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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未信齋雜錄
南通州徐宗幹伯楨
小浣霞池館隨筆(甲辰)
漳郡人煙稠密,街巷蔽以竹棚,白日如夜;命盡撤之。越日,有不戒於火者,因未蔓延。舊無火神廟,於西城外校場火器神廟之後安火帝像於中殿,題其上曰「麗正南瀛」。
公元1664年
道署有城隍廟,內署迤東有武廟、觀音廟、土地廟,井上為龍神廟,朔望皆瞻拜。又東為陳忠毅公祠。公名啟泰,字大來,鑲紅旗貢生。康熙三年任巡道。耿精忠之變,其妻劉氏及女皆自縊,妾婢二十餘口相繼死。公親為排次,從容引僚屬入,眾皆失色,莫敢出聲。公朝服望北再拜,繫帛以死。事聞,贈資政大夫,謚「忠毅」。舊祀東關外赤嶺,額曰「忠毅流芳」,志稱「流芳祠」。乾隆六年巡道陳樹耆重建,移奉署內,有碑。今中龕為公主,左劉夫人,右宋淑人,兩側為侍婢。行三揖禮。祠屋上為小樓,人跡不到,四圍皆樹而樓瓦間無落葉。近將圮,亟葺而新之,額曰「心照霞丹」。舊額云「一家仁」。
閩人語音難解,字法亦多異。濷(同漲)、上薉大(音害)、(扭平聲)、屘(讀如
母)、掱(音怕)、沓(濫),皆俗字也。然其理固通。如典質田宅曰「胎押」,童養幼婦曰「苗媳」。胎取其生息也,苗言其初長也。
公元1842年
壬寅秋召對,欽奉聖訓:不矜細行,終累大德。惟日孜孜,實心實力,不可懈怠。任四川保甯郡守,謹將後三句刊示堂上。今敬謹全書懸於道署,謹跋云:道光壬寅秋,由山左濟州入覲,奉命出守蜀中,疊蒙召對,三接天顏,祗承謨訓。次年夏,再拜恩綸,分巡閩海,聖人之言猶在耳。謹識之,不敢忘。甲辰十月初三日。
公元1780年
乾隆庚子,前任嘉興馮(光熊)刊大堂屏門銘曰:我巡斯土,我升斯堂,兩郡一州,維我保障。我示之貪,孰凜冰霜?我示之惰,墮乃紀綱。我作好惡,云誰其臧!吁嗟瘠土,山多田少。風雨以時,民乃一飽。煦之、噢之,曰予攸好。茫茫大海,島嶼雲浮;鯨窟無波,維國之庥。安益求安,毋忘綢繆。郁郁芝蘭,滋之、培之。濟濟多士,何以裁之!除彼稂莠,嘉禾乃植;剪惡安良,伊誰之職?我心則勞,我才則拙。不素餐兮,我其曷克!永言志之,以待賢哲。右中丞渤海徐公(士林)觀察時所題。前哲名言,允堪勒諸座右。馮公楹帖云:九重軫念巖疆,時殷清問;斯土者,惟期大法小廉,共勷治理。千載謳思徽國,咸仰遺規;居是邦也,端賴興仁講讓,盡返淳風。富海帆(呢楊阿)聯:清夜無慚,期於觀我、觀人,咸臻純備;豐年有兆,願與斯民、斯世,共樂承平。張集馨聯:建節來臨,問何時螘陣勾回,衙放出?焚香默告,願此日鯨波永靖
,厖舍無驚!程東軒(銓)聯:法要平寬,寬黎庶,不寬奸宄;職司鑒察,察官吏,先察自家。
公元1818年
心導堂,戊寅元旦閭陽甘國基書「法自然」三字;又「恭慈仁恕」四字,康熙丁卯山左鄧秉恆書。「愛養百姓」額跋云:壬戌夏奉天子命出守杭州,恭請聖訓,勗以「愛養百姓」為要。大哉王言!誠民為邦本,本固邦甯之至道也。予在浙、在閩,恪謹遵行,惟恐隕越。用是敬錄座右,奉以自儆,并與民牧所共勵之者。乾隆庚午高密單德謨報朝廷:某事榮父母,某事寬百姓幾分,留子孫幾分。右先大父文康相國撫畿輔時訓屬吏語也。家大人歷官所至,輒書座右。今予奉命觀察汀、漳,敬懸廳事,用識不忘云。商邱宋至。慎思額,嘉慶二十五年臨川李秉鉞書。藏恕堂額,道光癸未納音富呢楊阿題。快雨堂額跋:漳南氣候早,二月、三月即插秧。春日多晴,東作待澤孔亟;翠雨連朝,三農起舞。此豐年玉也。顧而快之。偶閱米帖,有此三字雙鉤;摹諸堂額,以志喜焉。魯巖馮光熊。泊槎額跋:職方所隸,為省十有八。余二十餘年來,出使、從戎、遊歷幾遍,所未至者,甘肅耳。譬諸浮海作汗漫遊,迄今停泊,而老冉冉其將至矣。戊戌春,荷恩命,自粵西遷閩,漸近鄉土,庶幾其初泊乎。適葺清漳官舍,狀類舟,因題曰「泊槎」。乾隆己亥,欈李馮光熊。退思堂額跋:漳屬素稱繁難,吏治民風未易奏績,余奉命來巡茲土,值海波不靖,籍手尤艱。退食之餘,懼速官謗,因顏斯堂以自儆。道光
公元1831年
壬寅,古真州張集馨。檥亭額跋:虹莊之南,砌小池受水,而亭其中,若尺舫焉。隔墻綠樹紛披垂蔭,儼如檥舟。樹杪好鳥棲飛、游鱗潛泳,天機在俯仰間也;何必南華秋水,始見蒙莊!辛卯嘉平,金竹蔣允焄題。今於亭舟題額曰:小浣霞池。跋云:仙霞嶺一卷石,浣霞池一勺水,偶一欄,輒神往焉。即小見大,因以名之。甲辰嘉平(括囊無咎無譽小額跋見後)。今道署燬於兵燹,賴此數行存之。
公元1812年
偶檢敝簏,得嘉慶壬申年余方十七歲州、院試皆第一馮耐圃先生集杜句贈先君子云:持衛留藻鑑,驚代得麒麟。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應天才不少,得士契無鄰。豈是池中物,由來席上珍。南圖回羽翮,北極捧星辰。公若登台輔,乘時各有人。並頌州尊唐陶山師也。
公元1844年
庚辰通籍後請假南歸,其間賓朋讌集觴詠交酬,或旂亭旅館書壁留題。廢紙堆中,偶檢一、二,并錄存之。沾襟莫怪相思淚,戀到殘花有幾人!月能常見人偏隔,花到將離態更濃。我在東山高處望,琴心可許託飛鴻?多情最是闌干外,臨去秋波覷夕陽。為有高堂人倚望,雄心不敢就題橋。旅店聯句:聰聽祖考彝訓,思貽父母令名。立志不交無益友,存心常報有恩人。看明世事歸涵養,參透人情付笑談。小心謹慎事師古,大氣盤旋春被人。
公元1841年
辛丑十二月十八日攝兗州郡,次年三月間即去任矣。魯人德之,各製牌匾送於濟州
公元1821年
行館。紳耆曰:恩敷十邑。十二學衿士曰:道濟溫公。民人曰:聲隆剖竹。商人曰:德媲龍圖。蓋余昔年曾任曲阜,辛巳四月到任、七月卸事,今任濟牧,與兗郡毘連,士民相習日久,遂至阿私所好,競詡虛聲;所謂不虞之譽也。附記以見東魯民俗之厚。
自杭州水路入衢州,坐「江山船」,三字每思屬對而未能。及由浦城陸路,裝載雜物者名天地蓋;偶得句云:天地蓋中行李穩,江山船上看花忙。
武夷山出茶,漳郡出大柑名文旦果,偶作對句云:霜後舊藏文旦果,雨前新試武夷茶。
趙少愚太守贈南豐先生全集,蓋其鄉先輩也。又伊先人趙也愚(秉忠)勸戒溺女歌,言之悱惻。即此一端,知其不忍人之心所濟者多矣。也愚先生任雜職,而少愚掇科第、入詞垣,顯達蓋有由來也。
家藏太高祖嚴叟公手札墨蹟卷,甲辰監試攜至閩,闈中諸內外共事者,並以五色筆題之。鳳池書院存閩省志稿,謹以公墓誌敬求院長魏私齊先生編入「宦蹟」。又於永安志內得小傳一篇,敬錄於家藏墓誌之後。公於康熙戊子入闈分校。
公元1841年
辛丑年夷犯順,占踞廈門,復航海欲入漳南,乃招海上舵工識水線者為操焉。舵工引至中流,淺礁擱而不能進,夷人殺之,乃返棹去。是漳南郡縣皆舵工一人之力,惜詢訪不得其姓名。
門人孟雨山,嘗贈余以家藏張二水書中庸一冊;過浦城時,以贈梁芷林中丞。昔日任濟州時,得彩繪聖蹟圖一冊,敬以贈孔上公。余分校所得耳字號,中卷四氏,學皆出余門。戊子孟廣璜、辛卯孔憲璜所得聖賢後裔珍藏之翰墨,不輕以與人;中丞收藏圖書甚富,故以中庸冊存之,免行篋中多褻瀆也。
公元1828年
戊子科題為擇可勞而勞之二段,請主試式;曰:平正通達,勿取偏鋒,五美之目側重者不取。中秋日聞聚奎堂下有抄發刻中卷者,視之則以仁字作主,擬魁矣。次日問主試,曰:其筆氣甚佳耳。於是日得以仁字作主一卷,即薦呈,亦取中,為平度州白玉佩卷。三場則先刻之號因其未到而毀板矣。是令余見之者為白生一卷也。然未見以先,其偏師被黜者多矣。豈非天哉!辛卯進卷於聚奎堂,內監試以次分十二束,正考掣某束籤,副考掣某房籤,東曰第一束,西曰第一房,東曰第二束,西曰第二房,同官皆訝之。余為第三房,乃默祝曰:如得第三束,則得元卷。及出,則非第三束,而房亦為別房矣。末後兩邊各餘一籤,一為第三束,一為第三房。卷束至案前,忽聞異香,舉筆則蟢子旋繞於毫端,是科榜首謝維嶺出余房。戊子得元者,住於第十二房屋內,各聽便居之,不依房數。辛卯余先占此屋,而元卷亦出其中。
公元1834年
甲午八月十二日初升堂,外簾進卷若干本,各分數十本。紅號內有元字號,而元字一號卷在余房,即先取而閱之。文尚平順,取其吉利。而初閱者即呈薦,乃取中,為膠
州高行方卷。初入闈,五、六日無事,攜高南阜先生(鳳翰)詩集點竄選次。後問高生,則先生之裔也。然則以該生卷適編元字號而引之余房,其先生之靈乎!
甲午有同房考某不知文,余助某閱之,於落卷中得其數卷薦中,內有次科得鼎甲者。
甲辰監試閩闈,偶記一、二事錄存之。第一場點名畢,方扃門而聞大聲疾呼,則後至者;例不能再招之使入。正回龍門,有人報某號某生病重求出,監臨謂甫封門可開放,扶出。扶出而有一人大呼闖入,以頭觸地,阻之不可,皤然老儒,年七十六矣(長樂許汝弼)。代求給卷,三場皆見其矍鑠如故。即不中,來喫粥飯亦命也。或曰:先之後至者早涕泣而去,老者乃適當開門之頃而來也。一、二場犯貼甚多,稍可原者皆免之,俾得完卷見親友耳。或幸而中,亦未可知。每貼卷,例應卷面大書,然必夾簽送監臨定奪,而後書之。有西餘字二十八號(汀州羅承炳),草稿逾限,彌封所駁回。時三場已點名,余忽而思臥,退堂入室,書吏以羅卷至。余即大書草稿逾限、不能彌封四(?)字於上;既而悔之。數日,又有二場西服十一號卷亦然(汀州李中樞);思設法成全之。或曰:彌封露草,恐有關節,即中式,草稿割裂,亦不能解部;乃留至三場畢後,而貼於堂。頭、二場宜寬,末場宜嚴;寬以留其顏面,嚴以免謄錄之枉勞也。三場抬寫小誤而字跡工楷者,不忍屏斥之,數日而對讀有駁回者,又數日而收掌有駁回者。余曰:
姑存之,冀其頭場之或可幸中也。數日,而提調必欲貼出截數;無如之何,會同折彌封,一一貼出。越日,聞內監試云:有首場卷已發刻而後場未到者,主司惋惜,不忍毀其板。後查為臺灣朱麗金。或曰:臺灣士子多弊。設無弊焉,遠隔重洋,既得復失,能無扼腕乎?後聞刻文者為漳州屬之王治云:有三場正寫第一問謄其數行字極工,忽接書亂談,且有「帳裏風流」字樣,字亦大小不一。是有馮焉,其必有因果乎!附記告示:諭諸生均自登瀛橋進,魚貫前行,相期籲俊門開,霓裳同詠,共臻斯路,毋入歧途。又科場舞弊中式者斬,不中者遣戍。諸生文章報國,揚名顯親,求榮乎?求辱乎?安分遠辱,不中亦榮;作偽希榮,中則更辱。士子無不自愛者,慎無受奸徒之惑誘也。又放場自下而上,十卷一放,周而復始,原為體卹諸生,恐擠損試卷;且完卷靜坐片時,檢點一番,可免訛誤。三年辛苦,何必取快一時乎!非不念諸生場屋之困,故欲遲留也。
昔年山左分校數事,追憶記之。戊子得佳卷,時任泰安令,其文似見余著作者,疑其為泰安人。三場皆整贍,薦為房首,後中十五名,為泰安程燦策,乃平日書院中屢取首卷者。暗中摸索,仍中吾房,亦巧矣。泰邑自雍正以後無甲榜,該生壬辰得進士。其本房為郭韻泉同年,任泰安府,縣為鄉試房師、府為會試房師。府在後日,則縣在當日之無關節,可知皆定數也。有同考者問余,何以中卷獨多?余曰:擇其尤者先薦,餘俟再閱。彼即草草過目,案前獺祭堆積,信筆點之。忽而腹痛如廁回坐,盥手拭目,一卷
在前,閱之大佳,薦而得中。
甲辰閩闈,龍溪中者甚多,內有林廣邁、曾省二生。抵任後,見新訂黃子道周年譜,則二生初校刊也。
余自四十以後,墮齒三:一遺於京都,一置於山左濟南趵突泉右燕圍別墅之金線泉東井中,一置於蜀中成都城外武侯祠右琴臺前池中。
抵福州,有幕賓孟蓮友(國經),本山東鄒人,亞聖裔也,遷於浙而游於閩,予門人孟雨山之族孫也。以家刻孟子外書贈余,曰閑道集,余代雨山寄宗譜授之。又著有仁壽鏡一書,內載求嗣之說甚詳。節其要云:易稱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女平時清心寡慾,養其乾健之體,則感而生易。或云天癸淨一、二日者成男,以為陰氣方虧,陽氣當勝耳。方家轉女為男之法,或驗、或否,要在積德行仁,肝膽血誠固結,陽長陰消,人定勝天也。一、受孕後以雄雞尾尖長毛三莖,潛放婦女臥席下。一、孕三月以後,夫自取髮及手足甲潛放其席下。又以斧繫床下,刃向下。皆勿令本婦知,勿令人知。一、以真雄精一兩或三兩佩之,勿誤用雌黃,或佩宜男草。一、孕一、二月後,用紅紙兩條,寫「五更露結桃花實、二月春生燕子窩」貼,於床兩柱向後貼對聯,勿令婦知。寫時一面寫,一面默誦「無思也,無為也,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四句,念七遍。十四字寫畢,七遍亦念,一口氣、一手寫完,恰合式,不得參差。手完口不完,皆不合式,仍
須另寫。行書亦可,必鍊熟而後能也。一、受孕後,夫用弓弦一條,令婦縛於腰下,滿百日解去。縛時亦勿令人見之。
漳郡至臘月二十五、六日,如孟夏天氣,衣棉袷而揮汗不止;鳥囀花濃,蛩吟草碧。二十八日立春前二日之夕,電光閃爍,雷聲轔隱,為平生所創見。
鄭藹人明府(廷錦),奉委渡臺,來函云:羅山為漳屬匪類之淵藪,海口為泉州匪類之淵藪。嘉義之鬥與彰化異:彰化為仇,非為盜也。嘉則匪類惟恐其鄉之不鬥,而激之使起,藉以為盜,實非該處之人仇不能忘,故焚劫多而殺傷少。始鬥之時,立拿為首數人,即可了解。今既勢如燎原,內地調兵不能得用,祗得一素得人心之員,選用鎮轅精兵數百,可安定也。達鎮擇一千兵,另立一班,募養署中,久之控馭不得法,適以長驕。不養不過無兵,養之害則更甚。欲治民,先治兵;兵知畏法,民自奉法矣。須先治治兵之官,尤難於治治民之官。
到漳數月,士民以匾額傘蓋鼓樂而送於堂下,且因送道而兼送府、縣。職司監察,豈容違例受此?然此邦官民隔閡已久,乘其天良之偶動,老幼環集公堂,正官民一家之時,告戒一、二語,尤易入。因手書「有氣要忍不可告官,有仇要解不可擄人,窮有天命不可盜竊,惡有天報不可械鬥」八語於紅帛,當堂與之,令遍告村莊子弟。留其匾額一,藏於署旁廟中,餘皆卻之而去。合屬紳士以八語刊布數千張於各境,較之官司告示
為易入。
公元1844年
幕賓陳義三長女四姑昭賢,幼讀女學,與同鄉張韻亭次子張友朝垂髫共入塾。張子十餘歲即歸,至甲辰年復來問業於義三之門,義三以四姑字之。是年冬將娶,而張子病,至乙巳正月九日而逝。女聞之,請往守節;張不許,取兩耳金環吞之,與張子同日絕命。翁姑來哭之日,四姑目不瞑,呼曰:「新婦與兒合葬」,乃瞑。眾議以木主先用鼓樂儀仗送歸,復以兩槥同日出厝於廟中公祭,為請旌而歸葬之。其姑是夕歸,僕婦見少婦隨其後,英靈固不沒也。張子將死,以手指兩耳,其亦有默感者乎!余為作傳入文錄。趙少愚太守為文祭之,有「不同日生、誓同日死」之語,皆紀實也。署中舊有陳忠烈公廟,即在義三幕室之前;其殉節眷屬,并祀其中。木主亦有名四姑者,擬以烈女並配祀。陳之幼女、張之季子皆未聘,將與僚友為媒合,俟其生子而承祧焉,四姑可含笑九泉矣。余刊有閨範圖,擬以女續之,并另為繪畫,作徵詩文啟,以傳其事,於風化不為無裨也。正月二十五日,張子卯時出厝於北門外漳王廟,女於辰時出而合葬,率文武同僚撰文公祭。時方旱,是日得雨,古有「節婦雨」,今為「烈女雨」也。兩槥入廟後方雨,可見天意之鑒此貞心。城外市民皆以香花設門前迎迓之。民之秉夷,好是懿德;豈不諒哉!或語以余往弔而設者,非也。開漳王,唐時人,亦為陳姓云。父政,子元光,府志云威惠廟是也。
按漳州志載:唐陳元光疏請七閩增為八,建一州泉、潮間,以控嶺表,委刺史領其事。朝議以遐僻之地,萬一遣官不諳土俗,民反受其殃。元光父子久牧茲土,蠻民畏懷,即令其兼轄尤便。詔從之。「不諳土俗、民受其殃」二語,可謂切中古今來之通病。
龍溪孝廉林廣邁,贈黃子忠烈公道周年譜及泉漳治法論鈔本。此書,謝金鑾著。甲辰春由山左歸途,遇試春官者,閩人也,與之坐而言焉。曰:吾閩有「泉漳治法論」一書,可為治漳之要。其原本在閩省中,已於其後人得刊本印訂若干分貽同僚矣。今得孝廉本,每篇加以附識數語,皆洞達治體。觀風策論,以保甲利弊為題。諸生辛秉勞等極言時弊,入附錄;閩中人材,至今猶盛也。林又附鈔「治南獄事論」,并錄呈「勸禁賽會文」及陳北溪先生「論民俗、禁鄉稅淫戲」二條。
漳民惡俗,收買小兒,養成為盜匪。令械鬥鬥死,則認為尸親,詐取銀錢,名「飼金龜」。又有男與男為配,配者言動皆如婦人。同類者以姊妹相呼,裝飾亦如婦女,出門則去之;名曰「十八好」(蔣召棠云)。
昔有任龍溪令孫某者,信用胥役方湘者,貪婪箕斂至十餘萬金。無子,將死,妾有遺腹,孫囑之曰:幸而生子,為余後也,勿即立繼也。及生,則女也。初,有媼言於妾曰:方湘,城鄉皆有妻妾數人,聞有孕者二,生子則易之。後如計行。既而悔之,又索其女;言於人曰:將以為媳也。天之報貪吏也,慘矣。
山左舊僚王海門大令,生前遣人寄書,贈經石峪福壽字、孔谷園墨蹟、玉斝一、牙管筆二,鐫字如蚊腳。海門侍松湘圃相國有年,想幕中所得也。遠道來書,人物皆古矣。為之黯然。
公元1845年
諭各社家長收養貧家子弟,為勸民歌八章,并將告城隍文,請助滅兇徒,以彰因果云云刊示之,於考試丹霞、芝山兩書院散與生童。又以關帝寶訓及白沙先生勸民歌等書并給之。又勸賽會之費節省,行善事以冀神佑,十室必有忠信,或可為之倡也。龍溪人鄭廣文錫三,以告文刊板,註云:此觀察昭告祝文也。真誠肫摯,深憫漳屬好鬥、誣陷善良,而兇頑之輩反得漏網,敬懇明神顯彰報應,仰見至誠自能感神。彼挑唆擄殺者,縱幸免陽誅,斷難逃陰譴也。但窮鄉僻壤,未能周知,爰敬刊布,共為觸目驚心,怵惕改行,以無負懲勸至意云爾。廣文族中,自立禁約,內有語云:「甯致數人於刑法,各保合族之身家」二句,甚為中肯。蜀中諭會首記,舉人林廣邁為刊布之;跋云:迎神賽會,搭臺演戲,漳俗最盛。意謂敬神,然不知神之無用此也。釋迦佛詩曰: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是敬神在心、不在物也。古諺曰:天公不要房住、神道不要衣穿。強將神佛塑像,不如救些貧難。是用財敬神,不如用財救人也。關聖曰:每年觀吾兒所奏,問田宅、問功名、問官司、問謀財產,無一個問及聖賢正經學問;一月計周倉所稱許挂袍、許送對、許添油、許修廟宇,無一
個許及刊刻前聖書文。人心風俗,大抵如斯矣。然則人不行善,而但媚神求福,烏知神且厭之、惡之也!惡知天地以好生為心、神佛代天行化,即以天地之心為心。若存心仁恕,樂善不倦,便是替天地神佛用心,神佛斷無不庇佑之理。公祖未吾漳,即感神夢神之意,豈但為蜀人言,殆為天下之奉神者廣言之也。我漳素稱輕財,然邇來生理蕭索,諸義舉亦艱於募集。若省此迎神演戲之財以行善事,尤善之善者也。至於叢倡優,裝演淫邪,蠱惑人心,不受陽誅,必遭陰譴。普勸各社老成共立約禁,是亦培植福田之美事也。
漳郡石碼地方,為海汊要隘,分防者為通守而不得力。傳其役來署,諭令嚴緝奸匪,唯唯而去。嗣獲一犯來,云費六十緡購線得之;亟賞之。或曰:犯供尚未確也。曰:賞其偽者,則真者自來,此千金買骨之計也。
河路搶劫,幾至商旅不通。添設哨船巡緝,仍另製兵備道巡哨旗幟,自官哨三號外,四號編至百餘號,以停泊各船五丈以上者,每船給一號旗。旁書云:商貨搭配,不准漏稅;遇有賊匪,格殺免罪。令各船戶照備號燈,并添置鎗械,則民船皆官哨矣。城市之盜,莫敢攖者,放鎗為號,而無一人出而御之。非無鎗銃,恐兵役以私造、私藏為索詐之由。因命全數送署編號還之,則民鎗皆官鎗矣。
前道張(集馨)題內廳曰「退思堂」,在任未三月,而聞訃即退矣。余偶於書齋前
大榕樹戲刻「臥龍」二字,又「與木石居」四字,語皆近隱遯。抵任未半年,而聞太恭人之喪矣。一言一動,皆為讖兆。二月二十日,兼攝漳州府事,拜印之日,池魚盡死。是日神氣昏沮,不知何為!其時母喪已五日矣。哀哉!
在任五月,紳民於三月初九日為余祝五旬生日。沿門懸綵,比戶焚香,燈戲三日,禁之不止。及聞三月十四日太恭人之喪,備冥器、設醴筵、白衣冠而來弔者不絕。嗚呼!動謂漳南皆亂民,民情之厚,孰有如漳南者乎!
堊廬雜記
(乙巳三月十四日戌刻聞訃,四月十九日起行奔喪。五月初一日到省,初十日登舟,七月初八日抵里。仲弟先於五月初四日自京到舍。十一月十五日奉慈安厝東郊先塋,心神少定。次年,長夏無事,借北鄰珠媚園靜坐,懼其終日昏睡也。因追憶舊事及新有見聞者,隨筆記之。)
漳屬紳民具輓章、冥器、祭品、楮幣,白衣冠而泣弔者,累日不絕。或以三金、兩金署香貲而陳於位前,卻之不可。起行之日,送者塞途,有大哭於輿後者。父老攜錢或數百枚,送於道左,收之,交鄉約修路。在任曾幾何時,此民之良也,非官之德也。輓詞極多,額聯以數百計,應擇其佳者為一編。有西隅社長王司直等一聯云:公今喪母離民去,民亦如公失母哀。
四月初八日天初明,聞大堂號泣者千百人,驚問之,曰:昨夜南門盜至,火焚四十餘家,知官長居喪之不能理也,藉以紓其怨憤耳。新攝事者,初六日方履任,一時豪棍揚言於市曰:爾等尚能控愬於前官乎?士民皆股栗。故曰:「做官想到去之日」一語,不但自己身上不可忘,即地方興利除害亦當時時三復斯言,勿為已甚。
五月二十一日行至延津,驛舍人滿。日夕,大雨驟集,權避於官邸之閑房中。同行之顧姬,懷妊九月餘矣;無坐臥處,捧腹而倚於門。署道黃琴山、太守徐寶山聞知,為
安置而醫藥之,幸無恙。前一日過延平嶺,嶺極峻仄,下臨深澗,兼微雨滑滑,姬乘小輿,輿前小柱折斷,以兩手持輿之兩旁,半身墜於外而未仆,亟憩於嶺上。從者追至余所,以輿柱易之。日夕,至小店。店臨溪,以板庋於溪上為室,行步則搖搖焉,然無傷也。行則胎在下,止則復上。途中常服漳署所產之桑寄生與歸芎等藥并用,有驗。六月初旬,至浦城,每日起程,默禱或持誦觀音咒,遇雨即晴。自福州至水口,舍舟而輿;自水口至浦城,舍輿而舟;浦城至青湖,又用輿;青湖至衢州,又用舟。一路登舟則雨,乘輿則晴,適館則雨,行路則晴,自衢州至杭,順風,一日夜行七、八百里。及由蘇而揚、由揚入通境,去家愈近乃行路愈難,天下事以為易則難將至矣。河水淺且涸,自如皋至三十里中間,易舟者三。野航一葉,須數十人盪而行之。夜泊遇雨,衣笥無可藏掩,貂裘存一、二件皆濕且朽。一裘在山東泰安任所前任查封留庫購得者,服之將三十年,啟笥視之,作蝴蝶飛去。或嗟惜之。余曰:退一步想,此時孕婦而欲產生將如之何?到家稍稍安置,居室少且偪,大門之右有屋三楹,截木以隔之,為婦室。越十日,十九日巳午之間,生男。是日方曉時,夢先慈謂余曰:爾弟有子(仲弟於上年七月生子環),爾亦有子矣。仲弟子亦庶出,方產之先,夢拾金環一。旁有人語之曰:此非爾福,乃太夫人之福也。先慈大事,得期服孫二,幸矣。惜乎一則在京都未見,一則遲生於一年之後,擗踊之下,添此呱呱,不及繞膝含飴為憾。然無災無害,其皆慈靈之保佑也
夫!
山東泰安、高唐、濟甯紳士來弔者不絕。去任多年,不遠千里而來,且有足未出城市者。北人素未乘船,不憚艱險,奔至靈前一奠,伊可感也。沂州府門生謝維嶺等、泰安門生趙應詔等兩祭文,寫作皆工,且鏤金織帛,所費尤繁,為南省素尚華靡之地所未見。謹襲而藏之,并錄其文,以附家傳。
官山左時,敬述祖父遺訓及先慈誨言曰荻訓,冠斯未信齋語錄卷首,與聖訓謹藏之。聞喪不及編纂所述,即以此編訃送僚友。漳屬紳士請領千餘本,分散各學塾。
漳人林廣邁新科孝廉,嘗修黃忠烈公年譜,生與曾生省同校刊。是年同榜舉於鄉,其品學當在友事之例。余行篋中有曲阜所得黨懷英書「杏壇」二字拓本,加跋語贈之。生每得余訓諭士民文約,即刊佈於鄉;至今時時修書來,皆講論吏治,切中利弊。摘其尤精者,入語錄。陳生凌霄,癸卯孝廉,有冒稱其使女之舅姑而訐訟於縣者。余為牌示,須生女之父母認領,而訟始息。余出漳數十里,生尾送之,贈家製「感應膏」二罐、丸藥一瓶。又誠敬集六本,皆集錄醫方。膏丸攜至家,有疾病者用之立效。一舉筆之勞而受其報者為益無方。陳生,善人也,與仲弟同年,後至臺灣,生又續寄膏方若干(甲寅內渡至漳,生復贈遺多件)。
棺殮不可用紙腳,丁寶璠極言其害。三和土視磚壙為堅固,或云不如用黃泥、石灰
兩樣勻和為善。米湯稀調三和土,或云不如洋條籐。籐出徽州,熬水和土木炭屑舖底,可杜樹根。近有用磚砌壙,壙內外以土實之。或云舖底不宜過厚,以通地氣。故用磚舖者,其中鑿小孔。然地氣上通於胔骼,究近無憑,惟求無土親膚而已。
余歸之日,聞六洪閘先太高祖妣白太恭人合葬之墓被盜刨其後,且露棺。棺頭微有殘損,入空諦視之,似內有光如水晶。或當日用水銀,或被刨不知而雨水浸入,或地氣所感而自生水,或謂橇棺盜物者必以水灌之使寶物流出。二月間曾刨一次,祗去撮土而已;此次則鄉佃聞人在草茅中索索有聲,犬吠其旁,乃率眾圍捕,已越影山墻而逸。向非先人有靈,竟無知覺,則受害尤烈。亟率子姪輩敬謹修築,鳴官緝捕,後得罪人曰毛和尚。通郡界內被其害者,指不勝屈矣。刨挖多古墳,鄉宦之家居多,以有寶藏可圖也;多在右女,有珠飾也。太高祖墓有墓門、有石坊、有石闌、有誥命碑、有影山,且神道內外皆舖石板,歷百數十餘年而忽有此劫,子孫之罪也。塋域之前,不可不致飾,而亦未可太過,為生者壯觀瞻,於死者無加於毫末。今之翁仲人馬羅列蔓草之間,及問其為誰氏之祖宗,幾不可得,則亦何益哉!且以啟盜賊之窺伺,焉得世世子孫保之耶?太高祖墓樹木素茂盛,其佃戶季某甚誠篤,墓田久鬻與他姓,近始贖回。方未歸時,佃謹慎如初,蓋自高曾時即此佃之先人,相沿至今,每有考試之年,其佃必先期來賀。是年,子孫有獲雋者,則柏樹必高生一頂。國初至今,嫡支不絕秀才者八九世矣,鄉薦或
間一代。余己卯、庚辰連捷之年,柏樹雙頂,氣脈相感,有莫之致而至者。塹田歸異姓數十年矣,官山左時,始以廉俸所餘買而歸焉。太高、高祖見行墓田亦已失而復得者,此宦中之所蓄也。祭掃時不至假道於虞矣。
漳州府漳字泣,有老親而官斯郡者,每不久驗之;屢屢傳說文公書署門「漳」寫作「漳」,有深意也。丹霞書院前為唐開元寺。寺廢已久。土人言文公於書院東立亭子二以厭之,抑釋而崇儒云。府署大堂極高,各省所未見,亦文公所創建。并云再加高數尺,則械鬥之風可絕,而難保不叛;照今式則永無叛亂,而械鬥不能除。竊謂刑政之弛已久,生齒益繁,自相殘害,亦天意也。且人與人相仇,不至一夫夜呼而四應耳。女人以帛如風帽蔽其額,曰文公此白薉几。以木削圜置兩屨底之中,曰文公履。行路制梃以隨,曰文公杖,以防強暴者。流風善政,至今存焉。
通郡城中華王廟仙方極靈驗,蜀中稱華真人籤方,供奉於家。近日通郡廟中可扶乩開方,方首必書某某在東垣先生降壇時居多。廟中聯語有:「未劈曹顱千古恨,曾醫關臂一時名」之句。世所傳稱者,皆衍義所載,不知後漢書及魏史均有本傳,所記方術甚詳。爰輯為一卷,序而梓行;傳序入文錄。
公元1812年
西園為州尊唐陶山師所創建,當日對聯極多,近無存者。猶記其戲臺云:如竹苞矣,如松茂矣;鼙乎鼓之,軒乎舞之。壬申年落成,曾招飲,時以州試第一補弟子員;昨
同人小集,回首三十三年矣。唯「水木明瑟」額尚存。
公元1845年
除夕,登鍾秀山(俗名土山)。冬月某日送李少山表兄葬其墓地,距狼山不遠,因登焉;今三月上已,又登焉。憶丱角隨先大夫登山觀燒,四十餘年矣。
「檮杌閒評」記魏忠賢始末,卷內有云:先把腳根立定了,生死不顧,才可。若有一點疑惑,終成畫餅。才到任,席還未暖,債主就來索逋,原是想來尋錢復本的。又經欠戶逼迫,如何熬得住,只得見一個上司去了,便去護印;有差出,便去鑽謀,不管批行,便去需索,如餓蠅見血。可謂形容盡致。
或云:前輩崔侗幼時,有出對語云:七鴨浮河,數數三雙一隻。侗對云:尺蛇出洞,量量九寸十分。霽吟仲弟每善屬對,京中葉子戲名尾子胡,有友人議輸嬴應減半,曰核減尾子胡。仲對云:酌增頭卯例。某髯甚稀,云為被摩落,戲云:龍鬚常受被頭磨,仲對云:龜殼時將床腳墊。某有足疾,閒看金瓶梅一書,仲戲云:行為鐵拐李,坐看金瓶梅。聞者絕倒。
鄭氏女史,年老仍吟詩不輟,嘗出句云:對鏡焚香雲掩月。久無對者。余擬云:薰爐炙硯水生煙。
張孟民孝廉家藏張善人山照卷子,甲辰歸里時始見;蓋其曾祖考某公也。卷首題「善人孝子」四字,并請旌表部院公牘。公年高無嗣,夫人為置妾。其本夫託為兄弟出名
公元1846年
,臨別而泣。公問之,得其實,退還,不索價。又挈其夫代為營生,令完聚成家。次年,夫人孌生二子。其一即孟民祖也。至今書香不絕,此善行之尤著者。卷內韓菼、繆彤諸名公及近科修撰鈕福保輩,皆有題詠。余題其卷末云:矍鑠哉翁品格清,一團善氣興大迎;至今薰沐披圖讀,猶覺春風杖履生。不知百行孝為先,蓋世功名亦罔然;請看琳瑯題滿幅,狀元多藉布衣傳。
閩中得黃忠烈公斷碑硯圖拓本,銘其後曰:磨而堅,破而完,身雖殘,心自丹。石有泐,人不刊;烈士骨,忠臣肝(序入文錄)。
四氏以興、毓、傳、繼、廣、昭、憲、慶、繁、祥十字以次命名。予姪輩毓字派,姪孫輩泉字派。今祭掃日,攜新修宗譜,鳩族人問明婚娶及添生子女,按名記之,則子孫重修易易矣。泉字均改傳,傳下用繼字,以次遞名,亦所以崇效法也。
公元1845年
謹諏乙巳十一月十五日安奉慈柩於東郊先塋。自初七至初十日皆雨,十一日家祭,微晴。十二日雨,十三日雨。十四日設奠。正日交子刻大風。卯辰之間,一輪紅旭升矣。弔者大慰。十五日辰初發引,日朗風靜,地結冰,送葬者塞途,而無泥濘之苦。十六日乃大雪。十八日申刻,廚屋後火起。時前後皆草廠未撤,幸屋後即市河,推倒而撲滅之;非雨雪連旬、草廠浸濕,則不可救矣。若早三日,尚可問乎?是日前,陰雨不已,或亦鬼神之保佑也歟!當其時,日夜觀天,昏瞀不知所為。十一日夜,夢以桶汲水無數
,仰見黑雲彌天,有一朵紅雲飛過。余問:此非晴雲乎?有人答曰:三日後云。至十四日晴,以為應其兆也;後知應出葬三日有火災。紅雲,火象也;汲水,救火也。
通州風俗:葬禮出旌設奠外,曰點主、曰唐奠,縻費繁重。然稱家有無,量力之所能;不得,不可以為悅。因酌古今禮節,祭儀用羊一、豕一、酒三爵、豆籩(今高供)二十有五、簋十(今大碗)。祭之日,屆時,孝子請賓更衣,請賓行禮,領贊者詣靈位揖,分班對揖。孝子就位,主祭就位,孝子跪,釋杖、獻香、獻帛、獻爵,三俯伏,讀告文;舉哀;哀止,行四拜禮,出銘旌。孝子隨行,至銘旌亭前,四拜,復位。司爵者捧爵、司帛者捧帛、司祝者捧祝,各詣燎所。孝子隨行,灌酒復位,禮畢。
出葬儀從,徒飾觀美耳。然文武官員以及遠近戚友,皆於此乎觀禮。照常例所用外,加銜牌三十七對,冠帔亭恭設山左子弟昔年祝壽之百秀衣一襲,金繡姓名,為團花式。鄉黨祭亭、京師公祭亭、齊魯公祭亭、閩蜀公祭亭、山東萬民傘十三柄、福建一柄,親友固請出之,以為此亦顯親之道。又兗州府屬德政牌數對,并陳設之。
公元1657年
巖叟公墓前誥封碑四,有二碑應在見行公墓,想因見行公明人、未仕於國朝故也。坊陰石刻少微龍,南極向;見行公墓陰亦有太微龍等字。墓後皆有影山,上立石,刻「壽山」二字。今據形家言:凡墓皆不應用影山云。誥封碑尾附列初任福建延平府推官、二任廣西柳州府推官、三任今職。時為陝西西安府同州郃陽縣知縣,順治十四年三月初
十日。初任福建延平府推官、二任陝西郃陽縣知縣、三任鞏昌府徽州知州、四任長蘆運鹽司運同、五任今職正定府知府,康熙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
公元1675年
地師沈某,相東郊先塋云:塋前地加高則財旺;塋東南溝水挑通、自東南而至西南、繞過墳前、至西北、又東北繞至塋後正中為止,水有歸宿,則丁旺。塋後走路丁,宜去之。十九年後,交上元,子孫便接氣大發。余謂:風脈之說,天事居其半。先大夫易簀時,何嘗計及卜地。及得地,亦求其無妨害耳。彼時塋前皆異姓地,西皆廬舍,嵯峨對峙,不數年皆售變矣。因以重價購塋前地畝。堪輿家言:前有案矣。又數年,前地房屋折毀一空,皆遷徙去。乙巳歸里省墓,因并購其空基地。旁有小墓,有願得錢而移者,從之。自是一望開闊矣;風水無憑,大局固人所共見也。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聽天而已。各塋添補樹株,柏為上,梓椐次之,梧桐又次之。俗曰百子同居云。
龍王橋墓,遠祖塋也。久為平地,賃與販草者,每年收其地租,為輪祭之費。甚且設溷廁於旁,約同族人免其租而逐之,另籌祭費,立樹以表之,勒石記其事。遠祖墓均立小石碑誌之,以免數典而忘也。通郡非紳宦殷實之家,不表墓,子孫不知祖宗者多矣;宜倣北省以片石記某公某氏。
族兄鳳池,居觀音山,勤學、能詩。余見時,已長我二十餘年。及出仕,未通音問。今回里,知其作古。於家中敗簏,檢出詩稿一冊、紫雪齋談餘筆記各種,不知出自何
人之手?問季弟,則曰:十餘年前鳳池託寄正者,久而忘之。適祭掃至觀音山,攜之舟中繙閱,藉以訪其後人還之而不果。余偶感風寒,匆匆登岸,又失其半;次日族眾仍坐前舟,僕人拾獲送還。心血所存,其有憑焉者乎!
童時侍先考祭先伯景皋公及叔漢卿公墓於東門外學田內,先考取小磚置先伯墓上,蓋旁有老嫗能識之。今嫗已久亡,墓草平原,不可復識,於附近立石主祀之。
祭墓須兼用錫器,今所用火鍋、火碗,庶道遠或隔宿臨時燃火,腥羶之氣可達也。
家中藏書雖隨時晒晾;而紙布為函,易生蟫魚,大半殘蝕;亟易以銀杏木夾板,而以閩漳樟木參用之,薰香滿室。今姪孫輩編次書檢,庋閣陳之,籠以碧紗,分左經、右史;諸書及詩文,亦以類分列。舊函盡去之,脫然無害,為之一快。時課徒以「舉直錯諸枉」命題,因云:國家求輔得梁棟才,而群蠹無容身之地也如是。夫書板借貯於珠媚園,園為太高祖巖叟公舊業,有所著同善錄板仍歸園中,將二百年矣。齊魯課士錄若干部,分給族黨子弟。泰山石堂僧,通州人,國初隱其名姓而不出山者。細繹詩語,知其姓焉,以遺集分與三十里馬(映台)、城內馬(樞輝)等,以待考證。山左帶回書籍,有丁瑤泉司馬所註下戴禮、逸周書;新補弟子員第一李廷獻寶,堂表叔之子,能讀古書者,因以贈之。又,泰山趙仁圃相國制義綱目、制義文統類編,在任時補刻全者。馮雲卿仲弟,內姪也。其塾師袁炳舒,能法先正者,因以贈之。餘存訓俗遺規節要、朱子家
訓衍義(遞封章進呈尚書論之(?),朱蠹仙所撰,任高唐時過訪,索其稿,代為梓行)等書,分富家子弟;孝弟圖、文昌孝經等書,散與各家塾。諸物可與人共,惟書籍不可輕贈人;非其人則棄書矣。惟勸善及方藥之書,不必擇人,以廣其傳。蜀中所得慈幼新書;新書大旨,小兒痘疹慢驚,皆用溫補。武進莊在田所著,即山東之福幼編,屢試皆驗。蜀中本乃前汀龍漳道海某所刊,同社孫奉璋(士)翻刻板刊行,真嬰兒之福也。其子病肝風甚危,旋瘥,且補諸生,其刊書之報歟!
李但山先生,曾祖母之叔父也。父吾溪公,但山公表兄;李廷瑾、廷獻其後裔也。廷獻補弟子員,題為「畜君何尤」;文中用四字句韻,古色可觀,宜其冠童子軍。偶邀余飲,座中有表兄毛文麟,皆先人姻婭也。廷瑾出少山表兄(琪)所輯李氏詩乘二卷,屬為之序(入文錄)。又寫意行看子一幅,繪荔支、芭蕉數株。但山先生任汀漳道時所作,并命其子晴江先生記其年月。追憶吾溪公,言之惻然。展卷觀玩,宛然身在閩漳。今署中尚有荔支樹,大數十圍,或即圖中物也。晴江先生任山東,祀名宦。廷瑾之父寶堂先生官蜀中,并與余宦蹟相同,亦佳話也。但山先生升福建廉訪,有句云:繡衣未著身先瘦,鐵案將成筆又停。歸家以燭跋一,貽子孫曰:在官每救一囚,剪燭跋存之。詩乘并錄陳勾山、袁簡齋諸先生序,誌簡齋先生釋官一篇,贈晴江先生告歸作。又題晴江先生畫梅詩一首,尤為古今絕唱。李赤中先生名霞,晴江先生子。有題梅句呈簡齋先
生云:記得家君交海內,子才子外即梅花。
李赤中先生軼事,幼聞於先大夫者追記之。先生隨父任,衣履不飾,污且破。侍父食,則寸蔥嚙其半;父退,盈尺之魚,一口啖之。嘗行市上,忽欲登廁而無其所,污褌中,至女家。女適錢氏。女曰:何不解下衣?曰:無拭穢紙耳。女云:雖然,較勝於污衣褌也。先生大笑曰:惜爾非男,有此智慧,早登科矣。僧人製蜜食,晾於廷。方丈羅列見先生曰:公子盍一嘗乎!僧退,先生如蠶食葉,頃刻而盡。學使愛其才,以詩稿示之。先生曰:學古人而得其皮貌者。以是擬撥萃科未果。考試,以麵餅纍纍用線旁繫於項如念珠然,呼名未到而食已罄。同人赴省試,以鹽海蜇頭置船板下,取食則亡;先生臥時嚼之矣。年節祀神雞肉,夫人藏之不煮熟。先生一日微患瘧疾,夫人笑曰:熟之,可緩緩加餐也。置房惟前,頃之不見;再問之,先生於衾裯中以足踢出雞骨一具。聞者捧腹。幼時,父命焚香,凡往返者數次,視之,則先生香插爐中,一一以火燃之。蓋詩書而外,皆茫然也。豈非今之古人乎!先輩言行可傳,恐其久而湮也,故誌之。
揚述臣述雉水人凌霄鼠嫁女詩,句云:迨吉亦同人有禮,于歸誰謂女無家?可謂天造地設。
乙巳九、十月間,偶患瘧,有傳以截瘧方者。李身卿即廷獻,用黃紙朱筆書:「子高髑髏血糢糊,手提擲還崔大夫」二句,貼於枕旁即止。二句,杜工部贈花卿歌。
幼孩未生時,畜雄雞一隻,以竹欄圍之,舖以板,籠於其中,但飼以蕎麥,不與水飲。留其糞,俟孩子落地,以糞塗其口,自無牙疳、臍風等症(周左池先生云)。
脂水瘡生頭頸間,以銅綠煙膏(藥店有賣者)等分加油調搽立愈。有患者,經年百方不效;偶得此方,用錢三文而瘥(吳品儀云)。
公元1846年
閩中泉州府客民曾程貴,以輪船及矛鎗式呈獻。因令製鎗十杆,放槍後按其機,則長矛復出,留於漳營,攜其二由海艘寄回。丙午二月,送存狼山鎮署。戊申,復至閩省,其人復來謁呈小水龍式,救火良便。
包石圃先生,名壯行,崇正年進士,有手書范真隱(諱異羽)壽序卷子;後裔范靜齋茂才因代編其尊人定初先生詩集,以包書序文卷子酬贈。謹跋而藏之。
許印林同年(瀚),由清江專人寄輓詞一長幅,前篆書「百世母師」,後附四言詩十二章八句,纏綿悽愴,古茂可誦。外以新獲漢刻五種見惠,一為伏生授經圖,一為石闕殘刻文漢畫鳳凰等類,皆得自沂水、費縣諸邑者。
自官山左,得宋板、明板書甚多,應裝池別為目錄存之。東昌郡得前鹺使王正定先生檢藏書數種,如集古象贊、吉金所見錄等書。又歷城周書倉先生(永年)家藏書並鈔本,如補漢兵志、漢官爵等書,皆人所未見也。其已刊各書,有斯未信齋書目可考。
通郡海濱沙民,父母死則暫殮而終焚之,拾其骨入瓦缶。初以坍漲靡常,將負之而
遷徙也;久則習以為常例。白地方官禁之,則比比皆然,恐啟索擾之漸。社友孫月溪作「禁燒骸說」,予為節改而刊布之,或有轉移亦未可知也。
皂昆鵬總戎贈周公藥酒方:北箭二兩、蜜炙秦當歸一兩三錢、上肉桂六錢、白茯神二兩、上黨參一兩、揀麥冬一兩、雲茯苓一兩、焦白朮一兩、大熟地一兩二錢、遼五味八錢、淨棗皮一兩、撫川芎一兩、上龜膠一兩二錢、川活八錢、北防風一兩、甘枸杞一兩二錢、真廣皮一兩、大生地一兩二錢,共十八味,泡燒酒二十斤,加大紅棗二斤、冰糖二斤,煮一炷香時。服十日,耳聰目明;十日,髮白變黑;百日,還童。相傳為延壽續嗣之至寶云。
陳月卿(溶)孝廉,刊眼科良方一卷,入斯未信齋全書。首篇載圖註云:白珠屬肺,黑珠屬肝,瞳人屬腎,大小角屬心,上胞屬脾,下胞屬胃;有患可按經絡治之。末載洗眼方云:右通政袁密山(景),廣西平樂人;云:宋元豐年間,有太守年七十,雙眼不明,遇仙人傳此方,目力如童子。每歲立冬日,采桑葉一百二十斤,懸風處令自乾。每月用十斤、水一碗,於砂罐內煎至八分,去渣,溫洗二、三日,齋戒忌葷酒:正(初五)、二(初一)、三(初五)、四(初八)、五(初六)、六(初七)、七(初七)、八(初八)、九(三十,月小廿九)、十(初十)、十一(初十)、十二(初一)。
公元1850年
姪孫廉泉,偶錄我家自順治十一、二年嵩三公、方岳公入庠題目名次至道光三十年
公元1824年
廉泉止,凡七世共三十五人。前記巖叟公逸事云:致仕歸,每廢產,不記買主姓名;曰:恐留於後子孫找價受辱。其慮深且遠哉(見馮夢桂賴有編)!又生兒詩云:生愁沉下土,得竅即先天。兒父王華,陝西三原人(見宛平查為仁蓮波詩話)。秀渚公萃景樓詩警句云:雲端橫鳥路,天際下魚舟(見五山志)。又記見行公甲申九月十二日六十生辰、十月初一日忌辰;白太夫人八月二十七日忌。巖叟公生於明萬曆辛亥十一月二十五日寅時,卒於康熙癸亥二十二年九月初八日卯時;妣白太夫人生於萬曆壬子正月,康熙辛未八十生辰,卒於康熙四十一年六月初五日亥時。又載四渼弟陳魁文采菊詩十章,章四句,為見行公壽;張映星為白太夫人壽詩序一篇、詩一章,稱姻家眷弟,上款稱老親母,當與巖叟公同行至戚也。幼時見掌印巷老宅繡中兄室內屏障多國初名人介壽詩,皆綾帛所書,惜未及時藏之也。廉泉又出陝西徽州志、恆山志記巖叟公政績等書,謹與復刊墓誌銘及硃卷等書,并珍藏之。後醴泉隨任渡臺,篋中檢出巖叟公金紙便面十餘幅,裝為冊一、屏四。嗚乎!余服官二十餘年,已半百而始一見之,遺澤之不至久而就湮者幾希。可危也!可幸也(癸丑之亂,四屏遺失)!
公元1846年
丙午六月十三日寅、卯之間,地震將近三刻,房舍搖撼,人在床第,簸蹂如行波浪中。是時,有火毬大如斗,或云有形如赤蛇二,盤旋空際,想星隕也。次日戌、亥間,又微震。十二日晡,西北紅光竟天,長虹橫亙;連日風雨不測,猝病死者甚多。生產亦
時有怪異:吳姓生子,頭面如犬;顧姓生子,頭面有胞絡,不見五官,皆戾氣也。又傳聞有小兒忽變成介屬者,手足皆如龜爪。即無其事,民之訛言,伊可危也。市間買食物中毒者多,或棄食物於地,誘小兒食之而夭;傳言外來奸徒俟其瘞埋後,劈取其腦為邪術母藥云。十九日辰刻,或云又微震,然未覺也。
州後馮姓,供有「有仙壇」,因疾求乩方者不絕,輒著靈異。尤奇者,有時壇間空中墜藥丸一、二粒,病者服之即瘥。或疑其偽,然訪究之,實不知所自來,且主人並非以術炫者。
范完初先生名崇簡,別號懶牛,能詩、工書、善畫,老且貧,鬱鬱以沒。子持信,以遺詩二卷,又懷舊瑣言一卷請序而次之。范氏為吾通望族,先達異羽公(諱鳳翼)、十山公(諱國祿)諸公,皆卓然作家。瑣言有可備掌故者,謹錄存於後。通州之名,始於宋。先是,舉士至辟雍皆不利。大觀中,朱侍郎彥為守,始移壯武營射垛,不使壓州學。當年所解三名,皆選上舍,金榜登科,御筆添解額十名。當時號通州為利市州。事出談苑,通人罕有知者。壯武營舊在儒學前,後移南門外,即今小營也。東郭黃泥口橋北,有金氏山莊。國初,為凌氏本道別業。金莊之河南為程氏萬綠山莊,程售於錢,錢產入官,今西園房屋即移於彼者。通之工書法者,前朝顧大司馬、崔少宗伯、張副使、湯文學及太高祖光祿公。張東海名成,與夏相桂洲聯襟,而不肯附和,亦海門之傑出者
公元958年
;友人家藏木板刻東海墨跡尚存。國初草書推魏抱葵(武進士,號耳聾散人),其用筆頗近張果亭。兄揖芹文學,工小楷,與顧道含孫源相上下。先高祖十山公及白耕雲、周維邦諸公,皆有可傳,而不名一格。曹竹人、李紅橋為城南二詩老。謝石農名谷,居南郭草堂,善畫。國初袁璜、王永光、吳攸、張經、陳鵠、蔣紓、蔣芳、黃卷、李堂諸君,皆有畫名;後有范士楨、范箴、李山、李方膺、張敏、錢瑚諸君。鍾秀山舊有山茨額,光祿公手書,後列於北堂。又養幽軒,文湛持相國分書。前明曹大同著有藝林華燭數百卷,未刻,後歸其族人星谷,每年必曝一次。又遺失二卷。星谷死,書歸其婿李桂亭貢生,序為陳梧岡侍郎製。顧沖菴撫遼奏議四卷,時值禁書律嚴,其後人與潛確類書并燬之。友人於市檢得手錄桂林行記,為梧岡先生所著。邵潛夫著有州乘資記,州中一甲子之書皆備。潛夫先生皇明印史,專講漢法。通之有城,自後周顯德五年始。初為白水蕩,後改狼山寨,復名靜海軍。北城真武殿內,舖地有大青石一方,中空,藏小泥人,騎馬持鎗,向西而立,形家鎮壓之術。天甯寺塔成於唐咸通中,舊名光孝塔。城內珠媚園,為前明顧大司馬別業。其子孫螺舟、圭峰不能守,轉售於傅巖刺史;徐又易於李臬司之子,李復易於徽人孫姓,後歸王君滌非。西郭有冠芳園,先為王氏,後歸馬衡叔,數易於徐井谷。園保西垣所築(?),在北郭秦社河西。皆圮。
范靜齋(即持信)又贈家藏遺書各種。濂夫詩集選一冊、昭代詩儀(異羽先生詩)
、濂夫(遇)心印一冊,皆印文,字數不同,文氣自貫。又泉志鈔本一冊(古錢式)、顧子餘(鶴慶)遊天台記。又范汝受先生梅聘草一卷、平山堂詩(吳次序)、朱藻鏡振子硯史一卷、范廷佐琴譜一卷。皆可入斯未信齋叢書者,題檢而藏之。
公元1846年
長夏養,偶閱傳奇稗說,開卷有益,隨筆記之。武進李文見聞紀異:康熙年間,某狀元聞其座師李光地述內監語:上閱顏淵季路侍章。李公云:覆試當出,盍各賦!令某赴書閣第幾函、第幾行,汝自閱之;乃漢宮木梳之別名,黃楊木為之。內廷復試,果出此題。上曰:狀元外無合解者,不愧名元。
國初王師南下,原任常州典史閻公(應元),北直通州人,主盟死守。臨終題城門曰:八十日帶髮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公元1847年
丁未四月初間,東門外通明宮生草一株,其幹如檳榔,文深綠淺白;數日,高二尺許。其梢如筆頭,色黑,大可三、四寸,有苞下垂,大如掌,繞幹而生,別無枝葉。趨而視者,幾千百人。或云:似筆,主兆科名。或云:似鎗刃,非瑞草也。後門人家涵初齋前亦見一株,醫者謂天南星云。
人生只一個晦字,保全多少。牡丹白色者偶開,屬季弟於箱籠中翻磁瓶三隻,摘花供養。方置案頭,為移畫軸,撞倒跌破。又閩中得水晶印泥盒,徑方三寸,刻鏤極精緻,存之久矣。偶去其盒,置几硯間,僕失手而碎。設晦匿,豈有此事?是可以悟矣。蓄
存印章頗多,裝池周整,取出羅列几前,雨漏霉損,亦不晦之過也。
孫天士先生(閎達)曾任山西太原府,祀名宦鄉賢。數傳至蘭檢太史(銘恩),為山西主試。往祀先生祠。天之報施,至明三代甲科,為通州第一門第。偶檢藏書,得六世祖見行公刊註孝經,其序文為天士先生著。內稱令孫方岳家坦勉聞,未知即高祖名否?公夫人氏孫,因送與鼎菴(廷元)抄存之。又巖叟公同善錄,有育嬰堂條款,亦天士先生同諸鄉先生編。徐氏累世無難產者,人以為創設育嬰堂之報。贈同善錄全部與鼎菴,其子弟科名未艾,可藉以傳之不朽。又贈以魯兩先生集、忠義集、黃子年譜、山左明詩選、大學困知錄、松門書義、斯未信齋文錄、篝燈課讀圖記。
公元1755年
龔蘭生刺史,在任一年餘,寬猛得宜。去之日,士民惜之,贈以闕里文獻考一部、太山開元碑全幀、保志、課士錄、李夢璁山水一軸、乾隆乙亥作紅亭詞稿一函。蘭生云:居官不可為子孫計,究須留些許為讀書之地。無恆產則無恆心也,其論未可非也。
取新苕帚懸屋角,如乾霍亂,即折一、二技煎湯飲之立愈。又豆豉煎湯,加鹽少許,治淋症如神。小兒氣噎打呃,用黃泥以布囊盛之,置枕旁即愈。阿魏少許,用膏藥貼肚臍截瘧(孫莘甫、孫玉章兩先生云)。
公元1847年
八月初十日萬壽聖節,具啟請周魯瞻社伯、孫玉章會伯(先考同社、同會者止存此二人)、孫莘甫、丁秀峰姻伯、周讓甫世叔諸公,皆七、八十以上。啟云:是日普天同
慶,敬侍諸父執酌春酒之觥。陰雨兼旬,是日晴霽。夜間雲淨月明,觴豆言歡,攜兒毓閩跪拜於前。枌榆之樂、桑梓之恭,此境正不可多得。
公元1846年
丙午八月,季弟赴金陵鄉試。是月二十日,於市中得古琴一,歸而視之,乃知為黃忠烈公所銘。銘曰:閩海巖栖,山水清音;風雲近山嶽之響,寒暑通陰陽之。黃某「闕下完人」四字印章。曩在山左濟州得公手書大幅,復於閩中得讀公年譜,並獲斷硯拓本,今弟適購得此琴。弟素嗜琴,余慕公久矣;物聚於所好,理固然也。
蝎蟲蛟傷,以二中指劃地作井字,念咒云:八位士動,母馬四張。每寫一畫字,讀兩字。寫畢,於井字中撮土敷患處即愈。
鄉先生有詠白牡丹詩云:素位未曾離富貴,布衣也自出公卿。有起句云:臺閣無塵玉座清,素衣端拱出承明。
霽吟弟述有詠風竹句云:此君似解文章好,虛心亂點頭。真雋句也。余見雲栖山苦竹,僧人語以筍苦,故無剪伐者。有句:只為生來滋味苦,成全上青霄。時人多傳誦之。詠竹比他草木易於寄託,正以二字現成耳。
公元1847年
丁未夏,添購叢書若干種,又舊板繹史全部。此書先大夫所藏,而今亡已。或曰:今藏書甚富,二十四史而外,各史部亦幾備矣,何居乎少此一種乎?曰:先人所得者,不可自我失之也。
偶檢書,得揚忠愍公自著年譜、家訓,卷首繪有公像。時妾方抱海兒嬉戲於前,奉其像令跪拜,而茶觸手墜地而碎,一念近於玩褻,即有儆懼,謹拜而藏之。
余家世業儒,尤精醫,謹據舊譜系目錄記存之:樵雲公儒醫肆業良規,良亭公養生雜纂,秉彝公起枕神機,仲智公經驗一掌金、又百一選方,仲恭公活人秘要,世美公診視秘授、又得手應心,聲善公指上春生、又急救奇方、又一得集驗,逸庵公傷寒備覽,慎齋公脈理指南、又臨產寶鑑。諸書皆散佚,子孫傳其術者,惟族姪攀桂。余家老幼在任有病,皆姪治之;而今亡矣。又行窗公五經主意,見行公易旨元珠、孝經正解,雙溪公表判策論、四書講章,巖叟公同善錄(此書在山東補刊行世)、孝經正解(尚存印本)、虹玉樓家稿,皆於殘編敝簏中蒐輯幸存者。先子一身四祧,俗例年節懸遺像,每滿於堂室。丙午冬,有閩人連小初者,為繪合食圖,自見行公起。余家供奉,自六世祖巖叟公起;見行公則七世祖也。繪園亭題曰虹玉樓、曰珠媚園。又繪藏書屋,而以所傳書目錄於上。嗚呼!堂構之謀、繼述之計,徒作紙上空談,可恧也已!先子手註四子書,以閩漳所得樟木為函謹藏之。夷氛之警,五妹抱而適野,幸未遺失。松門書義板,寄存珠媚園,丁未七月中取回藏之。
讀禮閒居,未可吟弄筆墨;有固求題者,集經應之。某捐加府銜,徵詩為賀,集句贈之曰:鷺在渚,鴛鴦在梁。百祿是荷,萬民所望。大夫君子,自天降康(一)。
聿修厥德,則篤其慶。如金如錫,如圭如璋。王事靡鹽,不可怠遑(二)。自天子所,載錫之光。不懈于位,長發其祥。四方來賀,濟濟蹌蹌(三)。我徂東山,式遄其行。至於南海,淮水泱泱。薄言旋歸,道阻且長。既見君子,德音不忘(四)。羔裘豹褎,黻衣繡裳。鴻飛遵渚,織文鳥章。良馬五之,有驪有黃。受天之祐,俾爾熾而昌(五)。題蘭友金人圖:君子無易由言,兢兢業業;有倫有脊,如金如錫。我思古人,服之無斁(一)。古訓是式,出言有章。剛亦不吐,金玉其相。慎爾出話,何用不臧(二)?出自口矣,匪言勿言。言不可逝矣,耳屬於垣。匪舌是出,永失弗諼(三)。彼何人斯?日監在茲。不愆于儀,維德之基。先民有作,敬而聽之(四)。彼何人斯?肅肅在廟。示我周行,遠猶辰告。先民有言,君子是則、是傚(五)。先儒言聖賢誠身工夫,自不妄言始。出而問世,入而正家,其必凜凜於三緘之訓乎!蘭友先生敬繪此圖之意,深且遠也。粹理名言,諸君子所作盡之矣。謹集詩五章,章六句;不學詩,無以言,亦「三復白圭」之意云爾。
丁未六月十四日,太夫人棄養,已逾二十七月。謹檢遺存冠帔等物,分給姊妹、妻孥及兩弟婦。篋中存有紗衣一件,謹題識存之云:此先恭人嘉慶庚申年六月十三日生宗勉時所著估衣也。道光丁未六月,距乙巳二月十五日棄養之期,已兩周零三月。同大姊、五妹、宗勉、宗祥敬謹檢點遺物,笥中尚存此衣。猶憶在山左各署,當暑必服之。迎
養二十餘載,每請添衣,則卻之。即此一襲,已四十五年。嘗以示子女曰:爾父因我彌月育子,不著苧葛,故授以此。言猶在耳,謹珍藏以示後之子孫。嗚呼!杯棬口澤不能飲,況一生血汗所存?敬置之篝燈課讀圖匣中,子孫寶之哉!圖有二,一為縮本,攜至閩中;聞訃以設靈几,奔喪背負而歸。丁未九月十九日,付六弟弟婦謹存之。
先人手澤遺書,封貯一篋,為題識云:什襲珍藏,以時晒晾;防閑守護,刻刻留心。萬一有他變,掘地掩之,或置之壁間;他往,則挾而行。
錢晴峰(梅林)姻伯,髦而貧,好學不倦,舌耕餬口,泊如也。手輯嗜味齋秘書二十一種,共二十一卷,計三十本。萃集經史、古今詩文各種秘書,并及各省土物;雖獺祭糾紛,而笙簧錦繡,耳目一新。其尤有裨經學者,毛詩辨字審音、周公奇字等編。先大夫河道辨、鄉黨典故考兩卷,並錄入。丁未夏,偶游友人張茂南(雪松)齋中,其叔清輝先生與先大夫并晴峰先生昆弟訂文字交最久;余幼時作詩賦呈正,蒙清輝先生獎賜以大格卷紙抄賦讀本,尚存篋中。父執釣游之地,徘徊不能去。茂南言:晴峰先生以秘書抄本向富家某質錢四、五千,某令婢女抱而擲之門外。茂南為之不平,貿而歸。余聞其有先人手澤,索觀之,摩挲不能釋手;且與茂南咨嗟者久之。夫祖父手錄,片紙隻字,子孫皆當奉為球圖。式微而後,每闇投於昧昧者,賤如土芥,甚至計斤石估價,可為痛哭。今晴峰先生以數十年雞窗心血,貧苦無計,至及身鬻於市販,尤可歎也。乃父雲
門先生,為吾鄉著作家;著錄各種,尚塵封不知何所。其姪理堂茂才,為余妹倩。孫承曾,為名諸生。嘗問業於余,才學卓犖,天必有以報之。余為備價,言於理堂妹倩,向茂南贖回原書,屬承曾珍藏之。
公元1821年
偶檢舊篋,得道光辛巳年赴山東時留於仲、季兩弟書賬本及場前功課記,上書二語云:省事用功,省錢積德。元旦日書。又嘗自銘座右云:以身治事,以心用功。
公元1812年
古穩步記:嘉慶壬申年補諸生,先大夫為議姻於呂四場劉仙培岳丈家,曾同往祝壽。逾年,岳父母相繼歿,花團錦簇世界,一瞬而土崩瓦解矣。先岳母在時,曾屬老嫗以先岳所遺生前佩帶之玉穩步一件貽余為記念。大如酒盃,其形似鎛鍾,徑圍二寸,厚三分,上有方圓二小鈕,而貫以索。溫潤而栗,絲絲血紋隱現,俗所謂牛毛紋也。歸奉先大夫以示友人某。某曰:此希世之珍。及恭人于歸,仍付藏之。越辛巳,余筮仙山左,補武城,恭人攜子女來官舍。及壬午閏三月,不戒於火,衣裳器皿皆為燼。次日,偶往視之,有內役謝昆山者,以指撥灰,而穩步出。遺其一鈕,其一已成炭,穩步尚未全泐也。拂拭出之,尚有光澤,而血紋皆成墨線矣。時時佩之,以志修省。後調任泰安,又遺失去,老嫗於階前水溝側拾獲還之。因珍藏篋中,仍付恭人,典守惟謹。二十餘年,由東而蜀、而閩。及乙巳奔喪歸二年餘,至丁未夏,始沐浴佩玉。恭人仍出授余為佩,摩挲玩弄,感慨係之。此物不知歷幾劫矣!火炎俱焚,亦一劫也。設非有昆山其人,安
得此片玉哉!
公元1830年
藍琉璃釵記:道光庚寅八月,以卓薦入都,僑寓仲弟宅中。偶於壇廟前見有藍琉璃如燈芯數寸,蓋寢廟編纂以蔽塵,易舊更新,遺於地者。敬謹拾而藏諸袖,歸以授仲弟,鑲以金龍頭,並以金裹其末,寄呈太恭人為壽。太恭人非慶典不輕戴也。丁未夏,敬檢遺物付恭人謹藏之,而記其由。
公元1847年
丁未二月二十六日,為兒女種痘。醫師錢某,四十里人,種痘已三世;無他技,但謹慎耳。海兒、珊女、娟女均下苗,元女、榮女身弱故緩之。循俗請天后、痧痘神、先醫并華真人紙馬設於中庭,閉其外門,內外人等不得履其地,齋戒吉蠲,早晚焚香三次,誓不令服藥。必不得已,卜於神,皆曰「可服」,服之,果效。海兒煩躁,以刊華真人仙方籤禱而求之,得六十一籤,紅花一錢、貝母一錢。時并為堂兄之子女種之。女危急,代求之,得十三籤,亦紅花一錢、貝母三錢。原刊仙方得自蜀中,與通州皆同。惟三籤州中紅梅丹與蜀本異。種痘以養血為主,百籤惟此二籤相同,但貝母多二錢。誠則靈,信不誣也。五妹偶病喀血,時兒女已回靨,余亦不茹蔬齋戒矣。方自外歸,為妹求仙方,得五十八籤云:爾恍恍惚惚,明日來求。為之悚然。再拜,復求得八十五籤,桃仁三個、半夏八分,薑製,一服而瘥。珊女痘自下部起,頗可危。後見紅袍戴金花者旋繞床側,痘即起發。神之格思,不可不信其有也。小兒種痘,總宜未斷乳初學言時為
便,有乳則不必服他物,能言則癢易達也。三堂兄之子居鄉,令來城並種,因連年子女多痘殤也。四堂兄之子十一歲,必欲齊種;醫師云:藜藿之子,百無一失。種苗而去。越數日,女仍力於田間,卒染急症而夭;子同屋而無恙。小女接出亦無恙。此數不可逃。自然為父母者,慎之又慎,一以精誠相感,終有順無逆,然則天未有不栽者培之,人傾而覆之耳。
入深山,持明鏡,則妖魅不近。念「儀方」二字辟蚊;念「儀康」二字辟虎,念「林兵」二字辟百邪。渡江河,朱書「禹」字佩之吉;寫「士」字於手心下船,無怖。士當作土(身世準繩集說)。
丁戊隨筆
丁未九月二十日子時,登舟北上,挈桑、顧二姬、子海兒、女元娜、榮娜,偕姪孫醴泉、門人王師儉同行。前數日,鄉人醵飲於千佛寺祖餞。連日席間王菽原方伯贈言云:辦事不可好勝,居官不可好名;審度時勢,自留退步。旨哉言乎!筆之勿忘。
二十八日五更,時舟泊高郵州劉壩地方,奉上諭,補授臺灣道。三十日抵清江。初一日僑寓姻戚孫軒臣家。其子伯醇,余婿也。初三日渡黃,住王營。接仲弟信,可回蘇候憑。初五日折回軒臣家閒居,檢點篋中舊稿,鈔副本寄藏於家,亦忙中閒趣也。
山右舊友楊石卿,贈皇朝輿地韻編一本、補三國疆域志二本、甘泉薛子韻閩游草一本、輿地圖略一本、郝氏褒忠錄二本、左傳舊疏考證二本、揚州水道記二本、梁節愍公(于涘)遺集一本、舊作讀蜀碧論與驛站州縣書,并屬校刊。
石卿出明儒抄宗豐稷魯詩世學三函、春秋集傳詳說二函、朱拙存(桓)歷代名臣言行錄四函,售而藏之。魯詩春秋卷首云:男道生校。海兒亦名道生,則此書應歸余家也;什襲寄叔愉弟藏之。名臣言行錄置行篋中。又購兵書四種。又諸葛忠武書二卷,抄本極精。
河尹潘巽庵(汝濟),山左濟州舊好也。遇於河上,贈海兒星巖端硯一方、鈞磁水
盂一件。給女婿孫伯醇,巽庵偕行(?)。
石卿以江都梁節愍公遺集一卷屬題,詞云:甘付清流問水濱,餘生又作獄中人。降旗影裏多青紫,撐住水天一小臣。稗史傳奇佐塵談,庸庸誤國亦羞慚。請看奴僕知忠義,千古芳名共一龕。
清江得紀效達辭城守籌略、練兵實紀、火龍經各書,取家藏攻戰秘書七書、閩中所得戎馬風濤集參觀之,皆互相發明。
興化任大椿著小學鉤沉二本,王念孫校板已無存,當屬許印林校正復刊行世。印林同年,時游河師幕中。
軒臣愛畜鳥,清晨嚶鳴不絕。賦一絕句云:樊籠長獨住,飲啄向人求;祗為負文采,飛鳴不自由。又與伯醇帶鷹犬同出獵,口占云:鷹犬出郊原,堪憐狡兔奔;別無夙仇怨,為報主人恩。又鬥鵪鶉有句云:祗因爭食栗,雖勇亦何為?
清江訪聞有安東人薛舉、錢培,技勇極精;清江人劉四海,極善搏擊。又河南祥符人臧虎頭、廬江人江龍門(開)、宿遷人臧木庵(紆青),皆一時奇才異能,惜俱老於田間也(江後官陝西富平令;臧官至觀察,督兵桐城,殉難)。
出門九日,即奉恩命,簡任臺灣。今春登狼山,卜籤云:深山多養道,中正帝皇宣;鳳翥鸞翔出,高升過九天。適符九日之兆。時山東院司以下皆被議,或有勸其仍進京
者,冀山東路近,易以挈眷,且免風濤之苦耳。向來道府未至京,即奉旨得缺者,皆於本籍及出仕地方領憑,是以即由清江折回蘇州;但服闋中途奉旨,則創見也。仲弟先有信,屬回蘇俟憑,後亦屬其仍行北上。余思萬事順其自然,未可以機心應之,且無以報知己。劉玉坡制軍密摺奏請:有「臣自揣不及」之語。嘗有句云:宦境終無知足日,人生總有別離時。八月間和顧殿言同社贈別詩有句云:但期海面澄清日,願近天顏咫尺違。此詩讖也。
十一月十七日渡江,入丹徒閘河,水淺,泊於回空糧船之中,停滯十餘日。清江得兵書數種,終日讀之。舟中句云:牙纛千軍擁舳艫,寒江雪夜讀兵書。
出丹徒閘河,有地名「狗廟」,祀義犬也。可以人而不如狗乎?
秘書七種云:江海遇大風,焚戌皮則止。戌皮,狗皮也。又乙酉、丁酉日,燒三歲雄雞羽灰,揚之止風。
苦咽喉下墜,面北,男以衣、女以裙下邊舉向項間刮之,即愈。魚骨鯁不下,倒其箸於桌上敲之,骨自下。
劉燕亭方伯贈新輯三巴金石苑,搜採甚富,寄藏於家。
嚴問樵送沈飴原總憲太翁輓聯云:五世同堂,孫曾元科第傳家,已四列賢書、三遊泮水;百齡偕老,事葬祭哀榮盡禮,有七旬孝子、一代名臣。
渡海之前,以墜落之齒并爪甲封寄兩弟;致書云:昔人有以齒為冢者,萬一不能生還,以此瘞於先塋之側可也。
公元1848年
戊申正月抵浦城。陸行至福州,十餘日可至;改行入灘河,下流雖速,亦未見必無阻滯也。然陸路供帳者煩且苦,是以仍買舟而行。舟以竹箬編為篷席,箕踞其中,前後無障蔽,篙師將以竭目力也。夜以木板為門,排而合之,門外懸燈旂。從等皆寢,姪孫醴泉適披衣起,門外火炎炎上,則燈旂皆焚,當撲滅之。何在非危境,幸而免,則不覺也。自里門坐三艙船至清江,又易太平船回至杭州,又易江山船至衢州。此灘河船凡三易矣,每船必燒燈一次。從者解之曰:此升擢之兆云。僕人王祿者,素病癬疥,蓄砒酒刮治之;又僕人袁升,估藥酒以去風疾,其瓶兩相似。匆匆登舟,行李錯亂。夜方食,袁偶思飲,誤取王酒;斟未半,姪孫坤圖至,并嘗之。時海兒在別船呼袁去,客有張姓者來,又啜之;水手見之,并分餘瀝,皆懵然也。少頃,王至,曰此非袁酒也。眾始悟其味之不相似也。相從而嘔,終夜有聲,幸皆無恙。向使舉杯之時,無適相值者分而飲之,則中毒必深;非海兄一呼,且三爵未已也。終食之間,四命之存亡係焉,其亦有默佑者乎!幼女患嘔吐,將逾月矣;似脾虛,不能投以涼劑。然大便久未通,又未可溫補。偶泊灘河南岸(地名),有觀音閣,問有仙方否?廟祝言語不通,妄應之。及求一籤,則問事、非藥方也。籤有蜂採蜜語,因以蜜服之而瘳。
臘月,由蘇到杭。新正初七日,自杭州入衢州。沿途觀燈,蘭溪尤勝。二十日渡仙霞嶺。二十四日抵浦城。二月十三日到福州。三月十六日自福州起行。二十一日到泉州。二十八日到蚶江。四月初一日祭海,告文云:維某年四月甲辰朔,某敢昭告於天后聖母、風神、海神之前曰:恭奉詔命,風順水平;出口入口,無懼無驚。誓盡心力,報國安民。天地鬼神,鑒此丹忱。謹告。祭畢,回館。初二日挈二姬、二女,同海兒登歐進寶舟。舟可裝四、五千石,中設天后龕,下為懸床,兩旁小艙各三間,土名曰馬列,前後可容數百人。桅三,其一高數十丈,圍數丈,席帆縱橫三、四十丈,柁椗將千斤,此為正駕。又副駕二,幕丁分坐。同行者,隨員唐均、陳恩布、友人劉沂泉、潘巽庵、姪榮秋、姪孫醴泉、家人袁升、王洪、毛貴等二十餘人。初三、四兩日,天氣晴朗。初五日即得西北風,出口平安。將午,入洋,風益猛,而雨且集,漸形簸盪。至將夕,更甚。夜間,天昏地暗,片葉入旋風中,坐臥不能定,器皿門戶皆震動。眷屬并仆地,稍動則唾嘔不止。予初抱海兒於手,惟默禱天后,誦觀音咒;旋與兒皆睡。夜間,兒起坐,索燭、索茶,大哭不止。家人王祿,唾洟蛇行至前,送茶半甌。兒大呼其母,而顧姬臥於艙下,不能動,動則眩暈。但呼兒,不得近。燭旋滅,昏昏冥冥,風雷澎湃之中,微聞母子遙遙呼應而已。又聞砉然,如石破瓦飛。則懸床左右堆積木板釜蓋以千百計,每起一浪,即滾倒如演團牌陣。細審之,其置於艙面者,設有變,可挾以水耳。復錚
錚有金鐵聲,船脣排列巨炮,防洋盜云。久之,天將明,但見白浪如山,舟從半天起落。初六日,日出,稍定。問舟人曰:尚有三更路(每更六、七十里)。頃刻,曰:即到鹿港口。向來從蚶江對渡鹿港,有一定港口,不能移易;乃風帆迅利,不得泊,收之不及,已駛過二百餘里。近笨港,落帆,入內洋,下椗,北風極大,不敢行,終日在風浪中撞打而已。遠望副駕二船不約而同,入笨港矣。相距尚數十里,隱約帆檣可辨。四面仍水天混茫,不見一物。至初九日,依然天清日朗,舟中人漸能起坐飲食矣。停泊四日,自謂無恙;然猝起風暴,或撞碎、或漂出,皆未可定,彼時固懵然也。笨港縣丞管裕疇,山東舊僚友也。是日,破浪而來。嘉義縣令王廷幹亦至。各以小舟來迎。及初十日,乃促舟人挂帆入港,行二十餘里,仍以水淺不能行而止;彼意欲折回鹿港口也。於是,以小舟縋繫而下,挈海兒同登岸,姬女輩後至。是日水平如鏡。初十日住南港。十一日住嘉義。聞郡城兵變,事稍定。十四日,余先由嘉義至茅港尾。十五日申刻入府城,十八日到任。眷口於二十日嘉義起行,二十一日進署。行路凡七月,水陸平順,蹈危赴險,幸賴神佑。回首思之,猶深惴惴。後聞鹿港口沙磧不易收泊,風駛至笨港,土名下湖口,平直易入,且至郡近陸路二百餘里,三船不約而同,亦神力也。副駕船在後,見余舟大半側入浪中,船底高出,有綠色毬燈在帆檣上下隱現。沂泉見浪花中坐一小孩,身穿紅衣;有兩雀入舟中,一立檣上,一入舟翔視眾人而去。余抱海兒昏睡時,見有兩
兒同臥。皆神佛幻像也。謹記之。
斐亭隨筆(戊申)
公元1788年
乾隆戊申夏五(?)「鶴馴堂」額:昔趙清獻公以一琴、一鶴自隨,余心竊慕之而未逮。丙午秋,分守臺郡,即適爽匪之亂,日事兵戈。至戊申春,始克淨掃狂氛,護理道篆。恰值歲試生童,校文之餘,琴鶴在前,翛然自遠;覺前日之張弓挾矢,不可同日語矣。爰題「鶴馴」名堂,聊誌閒靜之意,并以表景慕之私云爾。柳州楊廷理題。
公元1848年
四月二十三日,漁人獲大黿,背如浴盆,兩目突出炯炯然;無爪,而有四足如魚翅,尾亦如之。或云非黿類,當龍種也(按府志名鼊)。購而放之於海,放乎中流,昂首回顧者三。
存一點真心,便成良吏;說三分實話,就是忠臣(熊介臣觀察云)。又云:比古之伯夷,則為今之盜跖;比古之盜跖,尚不失為今之伯夷。
取鹿茸法,俟其長成,將見杈枒之形,即縛而鋸之。鋸落,宜倒懸其額,兩角須以膏藥加裹紅布緊札之,勿令流血。又須先以糯米和黃酒飼之,令醉倒而後可執之也。
呂駿亭協戎贈鹿肚石大小數枚。鹿食樹根草節,不能化,而成石,形如鳥卵;磨水飲之,化痰治隔噎。又鹿目香一枚。鹿眼中膏液凝積而成,色黑,大如指頭,能治眼疾云。又熊膽一枚。
戊申十一月初八日卯刻地震,房屋如懸旌,逾刻乃定。是日亥刻,又微震。北路彰化尤重,官舍、民房皆為瓦礫場。間有裂地出水漿,土人嘗之,其味甘,尚無大害;如鹹,則海水上泛,其禍必更烈。附近之鹿港廳,稍緩一、二刻乃震;相距咫尺,而震有先後。聞是日早晨,各處糶米至鹿港者,有回至途中,有在途尚未到地,皆不在劫數者耳。後查壓斃者多匪徒。米販某仰臥處懸有米杵,適中其身;劣生某因宿妓家未起,并壓傷而死。是日,署中舊有北極廟真武像重塑開光(點神目也)。地震正當其時,郡城附近無恙,當有呵護之者;敬書「休徵靜吉」額跋而懸之(入文錄)。二十三日亥初,又震三、四次。內地泉郡至福州省垣,皆於初八日同時并震。是月朔日出門,肩輿左玻璃忽裂開,腳下橫木脫落,此為兆之先見乎!淡水噶瑪蘭界近內山一帶,水溢山崩,傳言石中現四字「串禾生薉串薉土」。臺地時時微動,不為災,春夏少雷。想有聲為雷,無聲為震;氣鬱而不出,故動。動時,間或地中有聲,當海水伏流所激也。
君子軒偶記
公元1780年
節署白螺圖,內府頒。以奉之渡海者,曰順風螺。余題句有云:臣心堅白能如此,何處風波不可平?右旋白螺,長三寸,有五色如玉石旋紋三,鑽孔八,綴以珠寶,藏於漆櫝。櫝載「乾隆四十五年班禪額爾德呢所進大利益右旋白螺,護佑渡江海,平安如願,諸事順成,不可思議功德」四十字。
公元1849年
嘉義保釜鼎金莊民人盧在,己酉七月十五日一產三男。其人已有四子二女,妻何氏,年四十歲,海濱人,多食魚,氣燠易育。魚多子,故食魚之人生子亦多。詩云:眾維魚矣;亦此義也。然為盛世和氣之所育,放史書以為祥。
己酉四月十三日、七月十四、二十四、五日,地微震;夜中居多。臺地之震,非地震,乃山動也。全臺皆海中一島,大海回瀾,氣蒸波撼,理固然也;非災也。
嘉邑斗六門縣丞姚鴻,捐貲募勇,能用盜捕盜,與總理鄉耆相親如一家人,科頭跣足,皆坐而談焉。又立一錢緣簿,每家日捐一錢,存貯為防冬之費。又捐立書舍,課子弟。又修建昭忠祠,祀前官之殉難者。不顧瘠苦,一心做好官。方擬設法調劑,代籌經費,過冬再遷擢之。檄甫下,而報丁矣;此命之蹇也。斗六地方荒僻,纔百十戶,公鳩集番銀三百來弔;又為贍養眷口,俾得先行扶襯航海回籍安葬。嗚乎!民情可見,為官
公元1850年
者何必計目前肥瘠耶!孰謂海外頑民無天性耶?況撫有億萬生民者乎?庚戌春,附商艘至浙洋,遇風泊普陀山下,有盜船外懸牌刀如林,姚佯指為哨船,單身躍入而謁之,能作閩中土音,盜與之坐而言,大悅,以實告,且殺雞留飲。又見匪船乘風而來,盜曰:無畏也。我等送之出,彼不敢近。乃揚帆同至外洋,果無恙,相揖而別。邀盜至商船,示之曰:此糖包,銷售非易;余乃奔喪一小官,行囊更可知矣。盜曰:唯唯!又邀之回舟醉飽而散。次日遂行。
公元1849年
臺灣鄉試額中四名,內粵籍一名。己酉科,臺邑吳尚震、書院肄業陳光昌(科試一等)、彰邑施啟東(新進),粵則陳雲史也。施中榜尾,吳、陳皆魁。選武闈,中三名,張宗烈中第二,與陳輝中皆歲試新進,賴啟明科試第三名,並嘉義人。武勝於文,故文鎖榜而武亞元;然亦兼課習武生步射之效。辛亥恩科廣額,閩、粵中五人,武中二人,皆余任內進取,文魁出門人王師儉之門。臺地惡習,有構訟者,必將同族之文武生員指名列控,勿論其虛實,蓋欲其出而賄息也。或畏累則匿不敢出,官吏不察,以抗傳斥革,愈不敢出矣。將部冊註名革生,為榜示門外,以木板懸貼,令其自首,問明即書「准開復」三字,註於本名下,嚴禁書斗人等需索。不匝月而來者十之八、九,且有已故多年、未敢報者,作為開復後病故,飭學註冊。士習之有起色,不在法立,而在恩明也。廩生有丁憂遲報而索頂補之貲財者,有父母早故捏報丁憂以賣廩缺者。嚴斥學官云:設
學明倫,根本何在?天理滅絕,遑論品學耶!其風稍息。發各屬行查文檄,親判其上云:應革、應復,即速查辦,以示勸懲,當視之如自己子弟也。
公元1850年
考試之年除夕,以進取榜名為疏文,告於城隍。有知者,皆笑其迂誕;不知正以自閑,所謂「不愧屋漏為嚴刑,十目十手為嚴師」也。是年,奏請正法及由地方官酌量懲處之犯并列名以告,亦以濫刑自儆耳。
夜夢士卒多人磨鈍刀於地,又見殘碑忽顯字數行。時方倡修昭忠祠、義民祠,祀臺地往年官兵士民歷次殉難者,此其兆歟!越日,有粵匪數百人入臺邑境搶劫,縣令率丁壯格斃十餘人、生擒數十人,我兵一、二受傷。聞是日各匪因大風眯目,糾集未齊,或亦冥冥中有助之者。
春旱,家人疏沼蒔荷,有句云:四野禾苗枯欲死,大官汲水種芙蕖。良可媿也。
斐亭前結布幔承雨貯缶中,聞挈壺聲;呼童煎茶,聞瓶笙聲。此靜中籟,惟能靜而後其動也中。
斐亭前植籬落、種瓜豆,蓄水蒔稻,并種地瓜(即番薯),可以驗晴雨之時。百卉中愛蔓生者,為其情長而脈遠也。
嘗以泰山頂所刊闕里先師及亞聖像拓木授學官,敬藏學宮。有石生耀祖,請再摹刻。至廈門,取將樂(縣名)石鐫完航海而歸,謹搨以授書院習經諸幼童,各奉安以塾。
庚戌八月初八上丁前一日,諸生備樂器齊集,以彩輿二,恭請石像迎入學,供奉於崇聖祠東殿。其舁輿及執儀仗樂器者,皆弟子員及佾舞文童。是日,又奉文請謝子(良佐)入廡從祀,禮成後衍樂舞。海外彬彬鄒魯之風,且勝於中邦。惜乎官斯土者,皆視為互鄉耳。
嘉邑王某者,巨室也;報捐通判。將分發粵中,其母猝病;越日而甦曰:兒亦將同往陰司,控狀四百數十起;女鬼五人,結冤更深,我并須去候質。彼處衙門不能稍徇私情。言訖而逝。王某覺有人批其項,旋生瘡,喉閉,絕飲食七日而歿。亦越日,復甦曰:刑重難受,兩膝跪火鍊皆爛。啟視之,果然。又曰:刺吾目、劓吾鼻、釘吾腮。言未已,肉皆脫落。又作鬼語云:爾絕吾香火,吾亦絕爾嗣。某之子亦病。蓋附近有大忠祠,祀張逆案內之殉難者,骸骨并瘞於下;某建花園,盡平毀之。其家人聞之竦然,即赴其所,許以修祠造冢,以時祭享。子疾乃瘥,而某死矣。里人傳言:某嘗寵一妾,生子立為妻。其妻弗許,某責而逐之,休回母門,妻自縊死。而賀妾生子演劇彌月,亦無敢訐告者。又漁獵幼女奸污之,復還其家,先許以重貲,卒誣其非處子而減與之;無敢置辯。或云被污有八十餘人。其妾婢凌虐至死者,人皆不知。某年纔三十餘,豪富莫敢誰何!而鄉評又素諛美,蓋財勢動人也。乃於其將死而盡露其罪狀,自作孽而自言之,與犯人過堂無異。冥冥中讞獄,固如是之無枉、無縱也。或曰:惡人多矣,何於某獨
如是!曰:善莫大於人不知,惡亦莫大於人不知,往往居官而聲名狼籍者,安然無故,即失官亦得以自全,為其過已昭著也。或聞譽日隆而遭禍益烈,人咸冤之;不知其惡之在冥冥者,固未之見耳。王某之事,可為炯鑒。
退思錄
海物惟錯,其奇異不可勝紀者,據所見,有兩頭蝦,名蝦虎,兩頭略似蜈蚣。日月蟶,其兩片薄而圓,一紅、一白。卵魚,入水則成卵,出水仍魚。鸚鵡螺,中有蟹,出而復歸,當是虫巢蛣腹蟹之類。虫巢蛣亦似螺,出則為蟹,略似蜘蛛,焚灼其後,則出而行,相距數尺,仍尋其而自入。花草果木未見者,有臺灣花木記誌之,大約皆近釋家名物。如黃梨似禪杵,洋桃似禪仗,蓮霧果似禪缽。至於釋迦果、波羅密果直以取名,而伽藍頭尤象形惟肖。見案頭一小黃狗,毛茸茸然,四足一尾,頭目皆具,但不生動耳。問小豎云:此即金毛狗,乃草根也。握地出之,剪其葉,倒立於地,技細而挺,為足、為尾,不煩繩削。如有破損傷,取其毛敷之立愈。此藥材,本臺產云。
太高祖巖叟公,遺有金紙字畫便面十餘幅。余丱角時,曾見糊貼族兄椿華齋中。後宦游山左二十餘年,姪攀桂從之,迄未言及何在。及戊申渡臺,姪孫醴泉攜之行篋中,取出裝池成冊;復選八幅為四屏,懸之署中斐亭壁間,皆國初名人手澤。兩壁舊有畫松,亦昔年名手所為;相為掩映,不覺座右風生也。丱角初見時,攀桂尚未有室,今其次子已四旬餘,計自巖叟公迄今六世矣。當年罷官歸里,積藏書畫,悉貽長支,予則次支裔。嗚乎!我子孫勉為清白,則數百年後之視今,不猶今之視昔也乎!廉泉姪孫在家檢
公元1848年
之呈七世祖見行公孝經正解刻本,里人孫天士閎達序,攜至臺。於戊申重陽日,敬序而復付梓。高祖葵周公妣,孫氏子也,今其後裔蘭檢太史為甲午第四名舉人、乙未第六名進士,與余連捷,名次先後恰合,今為比鄰。天士公入山西名宦祠,蘭檢嘗主試山西,親往祭之。巖叟公久官於閩,康熙年間入闈;余仍仕閩,甲辰入闈監試,皆先世之遺澤孔長也。服官者豈但當為眼前子孫計,其必有以貽謀於百十年之後也乎!
公元1844年
甲辰七月二十四日,接受汀、漳、龍道篆。是日,得福建永安志,宦蹟卷內載巖叟公列傳,敬鈔寄入家乘。傳云:徐起霖,南通州人,由貢生令永。時,政事孔棘,即籌所為御寇者;修城垣、備矢石,立震社,義勇黃六德、張貞吉、鄉勇歐永福等為之長;聯絡各寨,撫安八保。汀、漳流寇由南路縱火焚城外屋,延城樓西北兩樓及民居盡焚燬,幾不可守。某晝夜防御,緝知內訌,急擒而殲之。群賊宵遁,地方以。有修其於當事,幾不免。俄大兵叩關入閩,某美丰儀,解滿語,貝勒見之,作慰快狀。隨軍,授本府司理、署建篆,活難婦數百命,皆待贖者。無贖枕藉,以數十計,必請示後釋,幾無餘生;某先釋之,後卒獲請。署府篆,其所判興、泉數逆案,宥以脅從;其不獲解網者,詞嚴義正,皆其鐵筆也。分闈得士七人,皆有聲。諸臺使薦章交上,旦夕需新命;旋以內艱報,而洒血徒步扶柩歸。又徽郡志略,紀治陝惠政;恆山政績,紀直隸官蹟。亦廉泉手所得,并校刊於臺陽,當以家藏補刊之同善錄十卷同墓誌銘等書,合為
全帙。
徐松龕中丞,贈其先人敦艮齋遺書融貫易義,闡明理學,不朽之書也。先生自著瀛環志略全函,紀海外各夷,圖說燦備。
同年長樂人王溱著韻學指南,舌之音,得此可為雅言。
書院文童陳淑梯,以其曾祖陳筍湄太常寺卿(泉州人)自撰年譜求序,其人亦閩中琳琅也。
公元1848年
戊申七月十八日,臺餉船遭風飄至鳳山外洋,破且沉,溺斃無算;撈救得生者,委員卓津、費霖二員及從人數名而已。行李及所載,皆付東流。後於海灘寮舍中得鄂松亭同年贈余墨拓「平安」兩大字,完好如故。又拾獲仲弟京信一函,外封皆濕爛;內有附寄弟之履歷,見者知為余家言,而送於署。蓋以油紙加高麗箋包其外,故尚能辨識之;或海若憐其友于之情,而呵護之歟!是年六、七月,颶風大作,土人名颱風;溺死換戍弁兵兩次共百十餘人,循例奏聞。又傳聞某員家屬男婦并奴僕十一人,亦附兵船而來,乃船價為出海(船中管事者)所蝕,已登舟而被水師營弁逐之上岸,聞者大恚;及知其船之覆沒,則以為大幸。然其始,亦訛傳并沒。某使人至遭風處沿岸訪之,果有女尸及幼孩尸,皆土人撈獲而代為埋瘞者;掘而視之,不能辨,某痛憤如狂。後得登舟逐出之信,而始釋然。然所視之尸,又不知為誰家之眷屬也!遭風哨船有臨時趁船未及者、商
船有附配而又上岸者、餉船員弁有臨時事故更易者,命該不死,莫非前定耳。然人事宜盡,爰集洋防諸書,為測海錄。
公元106年
過延平時,見隆觀察假館以居。問其故,曰:上年道署火,子婦孫男七口全斃;其夫人先歾,夜間柩中有聲,移厝一日後,即遭此難。死者不滅於火,而生者反不免。其有數耶!聞之惻然。
公元1848年
八月二十四日,漳州孝廉林廣邁附海航寄來重刊孝弟、閨範、福善等圖二百本,皆漳人以原本翻刻而增纂者,又揚忠愍公年譜、家訓百本,又玉歷、陰文親解等書各百本。分授諸生及耆老子弟,餘存有渡海者帶供奉舟中,當可風正潮平也。
十一月十一日接六弟書,知於七月初十日得男。余兄弟三人,年逾四旬,皆膝下無人;仲弟於甲辰七月十二日得子,余於乙巳七月十九日得子。惟六弟兩失偶,止一女,妾福姐素性悍而無生育,然無敢言續娶者。六弟出繼叔父,無後為大。余以母喪歸,弟以本生,期年服闋,因力為主持,聘拼茶場繆氏女為室。繆族素為富家而同宗不睦,讒譖不絕於耳。仲弟自京旋,與之經營籌劃,先為納贅,復借居岔河場湯敬亭姻兄之宅。俟其妾性漸馴,乃于歸焉。予與仲弟來往其間,亦良苦矣。新婦極賢淑,讒言皆冰釋,嫡庶亦甚相安。六弟雖逾四旬,尚不違兄長之命,否則,已成而毀矣。當其擇吉出贅時,余戲贈以句,舉酒送之曰:天下無難事,總有過去時;天下本無事,乃兄自擾之。
公元1846年
乃兄雖多事,來年抱姪兒。今越年生子,乃其妾所生,亦天之憐乃兄而巧於報乎!里人傳為美談。仲弟在京寄詩至臺云:昨夜燈花蠟鳳紅,佳音千里寄來鴻。四旬得子猶非晚,七月添丁喜更同。忠孝溯先叨祖德(叔祖麟書公,祀忠孝祠;妣王氏苦節旌表,弟其嗣孫也),詩書裕後守家風(命者謂此男日元有正學堂)。明年湯餅新秋節,樽酒蟬聯十日中。
公元1845年
閩人劉鐵嶺,有傑氣。嘗從軍,作記室,有述諺樂府云:差事好,有元寶。歸寓遲,參衙早。急整冠,速著襖。下氣向司閽,長揖問輿皂。勿令差事落他家,自有厚幣報二爺。錦繡綢緞綾羅紗,纍纍白鏹當分瓜。紛紛藉藉滿道路,巡檢縣丞與主簿。前買船,後買石;石滿船,三四尺。中流況船如樹柵,洪波一捲渺無跡。行人聚觀笑且唶,國帑輕拋竟何益!隸來督工,步武生風,指西罵東。鞭杖橫前,青蚨挂肩,且向娼家一醉眠,明朝再來仍有錢。有感事句云:嚴霜碧血埋長劍,夜火寒潮落大星。登烏石山句云:野曠聞天籟,江清見佛心。詠美人諸詩,其睡夢一首云:一枕香酣腰半欹,春風引夢翠低眉。不知夢裏緣何事,微啟腮窩欲笑時。詩筆跌宕,此作則近於狹邪矣。
海外時有怪異,某年彰化起旋風,黑如輪,扶搖而上,將油車并一婦人攝至空中,奔東南而去。東城本欹側,風過而扶正;婦人旋落地,亦無恙。又彰境地生牛毛,長寸許,旋即震動;葉松年協戎親見之。己酉郡城有男如孕婦生產者,自腎出,如犬羊狀,
但細小耳。
己酉閏四月二十四、五日,旁見小星,或云太白晝見。
彭詠莪學使寄育嬰三善說及二十一史、感應錄等書,鄉人梅吟五贈笠翁全集,彰州門人林廣邁寄黃忠端公孝經贊,臺郡某贈黃忠端公經學,彰邑門人歐陽騰贈唐歐陽詹文集同閩中所得真文忠公全集、李文貞公全集各書,并編輯為斯未信齋叢書。
舊僕隨侍至臺,病歾者毛貴,如皋人;王洪,揚州人;解明,揚州人;雜夫王二,如皋人;裁衣袁四,揚州人,此溺於海者;皆送其骸骨歸故土,王二則葬於臺郡外。解明之兄解福,昔年歿於漳州,今其弟欲運其兄柩而來,先為往漳州,仍浮海來臺,不久,又歿。其柩并送歸,而其兄則永為海濱之枯骨矣。遠官而多收隨人,其害非淺。
公元1849年
己酉十有二月十一日,郵筒自海上來,得山東鄹邑門人孟雨山博士寄新獲金石拓本若干,裝池懸之,與珊瑚、珠貝相輝映,雖居滄溟以外,而宗彝陳寶,斯羹斯牆,如坐繹山、洙水間也。
小兒初生,以活大黑魚(俗名烏魚)一條,入水煮熟,以湯浴兒,遍身浴後,赤身置產母懷中,貼身出汗透,則不出痘(裕子厚太守云)。
畜鹿三,逾年,育其二。五鹿嶽嶽,置後院,偶聞其呦呦而已。因樹柵於斐亭之側,驅而納之,得以時顧視,漸生增厭。其大而雄者,以聚麀牴觸不可制,群力縛之,以
贈臺邑令劉良卿。戲語之曰:此非地方有司約束之不可。但離群獨去,為之惄然。向使聽其置之後院,則任其自相生聚矣。寵者辱之幾、榮者悴之漸,於此可悟。
夜夢因疾求籤方,得竹瀝米汁方,存記之。又夢玩一玉琢人兒,遍身刻陰文字。
海外不見喜鵲。每年或一、二日聞鵲噪,三日內必有渡海而來之親族故人;想亦附帆檣而先登岸來報平安歟!
每擬奏疏稿,必有蟢子纏繞筆端。臺地無冬蟄之時,而究未知來自何所也。
噶瑪蘭產熊掌,令宰夫胹之,三日夜無絕火;和以肉羹,與豕蹄不甚異。或曰:宜用其羹汁,以他味調和之。
己酉正月十二日夜間,有黑氣約寬數尺,橫亙竟天;乃雲氣中分,兩邊斬齊,望之,似有黑色。或以為分類之兆,卒亦未驗。
十九日開印升堂後,有大蝠自外入。旋繞座前,至退堂始去,或以集福為賀。
偶讀滿漢名臣傳,見四海龍王封號,東顯仁、西正恆、南昭明、北崇禮。各立木主,奉龍王廟中。又海潮神主,奉於船廠。每苦旱,禱雨輒應,書「生物不測」額懸之。
內山生竹菌,大者如盤,似靈芝。澎湖海中有樹,如側柏,疑珊瑚之未成者。沈清如縣尹書齋案頭,見小石,上生管,可炷香;旁有小樹,枝細如髮,槎枒勻密,不識其為何物。又大螺殼,如,欹側磥,色黃如金,而錦紋周匝可玩。因索而藏之。螺杯
出澎湖,或飾以鎏為爵,大小十枚、八枚,皆一律。留其外皮,則如翡翠;去之,則寶光的皪如珠。又有奇形異狀、錯采陸離、不可殫述者,皆海潮落後檢拾得之。細螺,大如黃豆,穿為手珠。郡志云:番婦最愛之,名曰蛤釧,又曰蛤網。榮女玩弄之,線斷散落,以一誤入鼻孔中,百計不得出;以物探取,則跳躍不得近,且愈撥愈深。俟其睡熟,以膏藥為撚粘而出之。
余嗜新茶,海外得之如異珍,間或啜之,無味。馬姬云:以手撮之過門限故也。命小奴以瓶攜出門外,再取之,香冽如常。又魚骨哽於喉,以箸於席上倒擊之即下。此皆理之不可解者。
臺地小兒猝有病,老嫗取水一碗,而以三箸立其中;祝之云:如神鬼為祟,當立為豎柱。試之果然,焚紙錢禳之即愈。朔望日早餐,無論腥蔬肴饌,未經人食者,取一、二并飯一,置小兒所臥床上,令小兒拜之,曰床公、床婆也。久之,無疾病,亦屢驗。
臺郡南門外法華寺,古李氏夢蝶園也。前任熊介臣倡捐重修,添建厝屋,為客死者寄頓之所;甚善舉也。嘗於土中掘得古玉,長尺餘,寬寸五、六分,厚四、五分,黝然蒼潤。嘗為火帝塑像,置手中,作秉圭之用。慮被人竊取,仍令僧人秘藏之。當為玉界尺也,滄海為桑田,不知何代、何人沉於海耳。或云元圭。
甲申官泰安時,郡守為閩中楊蓉峰先生(惠元)。至壬辰年,先生作古人,而余以升高唐州去。世兄長士琮、次士珩,皆佳公子;琮,戊子孝廉。越甲辰,余巡閩漳,復晤於侯官,皆頹然老矣。門庭衰落,為之戚戚。後琮亦逝。丁未,余服闋,復以巡臺至閩,珩欲同渡,不果。庚戌九月乃至臺,贈朝珠、文具等件,皆蓉峰先生手澤。又眉道人草書一卷。接譚之下,笑語宛如先生復生。延至幕中,亦無忘故舊,以志今昔之感耳。余家與閩人最有緣,鄉薦座師為廖儀卿師。出仕後,侍蓉峰太守,共事將十年,亦保薦卓異。師後蘇鰲石(廷玉)、梁芷林(章鉅)、楊雪薉(慶珠)、陳敘齋(功),皆山東上官而受知者。季弟則廖鈺夫師(鴻荃)取弟子員,姪(錫淳)薦卷出廖(名)鴻苞房中,皆儀卿師昆仲也。其先人官於閩而有造於閩之報歟!
十月初二日,海東書院課期,有八十九老人張朝翔書壽字大幅贈余,以將屆初九生辰也。時奉詔給老民頂帶,因先予之。越日,仲弟自京中帶回楹帖,為關中九十五老人劉恆業所書。書法如出少年手,蓋欽賜翰林也。
初六日,劉沂泉子家懋自上海來,言夷人在上海燂洗大炮,鑄大鐵佛埋地中,不知何為。忽被迅雷擊碎,大懼而止。果爾,則天心其悔禍矣。無論虛實,聞之一快。
昔在山左,濟州產瑞禾、瑞麥,繪圖徵詩,皆山東人。今在臺,同官者史梅叔(密)、孔雪鶴(昭慈)兩司馬,并濟州人;呂壽山鎮軍(恆安)、嘉邑令王仲甫明府,亦皆
公元1850年
山東人。應補題以志宦跡。雲鶴言:彰化庚戌夏榴生雙岐;郭巽帆司馬言:鳳山亦稻生雙穗。應繪圖而徵閩人之詩。
府幕張新之便面有周文之大令(名沐潤,河南人)書句云:乍凍花心真靜女,半枯樹體老禪師。
府幕丁月舲,鈔嶺南洋行傳戒鴉片方,極效。洋行多以煙害人,亦有回心向善而戒人者。洋參二錢、茯苓二錢、豆蔻二錢、芡實二錢、陳皮二錢、蓮子二錢、枸杞二錢、川貝一錢、白朮四錢、韭子二錢、澤瀉二錢、大金櫻二錢、兔絲二錢、淮山藥二錢、肉桂二錢(以沉香代亦可),水四碗,煎二碗,加煙灰膏二錢,裝瓶。如無煙灰膏,用煙灰六錢。將到時,空心服,每日夜共服三小杯或五、六杯。煙灰膏每服應遞一、二分,煙灰亦如之。十數劑後,再將此方作丸藥如梧子大,服數料,即可戒斷。斷後,去煙膏仍用此方配丸服七、八料或十數料,身體益健。
公元1849年
每日澄臺下小室午後焚香趺坐,閉目靜養片時,最為得力。有句云:綠紗窗裏香煙裊,仙鶴一聲午夢醒。生平嗜新茶,有句云:呼童掃葉烹秋露,對飲清茶是菊花。又,午夢初醒簷溜滴,知曾有雨潤花來。又,詠臺地氣候云:寒露重分秧馬路,秋風輕拂紙鳶天。又,日添一線紙鳶風,臘月榴花照眼紅。
十一月初四日,接六弟家書,抄寫巖叟公壽詩。康熙十月□□日(?)敬錄入家乘
。卷昔有「鳳銜仙籙」四字,得自徐雨車家藏。
福州府傳鈔「禽言」六章,序云:伊古盛時,設謗木以通民隱;方今聖主,求真言以達輿情。所恨位同屈蠖,難輸一日之誠;因思鳴託微禽,冀動九重之聽。語雖同乎蜀吠,心實切於杞憂。倘援入刺時之例,罪我遑辭;如指為訕上之書,則吾豈敢!貼資云:行不得也哥哥,商人負累民人馱。試問近來閩省上戶幾多?中戶幾多?下戶幾多?豈無良法理鹽鹺?窮鄉僻壤皆搜羅。舉殷貼疲豈長策?況難確訪長差訛。藉端撞騙復不少,勒輸之弊甚催科。食毛踐土二百載,破家報效敢云苛!但恐元氣太剝削,未免斂怨傷天和。裕國計,其如生命何?行不得也哥哥。馭夷云:行不得也哥哥,安插夷眾無條科。試問近來內地烏鬼何多?白夷何多?紅毛何多?紛紛購地營巢窩,豈真向化戢干戈?制敵守戰為上策,能守能戰方能和。即或通商許互市,駐泊口岸方無他。抑何藩籬自撤盡,通都大邑由經過。民夷雜處易生,變起倉猝如之何!徹桑土,莫待雨滂沱,行不得也哥哥。錢價云:行不得也哥哥,銀價漸長加倍過。試問近來上庫正款若何?雜稅若何?地丁若何?官雖撫字拙催科,民欠愈少貼愈多。二千三百折時價,加一羡耗皆官。額外再起起不得,官清益覺難張羅。制錢搭放有舊例,何不對抵省奔波!羨餘并准錢上庫,行錢價患銀銷磨。開銀礦,易似運銅麼?行不得也哥哥。倉穀云:行不得也哥哥,倉儲重務名實訛。試問近來積貯道倉幾多?縣倉幾多?本邑既折金戈戈,平糴但將常
例苛。州縣雜解辦兵餉,概收民食運內河。蓄無九年為不足,客未緩急難通挪。烽煙永息固無事,豈免水旱傷田禾。即使義倉有見穀,杯水其如車薪何!轅門案,既有童謠歌,行不得也哥哥。煙禁云:行不得也哥哥,毒草傳遍芙蓉阿。試問近來煙禁罪販若何?罪賣若何?罪吸若何?新例赫赫從重科,不旋踵而皆無他。王政何嘗求速效?其弛毋乃縱之過。民未知恥奚由格,塞流徒見揚其波。漏卮今昔縱不問,金錢坐視全消磨。奚必咸陽三月火,一燈儘夠焚山河。起痼疾,留俟後人何!行不得也哥哥。賭禁云:行不得也哥哥,賭博上下用盤窩。試問近來省會花會何多?寶局何多?攤場何多?知法怕法猶犯科,民愚又焉知其他。附城挂已四、五處,鳴鑼聚眾陳干戈。儒家公館及草地,開莊匪類相遮羅。利令智昏各類聚,傾家蕩產皆由他。衙門大小有常例,官縱查拿無如何。懲匪類,到案尚蹉跎,行不得也哥哥。
福州生員陳星輝,被兵役訪其與賭案牽連,扭送至縣。縣交捕官看管,日久不釋,作絕命詩自經死:文章莫漫羨吾曹,今日方知仕宦高。酷吏由來心似鐵,先生況有筆如刀!孔融薦疏承恩久,伯有為妖操術勞。寄語老親和少婦,休將世味等醇醪!烏足西沉永不昇,前宵噩夢豈先徵?已無遺語留兄弟,那有餘顏對友朋。蝴蝶夢醒身是粉,杜鵑啼罷淚成冰。世人問我歸何處,白玉樓中第二層。在押人證,地方官須刻刻留意。此生之罪,虛實未定,而情急輕生,其才可憎亦可惜也。況蚩蚩者抑鬱以歿,更無知其為誰
氏子矣。
壬癸後記
公元1851年
日暈則風,月暈則雨。辛亥八月初七日暈,慮其有颱暴也(臺人呼風為颱)。次日,微雨無風。春旱見月暈,喜其為雨兆也。數日仍無雨。海外天時,不可以常理測。
臺人諺云:六月一雷止三颱,七月一雷生九颱。六月無日不雷非必無颱患,七月有雷亦未盡有颱。
臺郡向無雷神廟,惟於神祇壇與風雲並祀之。新修先農壇,舊有土地廟改祀雷祖,壇在東郊震方也。每年祀先農禮畢,率同官祀雷神,定為例。
臺地常動,有雷則動少,震於上、不震於下也。有雷無颱,亦氣洩而暢之故。
先颱而後雷則水溢。諺曰:雷打颱,大水來。是年果驗。此雷風相薄而海水上騰也。
新修孤貧院告成,有男婦絕不似貧苦者,仍居其內。問之,則以患麻瘋病,即居此三代乃絕。此患昔有居此而報竊千金者,實非誣也。
公元1852年
壬子三月二十三日,為天后神誕。前期,臺人循舊俗,迎嘉邑北港廟中神像至郡城廟供奉,並巡歷城廂內外而回。焚香迎送者,日千萬計。歷年或來、或否,來則年豐、民安。販賈藉此營生,而為此語也。前任或密屬住持卜筊,假作神語,以為不來;愚民
亦皆信之。省財、省力,地方不至生事,洵為善政。然祈報出於至誠,藉以贍小民之貿易者,亦未可張而不弛;且迎神期內,從未滋事,故聽之。十五日,同鎮軍謁廟,男婦蜂屯蟻聚欲進門,非天后神轎夫執木板辟易之,不得前。偶微服夜巡,自宵達旦,用朱書「我護善良,進香須做好人,求我不能饒你惡」云云簡明告諭,並大書「販運洋土、船破人亡」八字於殿前,乘其怵惕之心以道之。神道設教,或可格其一二耳。十六日,神輿出巡,輿夫皆黃衣為百夫長,手執小旂,眾皆聽其指揮。郡城各廟神像,先皆舁之出迎,復送天后出城而後返。舉國若狂,雖極惡之人,神前不敢為匪;即素犯罪者,此時亦無畏忌,以迎神莫之敢攖也。是日午後,忽大雷雨,霹靂不已。郡城舁神輿者,至城門皆覺重至千鈞,兩足不能前,天后之輿則迅疾如駕雲而飛。雨止,聞北港之夫與郡城神輿各夫爭路挾嫌,各糾約出城後互鬥洩忿。城外溝岸內埋伏多人,為雨驅散;南門外同行三十餘人,雷斃其二,餘皆被火傷,不知其何為也!非此雷雨,則鬥必成,而傷害之人多矣。神之靈也,民之福、官之幸也。
恩旨交部議敘,咸豐壬子四月會鎮謝恩摺,奉批:知道了。汝二人事事和衷辦理方好;海疆重地,尤為緊要,不可見小而忘大。勉之!慎之!欽此。壬寅年陛辭,奉先帝聖訓:惟日孜孜,不可懈怠。謹撰聯句恭懸座右云:孜孜不懈,事事和衷。癸丑元旦,臣某恭述。
臺地有草,名含羞花。其葉似夜合花而微小,疊翠可玩;以手微拂則皆卷縮,而枝柯盡頹爾委地,逾時又舒放如常。草樹之須芟夷者,以其杈枒礙人耳。如此,則又何害焉!可以人而不如草乎?
時時憂如獄中囚,憂無益也;刻刻愁如海中舟,愁無用也。
公元1851年
辛亥科場,彰化諸生有附商艘內渡鄉試者,忽遇風,桅柁皆折,謂將葬魚腹矣。漂流一日夜,忽見岸,起而視之,至省城五虎門港口。欣然襆被入城,時八月初二日,試期無誤。如照常收廈門口,由陸路至省,尚須六、七程也。
公元1852年
壬子夏,學官徐世昌同諸生三、四人船泊港外,候潮數日乃入。及登岸,行李甫起畢,回顧則群盜集而圍其船矣。何生廷玉,省試回臺,遇風不得泊,且見盜船遙集,以余朱書「禹」字焚禱於艙中天后神前,旋即轉風入港。士子負笈往來無恙,皆神佑也。六月二十四、五日,風大作,有商大可容五十石,猝遇風,收回觸礁,頃刻片板無存。舟中百餘人,齊入水櫃。櫃以藏淡水供茶飯者;去其水而並聚於中,堅閉其蓋,隨波上下。時覺稍平,即微啟其蓋視之,浪湧如山,仍閉之如初。忽覺滯而不動,復啟其蓋,則被風吹上岸矣,無一人溺亡者。戊申秋,餉員卓津、費霖船破,赤體入水,自以為必死;一波忽起,送至淺處,得甦。自來渡海官員,雖一命之微皆蒙神佑,未必盡為好官;而神明護國之力,固無不到。然而究須自問其為官何如、為人何如。余輯
公元1848年
測海錄序云:測之於海,仍測之於人,測之於人之心,此之謂也。是科淹沒諸生,知其姓名者數人:石耀德、施金鏞、吳春暉、方金城,尚有武生二、三人;在郡補遺而就近配渡者,皆鳳山人,不記其名。有監生某,因文理過謬未錄,不赴試,幸而得免。書院散館日,設酒食遙祭諸生之漂沒者,刊石於門云:鄉試諸生,小暑節前登舟內渡,過此勿往。又立石試院云:鄉試文武生,勿輕出海口,文於小暑前、武於白露後。又作渡海萬全歌云:三、四千石新造船,鹿口對渡到蚶泉;三月廿三、四日後,四月初七、八日前。
七月中元節,臺人為醮會,名普渡。男女雜沓,俳優喧呶,飯山肉林、箔金紙錢,費以千萬計。勸其減省,少殺生禽,而不能從也;曰為消災禳禍耳。因自為祭海文,於每年立夏後設酒食,用豕一、羊一於海濱祭告之。禮畢,沉牲醴於海而祝之。又將近年擊賊身亡及捕盜落海各兵勇奏奉准卹者,立位於署前,委官致祭,為文以告之。又牒郡城隍護送客死無歸者於原籍,勿令為厲,庶幾疵癘不生、災害不作歟!連年鮮遭風沉溺者。
臺地之隱患,在於流民有來無去。因設收養流丐局,隨時配船以次回內,亦防患於未萌之一策也。仿江蘇一文緣之法,官民並行之。
有人於浦城道中見題壁詩曰:夷狄窮中國,誰人竟主和?將軍□□布,宰相□□阿
。時勢已如此,蒼生可奈何!側聞開創始,百戰定干戈。
粵匪盜船為紅頭艇,聞其駛入淡水口。彼處地名雞籠山,紅頭,蟲也;蟲近雞籠,當死。果遭風,捕獲多犯誅之。
公元1649年
有田土訟案,呈出舊契書永曆三年,猶鄭氏正朔也。
偶觀傳奇,有士人出外,妻獨處,尼僧誘之入廟,飲以藥酒迷之,令侍婢至他所,而引惡少與之通。婦覺,惡少潛遁,婦憤憤歸。他日,其夫返,婦以實告,即引刀自刎。士人止之曰:復仇再死未遲。令婦呼婢召尼來,密謂夫久未歸,仍戀所歡。尼欣然語惡少,惡少喜欲狂,奔至婦室求歡。婦以白晝未可,請卜其夜。乃以口相親,婦齧其舌,惡少負痛逃。尼有老少二人,惡少與少尼亦素通者。士人夜仗劍帶斷舌而往,擊菴門,少尼以為惡少來也,甫開門,揮劍殺之,以斷舌納其口中。老尼聞之出,并殺之而逸。鄰保見之,鳴於官。官驗訖,見其舌,定以強姦不從被奸夫殺死。究出惡少某。來往庵中,拘之來,果無舌。奸殺二命,無舌不能辨,逐論死。此案爰書,可謂鐵鑄。而其中亦或竟有錯,設使惡人與奸婦同謀,齧其仇者之舌而殺良婦,納於口以誣之,仇者竟無能辨,殺之不亦枉乎?婦之冤又何以雪乎?甚矣!折獄之難也。近有新婚少年,復向平日所歡者續舊;蓋私許以結褵而不敢告於父母,遂別為婚。女惡其負約,暗攜剪刀猝刺其腹,少年以手護痛奔回;距家不遠,方入室,仆地無語,而腸出即死。新婦驚
公元1861年
呼舅姑出,不知何故。僉謂新婦之有私也,婦不能辯。母家始欲興訟,既而無從究問,慮兩家因訟破產,議將新婦活埋畢事。方掘地,婦已喪魂將死。忽霹靂一聲,提行兇之婦擊死跪於前,而新婦神氣自若,眾知其冤。兩家訪悉前情,往來如故。此案若非天誅,是千古冤獄矣。咸豐辛酉七月間事。
查少泉廉訪(文經)妾某氏,工書法,善會計。廉訪初任河道,氏司工役簿書,億萬緡按勾股核結,頃刻而畢。廉訪官農部,捐納房書吏以餘羨分饋,並給家丁五十金,以為各司官皆有。此時,廉訪公出,氏卻之。家丁固請,自出五十金給之,而以原封還書吏。後吏以舞文敗,各司員皆被議,而廉訪獨免。賢哉,氏也(洪潤堂司馬云)。
公元1832年
道光壬辰臺灣張丙之亂,嘉義斗六門縣丞方振聲、署守備馬步衢、署千總陳玉威,皆殉難,至今合祀忠貞祠。羅漢門縣丞陳聖傳,山陰人,壬午舉人,以縣令降補。赴任不數月,林爽文難作。守斗六,與其僕顧景單騎入賊壘招降,被死,僕亦遇害。縣丞姚鴻,稟請並祀於前祠。民有曹好(?),即舉而行之可也。況陳公已奉旨恩卹、世襲雲騎尉,無須請示。臺郡昭忠祠重修告成,即將歷年陣亡及溺海戍兵並書名於祠中,皆奏准賞卹者。今人動言不合例,勸懲之極有關係者,皆為不合例一語所誤。
公元1861年
在臺每屆生辰,有賀者,輒卻之。其書聯語為禮,不能辭。間有佳者,存一、二記之。松柏祝長齡,冬日愛看盈士庶;枌榆叨厚福,春風坐許到兒曹(紳耆)。赤崁被慈
雲,十月公堂欣獻兕;緇帷瞻愛日,五年講席許登龍(門人)。芹香毓士、棠蔭庇民,海邦愛日逢冬日;桂子揚芬、棣華報喜,潭府文星映壽星(時仲弟春闈報捷)。又己酉年紳士贈聯云:迪簡廑宸衷,八千里外露冕觀風,天與福星臨海嶠;修明崇儒術,兩度年中樞衣立雪,人沾化雨祝臺萊。
斐亭有鹿無鶴,以代之,戲題其欄曰「鶴鶴」。一日,大風雨,斃之,餘一雌;友人饋一雄配之。時卵已纍纍,或云未配以前,卵而不能育也。既配,生二卵,尚未和合,而氣已相感矣。雌伏墻下四十餘日,不思飲啄。而鷇出,淡黃可愛。其母已狼狽不堪,雄者同保護之,狸犬皆不敢近。彌月而一鷇死,仍以翼覆之,三不去。攜而棄之,戛然長號,聞之惻然。此可以見為人子者當思父母恩勤之岡極矣。
畜池上,孳生不已,僮僕飼以飯。時澎湖憂旱,民食海草,是率鳥而食人也。隨分贈友人,致書於幕賓浙人陳楚三云:請分送,諸同人皆自山陰道上來,與右軍同里,諒無不愛之者。而饋生,本君家故事也。
商人蔡芳泰贈番瓜,大幾盈車,與兒女輩玩之。一婢捧之,力不勝,墮地而矣。自來可大可久之事,未有不墮於婦女之手者。
斐亭卉木,初來時皆半槁,久漸向榮,近益暢茂。自作引退計,而枝柯漸有枯朽者,人物之相感如此。
臺地不務蠶桑,兒女購其種飼之,偶見之有感,得句云:鞠躬到死綢繆盡,衣被蒼生有幾人?
夏雨應時,承以布冪,列瓦甕盛滿,列庭前。客問之,曰:此宦橐也。有句云:甘雨收來藏滿缶,烹茶餘潤自澆花。
川北得華陀仙方一百籤,與吾通城廟同。另刊本,攜之遠行。兒女輩有疾,途中為百鬥拈服之即愈。海兒生於家,俗寄名廟中為僧道則易育,因名徐道生,為道士服,拜於廟。丁未北上同行至淮上,時方三歲,正慮道路之跋涉,而即奉巡臺之命,因留於河干孫軒臣姻婭之家。仲弟由京專函來云:可免入覲。寄書人適於渡河時相遇,因而折回;如相左,則仍北行矣。時同行者,門人王生師儉與愛棠姻兄之弟婦眷屬也;於是令王生送眷入都,王生力勸攜兒過臺。後數年,王生亦官於閩。彼時兩女隨行,舟次以榮女許於愛棠為媳。後裕子厚簡任臺灣府,攜聘金航海而來。女在臺多病,皆得仙方而愈。自蘇至浙入閩,山嵐海瘴,在在堪虞,即奉仙方刊本,頃刻不離,並以廟中香灰帶於行篋中。如覓藥不及,有恙即和灰服之立愈,得以平安抵臺,忽忽四年。壬子春,海兒小便不通,求得七十籤:閨女拭經布洗之。四川本內,則蚯蚓泥同甘松、芫荽煎湯洗(惟此籤川本與通州不同)。二方並用而瘳。偶感冒,令自跪求得椒葉一錢。臺地無椒樹,以椒代之。一服而汗,即霍然矣。入閩行灘河,榮女偶病;見岸上有廟,令僕求仙方,
有蜂蜜字,服之即愈。既而閱其籤,則問事、非醫方也。鄉人有納租至業主家而苦饑者,主人給錢二百,因購麵粉團數十枚,一啖而盡。回家,則臥倒而腹脹欲絕。子求醫於主人,主人令華王廟求仙方。得籤問道士,道士答以肥皂二斤。其子匆匆即去,以肥皂煎湯進之,大嘔而愈;實則煎湯沐浴也。
公元1847年
丁未年服將闋,於狼山得籤云:深山多養道,中正帝王宣;鳳翥鸞翔出,高升過九天。九月二十日起行,二十八日至淮上,得簡任臺灣之信,剛九日也。嘉慶己卯榜前,與友人同登北城真武廟,余一人徘徊門外,友人得一籤云:誰知門外有真龍。
又是年春間於狼山得籤云:七寶浮圖塔,高峰頂上安。榜後方折修文峰塔,塔頂有從前鄉先達鄉會硃卷藏於內。因並置之前鄉試己卯科塔後,六十年而復修也。
季香坪,母黨族也,吾通金沙人,山左候補從九,善占課。來臺時遇盜船,船戶列炮械為備。香坪口占一課曰:勿懼也。必不來。已而果駛去。余有友人將辭去,乃代占而不言姓名,甫占則曰:此非彼自去,乃我欲去之也。此外驗者極多,占余官階尤準。其弟不同母,能孝友以曲全之。
劉筠莊,吾通石港人。幼貧苦,不能自存。或云為博徒負逋而逃,沿途以紙絨為花售之。將入都,中途至行乞,久且病,髮生蟣蝨盈,跣足至京,投鄉人,薦於官陝者。同出都,由陝,又至甘,輾轉出關,至烏魯木齊為書吏。將軍大器重之,令兼司礦
公元1833年
廠。數年蓄美玉至萬鎰,娶室生子女;又數年,得銓臨清稅使。傳聞其缺至肥,乃攜眷入關,所有檀梨器皿及常用之物,悉以贈同人。子女途中出痘,以蒲桃乾煎湯飲之,皆無恙。及抵東省,而知此缺之不能餬口也。赴任,無書役來迎者,一杯、一箸皆出資購備,為之怏怏;不久,而其缺又奉文裁去。數年,補陽信典史,調歷城典史。癸巳年,余嘗稟請同運賑米至天津。其為人也,誠篤不二,吶吶似不能言者;台司僚友皆優禮焉。近聞其已為古人,其子於山東省垣搆室居之,僅免饑餓耳。萬鎰之玉,附海舶而歸漂沒,不知所之。貧富固有天耶!其所歷之境,亦可謂幻矣。香坪嘗言其年幼時,聘巫氏為室,未娶而外出。久不歸,巫將改嫁,其女氏不可曰:生死須有確音,而後背之未遲也。久之又久,始聞其官山東,已娶婦,子女成行矣;乃自縊。傳聞之詞如果實,筠莊咎無可解。然流落數萬里外,亦出於不得已。入關當致書以慰之,而善為安置之計。今筠莊已死,巫氏之貞節不可沒也。香坪擬邀其族人為之請旌,余謂應先屬其子迎巫氏之以合葬並祀之。
族兄照方,諱炎,自太高祖分支。兄由通貿易至上海,初以製糕餌為業,漸積貨於東門外魚行橋為一廛,號曰照源。久且門為市矣,遂家焉。生三子,長、次先後歿,三步雲,克繼其業,誠篤以孝聞。余自乙巳扶服旋里門,年已七十矣,瞿鑠如壯者。每歲春秋渡江來同掃墓,與諸父兄子弟歡聚數日乃返。為祖塋樹木被附近居民損傷,予助為
公元1851年
釐正之。自抵臺後,家書附海舶由上海寄通,以上海為商艘總匯之區,無不知有「照源號」者,絲粟無失也;似前知官海外而於其地特分居以為接應者。親族由臺往返,皆照顧。辛亥秋,接步雲書,知兄於六月二十七日壽終矣,為之大慟。癸丑暮春之初,其友王禮堂浮海入艋舺口,至臺郡,與之坐而問焉,述兄彌留時言語甚詳。兄飲酒無量,每日三餐,每餐引數大觥(約三斤餘),焦米飯一大(即鍋巴也)。家事盡委之子婦,惟以蒔花、飼鳥為娛老計。失偶獨處將三十年,泊然一無所好。己酉春赴通城,步雲問帶銀若干,並請至姑蘇多遊幾日,有應預籌者,請留意。蓋為百年後之事,知老人必欲自為之,而不敢明言。兄悟其意,曰無過慮。及庚戌秋起行,召步雲語之曰:旅貲須多備。至通祭掃禮畢,自購冠靴布帛,自裏衣至外服悉備。又得美木一,且攜之歸,諏吉製衣、造棺,躬親監視。棺成,內外以朱墨髹漆完好,襡而藏之。辛亥元日,以新衣冠拜神祖後,什襲以付子婦。清明節前,令步雲回里曰:余尚健,爾當歸,與族人同祭。步雲尚無子,令納妾,辭之,拂然曰:從吾為孝。六月初,交下澣時,對花而泣,人以為不祥。平日每食殽品,必問所欲。至歿之上半日,尚命以豬腰為羹,酣飲大嚼如平時,惟覺神氣倦怠而已。醫來,且迎送之。午後,命步雲書遺囑,內外大小悉及之,并語以在外節飲,以三杯為止,且多置燈籠,勿書店號。不解所謂,申之曰:上海浮雜之地,人情叵測,夜行借燈者或酗酒生事,將以燈字為據,而株累之。花鳥勿與人,聽其自生
自死可也。後不及數日,花萎而鳥亦死。是日酉刻,令子婦以衣冠來。自穿戴畢,以金環二,脫與媳曰:舟在河干,須備行糧無誤。又曰:早正邱首;吾通州人,速與吾婦合穴。蓋嫂故,已卜宅於通之南門外新阡矣。
湯文峰,比鄰良友,安貧勤學,書法敻絕一時。攜其子讀書文峰塔下,故自以名。聞其子獲鄉薦,前在里門見其力疾修譜,皆手書,人珍藏之。
臺郡有漳人蒲玉田,善繪事。屬畫臺地花果六幅,又為乘風破浪圖一、登岸圖一、斐亭課子圖一。嘗擬畫冊十二幀,曰重譯宣綸(歸化生番)、靜參定讞(登臺打座)、斐亭草疏、榕壇選文(海東書院)、鶴堂校書(署有馴鶴堂)、鹿場習射、北郊試馬、西港造舟、禳風釃酒(祭海)、喜雨品茶、瓜圃學農(有句云:曰晴而晴、曰雨而雨,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竹軒聽讀(斐亭前荷池,其旁有廊,新題君子軒)。
公元1849年
前在山左濟州,產有瑞禾,一莖三、四穗;又產瑞麥,雙岐。同人繪圖勒石,並另為畫卷,徵齊魯諸名人題詠滿幅。近蒲玉田以己酉年彰化、鳳山出有瑞穀雙岐,亦仿為圖,而徵閩人之詩。撫閩後,閩縣、侯官等縣亦產瑞穀。
偶得句云:隨地看花無運甓,入林聽鳥勿栖籠。又,細竹漏新月,孤松哦晚風。
臺地產錦雞如雉,而尾尤長,羽毛更豔麗;或云雞與雉交而生。海鵝似鶴,而足短如鳧,喙長二尺餘,吞大魚如猿之啖果。竹雞馴則善鳴,其聲激越,能令蟻化為水,或
不盡然。
或問食字旁加令字何字?為之茫然。既而思之,則節字也。
丁述安明府贈海兒楷字孝經一冊,郭蘭若(尚先)所書。世傳多草書,此真珍秘也。授讀畢,以見行公孝經正解刊本易之,而藏於笥。
公元1851年
南路參戎安定邦,善草書,為龍蛇體;大幅飛舞,勃勃有異氣,且不易識。據云:臨西蜀拓本。參戎,蜀人也。又書神字作一筆書,直筆或長至丈餘如干霄之竹,可與松相國虎字並為墨寶。
公元1852年
壬子六月二十六日,得京報抄本會試全錄,仲弟中進士三十三名。然未接家信,心為懸懸。每日早起,鵲噪於庭。臺地向無鵲,皆附船桅而來。或有人攜一雙至臺而哺育之,不常見。見則必有喜音,或鄉人至。癸丑正月二十日,奉上諭,賞花翎;數日前亦然。
朱丹園司馬同年云:曩年湖北闈前,請乩問題,先寫「難說」二字。再問之,又寫一「說」字。三問之,寫「不說」二字。眾皆不解。是科題為「君子易事而難說也」三句。又一科,寫自行束修以上;士子爭預搆之;是科題為「志於道」一章。丹園,即此科鄉榜也。
有友人同席,或以鼻煙贈之。答云:自少至五十,未聞煙。余曰:四十、五十而無
聞焉。有言過海遇險,幸船柁有魚網纏繫,不至沉失。余曰:罔之生也幸而免。同人為之大噱。嘗弔於喪者之家,方雨後,以炭屑舖地板,行之軋軋焉。或云:如聞嘆息之聲。此善戲謔而不為虐也。
公元1853年
戲擬臺灣月令云:仲冬之月,主瓜實、石榴華、促織鳴壁,蚊雷發聲,紙鳶上於天。
公元1852年
壬子十二月望日,謁廟歸,拜神祖畢,在內堂少坐。顧姬待早飧,呼海兒不見。旋見其自房出,挾書往塾,而馬姬似覺身後有人推引者。甫入房,見火炎上屋矣。兒於窗外以廢字紙焚於茶爐,見延燒及簾幙,不敢言而出走矣。余倉皇攫印出,姬戀戀於房中物,與僕婦鄭氏仍在房檢拾,強之乃出。窗內為紙篷,篷上皆枯草,鳥雀自戶牖銜入者;火在上而不下,頃刻自滅。丁壯復以水倒撲之,得無害。茶爐在窗外小院,咫尺地耳。兒如不出,豈但損牆屋而已哉!數月前,友人朱南陔善卜課,云十一月有驚恐之事。余方以地方為慮,而應此小驚亦良幸矣。
裕子厚太守言:受傷出血,有咒語可止之云:日出東方一點油,手持金鞭倒騎牛。一口喝斷長江水,止住金鎗血不流。吾奉太上云云。默誦以紙接口而貼於傷處,血即止。又蝎蟄傷,咒云:日裏雞鳳吃血。以手捏患處,摔之即愈。
有疊樹根為假山,飾以花木、綴以樓閣,四圍加土種小草,並為小池蓄鯤鮞。其中
為小舟二。山頂以絨紙為鳳、為鶴,以蠟為猿、為鹿,黑紙、白紙為二碑。一云:一勺水、一撮土,擴而充之,其利乃溥。一云:鬱鬱澗底松,青青河畔草;野渡河無人,風波不可蹈。為平安橋,為皇華驛館,為壽星亭,為授經臺,立大小塔,建占風旗。又為營汛,樹其纛曰山高水清,一曰綏靖海疆。題崖字,曰釣璜、曰臥龍岡、曰磐石、曰霖雨蒼生、曰崇朝雨天下、曰一覽眾山小、曰壺天、曰錦屏。有耕夫、有牧童、有樵、有漁、有子女,皆範土為之,象形惟肖。海兒書一聯曰:高崗宜有鳳,清水豈無魚?
公元1848年
海上無人不供奉天后,靈應如響。戊申年,曾以明神護佑眾生,歷膺封號。請援照泰山聖母碧霞元君每歲四月十八日神誕,先期由京差官供器、幢幡、藏香到省,由省委員送泰山,派司道大員焚獻之例,天后三月二十三日誕辰一體照行,至湄州供獻,分藏香若干炷,附便員敬至臺鎮道行禮;未准行。奏請御書匾額,奉旨頒發「靖洋錫祉」,敬謹摹製,懸於天后宮正殿。海外士庶,皆得瞻仰天章也。
癸丑日記
夏四月初十日入院歲試,二十五日校場閱武,二十八日事竣。是月初八日,內地漳州海澄失守。二十五日,郡城守營火藥庫焚。時方閱馬箭,煙焰如山起,靜坐未動,聞其時已有奸匪伺其忙亂者(三月旱,鄉民戴柳圈入城者日以千百計,約於四月二十日假祈雨襲城。在試院仍夜禱,連得大雨)。
二十八日,臺邑中北路匪徒樹旗,中路委縣丞姚鴻、北路委署縣高鴻飛會營勦辦。高署令是日紮營灣裏街地方,賊來圍攻,督同弁兵開炮轟擊多人,自夜達旦。有積匪李石前一夕來營投首,高令未即加誅,曾為守備李雲龍線民;旋逃去,不知何往。該匪帶夥混入兵勇,竊去軍營火藥。次日,攻益急,後擊退,而糧餉未至,壯勇無食。初以去郡二十餘里易於接濟,乃為賊所阻截。向來屯兵處就近採買,茲附近各莊閉戶避賊,無從購買,眾將潰。於是,移營退行,隊伍遂亂。李弁乘馬逸,中途被各匪探知,乘機圍殺。高令麾眾退,手刃拒賊,被戕,頭顱並割去。外委謝奮揚、前縣丞汪昱之子汪兆蕃助殺賊,並被殺,分其屍。屯番與縣丁先負高令走,以體胖不勝,乃被賊追及,家丁、壯勇、屯番同死者百餘人。此二十九日午時事。是日,聞署鳳山縣王廷幹、典史兼興隆巡檢張樹春於二十八日並被害。前一日聞警,署參將曾元福帶兵出哨。該邑新城名埤
頭,以竹為圍。王令先調義民林萬掌來城,帶領壯勇防守。林萬掌,番格也(娶番婦為室,謂之番格)。世為義民。其弟林萬能與壯勇首林恭及各匪裝作義民,砍城而入,直闖衙署,殺傷王令,割其首,攜之出。群匪肆搶衣物、貲財,囊括而去。張典史出而復返,救援印官,並被殺,亦喪其元。王令妻張氏被傷,臥路旁,居民移之家,見其將死,又曳之出;死,以葦席裹其屍,淺瘞於署後,卒為水所漂沒不可得。其姊孀婦孫王氏立溪水中,越日死,尸尚立水上。長子王鈞受九傷,未死。次子王湜方十歲,賊收為子,命呼父;曰:你殺吾父,是仇也,非父也。義民救出,並王令之妾,同匿火藥庫,賴參將曾元福防護得生。火藥庫在城內,極堅固寬敞,官兵遁入者數百人;曾元福聞變入城,奪門入此庫堅守之。賊以火攻、以水淹者數十次。糧盡,則密與居民約,以糧食出,使兵故為搶奪狀,運入庫;然被賊窺破,多被殺。火藥庫不失,則城陷而不陷;而軍火未落賊手,不至益橫。前參將安定邦與其妾皆前月死,賊聞其多藏也,破其棺,取釧飾,復焚其署。棺皆爐,餘骨數塊而已。子一、孫一、女一,在火藥庫得生。
鎮軍紮營北門外校場。
五月初二日五更後,聞城外吶喊聲;天明圍城,攻東、南、西三面。城上鎗炮齊發,擊斃多賊。賊稍卻未退,登澄臺四望,城內無火起。手劍登埤,令兵勇縋城殺賊首級,予重賞。於是紛紛下城追殺,生擒上城,手刃梟示共十餘人。賊退,屯聚附近各莊
,派飯封穀。初三日以後,嘉義城被賊攻數次未破,鳳山火藥庫疊被圍攻。嘉義縣營連獲勝仗,拏獲首從匪犯多名。
初四日夜間,喊聲遙起,賊攻撲郡城小東門。時,海兒病痢極危,二十餘日粒米不入口,每晝夜瀉痢百十次,萬無生理,只可聽之不顧,免死賊手耳。然奄奄未絕,終難棄之。是夜令顧姬用衾裯抱裹,越署後圍牆,緣梯攀樹,踰入附近之紳士黃應清閑屋內暫避;桑姬同榮、元兩女亦踰墻入民家。嗣聞賊仍退,海兒在小屋內湯藥皆不能應手,熱益甚。次日夜間,密使人往覘之,危在呼吸;不得已,又令毓恆姪背負踰牆而返,二姬亦後歸。姪孫醴泉之婦張氏,孀居二年,相從不忍去,能操土音,故居民肯納之。海兒病至六月,已數旬不食,忽坐起索韭菜麵餅,連吞三枚;從此,進米粥。有道士名海上方者,素不令治病,不得已姑試之,服其藥數劑而漸瘥。家人迫移居,曰:無妨也。外間童謠云:少爺好,賊就了。初二日早辰,賊攻城時,顧姬已抱之出室。時屋上皆壯丁持刃環伺,家丁各帶刀劍利器入內宅將護之出,兒已昏暈;旋聞賊退,仍寢之床。生死間不容髮,一線之不絕者天而已矣。初六日大雨,賊又來撲東南門,擊退。
初七日以後,嘉義仍告急,道路不通。以印函綑卷如針入煙管中,或藏草鞋內,或置髮際,然往住被賊搜出,殺之。
初十日,鎮軍移駐浦姜頭地方,賊屢攻營,皆擊退之。
會銜拜摺一次。
十一日以後,日夜分派丁勇出哨。賊勢日熾,謠言夜間攻城。夜宿城上,天明出北校場巡營,冒雨點派弁兵及義勇分起往大穆降地方擊賊,因雨未能痛勦;然賊勢少衰。十五日以後,議派兵南征。委署游擊夏汝賢、候補縣鄭元杰督帶兵勇二千餘人,又派西螺壯丁一千人、水師兵丁二百餘名,並諭粵民分路協勦(郡城外席地坐,以酒與壯丁同飲,送其行)。
二十六日,單銜拜摺第二次。
六月初一日,夏游戎帶兵至城外駐紮。臺灣府裕守以自郡至鳳山皆賊莊,全軍覆沒,奈何!應之曰:余同死。兵紮城外不行,余出令斬之,并自刎;眾止之,乃啟行。兵出城,而賊莊皆改樹義旗,先畏賊而不知官兵尚能前來也。局近鴻指園,有荷池,余坐其旁。或問之,指荷花曰:鳳山不收復,此花下覓吾尸可也。
初二日以後,沿途遇賊接仗。
初七日,官兵克復鳳城。委前淡水廳史密、臺防廳洪毓琛督帶壯勇、屯番赴鎮營協勦,澎湖營游擊王國惠帶兵四百名赴鎮營。
初八日以後,連次勦捕北路賊匪。
十五日,移軍大社地方。
十六日,渡曾文溪,移軍茅港尾。
十七日,大風雨,平地水深數尺,至旬日末止。
十八日,單銜拜摺第三次。
十八日以後,北路賊漸窮蹙分竄。連日報獲首從逆犯多名,由郡局及兩路軍前正法。各莊民皆立義旗助勦,獲戕害高知縣之首犯李石、從犯張添、李知仔,先後委員押往該故員柩前凌遲,令其子高人鏡監視行刑,剖心致祭。獲戕害王知縣之從犯黃汶從,令其屬立該故員牌位於高故令之右,亦剖心祭之。
七月初一日,鎮軍起營往嘉義,賊匪將逃入內山。有義首葉占春、葉陽春居山前隘口截之,賊首以千金並馬匹假道入山,不許;同各莊民圍捕,拏獲偽大元帥、偽軍師、偽先鋒多人解營內。要犯檻送郡城,審明正法。
初十日,單銜拜摺第四次。
十二日,鎮軍軍營單銜拜摺第五次。
十四日,鎮軍凱旋回郡,鳳山縣營報獲偽元帥、偽軍師等犯。督兵赴東港一帶追勦逸匪,賊復糾眾拒敵,擊敗之,殲擒多人。
獲洋盜首犯紀貓生,係與內地會匪糾約來臺滋擾之犯;並獲其夥匪二十餘人,分別正法。
十五日以後,獲偽總軍師施神助等凌遲正法。偽軍師為統轄各偽帥者,坐居中,各偽帥皆拜之,唯令是從。有公案,籤筒、筆架、刑杖畢具。乘官轎,鳴鑼開道。擄獲官人,請偽令發黑旗殺之。黃紙封條寫「大昌國去清復明天德王大元師」。或云:「鎮東、鎮南大元帥」,旂幟亦大約相同。偽印皆是木戳,刻「某路元帥」等字。賊皆以紅綢束之腰間,鄉民進雞鴨,不許縛,不去其首,蓋自避忌諱云。賊有偽令,殺何項官職,即以其官封之;故必取首領以獻功。自五月初至七月中旬,太守裕鐸佩刀夜宿城上小樓,大風雨不止,以手擎蓋蔽之;四圍皆藏火器,不敢設燈燭,蚊蚋齧其身殆遍,計七十餘日。賊撲城時,手燃自製竹炮擊之。
八月初一日以後,洋面匪船出沒無定。
澎湖營拿獲匪船三隻、盜匪三十餘人,犁沉船一隻,起出內地小刀會匪偽印布及奪獲炮械多件;各犯即令就地正法。獲犯供攻郡城時,見城上人馬無數,有女兵、有孩子軍,重疊如山。城外天后廟、太子廟顯靈,云賊初至,有白髮老者叩人門戶,催令上城,婦孺皆運磚石,紛紛擊賊。內宄持刀,從巡城各官後,臨時皆入鞘,拔之不能出。有見黃旗立城上,偉然丈夫,俯臨堞間;皆謂開臺王出現云。自五月朔起、至七月初旬止,城堞燈火如星列,義民壯丁以數千計,刀鎗密如櫛,晝夜出入其中;夜半偶下城,各巷口亦刀械林立,不至為奸宄所害,亦幸矣。
署中衣物無多,皆不顧。惟書籍卷冊三十年心血所存,不忍付之兵燹,始而埋甕於地以藏之;繼移至軍工廠神龕內,並語紳士門人:萬一有變,請寄之家。事定取出,皆為白蟻所蝕,盡為虀粉。愛之適以害之,過於求成而反敗者,類如此。然民間謠傳皆金葉云。衣箱止六隻,端午發賞各書役,皆不肯領。
署幕皆挈眷不知所之;事定,稍稍復返。誓守不去者,姪毓桂、蘇人王禮堂二人而已。毓恆姪持戈從行,尚不至退怯耳。通州人張九金,扣佩刀相從,帶壯丁巡行。
七月間,天西北一星光芒上射數尺,其形似戈,想即欃槍也。數日而沒。
顧開泰,如皋人,向游幕鳳署,不及於難,孑身外竄。事平至署,言鳳山事甚詳。亂將作前數日,夜聞鬼鬥聲,俗云陰兵造反。此劫數之不可逃歟!
日居郡局附近之鴻指園,夜間巡城。兒病沉,不能顧,惟屬家丁妥寄其骨於故土;自以落齒二及手足指甲封寄於弟,如事不可為,以此附葬先塋。
五月十九日,有旨令帶弁兵內渡勦賊,制軍復奏以臺匪滋事,不果行。
內地會匪黃得美,富豪也。武生林俊,為永春州逆首,世代皆紳衿望族。臺郡內應者,皆謂廩生許廷道(即許大炮)。其人平日結交奸匪,為游惰之士,有立旗寫其名為偽帥。其叔聞之,灌以毒而斃之,報官存案。日久,聞其仍在城廂藏匿未死。八月十八日鞫其母並妾婦等,始獲案;驗其埋葬處,委員開棺視之,止存衣履,無尸身。蓋死後夜
間復抽棺底舁出救甦,吞煙後,有伍姓以藥治活。該犯自斃奏疏已具,幸而中止。海外與內地不同,萬一疏失,內地有事之秋,難以復全,密請制軍遴鎮道人員以備瓜代。重洋迢遞,文報往返,不能以時日計,接替尚不知何時。一日在官,一日責無旁貸;然未可僅持「城存與存」之見,而不為遠慮。制軍乃疑其與鎮軍意見不合,且以「意存推諉取巧」揭參請處。原稟內有「病軀力竭計窮、萬難支持」之語,兩年以來告病已四次矣,非臨時巧避也。鎮軍精力委頓,遲遲進兵,亦未能因私廢公也。
高鴻飛陣亡後,有人見其夜間制梃往來郊原,傳說賊匪攻城亦見之。數旬後,歸其元,面如生,奏聞。曾任彰、鳳等邑紳士有代備訃文於書院設奠者。
臺地儲備空虛,逸安無事,已支持不下。今本年軍餉尚未解到,全恃向紳商籌借苟延,此必不得已而去兵、去食之時矣。夢擬一聯:精力已竭、計慮已窮,留文章、功名、事業於人間,嘔血救民、舍身報國;解官不能、請餉不得,置貧富、貴賤、死生於度外;丹心照海,赤手擎天。作勸民歌云:莫做總大哥,一身留首禍。派飯眾人飽,分錢眾人多。一朝打敗了,拿你當奇貨。領賞又請功,多半係同夥。二百餘年來,饒了那一個?莫從總大哥,拿你擋炮火。父母絕禋祀,妻子熬饑餓。都是好百姓,何苦入網羅!多少大元帥,到底何人做?
八月二十九日公出,往鳳山安撫難民。三十日抵縣,提犯林芳等九名審明凌遲處死
,剖心致祭王故令、張故典史。初二日,親往哭奠。提前縣門丁追出侵蝕銀洋五百元,以四百元給已故令之子、以五十元給張典史之子、以五十元給已故下淡水縣丞趙啟光之母。兵丁有搶屠肉者,插箭游街。是日,提犯蘇棟等十六日正法。初八日,提首犯林恭正法。傳言中途有截劫者,故出其不意剮之,仍據實附奏。初九日至粵莊內埔,駐莊外帳房,令粵人撤堆,以便難民歸莊。粵人六堆,分前後左右之六營也。閩、粵皆息爭相安,始允紳士之請入莊。十三日,回縣城。十四日,沿途查勘被害阿猴、萬丹等莊,住山豬門劉都司署。十五日回郡,接頭圍縣丞王衢稟報,噶瑪蘭廳董正官八月十四日捕賊遇害,被戮首領而去;檄王衢代理勦辦。後王衢誘奸民入署手刃之,地方始定;首從逆犯以次就擒正法,首犯臠祭董正官。事竣,請奏加優獎。
十月,淡水廳屬閩、粵分類,獲犯張阿達等三十二名;漳、泉分類,獲犯廖狗漢等八十三名。斬之。
十二月,郡城兵丁械鬥,互有死傷,鎗斃居民二人。親往諭止查辦。某日,眾兵鬨至道署索餉大譁,毀其窗牖。署中幕丁疑寇至,皆越牆遁。余升堂面諭,言語不通,但鼓噪而已。各營將備來,驅之去。將具奏,又固求免,環跪請罪。因率其隊長同赴內宅,令搜檢箱籠,並撬地扳令視之;又帶往帳房,啟驗之,皆見其空空如也。主將請自發落(聞其棍責者,皆先給錢),實則疑道署有私蓄而慫恿滋鬧也。營務尚可問乎?初
邵內宅存銀二千兩,發局鑄洋蚨發軍餉;衣服兩笥,發交各書役為節賞;皆固辭封識存庫。事平,另給賞取回。然其始,官紳皆謂藏蓄多金也。
五月初十日,致鎮軍手札:此時不由中路殺進南路,則鳳山火藥庫必失;火藥庫失,則郡城必危。我輩不死於賊手,終死於國法。與其死於法,毋死於賊。惟有舍命一戰而已。弟言盡於此矣(時鎮軍紫營北門外)。
致各司道書:自過海上岸,耳聾喉喑,恐叩謁兩院不能明晰面陳。謹瀝敘下情,伏祈婉達。上年逆匪擾亂,各處同時並起。恆鎮主屯兵暫守,兼顧郡城,弟主進兵速戰。是以第二次單銜摺內,有「能守方可速戰、非戰不能久守」之語。主戰者,兵貴神速,慮其老師糜餉;且料定官兵一到,脅從即皆為義民,可期必勝。主守者亦為兵單賊眾,不敢輕進,致失機宜耳。不久,南路剋期收復,北路不傷一兵,大獲全勝,而後郡城重地得以安全。既於公有濟,似不必再問其意見之異同矣。當其勢處危急,不及詳呈印牘,於城樓用寸箋率書一二行,飛報內地。實以此次與往年偶爾滋事情形不同,且與往年內地安靜兵餉計日可到之時不同。彼時臺、鳳兩縣官一、二日連被戕害,軍民皆謂鎮道必不免罷斥。若輩安知聖恩優渥,准其將功贖罪;五日京兆,漸至號令不行。況餉需短絀,兵勇難保必無內變,恐全臺皆震,非密請及早派員前來,萬一如漳州鎮道之同日遇難,則海外一隅失而復得不知何時;即不至戕害,受恩深重,豈得以一死了事,不顧其
後?目擊恆鎮軍疲憊已極,弟痼疾日深,數十晝夜風雨奔馳,殘喘一線。其危殆情形,皆萬無生理。此時固不容稍存戀棧之私,亦不暇計及規避之巧;幸而保全,實賴皇上洪福,非盡人力也。近年疊次求退及臨時陳明病軀苦情,皆為地方起見,仍照常辦事,將臺屬逆案、鬥案次第完結,並不敢稍存諉卸之心。再,郡城圍困時,鎮軍駐營北郊,聞有兵丁持刀直入帳中,外間百姓漸致訛言激變;及探聞密稟另請署鎮,人心稍定。外間見弟病容,風謠更甚。前後左右,大半皆賊。勝從(?)賊之人,刻刻寒心,紳民以重貲專僱快船內渡請員,大局方能保固。十日後,密遣兵丁故為造言:道缺委來道、鎮缺委呂鎮,業已配渡,不日即至;遠近皆見安靜,似草稟數行,亦不為無益。即今邵署鎮瓜代,極為得力,究於地方有益,何嘗為一官計耶?惟究係冒昧上瀆,咎無可解,此時萬不敢再自引退;如俯念海外勤苦六年之久,准其乞休。感甚!幸甚!
答某友書:海外數年,艱苦萬狀;幸荷天恩,得晉一階。自揣精力已頹,然內渡登岸,近在省垣,諸事有所秉承,非比獨當一面,責任綦重。且治理刑名,為一條鞭之事,尚可勉竭駑駘,期無隕越。當伏汛風暴冒險而來此,度德量力,自知尚明,不敢廢棄而甘受推諉之責。若仍畀以軍務重任,精神不能周到,終誤機宜。一身之存亡不足計,如國事何?當此時勢孔棘之秋,居官者存畏難之見,不可為臣子、不可為屬吏;然不畏事須能了事,如不自揣量,但曰死而後已,完名全節,自己之事則了矣,於國家奚裨焉
?不敢誤公,故不敢諱病;不敢昧良,故不敢告病。有一分氣力,辦一分公事。仕止久速,用舍行藏,任天而已。
公元1847年
寄湯敬亭書:近況累牘難罄,征塵乍拂,不及作札,謹將上年疏稿寄呈,可以知其顛末矣。自述一卷,聊代面譚;拙詩並呈一粲。金陵似可挽回,吾鄉或當為樂土。此時,我輩尚有命、尚有家,即為萬幸。仲弟幸博一甲科,仍以原官銓同知,而偏得安慶一缺,命窮固無如何也。去秋由天津挈眷口浮海至山東回南,同受風波之苦,亦前定耳。尚未知赴任否?
公元1848年
自題詩錄卷首:癸丑臺陽寇警,僕人以書笥入地藏之。事平,偶憶及,似有來告者,亟取之,白蟻食者過半矣。再遲,則為劫灰矣。零箋斷簡,攜至省垣。林廉叔上舍,博學士也,為補綴之。詩鈔五卷,復摭拾錄為一冊,公餘重加校訂藏之。
公元1853年
存稿自記:咸豐癸丑臺陽寇警,僕人以書笥窟地藏之,其半生心血化為劫灰也。逾三月,全臺平,鄉人王禮堂發其覆,皆成泥沙,為白螘食者過半矣。擬存什之四、五,殘篇斷簡,攜返榕城。於乎!宦游三十餘年,存者僅此耳。道路萑苻之患、風濤戎馬之驚,尚不至即與草木同腐,又幸之幸者也。甲辰祀日,記於五福巷旅邸書館。海兒隨侍,授四子書,是日讀畢,並記之。
公元1843年
斯未信齋全錄,三十餘年心血所聚也。鞅掌道途,必攜挈不離左右。癸卯仲冬月既
望,辭閬郡,往成都,以補鈔詩錄並入篋中,交陳姬、桑姬謹藏之。行至廣元,余由成都遶行至嘉平。十三日,並歸棧道。除夕,抵長安。甲辰新正六日,自長安登車而東。二十四日,至山左濟州,迎侍慈輿言旋。二月六日,內子偕聶姬先由陸路南歸,以茲集諭屬攜回家中;以家人請壓車轅,須用書笥乃穩重也。行至袁浦,買棹沿流而下。二十九日,泊淮揚之臺北口。夜有盜入,攫兩書篋登岸,剖而視之,仍棄河干,茲集在焉。錦繡珠玉不足惜,惟筆墨精力所存,心焉擊之。隨帶萬餘里矣,乃竟片紙未失,喜且欲狂。宦游二十餘年無長物,所積蓄者,此耳。然行裝亦粗具,衣囊賴此以遮護之,穿窬者在此不在彼,又未始非平日鑽故紙之功也。五月望日,舟抵姑蘇。偶檢閱之;附記以誌幸(補錄)。
斯未信齋全集數百卷,皆以臺產雞皮紙為面底,削樟木為夾板,分冊繫之以帶。樟能辟蠹,故年久無殘損,乃一朝而為塗炭。然以紅絲格書者皆無害,蓋硃砂之氣不能近也。古人丹鉛並用、不廢研硃者,今而知其用意之有在矣。又聞粘糊以礬或椒漬水為之,則不生蟲;以浸書板,亦可久云。並記之。
公元704年
臺郡紳耆陳泰階,余己卯同年也;敦行績學。子尚恂以選拔出余門,助其貲應朝考。歸數日,而泰階病歿。不久,而尚恂亦逝。惜哉!其伯陳震曜,由陝西州同引疾歸,亦篤行君子也。子尚恭,舉鄉闈,余所取進,入庠鄉榜出余門人王蓮叔(師儉)之房,
望其連捷。旋聞震曜亦故,聞訃而返。邑有忠信,地方之指臂,此為宰之須得人也。乃相繼而歿,亦地方之運數歟!震曜著有歸田問俗一卷,論時事甚剴切。
甲乙日記
公元1854年
甲寅三月初十日,奉檄調省察看,以請罪摺發督撫查復也。
四月初二日,奉文:正月十三日奉旨升授福建按察使,旋因督、撫奏覆撤任,另簡放瑞璸。初八日交卸,移寓署西舊館,接內人凶耗,命子女易服設奠七日。
五月初一日至初十日,紳商士民及書院、義塾子弟並吏胥、兵丁分起送傘匾,設長生位於各廟院。
六月十七日,自郡起行。初,以檄催赴臬司任,而水陸不靖,未能即行。向來配渡至泉廈進省,興化屬楓亭驛為必由之路,餘逆尚屯聚阻截,商旅不通。官員內渡,向例商船應差。臺地各口萑苻充斥,難以配渡。因函致廈門廳僱備夷商合置之夾板艇船,銅底而尤利,索價洋蚨二千元,不惜也。省城適有委員唐均、紳商王朝綸等奉委赴臺勸運米石,即乘所僱艇船而來,原約放至臺郡海口鹿耳門,直駛福州五虎門,則臺內陸路驛站可以無擾;乃該官紳等但知便己,王係嘉義縣人,收泊嘉屬五條港下湖地方,即余戊申來臺登岸之所。距郡城約二百里,原船已入港,不復移泊,不能不仍煩輿從前往就之。行李運送尤艱,適有委員搭坐粵艇至郡城港口,即僱為副駕,一以免水陸驛站之煩擾,一以便羈留臺地之搭客回內也。海口商販畏洋盜,不敢前,因兩艇開駕,皆隨行。
且米穀貨物流通,於民生亦便。或以多費訾議之,應之曰:有宦被劫而出多金取贖者,何如此之利人、利己耶!前數日,卜籤於署內天后宮,有「中流自在任夷猶」之句。是坐夷艇,亦定數也。是日,往茅港尾。入館後,乃大雨,送行僚友回郡輿服皆沾濕,雨初下在南方也。十八日,住鹽水港小憩,宿樸子腳。各莊素為海口盜藪,所過鄉村中皆有積匪,不但無犯,且保護維謹。或有以鼓吹隨行求賞者,皆麾之去;曰:清官無餘錢也。十九日,邵捷軒總戎自北路回嘉城遶道送之。
二十日,門人周維新、許鴻書、吳敦禮、陳昌年、吳國英諸人並至樸仔腳送行。二十一日,見東南陰晦,大雷雨。旅館在海濱,草屋三間,無戶牖,方以飄搖為懼;逾時即晴,而雨未及。
連日阻西北風。是日申刻,祭告海神;門人吳敦禮等恭繕宣讀焚之。是夕,轉東南風。二十二日辰刻,見郡港放來之副艇至五條港外收泊,隨即挈眷口登小舟擺渡赴正駕船。潮起風急,頗苦顛簸。近正艇,以紅帶挽而上之。吳生、陳生、蔡生鍾靈、翁生志朝皆送登舟,義首蔡得陞率壯丁十人送渡海至省城。夷艇官艙有四,向止讓其一;以余僱坐,全讓出。內外精潔,鐘表羅列左右,佩刀、小鎗周圍懸挂,上有天窗,極明敞。無如油漆之氣、腥臊之臭,一入鼻而嘔吐不能止。乃挈兒女並居於桅艙下。上有方井,仰接天光,居之甚安。夷人固請入正艙再三,譯以故乃止。親友及奴僕嫗婢皆以次枕藉
於中,兵勇及搭客並雜處於艙之前間。潮起舟簸,多眩暈,終日側臥不動;余及兒女輩尚能飲食。海兒病愈,髮落重生,短毛蓬蓬,然與夷人嬉戲於帆檣下,不知其為非我族類,亦不慮風波之險也。時同舟者榮秋姪,王禮堂、顧鴻逵兩友、家丁湛周等六、七人。程雨笙內姪,海兒受業師也,分坐副艇。二十三日,停泊理篷索。二十四日寅刻,挂帆放洋。前夕與海兒拜於船頭,求風水平順。是日巳刻,隱隱見澎湖島,扶桅四望,波平如鏡。夷人以手拱而喜笑,不知所云。譯之曰:好順風。掌舵者用小燈罩於羅盤上,但看針指一字,向往直駛,無從辨何方也。行至淡洋界,須并力上駛直北,然後折而南下,方近福州洋面。舵工言:此時風須略兼東北;果如所云。入黑水洋時,船身微顛簸,然風正,當船尾止覺進退隨浪高下,而杯水不外溢。深夜時,顧姬仍檢料茶飯,下及婢僕,非如來時不能坐立也。兒女入船頭所庋肩輿中四望,不覺風露之寒。
二十五日辰巳間,微見遠山一線,頃刻已近五虎門,旋抑入閩安口。連日風順浪平,正在暴期前後,尤未易得。惟近港時,舟人似有懼色;防觸礁也。二十六日,舟泊南臺大橋候潮。
二十七日登岸,駐南臺中洲汛弁署。是日副艇亦到港口。
二十八日入城,謁王春巖制軍,並晤各司道。時,新中丞呂堯仙尚未到也。二十九日謁有將軍,移寓福州省城內五福巷。
七月十九日,海兒生日,同往天后宮設供謝神,並演劇,備酒食。海兒以嫡母喪持服,先回寓。余攜兩女小憩廟院,方謂何修而得有今日也;乃午後奉檄委赴漳郡查辦事件,並會辦古竹寨軍務。二十七日出省。時,興化屬仙游縣方用兵,驛路不通,水陸遶道前進。前一日,海兒偶患病;是日稍愈,於輿前含淚送行。閏七月十一日,抵漳郡。初,中途聞石碼、海澄有變,傳言漳郡閉城,從者不敢前。行將近漳境,無一人迎接者,實則兵役由水路探迎也。兵燹以後,道路久無行人,且道府往來有被劫擄者,不得已暫憩荒郊草舍。鄉民勸其速行,久住恐被匪黨牽累,笑而應之,屬居民為擊析守望一宵。跟丁江升有舊主人張克寬,臺灣拔貢,住東埔莊附近大路;乃暫移居其家二日,款洽周至。漳郡人來,始知石碼等處已安定,郡城無事,遂起行。途次有撥兵迎護者,概卻之。將近城,遙見人如蟻聚,漫野而來。方驚訝間,有人報云:漳郡紳民數千人,奉香花出迎也。及入城,各街燈綵,設香案,如九年前去任時。父老尚有舊相識者,捋其鬚,如他鄉遇故知;且大亂之後,依然無恙,深欣幸耳(癸丑城陷,鎮道皆遇難,漳人克復)。寓霞文書院,山長韓盥溪(銘),仲弟癸卯同年,昕夕晤敘,相得甚歡。查辦裁兵並查捐輸實數,逐名榜示。古竹寨戕官匪黨,負嵎未克,後龍溪縣令趙珠浦率兵勇平之。昔年招撫收用之黃某、林某,皆來謁,並以軍務獎敘得頂戴(黃仁舊名大鳥)。
十月十一日,奉檄赴廈、泉查辦事件。是日,住石碼,紳民留阻,許以復返始放行
。又奉檄赴仙游督辦軍務,文自牧令以下、武官游都以下,並歸節制。十三日,由石碼浮海抵廈門,自留五店渡海至惠安。十六日,由沙格渡海至泉州。二十日,抵興化。二十五日,回福省。
十一月初一日,赴興化。初十日,至仙游。撫局已定,回興郡。
十二月初一日,奉文調審革員朱璐京控案。初四日,返省。偶讀質直談耳一書,嘉定錢肇鼇著;內載故名臣尺牘,節錄置座右。
復陳頌南書云:無事若有事,實力巡防;有事若無事,撙節布置。風謠之起,大約不外圖緩催征、希募壯勇耳。
惠安驛館壁間書唐人句云:花開蝶滿枝,花謝蝶來稀;惟有舊巢燕,主人貧亦歸。又有句云:身閒不老真天爵,官散無憂即地仙。
公元1855年
曩有漳人蒲玉田者,為余作登岸圖(時抵臺之次年也),屬沂泉書覺岸說於卷端。癸丑寇警,僕人窟地深藏,螻蟻蝕之為虀粉矣。及回帆內渡,于役漳南,漳人賴寬臨復繪此,記歸舟登岸也。歸而登岸,則真登岸矣。仍檢舊作補錄存之,亦不忘其初之意也。
題劉炳輝(江西拔貢)地瓜考後:向在山左,曾遵劉眉生方伯勸民種藷。各省推廣行之,洵救時之上策也。海東課士詠地瓜四律並錄寄之。
張幸田同年以諸同人幻想十詩屬評定之:補天、縮地、填海、移山、療妒、賣癡
、點金、種玉、辟兵、卻病。卻病句云:那便身無壞,惟求心太平。療妒句云:寄語瑤臺諸女伴,鴛鴦莫繡繡倉庚。點金一首:囊中無物可纏腰,妙手空留水一瓢;不必請仙須逐鬼,仙人能煉鬼能銷。幻想十詠,題固絕妙、詩多好解;盥誦之餘,不覺技癢,草草效顰,諸君當一大軒渠也。旅館戲詠十首,錄寄辛田。辛田詩牌諸作,賦物尤工。
乙卯二月十七日,領咨。
三月二十二日,出省起行。
四月□日,建道中奉羽檄,折回崇,調仙霞關屯兵防勦安徽、江西竄匪,暫駐浦城。旋探明賊遠颺,二十四日自浦城起程,由浙入蘇。
五月二十日,泊福山口。二十二日,渡江入任家港,午刻抵里門。
七月十六日,室人、仲弟並出殯厝陸洪閘,著悼亡自述令原記。
八月十五日,住東阡先塋側,六弟同寰姪、海兒隨侍終日,海兒侍食於孫麗朝家。是夜無月,命家人王祿抱兒冒雨先歸。握兒手,命讀書,毋出戶,毋貽母憂。含淚再拜而去。次日放舟至餘西,謁舅父母(七旬齊眉,孫曾、子女三十餘人)。後至白蒲鎮,謁沈飴原姻伯;至內室,命其孫女拜見(戊申年許字海兒)。謁沈禹東太姻伯,年九十四,坐談不倦。初,丁未秋北上時過揚州,飴原丈主講梅花書院,來舟敘談;兒方三歲,依其膝前,以貂褂拭涕洟,丈摩其頂而笑曰:吾欲以為孫婿也。
二十三日,至丁堰;母舅同行,至此分手。二十四日,至如皋。二十六日,至邵北。
九月初一日,抵清江太平莊,寓孫軒臣姻翁宅。珊女已夭,後軒臣領歸,附葬祖塋。初十日,自清江北上。十九日,至泰安府(寓舊僕袁升宅)。二十二日,登岱(自去任已二十二年)。岱宗坊前,庚兒、聯女瘞冢尚存,土人為封樹,家人袁鴻立石記之;焚紙幣於其旁。門人程燦策、盧漢倬等同集白鶴泉公餞。二十五日,抵濟南,寓門人毛寄雲宅(辛卯出本房)。重至燕園,門徑全非,鞠為茂草,愴然久之。同寄雲遊趵突泉,自壬寅餞別,已十二年矣。
十月初六日,自濟南起程。初九日,抵禹城。沿途水潦,陸地行舟。是日,六十生辰,於茅舍中食麵一。夜宿縣令徐子信署中,蓮峰同年姪也。二十二日,抵京,由黃村入彰儀門,住通州會館。念及仲弟昔年每到京時,把臂歡迎、聯床共話,不可再得,垂淚長嘆而已。同鄉京宦無一人,惟閒居戴某、沈某及同寓之王子鍾三人,感慨系之。仲弟舊宅在八角琉璃井,宅內只談風月之軒,曩余所信宿處;今租於人,過其門而不忍入也。
十一月初六日引見,初七日召對養心殿。十二月二十四日,奉旨馳驛前往河南幫同英桂辦理勦匪事宜。二十五日,召對(詳年譜)。
公元1819年
湯敦甫師按臨江蘇,己卯科試,余列優等。庚辰通籍後,先慈五十壽,賜聯句云:
公元1855年
鶴籌開大衍,鸞誥佇崇封。後七旬,書「慈徽福蔭」額寄贈。仲修弟乙未副榜座師。三十餘年來,屢次入都,時親座右,曾為余題泰山觀日圖、篝燈課讀圖。此次冬月到京,次日即往謁。師狐裘蒙茸,危坐一室,塵滿几而不掃,終日手鈔孟子。問余孟子應居四科何等?答云:德行之次、言語之上。頷之。縱談逾時,無欠伸之容。命僕市餛飩、粉條同食,餘瀝令僕啖之,勿棄地。謂余昔官泰山,今由臺洋回,適合楊子「升嶽浮海」語;因求書小幅,並加跋賜之。又書二綾幅,一大雅「謹爾候度」數句,一周易「危者保其存者也」數句,謹裝池藏之如拱璧。十二月某日,賜余珍錯;問知為生辰前一日門人所餽。亟往拜祝,卻客不設筵。因登其堂,北面再拜出;晉謁四、五次,惟此次未見。呈番錦兩端,臺洋產也,固辭;問其止值十餘金,而後受之。出京往辭,師方親洒掃,簡料年事,不見客。聞余將之汴,即傳見。命之曰:盡心力為之,不無小補。向策杖送至寢門階下,命次孫世兄送出;此次必曳杖送至二門外。曰:將遠別也。彼時心知再見之難。而不料出都未久,即聞遞遺摺,一別竟成永訣也。訃函述遺訓:服官者盡心國事、讀書者篤志儒行,勤補拙、儉養廉,敬持身、恕接物。遺摺云云,入語錄。謚文端。
穆鶴舫相國,向無淵源。惟任泰山時,驛館往來迎送凡九次。曾請登岱,皆以亟復命辭。末次北上,又奉命中途折回,因約司員史椒圃、汪竹君即日同登。已過午,供帳
公元1856年
、輿從皆未備,咄嗟立辦。昏暮尚在山腰,舉火隨行,余殿後,有句云:仰望燈光近星斗,方知天使出天門。及登頂,已一更餘,約次日登養雲亭觀日出(亭有聖祖御筆「養雲浴日」額)。夜將半,大風怒吼,人不能立,請中止。相國曰:雖雨鐵,亦須往,乃以氈衣周身裹之,數人扶掖而上。及至亭間,則風已止。幸在玉皇頂後峰回路轉,不與風相當也;皆謂相國為福星。時天未曙,同坐憑欄,言西山丫髻山諸名勝。及日高天曉下山,口占詩二律:有「皇華九度未登臨」;又云:「為有風流賢令尹,載攜斗酒話宵深」。後至楚省,又手書近作寄來。每至京往謁,呼為老詩友。聞其病革,往見之,扶枕伏几喘嗽不止。命僕取刊詩集一函,授曰:昔年登岱作,亦在其中。問有山東阿膠否?行篋中尚有存者,亟以贈之。聞次年元旦溘逝。似此一見,亦所以了夙緣也。
公元1857年
沈繼卿親家適自南來京,臨別贈銀三百兩,並出課兒圖示之;同霽吟弟詩稿等件,託其寄家。後途中寄書云:吾通之殉難者,不出皖、豫之區。安徽學政孫蘭檢、前歸德商邱縣錢蘭臺二人,余嘗夢謁雙蘭祠,此行未知能生還否?瀕行所贈,為將來小兒完婚之用。彼時未便明言,致貽誚英雄氣短耳。在京時,星者推兒八字,當剋妻。余意當在有室以後,不料次年即聞沈女之逝世也。乙卯秋,北上過白蒲,謁飴原姻伯,嘗命出見。余笑云:初見海外歸來白髮翁也。極端莊敦厚。丙辰年,繼卿挈之官山左,中道而殂。每一念及,為之惻然。
丙辰日記
公元1856年
丙辰正月元旦,出彰儀門,大雪。黎明,赴前門武廟卜籤第六十一。同行之顧鴻逵往求亦得此籤:嘯聚山林兇惡儔,善良無事苦煎憂;主人大笑出門去,不用干戈盜賊休。籤註:雖有險,終平夷;有神相之,陰消禍變。
初六日,往保定府。巖叟公舊仕之地,二百餘年矣。時,張詩舲同年按臨考試,方閱武外場回,邀同小飲,贈以臺洋大螺杯一。行篋中存有巖叟公同善錄並墓誌銘刊本,分送學使及府(史守)、縣(錢令)並寄徐梅橋同年(時任禮部尚書)。
十五日,宿湯陰岳忠武廟,得忠武文集四卷。殿前碑碣林立,有孫文節公門人立石,記公助岳氏後裔奉祀生事。
十七日,抵衛輝府汲縣。縣令李叔雨(澍),山東歷城人,門下士也。余癸卯由蜀回山東,道出衛輝清化鄉,在道旁娘娘廟求嗣,抱泥娃歸。越乙巳,得子,未酬愿,屬叔雨代估修之。
二十日,渡河抵開封府。
二十三日,拜摺報抵豫日期。
二十七日起行,赴歸德大營。
二十七日,抵歸德府附郭商邱縣。商邱宋牧仲(犖)先生,睢州湯文正公、陵呂子皆式其閭,益深向往。昔官山左時,曾夢牧仲先生用治愚弟柬帖來拜。道光庚子修濟州志,名宦祠內缺牧仲先生位,因補祀之。越二十餘年,至其故里,始悟用治字之由也。商邱北門外有滕文公見孟子處。古碣,在廣生殿門外文雅臺。園亭幽秀,奉先聖石像,為賊匪所燬。旁有司城貞子祠,檀垣門額也,為伐檀削跡遺蹟。另室祀邑宰殉難者,鄉人錢蘭臺與焉。當日微服過宋,殆亦如今日之捻匪擾亂歟!是桓魋,其捻匪之濫觴歟!近商邱蔡同春報進士,兵燹之餘,科名未絕,幸矣。東南一帶,焚掠殆遍,夜夜見火光各處延燒,生民塗炭,慘不忍睹。
二十九日出兵,先敗後勝。
二月初九日,出兵失利,賊逼郡城,兵勇潰散,督率紳民登陴守御。
初十日,狂風大作,黃沙蔽天,色如血,並見火毬;賊迷目,自相殘殺。軍中見矛端皆出火光,夜雨見樹枝放光如綴珠(齊史:矛端吐火,主我兵勝)。
十一日,賊分股去郡北劉家口,入山東界剽掠;仍折至東南焚搶,歸雉河老巢。
二十五日,移營駐北郊,分兵紮營,寓大王廟。佛座前有甘泉井,啜茗甚佳。撫軍復奏請分駐劉口,為北路籓籬。
三月初三日,移營劉家口;距郡城四十里,江南、山東、河南三省交界。
欽奉上諭:徐宗幹於山東情形素為熟悉,既駐紮劉家口,即可激勵鄉團,以資扼守。昨已有旨嚴催崇恩帶兵赴曹、單一帶嚴密布置,著英桂傳諭徐宗幹與崇恩聯絡聲勢,並將曹、單一帶情形飛報英桂隨時具奏等因。由六百里加緊諭知邵燦、和春福濟、英桂並傳諭徐宗幹知之。
初七日,出巡至曹縣望魯集。二十日,至曹縣,謁山東撫軍崇雨舲中丞,住孫家花園。與前曹州鎮三星保會撥東省營伍札黃岡地方。
捻匪逼脅之慘,有不忍言者。括其資糧,毀其農器,不從則焚其室廬,再不從拘其妻孥,或以刃加頸,且令視其子女之以次殺害,仍不從裸其婦女將淫之。富貴良善之家,無可如何而勉從焉。乃以所奪之車馬,載其全家而歸巢。久則甘為賊黨,偷生旦夕。婦女誓死不從、罵賊不絕者,以刀刺其脣腮,鱗傷而死;乃取其簪珥靴履等物,卷懷而去,輾轉溝壑,不知姓氏、湮沒無聞者,不知凡幾。賊首亦或禁止淫掠,其匪夥以自載之帽蒙女之首,以自穿之衣裹女之身,車載幼女及笄,販賣取重價,名曰「果肚子」(猶云「花蕊」也)。有求贖子女者,以馬易之。殷實父老,倒懸於梁,以火炙其,問資財寄頓之所。有販煙土者,索之不得,鋸其兩臂,復鋸其頂腦,兩分而死。入人家,逼婦女服役,甚令侍枕席,卒殺其夫男而逸。或將年老婦女兩人相背皆結其髮,懸之梁間而去。鄉間空屋草堆內,時有藏匿婦女,已半死矣。
山東單縣世家朱姓女,適商邱任姓。任為一鄉望族,捻匪焚其家,繫其妻妾子女而行,朱氏與焉。朱以重貲往贖,則見任氏眷屬皆背縛於樹,將反之(?)。或云領官兵打仗者,皆任為之;遂盡殺之。實則任室為官弁假館耳。
賊接仗無他技,先詐敗,俟官兵上前而兩翼以馬賊裏之,或棄擲財物誘兵勇搶取而後圍殺之(以錫為元寶,棄之於地)。
賊不設營帳,小勝後分居各莊,飲博奸淫,無所不至;出其不意,銜枚掩擊,可聚殲也。賊多吸洋煙,五更造飯,黎明進兵,勿俟其整隊,則烏合之眾,亦易掃除。前隊皆脅從良民,以門板裝車而推之前進,以御炮火;我兵站立不退,步步逼進,賊隊必卻。彼本不欲進,不進則賊將殺之;我兵直前,則彼退步有辭。且賊敗則紛紛各自逃散,賊不能禁。然前隊被炮火所傷亡者,皆良民也。賊之死黨皆後殿,前敗即退;如窮追,則有埋伏。附近賊巢之耕牧者,官勝則簞壺相迎,官敗則戈戟齊集。屯兵之地無糧可采,滿目皆焦土也;且堙其井,無水可飲。蝗災以後,野無青草,馬多瘦斃。賊匪眷口裝作難民逃軍,紛紛聚集,敗則從之遠逃,勝則並奪鄉民車馬,滿載而歸。初不過強借、強搶,不至如此荼毒;治之不得其法,或以用重典為辭,甚至不分良莠焚戮而激成之。皆曰劫數使然。嗚呼!雖曰天事,豈非人事哉!乙卯夏初,在浦城道中,夢豬兩兩臥地,而以火灼之,此燹字也。兵燹之難,其前定乎?三月初旬至四月八日連獲勝仗四
次,賊匪紛紛外竄。劉口先後盤獲正法者十一人,內有積匪一名,先經委員准其保釋,數日後仍在行營求充鄉勇。及訪實,復置之法,亦天網之不可漏也。決犯後,男婦老幼齊往磔之,或割其勢、或取肺肝烹之,尚未足以洩其忿也。
民之被賊害者,冤極矣;官再誤殺之,則更冤矣。即殺之果當,而脅從者不敢散,久仍聚而為害;是伸一人之冤,又增千百人之冤矣。然則如之何而後可?曰:誅其首,再治其從,少拿緩辦為得之。
豫東西界鄉團萬餘人,無事耕市如常,有警募用而不令遠征。或疑其不常常訓練,曰:得其心,自得其力,可使制梃,梃何用練?且以助軍威,非必驅之使戰。兵與民分,即練亦須農隙;否則,竭民力,又耗民財也。古兵與民合,故曰: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賊黨戰罷,則各自歸田;拒官兵,則號召立至。向我師募勇札營,糜費不可勝計。即此已輸他一著。
鄉團義首或領千餘人、或領數百人,來劉口送驗。每回郡,則丁道口、朱孫集等處沿路團丁數千人迎送如堵。
公元1855年
四月十五日,劉家行營接家書,並顧姬寄來芽茶等件。二月初十日,在危城之中聞溧水失守,六弟署縣學訓導,自謂同遭此劫。見家書,知弟於前一月已告假回里,喜而不寐。
五月連戰大勝,十七日攻破雉河老巢,殺賊萬餘。白龍王廟勝仗,獲銅印一方,篆文「管萬戶府印」,面鐫龍鳳三年造。考元末韓林兒偽號龍鳳,或掘地得之、或舊家收藏之物,以此為符讖惑人也。
二十二日,回駐歸德郡城劉口;附近各地紳民製旗傘送行,固卻之。葛生敬軒以子弟課文及所作詩就正,軍營中罕見事也。檢虹玉樓稿予之,贈余湯文正公遺稿,內請毀五通祠疏,讀之勃勃有生氣。葛生之先為顯官,贈家藏御翰書張說詩一幅,固卻之;先人珍藏不可予人也。
商邱人侯朝宗壯悔堂集論勦撫各條,與目前情形合,有云:須知致盜之由,乃可收弭盜之效;得數十賢守令,天下太平可立致。旨哉言乎!
久旱生蝗,幸五月杪大雨。傳言徐州屬出兔極多,食豆苗殆盡;想田鼠也,即詩云碩鼠。螽螟之外,復有此災!聞二月初十日京中祀社稷壇,天色如血。近有物如黑生薉月食犬。曹縣境內葦蕩中有牛吼聲甚遠,有食人之謠,久而不見。
六月初六日,撫軍奏劉家口一帶徐某到後,督辦團練、鎮撫軍民,地方極為靜謐。臣現出豫境,宋郡未免空虛,已飛飭徐某移駐歸德,以資彈壓。
歸郡產西瓜最佳,名三白;白皮、白瓤、白子也。同僚贈至百餘枚,分與弁兵共食之。有皮白、瓤紅、子黑者,土人戲名「桃園三結義」。
十三日,接邸抄:初三日奉上諭:前任福建按察使徐宗幹著馳驛前往安徽,幫同和春福濟辦理防勦事宜。欽此。
二十日,由歸德起身赴亳州撫軍行營,定期南下。
二十一日,奉廷寄:歸德一帶自應有大員彈壓,以顧亳州之北。惟徐宗幹昨已有旨令其馳往安徽軍營,著英桂詳加酌度,如歸德一時無人鎮撫,即令徐宗幹暫緩前進。倘有結實可委之員,仍當令其速往廬州,藉資襄辦等因。
七月,准皖撫福奏:實心任事,深悉其才,飛催來皖,冀收指臂而作干城云云。
八月,英撫奏:會同西陵阿控制歸德一帶,以固北路籓籬,督同地方文武,搜捕永夏一帶零匪。
九月二十二日奏:同西凌阿撥馬步隊搜拿伏莽,堵御陳郡竄匪。
十月初一日奏:派知縣周廣德、參將珠爾杭阿同赴永城、夏邑等縣,斃賊多名。
十一月初三日奏:會同墨爾賡阿督兵搜剿夏邑、虞城等處賊匪,殺斃一千餘名;擒獲捻首某某多名,即行正法。
十二月,駐歸德府試院。患病,旋愈。附近失火,親往撲救,不准兵勇一人擅往。某日,火光四起,逃難男女滿街巷;單騎巡防,夜不能寐。
各邑紳耆來營謁見者,隨到隨見,均著短衣、露頂,與之坐而問焉。或曰:民可近
、不可下。曰:治一時、亂一時也。寇至,衣履皆失矣。以貴下賤,大得民也。謙卦六爻皆吉,六爻利用行師,行師而鳴謙,謙之大者也。故曰:利用侵伐,毋不利以虛下人。集思廣益,臨事而不懼、不矜、不伐,皆謙也。唐虞用兵,亦曰『謙受益、驕則敗』。
避亂時百物皆可棄,惟數卷殘編,拳拳惟恐失之;心血所存也。有句云:兵火餘生靠天活,保全骨肉留心血。
陳小坪(鼎雯),皖人,己卯同年。由庶常改縣令,仕山西,洊升知府。留豫,所居與余比鄰。軍務之暇,竟夕暢譚。有子九人,得科名者半。其太翁亦由詞林出身,後任臺灣道。小坪自言幼有神童之名,見水車呼為大表,宜以防風氏佩之。又新月如珪詩云:天邊一樣團圞月,每至中秋分外光;想是嫦娥生貴子,廣寒宮裏弄之璋。小坪又言官山西代州諸善政:代俗不尚節婦。有烈婦殉夫葬者,為請旌;土人皆曰:不可。夫死婦嫁,易以為殮;否則,又多死一人。竟尼之。婦有三、四醮者。有夫外出,另從夫生子,而本夫必欲留其子而棄其妻。有私從人,而當堂竟求斷苟合者。有三夫一婦墓,後人皆貴顯,春秋並祀之。嘗有一婦改醮五次之案,婦跪堂下曰:大官長正側室五、六位,為夫者豈一官耶?人皆捧腹,小坪亦笑而宥之。蓋代州舊西戎也。
公元1857年
丁巳正月二十五日,亳州行營奉上諭:補授浙江按察使。
二月初一日,拜摺謝恩,請陛見。初二日,回歸郡。初三日,英中丞奏:自到豫一
年,激勵紳民、整飭團練,籌辦悉臻妥協。歸德情形稍鬆,浙江防堵喫緊,自應令迎摺北上,恭候諭旨。十二日,由歸郡赴汴省。
二十五日,奉上諭:著即赴新任,毋庸來京請訓。二十八,接部憑。二十九日,由汴起行,至山東曹縣南下。
三月十四日,抵清江,寓孫軒臣宅。二十四日,抵家。
四月初五日,起程赴浙,宿任家港。寰姪、海兒送行,燈下賦風帆詩。以「父子聯床」屬對,海兒對「兄弟同榜」。
初七日渡江。十五日抵杭州。二十五日到任。
二十五日,具摺謝恩(餘詳年譜)。
歸田續記
官山左州縣,迎奉先太夫人在署,非有緊要公事,晨昏必侍食。太夫人齒落,肴蔬不咽下者,即吐於觴豆間。素畜一貓,每食即伏於案旁,收其唾餘而一飽。太夫人戲責之曰:無功食人食,未見爾捕一鼠。次日蚤起,覺足下有物,俯視之,一腐鼠也。蓋貓以獻俘者,信及豚魚,固不誣也。余近亦剛則不茹,藏書多患鼠嚙,因追憶書之。
公元1858年
浙撫燕見司道,在廳事之西,別搆一室,設席圍坐,便於參議公牘。有文札,則傳觀亦便。戊午夏初,雨甚,祈晴於天竺山。越日,雨止,擬謝神而雨復集,晏同甫中丞與同僚約明晨再上山祈禱。是日,值聽鼓排期,辰刻,西室中屋圮,正覆壓於圍坐處。如非相率登山,則盡傷於巖牆下矣。因憶兒時聞太夫人言:余襁抱時,即依叔祖母王太孺人寢息。夜大雨,忽啼泣,必欲出門外;太孺人素鍾愛,所欲必順之。雨方暴,無已,一手提抱,一手以衾障其頂而出。屋梁忽傾仆,老幼皆倖免。前在臺灣道署,內宅門有廈屋,終日有人出入;門側有鹿場,柵欄偶壞,防其出柙觸人,暫繞避之,而廈屋適圮。官武城時,內室燬於火,妻拏移於偏東小土屋。連旬陰雨,兒(庚)女(聯)床近北牆,室人以余公出辦工查賑,時方溽暑,寢於室西隅余之臥榻。夜大雨,北牆圮,壓於床。家人驚呼入其室,牆有蘆席,席覆而土堆其上,兒女捲於席中,睡未覺。蓋近
牆臥,牆覆而席半折,土皆由席卸下。設室人同宿,則難免矣。死生有命,本無用避,避或未必能避也。
回里年餘,家用漸不繼。自以官為家,兩弟眷口同姊妹皆相依至老,親族亦至今尚有同居者,萬無分爨之理。擬議減人口之疏遠者,酌定章程,上書「食寡用舒」四字;次日,食寡二字忽滅去。越日,見有蚰蜒在硯旁,不知何時穴窗而入;滿案書冊未損,而獨蝕此二字。其先靈垂訓,令勿改初心耶!議遂止。
公元1861年
辛酉夏,災異疊見。五月二十六日,夜間出彗星,在北斗尾,以漸至柄。是夜半有人見光至數十丈,直射東南,以後漸短;未匝月而滅。或以為長星主兵革,或曰主帥有變,或曰天喪星。五旬而大行皇帝升遐。七月某日戌刻,見流星火箭奔馳,忽東忽西,錯綜來往;自初更至二更,有數十次。又某日午後,西北有火毬,大如斗,墜地;或見其有雙尾。又傳說山東境內星隕如雨。八月後,薄暮每見有黑氣如虹亙天,交秋淫雨,無木棉,稻黍亦損傷;否則,大有年也。人多疾疫,預製萬應丹,救治甚效(丸方附存)。
靈通萬應丹:麝香三錢。蒼朮三兩,米泔水浸七次。公丁香六錢。甘草三兩四錢。蟾酥五錢,澆酒化融,用大麥麵拌勻,晒乾研末。明雄黃三兩六錢。麻黃三兩六錢。大黃六兩。明天麻三兩六錢。辰沙水飛六錢。
右藥研末,澆酒泛丸如綠豆大。辰沙為衣,磁瓶收貯。
一、治痧症、絞腸、霍亂、轉筋、吐瀉、中寒、中暑以及胃腕疼九種。氣痛用七丸,放舌下微麻,開水送下。中暑昏迷不省人事用一丸,研細吹鼻取嚏,後服七丸。喉風、喉痺用七丸,噙化,三服即愈。
一、治腸食、腸水,用三丸,照前服。
一、治瘧疾,用十三丸,照前空心早服。中暑腸水轉成痢疾及裏急後重,用七丸,照前服。
一、治瘟疾,傳染服十七丸,被蓋取汗即愈。尚未傳染者,預服可免。口噙一丸,可避嵐瘴及四時不正之氣。
一、治臟腑蟲積,服七丸。癰疽腫毒照服,外用七丸唾津研搽。又寒濕腳氣,照前服。偏正頭風,研吹鼻孔。
一、治蛇蝎蟲傷,內服外敷。跌打傷,研吹鼻孔取嚏,後服一、二次,皆效。
孕婦忌服,小兒減半。
七月二十六日,偶患瘧。八月初二日,李生獻廷以黃紙兩條硃寫「符」字,縛於兩手脈上即愈。凡得符者,無不立應。聞有咒語,隨誦隨寫。或見其非符籙樣而棄之,竟百方不愈。余病瘥,不能出門,兩耳時作風濤聲,殆將聾也。
辛酉十一月十一日夜,大雨,雷電。冬行夏令,未知是何咎徵也!
昔在河南軍營,夜夢過一廟,題曰雙蘭祠。今回里編輯文稿,有孫文節公(蘭檢)遺稿序、錢蘭臺傳,皆以忠節著者。此雙蘭之所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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