄大鑊,冶刀斧、鋤、杓,規大小木桶,製秤、尺、斗、斛,種種畢備
布以給番人易硫土;油與大鑊所以煉硫;糖給工匠頻飲并浴體,以辟硫毒;鋤平土築基;刀斧伐薪薙草;杓出硫於鑊;小桶凝硫,大桶貯水;秤、尺、斗、斛,以衡量諸物。
又購脫粟鹽豉、筐、釜、、箸等,率為百人具。
計費九百八十金,買一巨舶載之。
入資什七,覺舟重不任載,心竊疑焉。
遂止弗入,更買一舶,為載所餘,費半前舶。
或曰:『舟有大小,受載有量,今頗未盡量,何徒費為』?
余曰:『吾忽心動,方欲使兩舶中分之,匪直載所餘也』。
言者匿笑去。
王君意圖便安,不欲更張中分之志遂寢。
余事既畢,擬旦日登舶,郡守靳公(名治揚號斗南)、司馬齊公(名體物號誠菴)咸謂余曰:『君不聞雞籠淡水水土惡乎
人至即病,病輒死。
隸役聞雞籠、淡水之遣,皆欷歔悲嘆如使絕域水師春秋更戍,以得生還為幸。
健兒役隸且然,君奚堪此?
令僕役往,君留郡城遙制何如』?
余曰:『茲行計工匠番人數百人,又逼近野番,不有靜鎮之,恐多事,貽地方憂;況既受人託,又何惜一往』?
明日參軍尹君(名復)、鳳山尉戚君(嘉燦)皆吾鄉人
來止余行,曰:『客友龍不軌,總戎王公命某弁率百人下淡水,纔兩月,無一人還者;下淡水且然,況雞籠淡水遠惡尤甚者乎』?
又曰:『縣役與其四人往,僅以身返。
此皆近事,君胡不自愛耶』?
余笑曰:『吾生有命蒼蒼者主之,水土其如余何!
余計之審矣,不可以不往』。
尹君與守戎沈君(長祿)為余作丸散藥及解毒辟癘諸方為贈,珍重再三
又吾鄉黃巖顧君(敷公)隨父南金先生江南糧儲道,住京口順治己亥被掠留臺,居臺久,習知山海夷險
與余一見如故交,亦來謂余曰:『水土害人鬼物為厲,有識所不計;若夫去險就夷,居安避危,胡可不審?
君亦知海道乎?
海舶不畏大洋,而畏近山;不患深水,而患淺水
舟本浮物,有桅御風,有舵辟水,雖大風未易沉覆;若觸礁則沉,膠沙必碎,其敗立見。
今自郡治雞籠,舟依沙瀨間行遭風無港可泊,險倍大洋何如行為得乎?
君將偕我往;若必從舟,則我請辭』。
余曰:『謹受教』。
王君圖便安,卒登舟,挽之不可
余與顧君率平頭數輩,乘笨車就道隨行給役凡五十五人時四月初七日也。
經過番社即易車,車以黃犢駕,而令土番為御。
是日大洲溪,歷新港社、嘉溜(音辣)灣社、麻豆社,雖皆番居,然嘉木陰森屋宇完潔不減內地村落
余曰:『孰謂番人陋?
人言足信乎』?
顧君曰:『新港、嘉溜灣、毆王、麻豆,於偽鄭時四大社,令其子弟能就鄉塾讀書者,蠲其徭役,以漸化之。
四社番亦知勤稼穡,務蓄積比戶殷富;又近郡治,習見城市居處禮讓,故其
於諸社為優。
毆王近海不當孔道,尤富庶,惜不得見,過此恐日遠日陋矣』。
然觀四社男婦被髮不褌,猶沿舊習,殊可鄙
麻豆易車,應至倒咯(音洛)國;番人不解從者語,見營官中途為余治餐,意余必適彼,為御至佳里興,至則二鼓矣。
問孰為宿處,則營中也。
無已,乃之守戎趙君所
趙君名振天雄人,孝廉,與余侯君敬止善談次天雄平干、鄴下、汧臺諸故人,皆能了了,蓋皆三十年事矣。
漏下三十刻,乃就寢
  初八日,仍馭原車,返麻豆社,易車渡尾溪鐵線橋溪。
至倒咯國社,日已近暮。
憶王君此時,乘南風,駕巨艦,瞬息千里,余至則後矣;乃乘夜渡急水、八掌等溪。
遲明,抵諸羅山倦極坐憩;天既曙,復渡牛跳溪,過打貓社、疊溪、他里務社,至柴里社宿。
計車行兩晝夜矣。
車中倦眸欲瞑,每至深崖陡塹,輒復驚覺
所見御車番兒,皆體雕青:背為鳥翼盤旋;自肩至臍,斜銳為網罟纓絡兩臂為人首形,斷脰猙獰可怖
自腕至肘,纍鐵鐲數十道;又有為大耳者。
  初十日,渡虎尾溪、西螺溪溪廣二三里,平沙可行車過無軌,亦似鐵板沙,但沙水黑色,以臺灣山色黑土故也。
又三十里,至東螺溪,與西螺溪正等,而水深湍急過之。
轅中牛懼溺,臥而浮,番兒十餘,扶輪以濟,不溺者幾矣。
既濟,值雨,馳三十里,至大武郡社,宿。
是日所見番人文身者愈多,耳輪漸大如,獨於髮加束
,或為三叉,或為雙角;又以雞尾三羽為一翿,插髻上,迎風招颭以為觀美
又有三少婦共舂,中一婦頗有姿;然裸體對客,而意色泰然
  十一日行三十里,至半線社,居停主人揖客頗恭,具饌尤腆。
云:『過此多石路車行不易,曷少憩節勞』!
留宿焉。
自諸羅山至此所見番婦多白皙妍好者。
  十二日,過啞束社,至大肚社,一路大小積石車行其上,終日蹭蹬殊困;加以林莽荒穢宿草沒肩,與半線以下如各天。
溪澗之多,尤不勝記。
番人狀貌轉陋。
  十三日,渡大溪,過沙轆社,至牛罵社,社屋隘甚,值雨過,殊溼。
假番室牖外設榻,緣梯而登,雖無門闌,喜其高潔。
  十四日陰霾大雨,不得行午後雨止,聞海吼聲,如錢塘怒潮至夜不息
社人云:『海吼雨徵也』。
  十五日十六日皆雨,前溪新水方怒,不敢進
  十七日,小霽。
余榻面山,霾霧障之凡五日,苦不得一其麓;忽見開朗,殊快。
念野番跳梁,茲山實為藩籬,不知山後深山當作何狀,將登麓望之。
社人謂:『野番常伏林中射鹿,見人矢鏃立至,慎毋往』!
余頷之;乃策杖披荊拂草而登。
既陟巔,荊莽樛結不可置足。
林木蝟毛,聯枝累葉陰翳晝暝,仰視太虛,如井底窺天,時見一規而已
前山在目前,而密樹障之,都不得見。
惟有野猿跳躑上下,向人作
聲,若老人欬;又有老猿,如五尺童子箕踞怒視
風度林杪,作簌簌聲,肌骨欲寒。
瀑流潺潺,尋之不得;而修蛇乃出踝下,覺心怖,遂返。
  十八日,又大雨嵐氣盛甚,衣潤如洗;前泥濘,足不得展;徘徊悵結。
賦詩曰:『番舍如蟻垤茅簷壓路低;嵐風侵短,海霧襲重綈;避雨從留屐,支床更著梯;前溪新漲阻,徙倚雞棲』。
頃之,有番婦至,蕡首瘠體,貌不類人,舉手指畫,若有所欲,余探得食物與之;社人望見,亟麾之去,曰『此婦有術,善祟人,毋令得近也』!
  十九日晨起,忽霽,差爽人意,計二三日水落可涉,則前路匪遙矣。
比午,方飯,南風颼颼起萍末,衣潤頓乾,覺快甚。
飯罷,風漸橫,草木披靡,念兩海舶當已至;不然殆矣,王君奈何
意甚憂之。
薄暮有人海濱來,云:『見二巨舟,乘風而北』。
益駭,披襟坐大風中至三鼓,勉就枕,然竟夜無寐
  二十日,辰刻風定無從得二舶耗。
顧君慰余曰:『君無憂二舶也!
彼非南風不行,既久無南風,昨風又橫,無行理,何憂為』?
土官使麻答為余問水(麻答是番兒之矯健者;問水,探水深淺也),曰:『水急且高,未可涉也』。
  二十三日余念二舶,遂叱馭行。
行二十里,至溪所,眾番為戴行李沒水而過;復扶余車浮渡,雖僅免沒溺,實濡水而出也。
渡凡三溪,率相越半里;已渡過大甲社(即崩山)、雙寮社,至宛里社宿。
自渡溪後,御車番人貌益陋,變胸背雕青豹文
男女,悉翦髮覆額,作頭陀狀,規樹皮為冠;番婦穴耳為五孔,以海螺文貝嵌入為飾,捷走先男子
經過番社空室求一勺水不可得;得見一人輒喜
自此以北,大概略同
  二十四日,過吞霄社、新港仔社,至後社。
下車,王君敝衣跣足在焉。
泣告曰:『舟碎身溺,幸復相見』。
余驚問所以不死狀,曰:自初三日登舟,泊鹿耳門,候南風不得
十八日,有微風遂行
行一日,舵與帆不洽,斜入黑水者再;船首自俯,欲入水底,而巨浪又夾之;舟人大恐,向馬祖求庇,苦無港可泊,終夜徬徨。
十九日猶如昨。
午後南風大至,行甚駛,喜謂天助頃之風厲甚,因舵劣,不任使,強持之,舵牙折者三。
風中蝴蝶千百,繞船飛舞舟人以為不祥
申刻,風稍緩,有黑色小鳥數百集船上,驅之不去,舟人咸謂大凶;焚楮鏹祝之,又不去,至以手撫之,終不去,反呷呷向人,若相告語者。
少間,風益甚,舟欲沈,向馬祖卜筄,求船安,不許;求免死,得吉自棄舟中三之一。
至二更遙見小港,眾喜倖生,以沙淺不能入,姑就港口下椗
舟人困頓,各就寢
五鼓失椗,船無繫復出大洋浪擊舵折,鷁首又裂,知不可為,舟師告曰:『惟有水仙,求登岸免死耳』!
水仙者,眾口齊作鉦鼓聲,人各挾一匕箸,虛作棹船勢,如午日競渡狀;凡洋中危急不得近岸,則為之。
船果近岸,浪拍即碎;王君與舟人皆入水,幸善泅,得不溺;乘浪勢推擁登岸顧視原舟,惟斷板折木
相擊白浪中耳
余亟問:『後舶安在』?
王君曰:『彼舟利涉,自十八日已先余舟數百里矣,尚何能知之』?
余聞王君言意欲回車;復自計曰:『驅馳千餘里,何惜三數日程,不往探後舶確耗乎』?
  二十五日,與王君共一車,兼程進
高嶺三,至中港社,午餐
門外一牛甚腯,囚木籠中,俯首跼足,體不得展;社人謂:『是野牛初就靮,以此馴之』。
又云:『前路竹塹、南崁,山中野牛甚多每出千百為群,土番生致之,候其馴,用之。
今郡中輓車牛,強半是也』。
飯竟,復登車,道由海壖橫涉小港迂迴沙岸間三十餘里;王君指折舵碎舟脫死登岸甚悉,視沙間斷木廢板,尚有存者,惟相對浩歎而已
又浮一深溪,至竹塹社,宿。
溪水湍急役夫有溺而復起者。
奴子車後浴水而出,比至無復人色
有人雞籠淡水來者,言二十日風後,有一舶至;余聞之甚喜,謂王君曰:『沉舟諸物,固無存理,然大鑊與冶器,必沉沙中,似可覓也;且一舟猶在,無中輟理,君毋惜海濱一行』!
遂留王君竹塹社,余復馳至南崁社宿。
竹塹迄南崁八九十里,不見一人一屋求一樹就蔭不得;掘土窟,置瓦釜為炊,就烈日下,以澗水沃之,各飽一餐
途中遇麋、鹿、、麚逐隊行,甚夥,驅獫猲獲三鹿。
既至南崁,入深箐中,披荊度莽,冠履俱敗:直狐之窟,非人所宜至也。
  二十七日,自南崁越小嶺,在海間行,巨浪捲雪拍轅下衣袂為濕。
八里分社
,有江水為阻,即淡水也。
深山溪澗,皆由此出。
水廣五六里,港口中流雞心嶕,海舶畏之;潮汐去來淺深莫定。
停車欲渡,有飛蟲億萬,如急雨驟至,衣不能蔽,體悉損。
視沙間一舟,獨木鏤成,可容兩人對坐,各操一楫以渡;名曰莽,蓋番舟也。
既渡,有淡水社長張大罄折沙際迎,遂留止其家。
視後舶果已至;當風橫時,棄擲數物,餘皆獲全然不過前舶之餘,計所亡已什八矣。
爰命張大為余治屋,余留五日以待。
  五月朔,張大來屋成
  初二日,余與顧君暨僕役平頭共乘海舶,由淡水港入。
前望兩山夾峙處,曰甘答門,水道甚隘,入門,水忽廣,漶為大湖,渺無涯涘
十許里,有茅廬凡二十間,皆依山面湖,在茂草中張大為余築也。
余為區畫,以設大鑊者二,貯硫土者六,處夫役者七,為庖者二,余與王君、顧君暨臧獲共處者三;為就地勢,故錯綜散置向背不一
張大云:『此地高山四繞周廣百餘里,中為平原惟一溪流水,麻少翁三社,緣溪而居。
甲戌四月地動不休番人怖恐相率徙去,俄陷為巨浸距今三年耳』。
指淺處猶有竹樹出水面,三社舊址可識。
滄桑之變,信有之乎?
坐定,聞飛湍倒峽聲,有崩崖轉石之勢;意必千尋瀑流,近在左右晝夜轟耳不輟;覓之累日不可得見。
  初五日,王君從海岸馳至,果得冶器七十二事及大鑊一具,餘其問之水濱矣。
  又數日,各社土官悉至;曰八里分、麻少翁、內北頭、外北頭、雞洲山、大洞山、小雞籠大雞籠、金包里、南港、瓦烈、擺折、里末、武溜灣、雷里、荖厘、繡朗、巴琅泵(音畔)、奇武卒答答攸、里族、房仔嶼、麻里折口等二十三社,皆淡水總社統之,其土官有正副頭目之分。
飲以薄酒,食以糖丸,又各給布丈餘,皆忻然去。
復給布眾番易土,凡布七尺,易土一筐衡之得二百七八十觔。
明日,眾番男婦相繼以莽載土至,土黃不一,色質沉重,有光芒,以指撚之,颯颯有聲者佳,反是則劣。
煉法:槌碎如粉,日曝極乾,鑊中先入油十餘觔,徐入乾土,以大竹十字架兩人持一端攪之;土中硫得油自出,油土相融,又頻頻加土加油至於滿鑊;約入土八九百觔,油則視土之優劣多寡
工人時時鐵鍬取汁,瀝突旁察之,過則添土,不及則增油。
過不及,皆能損硫;土既優,用油適當一鑊可得淨硫四五百觔,否或一二百觔乃至數十觔。
關鍵處雖在油,而工人火候,似亦有微權也。
余問番人硫土所產,指茅廬後山麓間。
明日拉顧君偕往,坐莽中,命二番兒操楫。
緣溪入,溪盡為內北社,呼社人為導。
東行半里,入茅棘中,勁高丈餘,兩手排之,側體而入,炎日上,暑氣蒸,覺悶甚。
草下一徑逶迤僅容蛇伏
顧君濟勝有具,與導人行,輒前;余與從者後,五步之內,已各不相見,慮或相失,各聽呼應聲為近遠
約行二三里,渡兩小溪,皆
而涉。
復入深林中,林木蓊翳大小不可辨名;老纏結其上,若龍環繞,風過葉落,有大如掌者。
又有巨木裂土而出,兩葉始櫱,已大十圍導人也。
之始生,已具全體,歲久則堅,終不加大,蓋與同理。
樹上禽聲萬態,耳所創聞,目不得視其狀。
涼風襲肌,幾忘炎暑
復越峻五六,值大溪,溪廣四五丈,水潺潺石間,與石皆作藍靛色,導人謂此水源出硫穴下,是沸泉也;余以一指試之,猶熱甚扶杖躡巉石渡。
更進二三里,林木忽斷,始見前山
又陟一小巔,覺履底漸熱,視草萎黃無生意;望前山半麓,白氣縷縷如山雲乍吐,搖曳青嶂間,導人指曰:『是硫穴也』。
風至,硫氣甚惡
更進半里草木不生,地熱如炙;左右兩山多巨石,為硫氣所觸,剝蝕如粉。
白氣五十餘道,皆從地底騰激而出,沸珠噴濺出地尺許。
攬衣即穴旁視之,聞怒雷震蕩地底,而驚濤沸鼎聲間之;地復岌岌欲動,令人心悸
周廣百畝間,實一大沸鑊,余身乃行鑊蓋上,所賴以不陷者,熱氣鼓之耳。
右旁巨石間一穴獨大,思巨石無陷理,乃即石俯瞰之,穴中毒焰撲人,目不能視,觸腦欲裂,急退百步乃止。
左旁一溪,聲如倒峽,即沸泉所出源也。
還就深林小憩,循舊路返。
衣染硫氣,累日不散。
始悟向之倒峽崩崖,轟耳不輟者,是硫穴沸聲也。
為賦二律:『造化鍾奇構,崇岡湧沸泉;怒雷翻地軸,毒霧撼崖巔;碧澗松長槁,丹山草欲燃;蓬瀛在望煮石神仙』。
五月行人少,西陲火山孰知泉沸處?
遂使履行難;落粉銷危石流黃漬篆斑;轟
聲傳十里不是潺湲』。
人言此地水土害人染疾多殆,臺郡諸公言之審矣。
余初未之信;居無何奴子病矣,諸給役者十且病九矣!
乃至庖人亦病,執爨無人
而王君水底餘生,復染危痢,水漿不入;晝夜七八十行,漸至流溢枕席間。
一榻之側,病者環繞,但聞呻吟寒噤聲,若唱和不輟,恨無越人術,安得遍藥之
乃以一舶悉歸之。
而顧君又以他事赴省,獨余不可去,與一病僕俱。
時時督番兒,課匠役往來烈日下與深草茂林中,日不少休。
而一二社棍,又百計暗撓之。
余既不識侏離語,與人言,人又不解余旨,口耳並廢,直同聾啞
是余一身,且有兼病,尚得以不病傲人乎?
余觀之:山川不殊中土鬼物未見有徵然而人輒病者,特以深山大澤尚在洪荒草木晦蔽,人跡無幾瘴癘所積,入人肺腸故人至即病,千人一症,理固然也。
體素弱,十年善病,恆以參朮代饔飧,猶苦不支
自臺郡至此,計觸暑二十日,兼馳凡四晝夜,涉大小溪九十有六;若深溝巨壑,峻陡崖,馳下如覆、仰上如削者,蓋不可勝數
平原一望,罔非茂草,勁者覆頂,弱者蔽肩,車馳其中如在地底草梢割面破項,蚊蚋蒼蠅吮咂肌體,如飢鷹餓虎,撲逐不去。
炎日又曝之,項背欲裂,已極人世勞瘁
既至草廬中,四壁陶瓦,悉為之,四面風入如射,臥恆見天
青草上榻,旋拔旋生。
雨至室中洪流一雨過,屐而升榻者凡十日
蟬琴蚓笛,時沸榻下,階前潮汐時至
出戶,草沒肩,古木樛結不可名狀;惡叢生其間咫尺不能見物
蝮蛇癭項者,夜閣
閣鳴枕畔有時鼾聲如牛,力可吞鹿;小蛇逐人,疾如飛矢戶閾之外,暮不敢出。
海風怒號萬籟響答林谷震撼,屋榻欲傾。
夜半猿啼,如鬼哭聲,一燈熒熒,與鬼病垂危者聯榻共處
以視子卿絕塞信國沮洳為何如?
柳子厚云:『播州非人所居』;令子厚知有此境,視播州天上矣。
余至之夜,有漁人結寮港南者,與余居遙隔一水,纍布藉枕而臥;夜半,矢從外入,穿枕上布二十八扎,幸不傷腦,猶在夢鄉,而一矢又入,遂貫其臂,同侶逐賊不獲,視其矢,則土番射鹿物也。
又有社人被殺於途,皆數日間事
草廬無人之境時見草中番人出入,莫察所從來;深夜勁矢,寧無戒心
若此地者,蓋在在危機刻刻死亡矣!
余身非金石,力不勝鼷鼠;況以斑白之年,高堂有母,寧遂忘臨履之戒,以久處危亡之地乎?
良以剛毅之性,有進無退,謀人謀己,務期克濟;況生平歷險遭艱,奚止一事
今老矣!
肯以一念之恧,事半中輟嗒然遂失故我耶?
病者去矣,而不病者又以畏病畏危去,將誰與竣所事
與其今日早去,何如前日不來
疇其能余迫?
今既來矣,遑惜其他
心志素定神氣自正,匪直山鬼降心二豎且遠避百舍
且余固以嗜遊來,余嘗謂:『探奇攬勝者,毋畏惡趣;遊不險不奇,趣不惡不快』。
太白華山,恨不攜謝朓驚人句搔首問天昌黎華嶽絕頂痛哭投書家人別,華陰百計取之,迺得下,皆以嗜遊癖者也。
余雖不敢仰希前哲,然茲行所歷,當令昌黎太白增羨
蓬萊在望弱水可掬藉令祖龍、漢聞之,不將褰裳恐後乎
(以下有「雖然驕語誇人,豈情也哉」?
十字,疑為後人評詞,誤入正文)
裨海紀遊卷下
                         武林郁永河滄浪稿
  余既來海外,又窮幽極遠身歷無人之域;其於全臺山夷險形勢扼塞、番俗民情不啻戶至而足履焉。
可不一言,俾留意斯世斯民者知之?
間嘗於清旦策杖薄暮操舟周覽探討而得其概焉。
淡水者,臺灣西北隅盡處也。
高山嵯峨俯瞰大海,與福州府安鎮東西相望,隔海遙峙,計水程七八更耳。
山下臨江陴為淡水城亦前紅毛為守港口設者。
鄭氏既有臺灣,以淡水內地,仍設重戍守
本朝內外一家不虞他寇,防守漸弛;惟安水師,撥兵十人,率半歲一更,而水師弁卒,又視為畏途扁舟至社,信宿即返。
十五六年城中戍兵之跡矣!
歲久荒蕪,入者輒死,為鬼為毒,人無由知。
汛守之設,特虛名耳!
緣海東行百六七十里,至雞籠山,是臺之東北隅
小山圓銳,去水十里孤懸海中;以雞籠名者,肖其形也。
踰此而南,則為臺灣東面
東西之間,高山阻絕,又為野番盤踞,勢不可通。
雞籠山下,實近弱水毫不載,舟至即沉;或云:名為萬水朝東」,水勢傾瀉,捲入地底,滔滔東逝,流而不返。
二說未詳孰是?
無操舟往試,歸告於人者。
海舟相戒不敢出其下,故於水道不能通,西不知東,猶東之不知西也。
止就西言:自淡水港而南,迄於郡治,尚有南崁、
竹塹、後龍、鹿仔(音雅)、二林、臺仔穵、莽港等七港;自郡治南至鳳山縣沙馬磯,亦有蠔港、打狗仔、下淡水三港
山中澗水所出,雖沙堅水淺,難容巨舶,每當潮汐,亦可進舟
有寇伺隙,或紅毛復故物,以數舶虛攻鹿耳牽制水陸,而出偏師掩襲各港,踞土列營首尾夾擊,則我兵守勢分三面受敵矣!
今獨重鹿耳安平之守,而於各港一切泄視,非計得也
郡治各邑,悉無城郭戰守無憑當事者亦屢圖之,以去山遠,無水道不可得石,往往中輟
近有建議植竹為城者,以竹種獨異內地叢生合沓間不容髮,而旁枝橫勁,篠節皆刺,若夾植二三重,雖狐鼠不敢穴,矢不能穿,其勢反堅於石,而又無舂築之勞。
但令比戶各植數竿,不煩民力,而民易從,月之間,可使平地金湯之壯。
其說可採,所當亟為舉行不待再計者矣。
至若諸羅鳳山二邑,各有疆域,舍己邑不居,而寄居郡治臺邑之地,若僑寓然;似宜各度地勢,植竹建城不獨撫字為便,而犄角互援之勢亦成矣。
近者海內苦貧斗米百錢,民多飢色賈人責負聲,日沸闤闠
臺郡獨似富庶市中百物價倍,購者無吝色貿易之肆,期約不愆傭人計日百錢,趄不應召屠兒牧豎腰纏常數十金,每遇摴蒱,浪棄一擲間,意不甚惜;余頗怪之。
留臺久,始得其故。
茲地自鄭氏割踞至今民間積貯有年矣。
王師克臺,倒戈歸誠不煩攻圍不經焚掠
蕩平之後,設鎮兵三千人,協兵南北二路二千人安平水師三千人澎湖水師二千人三邑丁賦就地放給
公元1683年
外,藩庫歲發十四萬有奇,以給兵餉
兵丁一人歲得十二兩,以之充膳、製衣履,猶慮不敷,有餘蓄?
蓋皆散在民間矣。
又植蔗為糖,歲產五六十萬,商舶購之,以貿日本呂宋諸國。
又米、穀、麻、豆、鹿皮鹿脯,運之四方者十餘萬。
臺灣一區歲入賦七八十萬,自康熙癸亥削平以來,十五六年間總計一千二三百萬。
入多而出少,較之內地州縣錢糧,悉輸大部有出無入者,安得不彼日瘠而此日腴乎?
臺土宜稼,收穫倍蓰治田千畝,給數萬人日食有餘
賈販外洋諸國,則財用不匱
民富土沃,又當四達之海即今內地民人襁至輻輳,皆願出於其市。
萑苻陸梁,孰不欲掩而有之,有如曩昔鄭氏者,乘間覬覦實足為患,而內地沿海,且無寧宇矣!
議者謂:『海外丸泥不足中國加廣;裸體文身之番,不足與共守;日費天府金錢無益不若徙其人而空其地』。
不知我棄之,人必取之;我能徙之,彼不難移民實之
噫!
計亦疏矣!
我朝自鄭氏竊踞以來,海飄忽在在入寇,江、浙、閩、粵沿海郡縣蹂躪幾遍,兵戈四十年不息,至沿海萬里遷界為清野計,屢煩大兵不能滅者,以有臺灣為之基也。
今既有其地,而謂當棄之,則琉球日本紅毛安南東京諸國必踞之矣!
琉球最稱小弱,素不為中國患,即有之,亦不能長守中國藩籬安南東京構兵不解無暇遠圖日本最大,獨稱強國紅毛狡黠,尤精戰艘火器,又為大西洋附庸西洋人務為遠圖用心堅深不可測識,幸去中國遠,窺伺不易;使有臺灣置足
公元1711年
,則朝去暮來擾害可勝言哉?
鄭鑒不遠,何異自壞藩籬以資寇巢?
智者所不為也!
犄角三城搤隘各港,堅守鹿耳外此無良圖矣!
然守臺灣,尤宜以澎湖為重。
澎湖者,臺灣門戶也;三十六島,絕無暗礁在在可以泊船。
故欲犯臺灣必先澎湖澎湖既得,進戰退守無不宜。
欲守臺灣,亦先守澎湖澎湖堅壁,敵舟漂蕩無泊,即坐而自困矣。
疇昔鄭氏,尚與王師鏖戰澎湖既失,遂至窮蹙,蓋可鑒也!
乃臺民居恆思亂,每聚不軌之徒,稱號鑄印、散設官者,歲不乏人敗露杖下,仍多繼起者。
非有豪傑之士,欲踵武鄭氏也,緣臺民皆漳泉寄籍人,五十年來,習見兵戈足畏;又目鄭氏將弁投誠,皆得官封公侯以是青雲捷徑,成則王、敗不失進身階,故接踵走死地如鶩。
非性不善習見誤之耳。
往歲亂人,問:『何為叛』?
對曰:『我非叛,諸公何過譸張』?
復問:『印有據,非叛而何』?
對曰:『冀投誠出身耳』。
聞者絕倒
不知鄭氏方猖,有來歸者,廟謨不惜一官畀之;不若是不足解其黨。
御亂有術因時制宜
今鄭氏反正薄海乂安盜弄潢池,有戮無宥,寧與前此同日語乎?
亦愚甚矣!
臺灣縣藏奸宄,事較兩邑為繁。
諸羅鳳山無民,所隸皆土著番人
有土番、野番之別:野番在深山中,疊嶂如屏連峰插漢深林密箐,仰不見天棘刺籐蘿舉足觸礙,蓋自洪荒以來斧斤未入,野番生其中巢居穴處,血飲毛茹者,種類實繁,其升高巔越箐度莽之捷,可以追驚猿,逐駭獸,平地諸番恆畏之,無敢入其境者。
野番恃其獷悍時出剽掠,焚廬殺人;已復歸其巢,莫能向邇
殺人輒取首去,歸而熟之,剔取髑髏加以丹堊,置之當戶同類其室髑髏多者推為雄,如夢如醉,不知向化,真禽獸耳!
譬如虎豹,遭之則噬;蛇虺,攖之則嚙;苟不近其穴,彼無肆毒之心,亦聽其自生自槁於雨露中耳
客冬趨利賴科者,欲通山東土番,與七人為侶晝伏夜行從野番中,越度萬山,竟達東面東番知其唐人,爭款之,又導之遊各番社禾黍芃芃比戶殷富,謂苦野番間阻不得山西通,欲約西番夾擊之。
又曰:『寄語長官,若能以兵相助,則山東萬人,鑿山通道東西一家,共輸貢賦,為天朝民矣』。
又以小舟從極南沙馬磯海道送之歸。
七人所得餽遺甚厚,謂番俗與山西大略相似,獨平地至海,較西為廣;使當事者能持其議,與東番約期夾擊勦撫並施,烈澤焚山,夷其險阻,則數年之後未必不變荊棘坦途,而化槃瓠筰為良民也。
若夫平地近番,冬夏一布粗糲一飽不識不知無求無欲,自遊於葛天、無懷之世,有擊壤鼓腹遺風;亦恆往來市中狀貌無甚異,惟兩目拗深瞪視,似稍別;其語多都盧嘓轆聲,呼酒曰「打剌酥」,呼煙曰「篤木固」,略與相似
相傳臺灣空山無人,自南宋時元人滅金,金人有浮海避元者,為颶風飄至,各擇所居耕鑿自贍,遠者或不相往來;數世之後忘其所自,而語則未嘗改。
男女裸體,惟私處三尺布冬寒以番毯為單衣,毯緝樹皮雜犬毛為之。
亦有用麻者,厚可一錢兩幅連綴,不開領脰,衣時以頭貫之,仍露
其臂;又有袒挂一臂,及兩幅左右互袒者。
婦人衣以一幅雙疊,縫其兩腋,僅蔽胸背;別以一副縫其兩端以受臂,而橫擔肩上。
上衣覆乳露腹中衣橫裹,僅掩私,不及膝;足不知履,以烏布圍股;一身凡三截,各不相屬
老人頭白則不一縷箕踞往來,鄰婦不避也。
髮如亂蓬,以青蒿香草,日取束髮蟣虱遶走其上。
間有少婦膏沐者,分兩綹盤之,亦有致;妍者亦露倩盼之態,但以鹿脂為膏,羊不可近。
男子競尚大耳,於成童時,向耳垂間各穿一孔,用篠貫之,日以加大,有大如盤,至於垂肩撞胸者。
項間螺貝纍纍盤繞數匝,五色陸離,都成光怪
胸背文以雕青,為鳥翼網罟虎豹文,不可名狀
人無老少,不留一髭,并五毛盡去之。
有病不知醫藥,惟飲溪水則愈。
婦人冬夏日浴於溪,浴畢汲上流之水而歸。
病者浴益頻。
孕婦始娩,即攜兒赴浴。
兒患痘,盡出其漿,復浴之,曰:『不若是,不愈也』。
婚姻無媒妁,女已長,父母使居別室中,少年求偶皆來,吹鼻簫,彈口琴得女子和之,即入與亂,亂畢自去;久之,女擇所愛者乃與挽手
挽手者,以明私許之意也。
明日,女告其父母,召挽手少年至,鑿上齶門牙二齒授女,女亦鑿二齒付男,期某日就婦室婚,終身依婦以處。
蓋皆以門楣瓜瓞父母不得有其子,故一再世而孫且不識其祖矣;番人皆無姓氏有以也。
番室倣龜殼為制,築土基三五尺,立棟其上,覆以茅簷深遠,垂地過土基方丈雨暘不得侵。
其下可舂可炊,可坐可臥,以貯笨車網罟農具雞栖豚柵,無不宜
前後各為牖,在脊棟下,緣梯而登。
室中空無所有,視有幾犬。
為置幾榻,人惟藉鹿皮擇便臥;鹿皮去之,藉地而已
壁間懸葫蘆,大如斗旨蓄毯衣納其中竹筒數規,則新醅也。
其釀法,聚男女老幼共嚼米,納筒中,數日成酒,飲時入清泉和之
客至,番婦傾筒中酒先嘗,然後進客,客飲盡則喜,否則慍;慍客或憎之也,又呼其鄰婦,各衣毯衣,為聯袂之歌以侑觴,客或狎之,亦不怒。
其夫見婦為客狎,喜甚,謂己妻實都,故唐人悅之(海外皆稱中國大唐,稱中國人唐人)。
若其同類為奸,則挾弓矢奸人射殺之,而不懟其婦。
地產五穀番人惟食與稷,都不食麥
饔飧宿舂曉起待炊而舂;既熟,聚家人摶食之。
山中麋鹿,射得輒飲其血;肉之生熟不甚較,果腹而已
出不慮風雨,行不計止宿;食云則食,坐云則坐;喜一笑,痛一顰。
終歲不知春夏老死不知年歲
然後求衣,飢然後求食,不預計也。
村落廬舍,各為向背
市肆貿易,有金錢無所用,故不知蓄積
雖有餘力,惟知計日而耕,秋成納稼;計終歲所食,有餘,則盡付麴;來年新禾既植,又盡以所餘釀酒
番人男女嗜酒,酒熟,各攜所釀,聚男女酣飲歌呼如沸,累三日不輟;餘既罄,雖飢不悔。
屋必自構,衣需自織,耕田而後食,汲澗而後飲,績麻為網,屈為弓,以獵以漁,蓋畢世所需,罔非自為而後用之。
腰間一刃,行臥與俱,凡所成造,皆出於此
陶冶不能自為,得鐵則澗中兩石夾搥之,久亦成器未嘗不利於用。
截竹,用代
陶瓦可以酒漿可以胹饎。
我有之,我飲食之,鄉黨親戚緩急有無相通鄰人米爛粟紅,饑者不之貸也。
社有小大戶口眾寡,皆推一二人土官
居室飲食力作,皆與眾等,無一毫加於眾番;不似滇廣土官徵賦稅,操殺奪,擁兵自衛者比。
其先不知有君長自紅毛始踞時,平地土番悉受約束力役輸賦不敢違,犯法殺人者,勦滅孑遺
鄭氏繼至立法尤嚴,誅夷不遺赤子,併田疇廬舍廢之。
其實土番殺人非謀不軌也,麴誤之也。
群飲之際,誇力爭強,互不相下杯斝未釋手,白刃已陷其脰間;有平時睚,醉後修怨旦日酒醒曾不自知,而討罪之師已躡其門矣。
至今大肚、牛罵、大甲竹塹諸社,林莽荒穢不見一人諸番視此為戒相率謂曰:『紅毛強,犯之無類;鄭氏來,紅毛畏之逃去;今鄭氏又為皇帝勦滅,盡為臣虜,皇帝真天威矣』!
故其人既愚,又甚畏法
曩鄭氏於諸徭賦頗重,我朝因之。
秋成穀似易,而艱於輸賦,彼終世不知白鏹為何物,又安所此以貢其上?
於是仍沿包社之法,郡縣財力者,認辦社課,名曰社商;社商又委通事夥長輩,使居社中,凡番人一粒一毫,皆有籍稽之。
射得麋鹿,盡取其肉為脯,并收其皮。
日本人甚需鹿皮,有賈舶收買;脯以鬻漳郡人,二者輸賦有餘
此輩番人愚,朘削無厭,視所有不異己物;平時事無巨細,悉呼番人男婦孩,供役其室虛日
且皆納番婦為妻妾,有求必與,有過必撻,而番人不甚怨之。
苟能化以禮義,風以詩書,教以蓄有備無之道,制以衣服
飲食冠婚喪祭之禮,使咸知愛親、敬長、尊君、親上,啟發樂生之心,潛消頑憝之性,遠則百年、近則三十年,將見風改觀率循禮教,寧與中國民有以異乎?
古稱荊蠻斷髮文身之俗,乃在吳越近地今且為人文淵藪。
至若閩地,叛服不常漢世再棄而復收之;自道南先生出,而有宋理學大儒競起南中
人固不可常俗限,是在上之人鼓舞化導之耳!
今臺郡百執事朝廷以其海外勞吏,每三歲遷擢政令初施,人心未洽,而轉盼易之,安必蕭規曹隨後至一守前人繩尺不事張為
況席不暇暖,視一官傳舍,孰肯為遠效難稽之治乎?
余謂欲化番人,必如周之分封同姓世卿采地子孫世守;或如唐韋、宋張詠之治蜀,久任數十年,不責旦暮之效然後可。
噫!
蓋亦難言矣!
然又有暗阻潛撓於中者,則社棍是也
此輩內地犯法奸民逃死匿身於辟遠無人之地,謀充夥通事,為日既久,熟識番情,復解番語,父死子繼,流毒無已
彼社商者,不過高臥郡邑,催餉納課而已社事任其播弄,故社商有虧折耗費,此輩坐享其利。
社商率一二歲更易,而此輩雖死不移也。
此輩正利番人之愚,又甚番人之貧:愚則不識不知攫奪惟意;貧則易於迫挾,力不敢抗。
匪特不教之,且時時誘陷之。
有以冤訴者,而番語侏離不能達情聽訟者仍問之通事通事顛倒是非以對,番人反受呵譴通事又告之曰:『縣官以爾違通事夥長言,故怒責爾』。
於是番人益畏社棍,事之不啻帝天
其情至於無告而上之人無由知。
舉世所當哀矜者,莫番人
若矣。
乃以其異類歧視之;見其無衣,曰:『是不知寒』;見其雨行露宿,曰:『彼不致疾』;見其負重馳遠,曰:『若本耐勞』。
噫!
若亦人也!
肢體皮骨,何莫非人
云若是乎?
不宿馳,牛無偏駕,否且致疾;牛馬且然而況人乎?
抑知彼苟多帛,亦重綈矣,寒胡為哉?
彼苟無事,亦安居矣,暴露胡為哉?
苟免力役,亦暇且逸矣,奔走負戴於社棍之室胡為哉?
夫樂飽暖苦飢寒,厭勞役安逸豫,人之性也;異其人,何必異其性?
仁人君子,知不吐余言
  七月望炎暑漸退,新涼襲人
役夫自省中初至者十二人,方共具飯醪,為中元鬼事,向空山羅拜余笑而賚之酒;其明日,有三人稱病
  十七日病者五人北風大作
  十八日,風愈橫,而十二人不起爨煙遽絕。
十九日二十一日大風拔木,三晝夜不輟草屋二十餘間,圮者過半
夜臥草樹聲與海濤聲,澎湃震耳屋漏如傾,終夜數起,不能交睫
  二十二日風雨益橫,屋前草亭飛去,如空中舞蝶。
屋三楹,風至兩柱並折,慮屋圮無容身地冒雨斧斨自伐六樹支棟,力憊甚。
而萬山崩流並下,汎濫四溢,顧病者仰臥莫起,急呼三板來渡。
余猶往來岸上,尚欲為室中所有計,不虞水勢驟湧,急趨屋後草中避之;水隨踵至,自沒脛沒膝,至於及胸。
凡在大風雨中水行三四里;
風至時時欲仆,以杖掖之,得山巖番室暫棲。
暮,無從得食,以身衣向番兒易隻雞充餒
中夜風力猶勁。
  二十三日,平明風雨俱息;比午,有霽色,呼番兒棹莽山下渡余登海舶,過草廬舊址,惟平地而已
余既倖生存,亦不復更念室中物。
敝衣猶足蔽體,解付舟人就日曝乾,復衣之;遂居舟中
  二十五日,水既落,乘海舶出港,至張大所。
病者一人舟中,為葬山下,以屍骨無渡海理也。
  二十八日,視舟中病者轉劇,因遣海舶急歸。
獨留張大家,命張大為余再治屋。
  二十九日,復大風雨四晝夜洪水又至,走二靈山避之,驚怖又甚於前。
幸早避,得免涉水。
然在空山中,竟一日夜不得食
  初四日雨止風息,再返張大所。
  初八日,有一舶入港,言初五日三舶同自省中來,半渡遭風一舶已碎,其一不知所往;友人顧君敷公在焉,念之甚切。
自此旦旦出海上望之。
  十五日中秋節,番兒報舊址屋成,尚有臺郡病夫二人不能歸者,從余走海岸沙遙望
午後張大肴核至,與余就沙際飲。
抵暮而返,不見一帆
  十六日,乘莽茅屋中,與病夫二人俱。
視新結茅三區,區各三楹,余與二病
各占一區
夜惟孤影四面猿啼鬼嘯不輟
臺令李子梅花書屋一卷雋永可玩,坐常至夜分
一日,甫就枕殘燈既熄,帳前火光如,碧色,去地三尺許,知其燐也;審視久之而滅。
  二十五日,忽聞有海舶至驚喜出戶,則顧君敷公至矣。
遭風飄泊何所
云:『是日西岸無風半渡風至舟人強持之,已見雞籠二靈諸山;值潮落不得入港
陳某一舶已觸岸為虀粉惕然轉舵歸西岸,泊定海鎮山下,舟中器具悉敗,需補製,而大風半月不輟,故遲來,幸無恙』。
而余前遣歸一舶,亦以是日至問病歸去何若
則死已過半矣!
計兩舶中復夫役六十人
明日再修釜突,煎煉硫土,一如曩昔
夜則與顧君共論前代海防及偽鄭故事,議其得喪
私謂吾兩人已絕蠻貊,蹈非人之境,人將不堪憂,如吾兩人豈非不改其樂者歟?
一夕就寢未寐,余視屋外火光如箕,赤色耀目。
余以見慣不怪,顧君駭曰:『君榻下何故燃燭』?
余笑曰:『火從枕畔來,照吾榻下,君試反顧,必有所見』。
顧君遽躍起,方結衣褌,欲出戶,火光漸滅。
又一夕,有鳴鏑枕畔,恐野番乘夜加遺,出戶視之不見一物
  十月朔,硫事既竣,將理歸棹,命眾役夫山間刈薪;午後使人三板水涯以待,見四人並坐樹下,疑刈薪有先歸者,趨問之,已不見。
種種幻妄,皆鬼物也,人之居此,寧不病且殆乎?
  初四日復出,至張大與別,遂登舟。
  初七日,未刻,值風便,與顧君舶同出大海
北風方勁,巨浪如山;行不數里,余舟檣有聲回視顧君一舶,亦大呼檣折
二舶在巨浪中,既無復入港理,隨風蕩漾意必飄南方千里外,憂不能寐。
  初八日侵曉,風稍息,余攬衣出視,晨光初動,宿霧未收;而一輪紅日,從鷁尾水底湧出三躍而後昇,大如車輪海波盡赤,不瞬息已高丈餘矣。
向聞登州日觀擅奇,殆未必如余所也。
將午,遙見遠山有無間,猶疑海上雲氣午後審視漸真,舟師謂是省城官塘山。
夜半抵官塘;猶屬海外孤島不連內地
  初九日,自官塘定海鎮。
巳刻將近山,顧君一舶業已先至,相見如夢;意二舶檣折無並全理,竟達會城,嘆為神助
望山兩城遙峙,前人築為犄角互守計者也。
舟師三板登岸周覽一匝,略得形勢之概。
沿海市肆碁布漁艇有大於海舶者。
覽畢登舟,乘順風南行,去岸甚遠,仍行大海中五六十里。
五虎門,兩山夾峙,勢甚雄險;又有巨石綿亙入海,如五虎蹲踞中流,實閩省門戶也。
門外風力鼓蕩,舟勢顛越;既入門,靜淥淵渟與門迥別矣。
望山巒斷處,為梅花嶼,沙淤水淺,非潮長不能出入
進為亭頭(土音讀作城頭),是近海村落
至則暮矣,命從者臥具,與顧君偕登怡山僧院假宿焉。
老僧解文義,可與語。
壁間有詩,倚韻為五言律:『弱水
帆遠,驚濤日夜紛;青衫蜃氣寶劍龍文暫息滄州(豪按別本并州)駕,還瞻故國雲;鐘聲禪誦清響得重聞』。
  初十日,復登舟,苦水涸,必候潮至始行;十里至閩安鎮,有副帥屯兵千人守口再行十里膠淺不前。
  十一日,行不數里。
  十二日,趁微風,以棹佐之,望見南臺大橋
周子宣率數僕乘小艇來迓,既見,歡甚;余與宣玉共乘小艇,同至大橋登陸
入城,求晤曩時餞送交好,惟裘子紹衣、何子襄臣、表姪周在三人,餘或歸家,或他適不可得見;獨呂子鴻圖先我渡海歸,差可喜。
再城市景物,憶半載非人之境,不啻隔世,不知較化鶴歸來何如
向慕海外遊,謂弱水可掬三山可即,今既目極蒼茫足窮幽險,而所謂神仙者,不過裸體文身之類而已
縱有閬苑蓬瀛不若吾鄉瀲空濛簫鼓畫船、雨奇晴好,足繫吾思也。
觀止矣!
寄語秦、漢之君,毋事褰裳濡足也!
追憶遊歷所,再為土番竹枝以詠之。
  生來曾不衣衫裸體年年歲寒犢鼻也知難免俗,烏青三尺是圍闌。
    (烏青是黑布名。)
  文身舊俗是雕青,背上盤旋鳥翼形;一變為文豹鞹蛇神牛鬼猙獰
    (半線以北,胸背皆作豹文,如半臂之在體。)
  胸背斕斑直到腰,爭誇錯錦勝鮫綃冰肌玉腕都文遍,只有雙蛾不解描。
    (番婦臂股,文繡都遍,獨頭面蓬垢,不知修飾;以無鏡可照,終身不能一其貌也。)
  番兒大耳奇觀少小都將兩耳鑽;截竹塞輪輪漸大,如錢如復如盤。
    (番兒大耳如盤,立則垂肩,行則撞胸。
同類競以耳大為豪,故不辭痛楚為之。)
  丫髻三叉幼童髮根偏愛紅絨出門又插文禽尾,陌上飄颻鬥風
  覆額齊眉繞亂不分男女頭陀晚來女伴臨溪浴,一隊鸕蕩綠波
    (半線以北,男女翦髮覆額,狀若頭陀
 番婦無老幼,每近日暮,必浴溪中。)
  鑢貝雕螺各盡功,陸離斑駁碧兼紅;番兒項下重重遶,客至疑過繡領宮。
  銅鐵鐲儼刑人鬥怪爭奇事事新;多少丹青變相畫圖那得生成
  老翁似女女如男,男女無分總一般;口角有髭皆拔盡,鬚眉卻作婦人顏。
  腰下人人插短刀朝朝磨礪吹毛殺人屠狗般般用,纔罷樵薪索綯
    (人各一刀頃刻不離斫伐割剝事事用之。)
  田鑿井艱辛緩急何曾比鄰
構屋輪還結網百工俱備一人身。
    (番人不知交易借貸有無相通理,鄰人,饑者不之貸也。
 畢世所需,皆自為而後用之。)
  輕身矯捷猿猱編竹為束細腰等得吹簫鳳侶從今割斷妖嬈
    (番兒以射鹿逐獸為生,腹大則走不疾,自孩孺即其腰,至長不弛,常有足追奔馬者。
結縭夕始斷之。)
  男兒待字早離娘,有子成童任遠颺;不重生重生女,家園原不與兒郎
    (番俗以紹瓜瓞,有子不得父業,故不知有姓氏。)
  女兒纔到破瓜時阿母忙為構室居;吹得鼻簫合調任教自擇可人兒。
    (番女與鄰兒私通得以自擇所愛。)
  只須嬌女得歡心,那見堂開孔雀屏
得歡心纔挽手更加鑿齒締姻盟。
  亂髮鬖鬖不作緺,常將兩手搔爬飛蓬畢世膏沐一樣綢繆室家
    (番婦亂髮如蓬蟣蝨遶走其上,時以五指代梳。)
  誰道番姬巧解釀?
自將生米嚼成漿;竹筒為甕頭掛,客至開筒勸客嘗。
  夫攜弓矢鋤耰無褐無衣解愁;番罽一圍蔽體雨來還有鹿皮兜。
    (鹿皮藉地臥具,遇雨即以覆體。)
  竹弓楛矢赴鹿場,射得鹿來交社商;家家婦子門前盼,飽惟餘瀝是頭腸。
    (番人射得麋鹿以付社商收掌充賦,惟頭腸無用,得與妻孥共飽。)
  莽元來小舠,刳將獨木似浮瓢;月明海澨歌如沸,知是番兒夜弄潮
    (番人夫婦,乘莽射魚,歌聲竟夜不輟。)
  種秫秋來入場舉家為計一年糧;餘皆釀酒群輩,共罄平原十日觴。
    (秫米登場,即以為酒,男女藉草劇飲歌舞晝夜不輟不盡不止。)
  梨園敝服盡蒙茸男女無分只尚紅;或曳朱襦半臂土官氣象已從容。
    (土官戲衣公服,但求紅紫不問男女。)
  土番舌上掉都盧對酒歡呼打剌酥聞道金亡避元難,颶風吹到始謀居。
    (番語皆滾舌作都盧轂轆聲。)
  深山負險遊魂一種名為傀儡番;博得頭顱當戶列,髑髏多處是豪門
    (深山野番,種類實繁,舉傀儡番以概其餘。)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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