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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腆紀年(附考)卷第十一
前翰林院檢討加詹事府贊善銜六合徐鼒譔
秋七月,明魯大學士張國維會師西興。
江上兵每日蓐食鳴鼓,登陸搏戰;日中,復轉舵還戍:率為常。
(徐鼒曰:書大學士繫之魯何?以別於福京也。)
癸丑(初四日),我大清兵克嘉定,明在籍前左通政侯峒曾、進士黃淳耀等死之。
諸鄉兵來者漸眾,李成棟遣其弟統數十騎求救於婁東之王師;鄉兵截擊於倉橋街,殺之幾盡。脫歸者泣於途曰:『我等皆高鎮勁兵,隨邢太太降後,所過風靡;嘉定縣何物蠻子,殺我副將六員』。成棟聞弟死,日夜與諸將涕泣。然鄉兵本無將領,一聚即鳥獸散,城上白旗招颭而已。成棟覘得實,合婁東兵大修戰具。吳志葵遣遊擊蔡祥(考曰:「嘉定屠城紀略」作蔡喬)以七百人來援,成棟銜枚襲之。祥持鐵簡登岸步戰,圍數匝;東關有徐福者往救,與俱斃。峒曾、淳耀於城上見之,慟哭相向;發大砲傷二人。成棟焚新涇鎮,破婁塘;峒曾、淳耀會鄉兵於婁塘之磚橋東,不下十餘萬,然擁擠紛呶如聚蚊。成棟分左右翼蹂之,相蹈藉死。或謂大勢
公元1630年
已去,宜為十萬生靈計;峒曾等推案痛哭,裂招降榜,焚沿城民居,督運磚石。七月初三日,成棟盡銳來攻,舁板扉穴城;諸生馬元調以糞汁灰瓶拋灌之。成棟乃佯攻東門,而潛自北門水竇入;復為大石所拒,不能克。是夕,有赤氣起北方,俄變而黑,長亙天。五更,大雨如注,守堵者不能立,城大崩。成棟薄東門上,峒曾與其子元演、元潔猶立睥睨間,呼二子去;曰:『我死國分也,祖母在,應代奉事,戀我何為』!趨歸拜家廟,沉於池;未絕而兵至,引出斬之。二子亦被殺於孩兒橋。淳耀與其弟淵耀入草菴,索筆書曰:『七月四日,進士黃淳耀死此。嗚乎!進不能宣力王朝,退不能潔身自隱。讀書寡益,學道無成;耿耿不沒,此心而已』!與淵耀分左右就縊死。張錫眉、董用圓、馬元調、夏雲蛟、唐全昌等皆同死。錫眉驅妾入水,方自溺。用圓抱其兄諸生用廣共溺,屍浮出,猶握手不解。錫眉字介茲,崇禎庚午(一六三0)舉人;用圓字知淵,天啟辛酉(一六二一)舉人;雲蛟,字啟霖;元調、全昌,字未聞。又有王雲程者,亦貢生也(考曰:本「嘉定屠城紀略」)。
公元1621年
明江西布政使夏萬亨、分巡道王養正、知府王域、推官劉允浩、史夏隆、通判胡縝奉益王由本起兵建昌;城陷,萬亨等皆死之,由本走閩(考曰:「世表」:『由本以萬曆四十五年襲封』)。
萬亨字元禮,崑山舉人,由教諭歷遷西華、夏邑知縣。弘光帝使迎太后,擢江
公元1643年
西布政使;言者以為驟,改僉事,分巡南昌。瑞州有保寧王(考曰:按「世表」:『保寧王紹火己,崇禎十六年為李自成所掠』。當即其人),避寇南昌。其舍人恣橫,執而笞之,一府洶洶將作難,居民亦譁然欲焚王府;萬亨撫定之。尋遷按察使,署布政司事。南京潰,奉母至撫州,尋入建昌。王養正,字聖功,泗州人;崇禎戊辰(一六二八)進士,由知縣歷知南康府。以平盜功,南都擢副使,分巡建昌。王域,字元壽,華亭舉人,為宿州學正;以捍御流賊功,歷工部主事。南都擢本部郎中,出為建昌知府。劉允浩,字集生,掖縣人,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嘗領鄉勇擊賊於萊州;謁選,授南昌推官。史夏隆,宜興人,與允浩同年進士。胡縝,桐城人。時南昌已為降將金聲桓所據,士民謀拒守城。域曰:『事急矣!國無主不可以集眾』。乃與萬亨、養正等奉益王由本為號。由本年少柔懦,不習武事,以戰守機宜委之永寧、羅川兩郡王(考曰:按「世表」:『永寧王由木,以萬曆三十九年襲封;羅川王由核,以萬曆三十一年襲封』。而「繹史」云:『永寧王慈炎』。其由木之子歟?俟考);羅川乃與東鄉艾命新、艾南英約諸紳集義,得劉琦、楊獨龍、僧丹竹等三十六將,就南英家歃血訂盟;王、謝二巨室捐貲助餉,練鄉兵幾及萬人,分陴拒守,軍勢頗振。而保寧王者,私與我軍通,約內應。滇將趙印選以象兵援南都不及,假道還師;由本留之。戰既合,保寧王以火箭傷象,兵遂大潰亂。城陷
,由本奔旗塘佛舍,已遁入閩;永寧王走寧都,萬亨等俱被執。聲桓以萬亨能得民,將藉以撫徇諸郡;曰:『公從,當大任』。萬亨書絕命詞見志。聲桓不欲有害賢名,乃與養正等俱械送武昌;同日遇害。建昌士民哀萬亨等之忠也,瘞之沌砦河之側,題曰:「六君子之墓」。而同時以諸生殉難者,則南昌鄧思銘。初,思銘聞北都陷,號召諸生百餘人,習射、學技擊,名曰庠兵。請於有司,有司笑曰:『庠可兵邪』?眾乃散。既而建昌兵起,乃入王域幕參贊。城破被執,指金聲桓大罵。繫於竿首射之,連及六矢;思銘大吼曰:『經時不能殺我,技何劣也』!遂射死。
(徐鼒曰:羅川王所招三十六將,惟安仁僧丹竹為最著。嘗從揭重熙襲撫州,猝遇王得仁;丹竹以步逐馬,刃及得仁面,幾獲之。後金聲桓過安仁,聞其病,遣九騎往縛之。丹竹力疾起,呼所部十餘人伏於隘,而單身入酒肆中。金騎見其僧,不知其即丹竹也;因問:『識丹竹乎』?遽應曰:『我是也』。拔刀殺二人。七騎者上馬馳,遇伏,獲其二;再前再遇,獲其三;得歸者纔二騎耳。聲桓破廣信,丹竹以木樁置水中,而持長槍火箭逼之。聲桓兵乘舟遁,舟觸樁盡碎,多泅水死;丹竹盡其所獲而返。後率壯士邀擊王師之入閩者,馬蹶被殺。)
明臨川在籍前吏部主事曾亨應、揭重熙起兵撫州。
公元1634年
亨應字子嘉,崇禎甲戌(一六三四)進士;重熙字祝萬,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亨應官吏部文選主事,嘗以事為御史張懋爵所劾,被謫歸。南都立,重熙由知
州擢吏部考功主事,而亨應以謫籍獨不赴。大兵已下南昌,金聲桓令王得仁徇撫州;亨應乃命弟和應奉父入閩,己與重熙暨艾南英募兵守御。未集而騎已薄城下,眾皆散。
明在籍左春坊左庶子楊廷麟、左中允劉同升起兵贛州;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國子監祭酒。
公元1631年
廷麟字伯祥,清江人;舉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同升字晉卿,吉水人。舉丁丑(一六三七)進士第一,授修撰;為楊嗣昌所搆,將逮治,旋獄釋。言者交薦;十六年(一六四三)秋,復授職方主事。同升亦以劾嗣昌,謫福建按察司知事;未赴,北都陷。同升馳檄十三郡,興義師;廷麟遇之南昌,乃大集澹臺祠,為思宗發喪,誓師起義。弘光帝立,廷麟以左庶子召;同升以左中允召,未赴。宗室朱統之誣劾姜曰廣也,誣廷麟招健兒有不軌謀,曰廣為內應;弘光帝置不問,而所募兵竟以散去。大清兵既克南昌,袁州、臨江、吉安相繼下;已又取建昌,惟贛州孤懸上游獨存。廷麟乃與同升謀邀贛撫李永茂集紳士於明倫堂,勸輸兵餉,刻期大舉。王手詔嘉獎,擢廷麟吏部右侍郎、同升國子監祭酒。
明龍泉在籍工部右侍郎劉士楨起兵復泰和、廬陵。
公元1644年
士楨克二邑,守之。明年,吉安復陷,遣四子肇履入閩求援;而令季子升從
李陳玉起兵信豐,為贛州聲援。贛破,避之南田。
明前氾水知縣胡定海起兵德興;敗績,死之。
定海一作海定,南昌舉人,官氾水知縣,致仕歸。貧甚,授徒德興海口之董氏。董亦義俠也,破家起兵金川,定海為之聯絡鄉勇。洎王師取婺源,金川兵絕我糧道;乘王師之退,攻婺源,殺我長吏。聞王師將進討,徒步乞師於黃道周。比歸,海口已有兵;戰敗被執論殺,首既殊而屍僵立不仆。同死者為揭新,不知何許人。
明德化□□李含初起兵復德化、瑞昌;尋敗死。
含初傾家起兵山,連破德化、瑞昌;王師未遑致討也。未幾,所部王拐子私款於九江守將余世忠,襲山;含初遇害。同死者:生員李映陽、武生唐扉、鄧士鳳、熊九鼎、宗麻子五人。
明德安□□郭賢操起兵復德安,遂復建昌;尋被執。
公元1645年
賢操連破建昌,而所部高長子私款於我,執賢操以獻。當事者方議撫,釋勿殺。明年四月,集眾圖再舉;我師偵得,環其廬焚之,獨賢操跳而逸。戊子(一六四八)金、王之亂,復投袂起;為我九江守將所執,殺之。子七人,次良錫與從子良銓攻建昌時,中流矢死;三良鐸,從島兵營戰死。同起兵死者:德安諸生桂登魁、胡戒;登魁妾胡氏殉之。
明瀘溪知縣張載述、貢生魏一柱起兵拒守。
王師下瀘溪,以李光署縣事;一柱縛光送鄭彩磔之。與舊知縣張載述畫策守瀘,敗王師於密潭。
(臣鼒曰:同時樂平倪氏兄弟,吉水王寵、鄒氏叔姪事皆可傳,附志之。倪大顯者,與兄大恢、大登俱以勇力聞;饒州推官周損幣致之。損敗,歸督師黃道周;道周敗,從廣信曹大鎬。王得仁之屠樂平也,軍中聞大顯勇,爭致之。有僧長八尺餘,下馬搏大顯,大顯斫僧,應手頭落。已圍者數重,度不支,抽刀自刎死。大恢、大登被執,皆死。王寵、鄒文鼎與從子敬,皆吉水人。寵從劉同升起兵,往來臨、吉、撫、贛間。一日為王師所獲,寵詭降;越日盡殺其伴,即載其旗幟以行。過新淦,峽江令見旗幟以為本兵也,出迎江滸;寵遽起擒殺之,連破二縣。已而文鼎、敬起兵,寵與之合;戰敗,文鼎赴水死,敬被執見殺。寵復走脫,樹一幟,大書「追剿王寵」四字,呼殺賊而去。去既遠,王師始知其即寵也。後金、王歸明,遍招之不得;寵已入山死矣。)
辛未(二十二日),明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黃道周募兵江西,以圖恢復。
廷臣請出關,而鄭芝龍輒以餉絀為辭。會賜宴大臣,芝龍自以侯爵,欲位首輔上;黃道周爭以祖制武職無班文臣右者,終先道周,由是文武不睦。有諸生上書詆道周迂,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龍意,下督學御史撻之。道周見芝龍無經略志,謂
坐而待亡,不如身自出關。奏請以師相募兵,江西多臣門生故吏,必有肯效死力者;且可連楊廷麟、何騰蛟為進取計。遂率門生中書蔡春溶、賴繼謹、陳駿音、兵部主事趙士超、通判毛至潔並子弟可千人以行。有耰鋤棘矜以隨其後者,名扁擔兵,實不可應敵。次芋源,賦「責躬」詩曰:『天地何高深,日月猶循環;星宿陳其領,動靜恆無端。舉翼不能翔,而作醓雞觀;大命一以至,不能復研鑽。鬼神欲告之,翕吸近告難;傷哉草木頹,不得留朱顏』。至延平,請餉,芝龍靳之;王不得已,給空劄數百道。道周親書劄付獎語,得之者榮於誥敕;又得百人(考曰:福州舉人陳金城家藏道周出師劄付,其文曰:『欽命直省招征事宜聯絡恢復兩京少保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黃為出師事:本閣部行師,貴簡練明靜。務要十五人為伍,一人挑帶糧食兵器、一人挑帶釁具、一人挑帶帳席被窩,不宿民舍、不穿城市;違者重斬輕馘,不饒。約一百八十人為一陣,遊擊一員;兩遊擊屬一參相。凡參相十員、遊擊二十員,兵士三千六百五十人。務要精壯曉暢,動遵法令。參相二員屬一主,事務大小相承;情法相資,不得偏執己見,致生乖異。今以風、雲、雷、雨、虎、豹、熊、驪、龍、象為號,每號填補參相一員、遊擊二員、兵士三百六十人。准得洪京榜合補象字號營□□□等陣士,務要整齊肅辦,不得參差。遇查點失伍及違令者,斬馘不饒。俟功成日,一體題請封賞陞賚□此劄。隆
武元年十月十五日給』。又另行親筆硃書曰:『洪京榜久餼黌序、屢領英矛,近以勸進,加恩准貢;乃願就戎行,共圖敵愾。東山雨雪,睠其在懷;板屋溫如,何能不思?已經題請授中書舍人,仍著兼監紀推官,前去招募,以終前業;功成陞敘,睠爾衣袍。劄付試中書舍人洪京榜』。龍溪縣學廩生金城嘗攜之至京,屬同人題跋。非特墨寶,存此見當日軍中法令大概)。進師建寧,遣通楊廷麟、萬元吉為聲勢。尋有以外交諸藩飛語聞者,王遣使馳示;道周自陳,疏曰:『臣田無一畝、居止一椽,幸以是見憫於主上、見信於親友,然不能以是見諒於犬豕豺狼。臣行年六十,無險心酖語為凶人所仇,無奇功異能為要人所嫉;獨恃一片肝腸,為高皇列宗與天下黎獻共對白日耳!臣雖庸下,遭逢陛下,魚水相期;一月之內,四疏乞師。至若子弟募義勤王,雖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隻手,陷身絕域,每一相見,涕泗漣洳。邇因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自延過寧,渴而谷飲,病者八九。一日下操,十隊之士,呼半不起,遂損去健將陳伯輿。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盡於盆水;四顧環堵,何能不哀?今稍平復,遂相對勸臣出關。嗚呼!此亦臣子也,顧曾受朝廷之寵眷而攄憤至此!今在廷諸臣不滌腸剖胸,誓同分膽共薪;而潝潝訿訿,望影射沙,欲何為者?陛下不屑為昭烈,臣亦不屑為孔明;陛下不屑為宋高宗,臣亦不屑為李伯紀。取法不高,則庸佞狎來;視人太卑,則奸豪四至。古今讒賊偏中於高
明,近代人才沈淪於苟賤;惟陛下垂』!王覽表,手劄慰之。遂出崇安分水關。
寧化諸生李世熊上書道周曰:『竊惟國運絕續之交、天人傾定之際,賴祖宗神靈,名世挺生。雖創丕基,如立冰上;內則百寮瞻其風裁,外則敵仇覘其舉措,下則草澤英雄察其氣勢,以赴風雲。夫以師相聞望之隆、天地祖宗付託之重,意必啟沃德心,定謀帷幄;俟規模粗定,然後聲聞不庭耳。乃頓徹坐論之席,鑿凶秉鉞而出;遠近聳愕,以為廟算宏深,非可臆測。不肖則圭蓽之人,耳見不出里巷。就里巷事例之,譬故家新破,田宅半割於巨豪,區區別宅僅存者,苟且盤據。垣墉之繆綢未盡固,義從之服役未盡力,水旱之儲蓄未盡裕;為家督者,置此不問,囂然與巨豪叛族詰責侵沒之餘產,不亦輕遽失序乎?幼讀書,見諸葛亮自比管、樂。[管]仲學術備見「管子」書,勿論;若樂毅,則亦謹慎好謀之人而已。其為燕圖齊,不敢圖齊也,必曰與天下圖之;且不敢曰與天下圖之,必曰徑於結趙;又不敢恃趙,而別使楚、魏以淮、宋地委之:於是五國合而齊擊矣。其慎密也如是。若諸葛之出師,亦未敢出師也,必曰『南方已定、甲兵已足,乃獎帥三軍,北定中原』。即如是,又必付託得人:宮中之事悉咨郭攸之、費褘、董允等,謂必能裨補闕漏也;營中之事悉咨向寵,謂必能和穆行陣也。將相分任、宮府肅固,諸葛乃可拜表行矣。先生之旗指江右而毅不返顧也,宮中有郭、費、董否?營中有向寵否?外有趙、
魏、韓、楚之夾助否?若不然者,直若家督諉見在之貲產不治,而先責問未必可復之貲產也。夫人之敢於作逆,據主人之貲產而公然與為抗,且眈眈欲併主人之餘貲而得之;彼亦自有作逆之才具氣勢也。家督誠欲一朝翦除之,非才具氣勢倍於作逆者不勝。乃今所聞,大可異也。先生之行也,召募市人纔三千耳,餉不給於國帑而資於門生故友之捐助;此一時之義激慷慨耳。朝廷纔給空名劄百十道以為行,兵事歲月未可解,義助能歲月例輸乎?空劄可當衣食易死命乎?就令士馬飽騰,人人致命;三千未教之卒,可枝拄諸道分進數十萬方張之寇乎?今夫尋丈之艇、八翼之楫,雖有狂飆怒濤,每凌而渡之。嘗試置滄溟之濱,洪湧如山,浪及而艇化漚沫矣!長河之決也,摧城郭、蕩山陵,呼吸改天日;僅僅投璧馬,負石束薪,祈禱而閼之,庸有濟乎?或且積精誠、稱天命,簪笏鞠躬以身試其衝;委命而戰河伯,則近愚矣!設若有濟,則是宋襄之仁義誠有效,而「孝經」之退賊果可必也。徐夫人匕首以試人,血濡縷立死;若以薄擊柱石,非折則缺,可立見矣!古之猛鷙莫如秦,善用兵莫如王翦;其破楚也,必六十萬。以至仁伐至不仁莫如周武與商辛。周師之興,革車三百兩、虎賁三千人;古者一車之卒百,計人當三萬矣。千百夫之長不在是,而尚有友邦冢、君、庸、蜀、羌、髳、微、盧、彭、濮人為羽翼,其用眾如此。今敵眾數十萬,氣勢非但楚也,而吾不及周師者十之一;謂永勝閻總之師足策
應乎?魯國吉虔之師可牽掣乎?是數者,非同心同德,難語於羌、髳、微、濮人,不待智者決也。徒以孑然一軍,欲為王翦、呂尚、周武所不能為之事,此天下所共惑矣!今夫閩關之外,皆豺狼所曾蹂踐,而榛蕪之區也。誓師出關,事有進而無退;苟進無破竹之勢,退安所得磐石之基?不幾進退無據乎?則何不暫駐關內,近為永勝閻總之綰轂、遠為魯國吉虔之表晷。既可招募建、撫流散之兵,訓練以實行伍;亦可收拾附近荒蕪之地,耕屯以充行餉。信使往來,諸軍如指臂並運,急緩相需,庶幾氣勢完整,合力以攻所必爭乎!此固尋常所共及,或秘略不必出此,則不敢知。若謂明德雖衰,天命未改;名世聲靈久被遐陬。人心之思漢可用、至誠之動物有徵,或不戰而屈、或因壘而降,亦古來萬或一有之事。斯固愚蒙所未能信,而先生亦決不邀此倖也』(考曰:見李世熊「寒支集」)。
徐鼒曰:特書之,即書史可法治兵揚州以圖中原之例也。然則道周之出師無可議乎?當日天下大勢十去八、九,為閩疆君臣者,惟有保境息民、繕兵積穀,聯絡楚、豫江上之師以觀釁而動,庶乎其有當也。而乃以新募不教之兵、當百戰百勝之敵,驅群羊而鬥猛虎、搶枋雀以逐蒼鷹,慮材而言,不亡何待!況乎文武不和、糧餉不給,參商訌於朝右、庚癸呼於首山,其於安內、攘外先後緩急之序,又倒置焉!然則何嘉乎爾?天命已去,人謀胡臧;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武鄉、信國之所以盡臣節也。嘉其志、悲其遇,固不必苛其才與功哉!三復李生書,真先生之諍友
也。
我大清兵克華陽山寨,明前山東巡撫邱祖德等死之。
王師破山寨,獲祖德父子送南京;不屈,磔死。事聞,贈太子太師吏部尚書。
我大清兵克稽亭山寨,明諸生麻三衡等死之。
三衡被獲,賦絕命詩,殺於南京。吳太平等七家皆死。
明封宗室盛瀝為瑞昌王,授都司方明等官有差。
屯田都司方明,字開之。起兵據廣德,迎盛瀝入其軍,號召義旅;連破孝豐、臨安、寧國等縣,聲勢頗振。事聞,封盛瀝為瑞昌王,授明等官有差。無何,降將張天祿自徽州還師,明不能御,棄營走浙東。有潘文煥者,鎮江人;匿瑞昌王於茅山民舍。其部曲喜正赴京口置弓矢事覺,遂殺瑞昌王(考曰:「東華錄」載:『是年八月,洪承疇奏擒瑞昌王朱誼泐斬之』。不知盛瀝何又名誼泐也)。文煥見喜正,切齒罵曰:『吾死何足惜!王能一日在,則人心未散。鼠子乃壞吾大計』!奮然批其頰。其子哭,文煥曰:『我死忠、汝死孝,傳之後世,有頌述焉。不然,一老氓也,誰復知』!械至金陵,不屈死;一女亦不食死。明還長興,為防將郭虎所執,一小卒指之曰:『此方明也』;遂斬之(考曰:此於月日無考,姑以事次之)。
是月,獻賊屠明成都、龍安兩府屬州縣。
賊與偽相汪兆麟謀,遣馬元利、張能奇等分剿成、龍所屬州邑。兵到處有煙火者,將吏必斬其偏裨;或不忍行刑,多自經於路。有一縣人先期聞之,向酒家索醉聽死。酒家一日累千金,初大喜;繼又大慟,皆叉手委股以就割剝,無或免者。
獻賊遣其黨屠明州。
劉文秀復至,取遺民萬餘家悉屠之;又殺僧道千人。於是行盡剿法,立搜山、望煙等頭目;匿崖谷者,火薰之。、蒲二百里,蕩為血肉之場。
獻賊遣其黨屠明丹稜。
文秀踞丹稜署,驅城中人於西門外濟橋殺之,屍與橋平。又遣兵搜鄉,以長繩聯絡男婦每數十為一群,擁至江陵廟殲焉。遂北門山為教場,操兵三月而去。
獻賊遣其黨入明洪雅,義民余飛破之於花溪。
庠生祝籛之子婦楊氏、二陳氏、宿氏、王氏及少女祝氏避亂山中,為賊所劫;六氏拜別父母,俱投水死。花溪去縣四十里,背枕飛仙關,面阻青衣水;飛伏壯士數百人於山谷,而以羸弱誘之。賊遂入隘中,伏發不得出;截殺幾二千人,賊大沮喪,沿江遁。
明千總周鼎昌大破獻賊於南安鎮。
賊由青衣江下夾江,攻南安鎮;邑人周鼎昌以千總奉閣部王應熊檄,率眾拒守,豎木為城。賊攻不下,因作浮橋為長圍計。鼎昌令善泅者潛水中,腰鐮斷橋;賊沉水中,餘賊反奔南岸。鼎昌蹙之,賊大敗,盡喪所掠,奔還成都。
獻賊大殺成都居民。
賊惡蜀人之叛己也,詐其眾曰:『有天書夜墜庭中,上帝命剿絕蜀人;違者譴不細』。因聯百姓十人為一縛,驅至中園盡殺之。太醫院有舊製銅人,賊以楮冪其關竅,召諸醫鍼之;一穴差者立死。太慈寺僧近千人,因藏一宗室,闔寺俱斬。一日驅人至成都東門外洪順橋,方舉刃,迅雷奮擊者三。獻忠怒,指天詬曰:『爾放我下界殺人,乃以雷嚇我邪』?砲還擊者三。是日屍骸激水,橋為之折。
八月乙酉(初六日),明頒祖訓於廷臣。
頒祖訓五十七條於閣部、科道,大學士林欲楫率諸臣表謝。
明鄭芝龍陳戰守事宜。
時文武濟濟,然兵餉、戰守機宜俱芝龍為政。集廷臣議戰守,自仙霞關外宜守者百七十處,應設守若干。其戰兵以今冬簡練、明春出關,一出浙東、一出江右,計兵二十餘萬。合閩、粵餉不支一年,乃請於兩稅正供內米一石預借銀一兩,令群臣捐俸、紳士輸助。察州縣歷年積穀銀兩未解者,悉催赴行在;官吏督徵急迫,閭
里騷然。從戶部侍郎李長蒨之請,廣開事例;於是廝養隸卒皆得給劄授官,其黠者軒蓋僕役,鞭撻里鄰。晉江令金某嘗蒞訟,兩造稱官職,立而語;不服,則互毆於庭。時謠曰:『敵兵如蟹,遲遲其來』!識者知其必敗也。
明靖江王亨嘉僭號於桂林,執廣西巡撫瞿式耜幽之。
靖江王者,太祖嫡兄南昌王興隆之裔也(考曰:本「明史」「世表」、「諸王列傳」;「南略」以為太祖甥朱文正裔,大謬。興隆子文正從太祖有功,未封卒;其子守謙始封靖江王)。亨嘉以庶子襲封,其嫡嗣偕宗人疏訐之,歷天啟、崇禎兩朝,獄未具。亨嘉厚賂朝貴,以故輒直亨嘉而下訐者於獄。弘光元年(一六四五)二月,亨嘉表賀登極;因劾奏永、金、連三州皆為土賊所據,撫按匿不以聞。及南都失守,亨嘉遂睥睨神器,以其黨總兵楊國威為大將軍、推官顧奕為吏科給事中,推署僚佐有差;檄廣西左、右江四十五洞土狼標勇,自稱監國。隆武詔至,不受,舉兵將東。撫臣瞿式耜之任,抵梧州,移書責之曰:『兩京繼覆,大統懸於一髮,豪傑睥睨逐鹿;閩詔既頒,何可自興內難,為漁人利』?移書總制丁魁楚為之備,而陰檄思恩參將陳邦傅防梧,止狼兵勿應亨嘉調。亨嘉至梧,謁者促式耜入朝;式耜曰:『王也而朝,禮也』。謁者曰:『易朝服』。式耜曰:『王烏用朝服!以常服,禮也』。一日,迓式耜語,挾之登小艇;指揮曹升持刀加頸索敕印,拽過數舟,
公元1650年
數仆數起。式耜坐稍定,曰:『敕印可刀求邪?我開府重臣,若欲為帝,曾廬陸之漁戶不若矣』!亨嘉既不獲敕印,而魁楚兵且至,乃挾式耜上桂林,塞其艙竇不令見人;至則閉之王邸。式耜日凝坐,不與邸人語;進之食,亦不食。初,式耜知亨嘉之必亂也,遣標官徐高察動靜;高幼子得出入宮中,進饘粥焉(高於永曆四年殉桂林之難)。
明吳易、孫兆奎討浙寇李九成,誅之。
公元1645年
浙東人李九成者,假名建義,以戰艦千艘宵晝劫掠。兆奎與易密謀殲之;偽為結好,以弛其備,約期兩軍合營。或以大敵方強,不宜自翦羽翼;兆奎曰:『不然。今日之事,正如寸刃剚鯨、空拳搏虎;所恃以號令人眾者,惟此區區之信義耳!若縱彼焚掠,則所在之民誰非寇仇?是敵未至而先自敗矣』!八月七日,遣驍將許某統十三艘往討。先有黑氣如長堤,直撲李營而隕;北風大起,塵埃漲天。未幾復大霧,咫尺不相睹。李營之眾,以為吳軍來合營也。俄而砲聲大起,兵四集,遂大潰;九成就縛,斬之。所俘婦女皆遣還。時起事諸人多驕暴為民害,惟易、兆奎整戎卒、戒侵掠,眾頗效命(考曰:本施世傑「酉戌雜記」)。
降將李成棟以我大清兵克松江,明在籍兵部右侍郎沈猶龍等死之。
初,吳淞水師提督吳志葵自海入江,總兵黃蜚亦擁千艘由無錫來會,共結水寨
於泖湖,與城中相犄角。是月初旬,王師以輕舟截春申浦,大戰;乘風縱火,煙焰蔽天。二將舟重不能運,水師多死;皆被執。降紳董廷對謀內應,事覺,郡人磔之。已有假黃蜚兵號者突至,猶龍以為信,開門納之;有紅巾抹首隨之入,俄而巾脫,皆髮辮也。眾驚呼曰:『城破矣』!守兵皆潰。猶龍出東門,中流矢死於濠。李待問死於織染局。初,待問夢袍服間有字曰「天孫織錦」,以為中翰兆也;至是竟驗。章簡守南門,不屈死。同時殉難者,華亭教諭眭明永,丹陽人;題詩明倫堂,自縊死。郡人尚寶司丞徐念祖及妻張氏、妾陸氏、李氏,俱投繯死。衣工陸厚元積薪於門,語其妻曰:『能完節乎』?曰:『能』。厚元舉火,與妻子女皆焚死。有舉人傅凝之者,參志葵軍;春申浦之敗,與諸生戴泓赴水死。
庚寅(十一日),明命肅鹵伯黃斌卿鎮舟山。
舟山四面皆海,昔越王句踐欲居夫差於甬東,即其地也。元為昌國州;明併入寧波之定海縣,設參將一員以鎮之。崇禎間,黃斌卿為其地參將。斌卿號虎癡,福建興化衛人。少隨其父於京邸,流落不能歸;有妓劉氏助之貲,得以恩例授把總,自參將陞江北總兵。南都亡,遁歸。聞閩中立,附表勸進;並言『舟山為海外巨鎮,番舶往來,饒魚鹽之利;酉連越郡,北繞長江:進取之地也』。王善之,封為肅鹵伯;賜劍印,屯舟山,得便宜行事。
(徐鼒曰:特書之,為舟山立國張本也。)
壬辰(十三日),明冊妃曾氏為皇后。
公元1632年
妃南陽人,諸生曾文彥女。崇禎五年(一六三二)王襲位,年已三十有一;妃年十九,選入宮。頗知書禮,任內政。王安置鳳陽高牆中,奄人不得賄,以石墩鎖之,病瀕死;妃恐醫藥有詐,禱於天,自剜股肉進之。王愈後始聞,遂更相憐愛。南都覆,妃勸王為自立計。至是冊為后,封文彥為吉水伯。命婦入朝於太和殿,僉有所賚。妃頗與外政,章奏多所參駁;王臨朝,則垂簾共聽斷。都御史張肯堂曰:『本朝高、文二后皆有聖德,助成王業;然皆宮闈之中默相贊助。垂簾,則非聖世所宜』。妃大恚,肯堂以是見疏(考曰:按命婦朝於太和殿,非遙冊無疑。而「南略」則謂妃以十月迎入宮,何舛也!「南略」又謂:『后至,大興工作,庖匜之屬用黃金;開織造府,后下體皆織龍鳳』云云)。
癸巳(十四日)明郊祀上帝於南郊;鄭芝龍、鄭鴻逵稱疾不從,戶部尚書何楷劾之。
楷言:『禮莫大於郊;二勳臣不陪祀,無人臣禮,宜正其辜』。王獎其風節,命掌都察院事。已而鴻逵揮扇殿上,楷呵止之。自知不為二鄭所容,請告去;中途遇盜,截一耳,或曰芝龍部將楊耿為之也。後漳州破,楷抑鬱卒。所著有「周易訂詁」,他說經書不傳。
明行保甲法於天興府。
明定錦衣衛軍制。
設中、前、後、左、右五所。每百戶為一威所,八威所為一禁軍。
明鄭鴻逵引兵出浙東、鄭彩引兵出江西;尋引還。
公元79年
芝龍知眾論不平,不出關無以弭眾。乃請以鴻逵為大元帥,率周鶴芝、張名振、楊濟時、陳秀、郭曦、陳霸、鄭陞等領兵,諸葛倬等為監軍,道出仙霞關,向嚴、衢以應張國維、方國安浙東之師;以彩為副元帥,率施天福、鄭聯、鄭斌、張進、朱壽、劉全、江美鼇等領兵,張家玉為監軍,道出五福、杉關,以合江撫楊廷麟、楚撫何騰蛟之師。既出關;託候餉;王檄催孔亟,不應。鴻逵慮有上書言事者,嚴禁仙霞關儒生出入。彩行百里而還,稱餉缺,留如故(考曰:「臺灣外紀」云:『陳秀,海澄人;後獻仙霞關投誠,封武功伯。陳霸,南安石井人;入粵東投誠,封忠勇侯』)。
明魯張國維復於潛。
國維既連克富陽、於潛,樹木城於緣江要害,聯合國安及王之仁、鄭遵謙、熊汝霖、錢肅樂諸營為持久計。疏請於魯王曰:『剋期會戰,則彼出此入,我有休番之逸;而攻堅擣虛,人無接應之暇:此為勝算。必聯諸帥之心為一心,然後使人人
之功罪視為一人之功罪』。監國賜上方劍,總統諸軍。
明監國魯王以田仰為東閣大學士。
仰從海道至浙東,乃有是命。
明監國魯王賜行人張煌言進士,加翰林院編修,典制誥。
公元1642年
煌言字元箸,號蒼水,鄞縣人;崇禎壬午(一六四二)舉於鄉。父圭章,刑部員外郎。母趙氏,感異夢生。神骨清頲,豪邁不羈;能文章,善騎射。崇禎帝以天下多故,令諸生於試經義後試射;三發三中。錢肅樂檄會諸鄉老,煌言獨先至。肅樂且喜且泣,遣之台州迎魯王,授行人;至是賜進士,加編修,典制誥。
(徐鼒曰:煌言圖存危難之間,孤忠偉績,有光浙東者也;故書以嘉之。)
我大清兵克峽江,明守將鄧武泰死之;進克袁州,同知攝府事李時興死之。
公元528年
武泰初與白之裔扼峽江以防袁、吉;我前營將劉一鵬來攻,之裔叛降,武泰死之。乘勝薄袁州;守臣李時興,福清舉人,由知縣歷袁州同知攝行府事,與士民悉力拒守。已而守將蒲纓戰潰,湖廣援兵黃朝宣等亦譟歸。知事不可為,乃自縊於萍鄉官舍;一僕殉之。
我大清兵取吉安,遂取萬安,殺明巡撫曠昭;知縣梁于涘死之。
王師由吉安長驅入萬安,昭被執,不屈死(考曰:本「粵游見聞」、「卹諡
考」)。知縣梁于涘被執,繫南昌獄者五十有三日;聲桓欲官之。客有來賀者,于涘曰:『死我者可賀而不可弔,官我者可弔而不可賀。死者形立,官者神滅;吾豈以神易形哉』!九月十三日作絕命詞,自縊死。于涘字飲先,江都人;崇禎癸未(一六四三)進士(考曰:本「繹史」。按繫獄五十三日,以九月十三日死,計城陷當在七月中旬也。而「明史」則云:『八月,叛將白之裔入萬安,江西巡撫曠昭被執,于涘死之』。疑有誤)。
(臣鼒曰:昭亦抗節者,何以別白書之?死者,死所守也;昭不能死於省城之亡!既奔臨江、萬安,又不聞起兵抗拒;身被俘囚,君子以為失所守矣。巡撫、知縣官有大小,而責任亦隨之;烏乎同!)
明吏部主事曹亨應被執於臨川;不屈,死之。
亨應起兵應益藩,眾潰而匿於臨川。汀、贛之間有峒賊蕭陞、閻總者,自分四營,其前左營最強。張安者,左營之一也,驍勇善戰,有歸正意;永寧王自寧都出招之。先一日,蕭、閻夢紅日臨其門;翌日而永寧至,以為吉徵。合兵出湖東,復建昌,乘勝拔撫州、進賢,屢戰皆捷。是時羅川王亦與艾命新招軍貴東、安仁間,有眾數萬。永寧王以峒兵與之合,寓書亨應請為東道主。亨應喜,募卒數百與相犄角。一日,方置酒宴客,王得仁偵知之,潛從祝家渡濟師;倉卒不支,亨應走
避石室。從弟某恨□賈禍,指穴出之;遂與長子筠俱被執。得仁解其縛,揖之曰:『公義士也,時不可為,盍隨世以就功名乎』?亨應不答。撾數十,詢之如前。懸諸樹間射之,終不屈;遂被戮。筠亦死之。家族罹刃者二十人、部下駢死三百人,村里為墟。弟和應既奉父入福州,州失,避之肇慶;肇慶失,乃拜辭其父投井死。同邑舉人王秉乾、諸生湯仲發皆以舉兵事露,受刑最酷。仲發,顯祖孫也。後峒兵與羅川王兵鬥,羅川王中流矢死。永寧王亦以糧絕棄進賢,之撫州;復之建昌,得仁追獲,殺之。
明把總吳之蕃起兵謀復嘉定;不克,死之。
初,李成棟至吳淞,武舉馮嘉猷獻遠近地形圖及攻圍守御之法;成棟以嘉猷署吳淞總鎮事。陸營把總吳之蕃者,父斗南,於崇禎時以討流賊死。之蕃嘗自謂忠孝之門;聞部下百戶降,怒曰:『奴輩皆世職,降何易也!俟大明兵得汝,定鑿汝筋、抽汝骨也』。於是月十六日起兵,至吳項橋登岸。嘉猷謂老營兵曰:『汝曹聞之蕃前日語邪?猝有不利,我與汝皆碎首矣』!遣人焚之蕃舟。之蕃眾多烏合,見火起,遂潰;殺數人不能定,呼天哭曰:『我父子並死王事,分也;所恨心力殫盡,得起義師,未戰而潰,我目不瞑矣』!挺槍欲赴鬥。居民汪三者誘之同行,推墮水,遂被擒。嘉猷陳鼓吹羊酒犒得勝軍;縛之蕃罵曰:『汝吳淞牧兒,何敢作此事』
!之蕃大笑曰:『我朝廷世臣,父子忠節。汝曹逆賊,狗彘所不食,何敢以面目向人』!遂被殺(考曰:本「嘉定屠城紀略」)。
辛丑(二十二日),我大清兵克江陰,明典史閻應元、陳明遇等死之。
公元1643年
應元偉軀幹、性嚴毅,號令明肅,犯者不少貸。然輕財與中,賞輒逾格:傷者親為裹創,死則酹酒哭之。明遇以寬厚稱,毀家徇義,善撫循,往往流涕相勞苦;士故樂為之死。李成棟既破松江,率所部十四萬至;驅降將吳志葵、黃蜚至城下,陳說利害。應元罵曰:『敗軍之將,被擒不速死,奚喋喋為』?會中秋給軍民賞月錢,分曹攜具,登城痛飲。許用德製樂府「五更轉曲」,使善謳者曼聲歌之;其聲淒婉,北兵聞之皆泣下。既知城中無降意,攻益急,砲聲徹晝夜。應元慷慨登陴,意氣自若。是日,大雨如注;日中有紅光一縷起土橋,直射城西,城遂陷。應元巷戰,所當披靡;投河不死,遂被執。劉良佐持之泣,應元曰:『死耳!何泣為』!見貝勒不跪,一卒槍刺之,脛折踣地;擁入棲霞禪院。夜半,僧聞大聲呼『速斫我』者再,已乃寂。明遇搏戰被殺,手握刀僵立不仆。用德於前數日驅妻子,盡室焚死。訓導金壇馮厚敦,字培卿;自縊於明倫堂。妻王氏與其孀妹結衽投水死。邑人兵部主事沈鼎科,字銑臣,崇禎辛未(一六四三)進士;自縊死。中書舍人戚勳,字伯屏;視妻、女、子婦投繯畢,北面再拜自焚死。流寓則武進舉人夏維新、諸生呂九韶、
王華,皆自刎死。踰月有歸□者,不知何許人;入城自擲死。凡攻守八十一日,竟無一人降者;而大兵之死者,亦七萬五千有奇。閩中聞報,王泣曰:『吾家子孫遇江陰人,雖三尺童子,亦當加敬也』!城中屍骸枕藉,街巷、池井皆滿,薰臭不可近。有一女子題詩城牆曰:『寄語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考曰:黃晞、邵子湘諸人記江陰城守事云:『王師二十萬,死城下者六萬七千名,王騎將不與焉』。至今邑人相傳有『三王八將,皆死城下』之語。考是時南征,貝勒一為勒克托渾、一為博托,一為貝子屯齊,後皆立功閩、楚,北剿大同,進封順承郡王、端重親王。其餘劉良佐、李成棟以下,無一死於江陰城下之人。若果沒王事,如定南王、敬謹親王之死楚、粵,則賞延奕世,載在史傳,何得佚其姓氏?文士鋪張,快其筆舌,盡信武成之策,遂成演義之誣。今並削之。女子題詩,見袁枚「隨園詩話」)。
我大清兵克金山衛,明指揮侯承祖死之。
承祖字懷玉,世襲金山衛指揮之職。松江兵起,以兵往,願襄事;吳志葵忌之,阻其謀。承祖恚曰:『然則府城聽之總戎,承祖以金山為存亡耳』!遂拂袖歸,與子世祿治兵嚴御。未幾松江破,王師進攻金山,承祖坐睥睨間,親冒矢石;緣城上者,手刃之,屢進屢卻,久不能拔。既而李成棟克江陰,還師來助;有內應者,啟水門以入。承祖率世祿親兵巷戰,身受四十矢,力盡被獲;罵成棟不絕口,見殺
。世祿亦被執,說之降;曰:『吾家自始祖以開國勳,子孫不替,世祿二百八十年,今日不當一死報國哉』?至文廟前曰:『此吾死所』。再拜飲刃死(考曰:「明史」、「南疆繹史」諸書皆云侯承祖,無異詞;後閱陳廷敬「午亭文集」「廖氏傳」云:『德慶侯廖永忠之孫銘鏞以事戍金山,子孫世襲指揮千戶,末年,有某值清兵南伐,堅守不下,積屍與城堞等。兵乃躍上,猶手格數人,與其長子某皆自刎死』。所敘事跡略同,而名不著。按世祿『吾家自始祖以開國勳』云云,「明史」開國功臣無侯姓人,當是廖姓誤作侯者。永忠本侯爵,或因廖侯子孫云云而誤也。存之俟考)。
明中書舍人盧象觀、葛麟、總兵毛重泰、陳坦公與大清兵戰於太湖;敗績,皆死之。
公元1645年
麟,丹陽人,與象觀同舉於鄉;有膂力,能開數石弓。弘光中,巡撫祁彪佳薦其才,受中書舍人。與鄭鴻逵協守京口,上便宜十二事,又請練兵江北;皆不報。京口破,走海上;佐總兵吳志葵起兵,攻復青浦。志葵見擒,潰卒推麟為帥。時郎中王期昇奉通城王盛澂立寨太湖之西山,因與之合;未幾象觀亦至,軍遂盛。期昇性貪剽掠;民苦之,引王師焚其舟,期昇遁。象觀危甚;麟望見火光,率三舟衝之,手搦長矛,奮力戰,所當披靡,連殪百人於湖。大兵耳其名,譟曰:『長而肥者
,葛中書也』。萬箭注之。麟揮矛如風,箭悉墮水。乃更以火攻,舟焦始自沉。象觀拜其眾曰:『我兄弟受國恩,無以報;空煩公等,死有餘愧』!躍入水死。先鋒毛重泰、陳坦公皆死之。
明吳易、孫兆奎敗績於長白蕩,兆奎死之。
我總兵李遇春率兵五十四艘,自平望至白龍橋列陣三十里;易與兆奎會沈自炳、自駉之軍破走之。已而,提督吳勝兆敗盧象觀、葛麟,遂引兵追;易、兆奎率銳卒伏蘆葦中,襲殺我兵甚眾。易眾釃酒相賀。俄勝兆合四郡兵至石樁橋,斷港汊。易軍無見糧,營中震慴;勸兆奎走海。兆奎曰:『今四圍皆兵,海其可至乎?事之不濟,我將橫屍水上,遂以身許國之志;豈能竄海苟活邪』!黎明,王師八面環攻。時陰雨連旬,舉砲砲不震、持弓弓弦解。兆奎往來督戰,自寅至午,王師益眾。易兵內潰,自相殺;易與驍騎數人潰圍南走。父承緒、妻沈及女皆投水死。華京、吳旦、趙汝珪與自炳、自駉皆戰死,一軍盡殲。兆奎兵敗將走,慮易妻女被辱,視其赴水然後行;遂為追者所獲。械至江寧見洪承疇,大言曰:『崇禎時有一洪承疇者,先帝親祭哭之;今而又一洪承疇,為一人邪?兩人邪』?承疇曰:『咄!爾自為一人事可耳』!驅出斬之。
明魏國公徐宏基謀起兵不克,及其子文爵皆死之。
宏基字紹公,中山王達之後;世襲魏國公,守備南京。弘光帝立,預翊戴功;既與馬、阮忤,乞休,以子允爵嗣職。率妻奴投吳江袁進士世奇家,避蹟焉;郡紳多從之,勸作匡復計。宏基樹幟募鄉勇千數百人,按戶出貲助餉。有陸醇儒者,雄於財。其弟某偕客過莊舍,宏基邀致之,抑之跪,勒之書餉;某堅弗承,縶諸暗陬困苦之。客脫歸,以告醇儒。時總兵黃蜚潰降,部將田勝嘉收餘眾,出沒泖、湖間,專事剽敓。醇儒具厚幣乞援,復糾亡命三百人乘夜發難。登世奇屋,劫其弟出,乃集眾進攻;袁、徐兩姓家屬及避兵諸紳悉被戮,而沉屍於湖。宏基挺矛奪門出,投分湖葉氏;葉懼禍,縛致諸陸,陸趣軍士叢槍斃之。其子文爵年十五,登屋發三矢,殪三人;被執,亦叢箭死。後永曆帝聞宏基之倡義被害也,賜諡壯武(考曰:「明史」「徐達傳」附載:『宏基卒,諡壯武。子文爵嗣』。蓋誤以乞休為卒。粵中賜諡為南都事,又誤以襲爵之允爵為文爵也。文爵時方年十五,宏基豈能乞休令嗣職乎?允爵降於南都亡時)。
明總兵李某、任源邃、吳福之、徐安遠兵潰,皆死之。
吳易既敗,源邃軍亦潰,李某自刎死。源邃被執至溧陽,官命之跪;源邃曰:『若非明臣邪?見我不愧死而欲屈我乎』!曰:『子年少,姑待之』。源邃曰:『汝惟有待,故至此;我何待?速死耳』!福之書絕命辭於衣襟間,投湖死。安遠
亦以不屈被殺;妻楊氏、妾蕙香殉之。
明廣西巡撫瞿式耜以參將陳邦傅、中軍官焦璉討亨嘉,擒之;械送福州。
初,式耜以隆武之立也非序,不勸進。夫人邵氏在幽所日夜哭,因遣家人齎疏間道至福州,賀即位;並乞師曰:『嶺表居楚、豫上游;嶺表失,則豫無所憚、楚未得通,天下事益不可為矣!臣式耜朝以死,則粵中夕以亡,豈惟一省之憂』!因陳亨嘉有必敗狀,王大喜。會丁魁楚遣陳邦傅討亨嘉,亨嘉與戰而敗,返桂林,餽式耜衣服飲食,瞑目不應;乃送式耜於距城五里之劉仙巖。而以王符調狼兵,不應。邦傅攻之急,乃復迓式耜入,返其敕印。時城守中軍官焦璉為楊國威旗鼓,而密輸款於式耜。式耜密遣璉夜縋城入邦傅營,復縋邦傅入擒亨嘉並國威、顧奕等,械送福州。璉字國器,山西人;絕有力。獻賊之陷楚也,繫桂王由榔於道州;璉踰城入獄破械,負王登城,手短兵,一躍下,輕捷如飛。賊疑怪,不敢逼,遂亟趨渡河以免。桂王德之,以功受封(事見後)。
(徐鼒曰:能左右之曰「以」。身在幽囚,而能結豪傑、定禍變,其忠信可涉險,而其智慮亦足濟艱矣!曰以者,嘉之也。)
獻賊陷明樂用寨。
樂用寨,本藺州奢崇明故地;奢氏滅,改屬永寧衛。寨有山,最高,名經囤
,可屯萬人;守將羅從義以五千人駐之。賊將孫可望圍之數月,不能克,乃遣人往說之。既降,誘而坑之(考曰:本「張獻忠亂蜀始末」)。
九月甲寅(初六日),我大清豫親王多鐸以明福王田崧歸於京師。
公元1646年
江南既定,豫王以由崧與北來太子北旋。閩中上田崧尊號曰聖安皇帝,浙東魯王上號曰赧皇帝。明年五月,與潞王常淓同見殺。粵中桂王立,上諡曰安宗簡皇帝(考曰:參「江南聞見錄」、「聖安本紀」。又「南略」云:『宮女宋蕙湘者,金陵人;途次題壁云:『風動江空羯鼓催,降旗飄颭鳳城開;將軍戰死君王繫,薄命紅顏馬上來。廣陌黃塵暗鬢鴉,北風吹面落鉛華。可憐夜月箜篌引,幾度穹廬伴暮笳』)。
明總督何騰蛟、巡撫堵允錫受闖賊餘黨降。
公元1637年
允錫字仲緘,無錫人。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除南京戶部主事,遷郎中,授長沙知府。山賊掠安化、寧鄉,允錫督鄉兵破滅之;又殺醴陵賊渠,遂以知兵名。南都授湖廣參政,分守武昌、黃州、漢陽。左良玉之稱兵犯闕也,總督何騰蛟奔長沙;令允錫攝巡撫事,駐常德。李自成既死,其將劉體仁、郝搖旂等以眾無主,議歸騰蛟;率眾四、五萬,驟入湘陰,距長沙百餘里。城中人不知其來歸也,懼甚;攝湖南巡撫傅上瑞請騰蛟出避。騰蛟曰:『死於左,死於賊一也;何避焉』!
長沙知府周二南請往偵之,偕參謀吳愉、指揮俞一麟以千人護行。賊謂其迎敵也,射殺之,從行者盡死;城中益洶洶。監軍章曠請於騰蛟,遣部將萬大鵬等二人往撫之。賊見止二騎,迎入演武場,飲之酒。二人不交一言,相與痛飲。賊問來意,二人曰:『督師以湘陰褊小,不足以容大軍;請即移長沙』。因致騰蛟手書召之曰:『公等歸朝,永保富貴』。搖旂喜,隨二人至。騰蛟開誠撫慰,宴飲盡懽,牛酒犒其從者;命大將張先璧以卒三萬馳射,旌旗蔽天。搖旂等大悅,招其黨袁宗第、藺養成、王進才、牛有勇皆來歸;驟增兵十餘萬,聲威大振。未幾,自成後妻高氏與其弟一功、從子李錦擁眾數十萬逼常德,允錫議撫之。會騰蛟馳檄至,乃躬入其營,稱詔賜高氏命服,錦、一功蟒玉金銀器;皆踴躍拜謝。乃即軍中宴之,導以忠孝大義。高氏語錦曰:『汝願為無賴賊,抑願為大將邪』?錦曰:『何謂也』?曰:『為賊無論;既以身許國,當愛民,受主將節制,有死無二,吾所願也』。騰蛟偶過其營,請見高氏;再拜,執禮恭。高氏大悅,復語錦曰:『汝不可負何、堵兩公也』!別部田見秀、劉汝魁等亦來歸。騰蛟以聞,王大喜,拜騰蛟東閣大學士兼兵部尚書,封定興伯;仍督楚師,規取兩江。進允錫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制高氏軍。授錦御營前部左軍、一功右軍,並掛龍虎將軍印,封列侯;賜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他部封賞有差,號其營曰忠貞。封高氏貞義夫人,賜珠冠綵幣;命
有司建坊,題曰「淑贊中興」:嘉獎甚至。允錫遂與赤心等深相結,倚以自強;然赤心書疏猶稱自成先帝、高氏太后,允錫不能止也。是時,降卒既眾,騰蛟欲以舊軍參之;乃題授副將黃朝宣、張先璧為總兵官,與劉承允、赤心、郝永忠、宗第、進才及董英、馬進忠、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盧鼎並開鎮湖南、北,時所謂十三鎮也。永忠即搖旂;英,騰蛟中軍;志建則故巡按劉熙祚中軍;餘皆良玉舊將也(考曰:吳愉、俞一鱗見「沅湘舊集」)。
明楊廷麟、劉同升復萬安,遂復吉安、臨江,表請唐王移鎮贛州。加廷麟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賜尚方劍便宜行事;尋擢同升兵部右侍郎,巡撫江西。
時有粵東兵入衛過贛,廷麟疏留之;鄉官王其宏、劉明保、趙曰諏等各率家丁齎糧相從,幾二萬人,號曰忠誠社。九月,王師屯泰和,明副將徐必達戰敗。廷麟與同升乘虛復萬安縣;抵泰和,復吉安全郡,又復臨江。累疏以『偏安海內為非計,請王移駐贛州。贛居山川上游,豫不能仰面攻;且左楚右浙、閩,背為粵東,足以控制三面。使四方豪傑知朝廷有恢復大計也』。鄭芝龍阻之,不果行。王進廷麟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便宜行事。召贛撫李永茂為兵部右侍郎,以張朝綖代之。尋召朝綖還,而以同升代之。既廷麟敗於樟樹鎮,乃棄臨江,退守吉安。
我大清兵克涇縣,明尹民興走閩中;趙初浣死之。
尹民興善謀、吳漢超善戰;王師攻之,多損傷,謂不亞於江陰也。城破,初浣被殺,漢超匿華陽山中。民興走入閩,授兵部郎中,行御史事。閩亡,卒於家。
我大清兵克績溪,明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金聲等死之。
聲起兵後,拜表閩中;王命中書童赤心授聲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總督南直軍務。聲刊布詔書曰:『使南中知閩地之有主也』。遂拔旌德、寧國諸縣。王師攻績溪;江天一登陴守御;間出迎戰,殺傷相當。已而邱祖德、尹民興等多敗死,降將張天祿以少騎牽制天一於績溪,間道從新嶺入;守嶺者先潰。是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黃澍詐稱援兵,聲見其著故衣冠而髮未薙也,信之;城遂破。聲被擒,呼曰:『徽民之守,吾使之。第執吾去,勿殘民』!揮天一去,曰:『君有老母,不可死』。天一歸拜其祖母、母及家廟曰:『吾首與金公舉事,義不使公獨死也』!追及之,大呼曰:『我金翰林參軍江天一也』。遂並執。至南京,諸大僚欽其名,欲降之,館而加禮。聲呼洪承疇字曰:『亨九!豈有受恩如亨九而甘心降敵者』?天一復朗誦莊烈帝諭祭文,承疇咄曰:『此老火性未除』。臨刑,復遣人與耳語;天一呼曰:『先生!千秋在一刻也』。聲撚鬚仰面飲刃死。同時死者,自天一外,有姜孟卿、陳繼遇(考曰:「繹史」作際遇)、吳國楨、余元英。先後被執不屈死者:副將羅騰蛟、閔士英,都司汪以玉,諸生項遠、洪士魁,其可紀者也。僧海明聞聲死
,市棺抱屍而斂;呵阻之,不為動,載棺歸蕪湖。有閩人蕭倫者,賈客也;見棺惡,泫然曰:『此豈足斂公者!吾有善棺值百數十金,此我公所安寢者也』。遂易之。孟卿諸人亦皆改棺題銘。不能歸柩者,買地葬之焉。事聞,贈聲禮部尚書,諡文毅;天一禮部主事。
(臣鼒曰:金文毅平時遇絕壁,下臨無底,輒注目俯視,足三分出外,觀者股栗;曰:『吾鍊吾心耳』。或議其臨難遲回者,所謂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者邪!)
我大清兵克徽州,明推官溫璜死之。
璜初徙家屬於瀹杭村,禁諸吏不得通私問。既聞金聲敗,方嚴兵登陴,而黃澍已獻城矣。將自刎,吏持之;乃歸村舍,語妻茅氏以同死。夜將闌,匿幼子於別室,呼長女寶德起。女年十四,方熟睡,問『何為』?曰:『死爾』!女即延頸就刃。茅氏整衣臥,璜刀截其喉。有頃,茅氏呼曰:『未也』!再刃乃絕。璜自刎不殊,居人舁之至幕府;不語不食,越五日自抉其喉死。
明池州推官吳應箕兵敗被執,死之。
金聲之擢都御史也,承制署應箕池州推官,監紀軍事。未幾,聲敗,王師逼;應箕眾潰,匿婺源、祁門界。被獲,不屈。與官兵偕,輒踞上坐,眾亦敬其名,不加害。將戮之市,應箕曰:『此非我死所』。至松林,曰:『可矣』!一卒以刀擬
之,叱曰:『吾頭豈汝可斷邪』!伸頸謂總兵黃某曰:『以此煩公!然無去吾冠,將以見先朝於地下也』。就刑處,至今血跡猶存。
明廣德太學生吳源長、民人裘君量起兵復州城;進兵湖州,敗死。
源長舉兵梭子山,與君量等鳩眾攻破廣德城;至湖州,戰敗被執,俱死之。
明鹽城都司酆某、生員司石磐起兵不克,死之。
鄉兵既潰,被執至淮安,見大吏挺立不跪。酆欲脫石磐於死,乃曰:『此儒生,吾劫之為書記者』。石磐大呼曰:『公言何謬!吾實首事,奈何諱之』?下獄六十餘日,狂歌痛飲,酣詈不輟;皆伏法。
(徐鼒曰:有曰謀起兵不克死者、有曰起兵不克死者,別白書之何?謀起兵者,謀未成也;起兵者,兵已起也。)
明溧陽副將錢國華、生員謝琢(考曰:「明史」作謝球。按琢字石攻,作球誤)。起兵不克,死之。
公元1646年
琢,兵備僉事鼎新子也;與國華同日起兵。士卒欲取餉民間,琢毀家應之;不繼而潰。被執,命輸資;曰:『我大明諸生,豈以貨活哉』!乃飲刃死。國華遙奉宗室瑞昌王者;兵敗,至對埠見殺(考曰:本「繹史」。據「東華錄」:『瑞昌王於順治三年正月攻南京』。其起兵當在乙酉秋也)。
公元1459年
明淮安民人王翹林、繆鼎吉、繆鼎言等奉新昌王起兵雲台山,復鹽城、興化二縣;戰敗,鼎吉、鼎言死之(考曰:按「世表」有二新昌王:一為慶王宗支,於天順三年國除;一為徽王宗支。有載璋者,於萬曆中襲封;此其載璋歟)。
公元1637年
翹林等奉新昌王攻克鹽城、興化;鼎吉、鼎言以其徒應之。鼎吉兄弟,東場鹽丁也,絕有力;與王師戰,鼎言持長矛掠陣,鋒不可當,以叢箭死。鼎吉復糾眾攻城,屢有斬獲。衝其營,不為動;饑不得食,始被擒。大帥愛其勇,欲釋之;不屈死。新昌王亦被殺於淮南(考曰:自謝琢以下,皆是年秋事。其日月不可考,當係之九月)。
明召在籍吏部主事夏允彝為翰林院侍讀兼給事中,未受命卒。
允彝字彝仲,號瑗公,松江華亭人。弱冠舉於鄉,好古博學,工屬文,名重海內。崇禎丁丑(一六三七)成進士,授長樂知縣。吏部尚書鄭三俊薦天下廉能知縣七人,允彝為首,大臣方岳貢等亦力稱之;將特擢,丁母憂歸。北都亡,毀家起義,走謁尚書史可法,謀興復。弘光帝立,乃還。是年五月,擢吏部考功主事;疏請終制。馬、阮重其名,屢招之,服闋猶不起。而御史徐復陽者,故逆案中人;希馬、阮意,劾允彝與其同官文德翼居喪授職:以兩人皆東林也。而兩人實未之官,無可罪;吏部尚書張捷遽議貶秩調用,時論為之不平。八月,我大清安撫官入郡,允彝
徘徊山澤間,欲有所為;乃投之書曰:『大清革命,萬物惟新;故明廢臣,理應芟除。其何所逃死,顧有一言為盛朝陳之:昔金人渡江,下三吳,抵溫、寧,還師以授宋高;即中原之地,亦舉以授張邦昌、劉豫者。誠以南土痺溼多疫,海險江深,毒蛇匝地,聚蚊若雷,嘔吐霍亂以時而發;凡同居中國,北人吏於南者,猶以為病,況自塞外來邪!昔蒙古之為南吏者,以三月至九月歸,一切吏治惟中土人是問;其賦稅漕糧,盡由海運。未及八十年而吳、浙劇寇蝟毛以起,江南大亂,河北瓦解。是江南為元累,不為元利矣。向使割江南以予宋,歲輦金繒以實北地,則元之疆場正未艾也。今為盛朝計,明之支系綴若懸絲,莫若以淮河為界,存其宗社,則可收千百世興滅繼絕之功;責其歲幣,亦可獲數萬里盟主睦鄰之利:於名甚隆,於利可久。惟執事以下裁之』!書入,不報。總兵吳志葵起兵吳淞,允彝為之飛書走檄,聯絡江、浙士大夫,由是四方響應;然皆文士不知兵,迄於無成。松江破,或說之入海趨閩。允彝曰:『我昔吏閩,閩中八郡咸德我;今往圖再舉,策固善。然舉事一不當,而遁以求生,何以示後世哉?不如死也』。嘉定侯峒曾遇害,允彝經紀其喪。歸聞徐石麟、黃淳耀、徐汧之死也,欲自經;其兄之旭諷投方外,允彝曰:『是多方求活耳』!乃作絕命詞,自沉松塘死。越三日,黃道周奉王命以翰林侍讀兼給事中召;至則方殮矣,使者哭而去。贈左春坊左庶子,諡文忠。所著有「幸
存錄」,為絕筆。兄之旭、子完淳,死於丁亥(一六四七)四月陳子龍之獄(事見後考曰:允彝之死,傳聞異詞。「史外」云:『徐越謂夏公息影林下,聞臥子自沉,瑗公扼腕嘆曰:「國破君亡,朋友遘愍,我可以獨活」!亦死之』。似死在陳公之後。而臥子有會葬夏瑗公詩具載集中,且為長書焚夏公墓,述己所以不死之意,期不負夏公;侯方域弔陳公詩,有『長箋奏地下,端不欺杵臼』語。則夏公之先死無疑。「野史」述夏公死在乙酉五月,而其集中有「練川五哀詩」;朱彝尊謂『練川城潰,乃是年七月五日,瑗公尚存;則止水之投,當是淞江失守之後』云云。今從正史)。
明徵諸生顧炎武為職方司郎中;以母喪,辭不赴。
炎武字寧人,原名絳,或自署曰蔣山傭;學者稱為亭林先生。年十三,援納穀寄學例,為附生。少落落有大志,耿介絕俗;雙瞳子中白而邊黑,人異之。於書無所不窺。乙酉(一六四五)夏,奉母避兵常熟之郊。應崑山令楊永言之徵,與諸生吳其沆及歸莊共起兵,奉故鄖撫王永祚;浙東授為兵部司務。事既不克,永言行遁去,其沆死之;炎武與莊幸得脫。而母王氏遂不食卒,遺言後人勿事二姓。是年閩中以職方司郎中召,母喪未葬,不果赴(餘詳「紀傳」)。
臣鼒曰:有明學者萃心力於制舉文,其高者則證心性,爭朱、陸;舉先聖詩、書、六藝、兵刑、錢穀有用之學,置為糟粕。門戶錯出,而人才亦日卑。炎武嘗太息天下乏材以致敗壞,故究
心經術,實事求是;而資力超邁,百倍常人,為數百年儒林巨擘。舊列「國史儒林傳」,茲獨書之為明諸生者何哉?炎武恪守母訓,不事二姓。跡其弓劍橋山之拜、牛羊塞上之吟,蓋欲以子房報韓之心,為端木存魯之計。故國之戚,每飯不忘;而沈幾已久,更事嘗多。知天命人心之有歸,不欲以移山填海之為,貽宗族鄉黨之禍;甘於箕子之蒙難,無為萇叔之違天。故管幼安客死遼東,陶靖節終於宋代。善乎王高士不菴之言曰:『寧人身負沈痛,思大揭其親之志於天下,奔走流離,老而無子;其幽隱莫發數十年靡愬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而使後起少年,推以多聞博學,其辱已甚;安得不掉首故鄉,甘於客死?噫!可痛也。
明徵諸生李世熊為翰林院博士,辭不赴。
世熊,寧化泉上里人;字元仲,號寒支子。博覽載籍,為文雄峭淒麗。久困諸生,大學士黃道周、都御史何楷、禮部侍郎曹學佺交章薦之,王命府縣官趨世熊赴廷試;世熊疏辭曰:『臣奉旨顫悸,背汗流踵。臣髫年在泮,九躓場屋;鼯鼠之技,敗露盡矣!非有秘韜潛德遲久俟今乃彰也。陛下徇三臣之過舉,意僮傭為異才,是恃薦舉為得鳥之羅也。臣愚以為薦舉匪人,臣其一也。由臣例之,滔滔皆是也;敢為陛下歷陳之,可乎?陛下登極恩詔一款,每縣舉真才三人。臣謂天下中人多而異才寡,鄧、馮、寇、賈,天下無二、三也,況一邑乎!若鄉曲愿人,無裨緩急,何取每縣三人,充斥仕路哉!自臣所見,郡邑舉士,蓋有目不識六籍而冒以宏博之
科,夢未見七書而獎以孫、吳之略者。學官以頹墮之年,識趣卑汙;士子以蠅蟻之情,夤羶走竇。其整身方潔、骨氣冰稜,守令聞名而不識面者,雖老死牖下,無緣登薦剡也。如是則舉者不才,才者不舉;臣以為郡邑薦舉可廢矣。至於藩王、閣部、院寺、臺省、監司、方面各有薦士,非瑣瑣姻婭,則紈子弟也;非眯目素封,則走室神棍也。今仕籍自欽授特簡外,文臣如試主事、試中書司務博士、試推官通判知縣不下數百人,武臣如總、副、參、游、都司、守備不下數百人。此千數百人為陛下撫流民、核軍實者誰乎?為陛下靖山海、清畿甸者誰乎?是千數百人,如虛無人也;紛紛差遣,徒耀飾輿馬、煩苦驛卒,大字名刺投謁姻鄰、誇炫市里而已。自奉命以迄復命逐塵途者,臣不知所行何事也;亦苟完套格耳!原若輩之始進也,酬薦主有例、酬部覆有例;千數百人,非數十萬賂不濟也。則是朝廷失數十萬錢之實,而得千數百無用之蠹也;虧損國靈,孰逾於此乎?且非徒損國靈也,又壞人心。為士者習見故所等夷,猥瑣庸闒,胸不能知古今成敗,口不能道當世利弊;一旦冠蓋赫然,易如反掌。於是富者由徑納賂、貧者違言上策,盡棄本業而囂然有掇拾軒冕之思:蓋自是士不安為士矣。為民者習見屠酤僕隸、訟師優卒、遊手失業之徒,手不挽強、股不跨鞍、目不識丁,一旦被服金紫,頭角頓異,以為錦繡猶斂襚也;亦各盡棄本業而囂然有攘竊節鉞之意:蓋自是民不安為民矣。士不安為士,則
公元1636年
士不可治也;民不安為民,則民不可理也。下犯上、賤陵貴、利破義,良心泯喪,蕩檢踰閑,則此官為之俑也。且非徒壞中人之心,又以絕豪傑之路。夫鯢鰍所餌,蛟龍不染其綸;鴟鳶所嗜,鵷雛不嚇其臭:尾瑣者冒進而破毀廉隅,俊雅者必迴翔而護持方隅也。不識廉隅,雖狗竇容身以為榮;自負方隅,即一歲九遷以為辱也。昔者崔浩欲屈眭夸為中郎,夸曰:「桃簡已為司徒,何足以此煩國士哉」?國士之不忍俯同世士也,雖以崔浩之才,眭夸猶羞與為伍也;臣安知邱隴之下,無泥塗軒冕之士乎?夫圭璧所以寶者,為採之甚難、售之甚鉅也;若圭璧與瓦礫同致,無為寶圭璧矣!軒冕所以榮者,為責任甚重大,賢才甚希貴也;令軒冕與草屩同掇,無為貴軒冕矣!今陛下有網絡英雄之事,而諸臣為杜拒英雄之事,則薦舉之名為奸貪藉口也。牛驥同廄,朱紛雜糅;欲使奇士策杖攀附翼鱗,猶以敝冠招由、光,蹠財享曾、史也。他不具論,臣舉其大者:永寧王招降閻總,屢立戰功;及糧匱援絕,身陷敵營,生死之義備矣。陛下追念前勳,錫以茅土,誓如山河,足瞑忠魂。至其逃將潰卒,如謝某、舒某各保首領,鼠竄偷生。自去年除夜主臣相失,至今二、三月尚不知藩主存亡何似;臣謂此數人者,皆永寧之僇人也。軍法:隊長戰沒,通伍皆斬;況失封疆、陷主將,尚敢哆口恢復,偃然自敘其功乎?陛下即委曲使過,貸其誅夷,必俟少立微功,乃酬官職,然亦及其身而已。今乃呼朋引類,每潰將一
疏,輒題敘多人;此何為乎?且題敘之人果係同患同仇,猶可言也;今所援引者,非無賴之青衿,即市井之錢虜。夙昔無澤袍之義,因緣藉使鬼之錢;不加考課,逕敘清華。臣以為賞罰倒置,斯為極矣!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漢明帝不與而賜錢千萬。以戚主為子乞郎而不得,以逃將為市奸乞清華而得之;何古人名器之重,而今獨輕乎?如謂假章服之虛榮,為招徠之實策;臣愚以為戀棧而來者必非駿馬,鑽穴而從者必無佳士。即使人才甚乏、邊疆甚迫,當旁求耿介特立、廉幹有識之士而用之;奈何使譸張無信、進身不端者,連苞引孽以穢朝廷乎?臣又舉其大者:古者三公不備,惟其人。高皇帝罷設丞相,閣臣不得稱相也。仁、宣之代猶與卿並,自天順之隆而相端萌矣!嘉靖入紹,歸政內閣,三輔鼎承,百辟風偃;蓋自是,儼然宰相矣。今猶昔也,然卒未有綸扉之地,得參十數席者。今陛下龍飛一載,而內閣已三十人;後此萬年無疆,兩京光復,時會方來,英雄踵至,枚卜殆將踰於今者。是一代之間,宰輔幾百人矣。書之史冊,將為駭怪。夫王者設官,上法乾象。今三台六星、上相次相四星、郎位十五星,亦王官所取儀矣。宰輔下天子一等,宰輔尊,而後天子亦尊。若以調燮陰陽之司,下同錢穀刑獄之瑣,則三台斗柄亦已陵遲矣!何以為巍巍帝座乎?田千秋一言取相,而夷狄以為笑譏;公孫宏曲學阿世,而淮南比之蒙落。蓋相臣之難稱任久矣!是以公孫涕泣不受詔,李鄘引疾不視事;誠知
責任重大,受祿易誣也。今陛下聖神,文武贊協殊難;而諸臣受爵不疑,有如一德。然卒未進於古方召、張吉之流,為陛下歌江漢、常武者,是草茅所竊疑也。臣聞敷陳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此聖帝明王磨礪天下之善物也。明試言功則僥倖車服者息,輕褻車服則誕慢言功者來。臣無遠引,聖隆、魏武亦近古之豪也。功如荀彧,封不過亭侯;愛如倉舒,贈不過別部司馬。永嘉之末,遷王導輔國將軍;導曰:「今天官混雜,朝野頹毀;導不能崇峻山海而開道亂流,謹送還鼓蓋加崇之物」。元帝從之。陶侃既平襄陽,拜大將軍,劍履上殿;侃固讓曰:「群醜雖芟,大敵未殄。有如仗國威靈,梟雄斬勒,則又何以加」?曹彬已下江南,宋祖曰:「本授卿使相,但劉繼恩未下,姑少待之」。惟賜錢五十萬。假令有荀彧、王導、陶侃、曹彬者,陛下當以何官酬之乎?鄧禹杖策從龍,最先諸傑;天下粗定,乃封高密。馬援遨遊二帝,側足輕重;及米圖、山谷勸帝伐蜀,猶未拜將軍也。假令從龍以飛者勳如高密、越疆而歸者智如伏波,陛下又以何官寵之乎?李泌有言:「以官賞功有二患:非才則廢事,權重則難制」。夫官以賞功,尚猶有患;況於一籌莫展、尺土未恢,而宰輔連肩、侯伯接踵。他日有折衝千里之留、鄴,恢復兩京之郭、李,不知陛下又何以待之?是又草茅所竊疑也。臣聞人主之職,務在知人而已。任各當才,雖不親細務,大功可成;用違其器,雖衡石程書,無益於治也。夫治國
猶治家然。主一家者必有亞伯旅疆,耕以責奴、織以責婢,而後一家之事集;主天下者必有心腹股肱,內參機密、外戡禍亂,而後天下之業成。今為陛下心腹者有乎?股肱者有乎?相不敢望管、葛,庶幾王導、謝安、李綱、趙鼎之儔;將不敢言韓、岳,庶幾劉琦、孟珙之輩。臣賤微狂瞽,何敢輕量天下士;但觀登黜人才、區畫戰守之間,未知於前人何如耳!宋儒有言:「邊帥之才即不可得,當於縉紳廉幹有識中求之」。又云:「直言敢諫之士,即仗節死義之臣」。斯兩言者,亦觀人之要論矣。臣觀諸他途營進、負鼎翹關者,必荏苒僉人,非骨鯁魁壘之端士也;諸論持兩端,應機不斷、視蔭拱默者,必蓄縮憒夫,非駿雄制變之寶臣也。若夫頭角誇誕,類於剛武;銳口縱橫,類於智略;撫膺灑泣,類於忠誠;而推測星緯、妄談吉凶,搖惑視聽者,又類於神明不測。臣觀諸險躁浮游,性無關鑰、語無歸宿者,誤天下蒼生必是人;而易於聳動人主,亦是人也。臣願陛下之慎簡也!李綱曰:「用人如用藥,必知其術業可以已病,乃可使之進藥而責成功」。今不知其術業而姑試之,則雖日易一醫,無補於病、徒加疾而已。今臣自知駑劣迂疏,無濟緩急;而薦臣者以為可用、陛下亦信為可用,是不知臣之術業不能已病也。臣妄意陛下以過信臣者,過信天下之將相紳衿也;故不敢避斧鉞,連類妄言之。伏乞免臣廷試,長擯草茅;臣韋索茹草,甘同鼎黻。若冒靦嗜進,顛蹶隨之;生與營苟同汙,沒不可見
公元1637年
輔臣道周於地下。惟陛下許臣幽棲,以塞倖竇焉』!疏拜於明年七月二十日,而閩疆旋陷(考曰:以上見「寒支集」後事詳「紀傳」)。
(徐鼒曰:藍鼎元謂:『世熊少時嘗單車走泉州,出安海,潛觀鄭芝龍;其意念深矣。及唐王據閩,日月出矣,爝火不容於不熄;宜世熊之不應聘也』。福州陳金城孝廉出所藏「寒支集」示鼒;皆愴懷故國,悼念師友之作。思肖「麥秀」之悲,沈書眢井;子期酒壚之感,聞笛山陽。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歟!時與世熊同徵者,有林逢經、林逢平、涂伯案;三人者,皆古獨行君子也。詳載「紀傳」中,茲不贅焉。)
明徵舉人郭金臺為職方司郎中,辭不赴。
公元1639年
金臺,湘潭人;字幼隗。本姓陳氏;遭家難,冒姓郭。中崇禎己卯(一六三九)副榜。會舉行積分法(考曰:崇禎元年,上幸太學,廷臣請復高皇積分法;上從之),朝士屢以名薦,不赴;例授官,亦不就。中隆武丙戌(一六四六)舉人。貌奇偉,議論風生。流賊陷湖南,請於督師何騰蛟練鄉勇為守御計。既知時不可為,乃隱衡山,絕口不談世事。騰蛟以職方郎中薦,再起監司僉事,皆以母老辭。臨終自題其碣,曰「遺民郭金臺之墓」。
徐鼒曰:自顧炎武以下,徵聘之日月不可聞,悉次之夏允彝後何?事類人亦類,則以類書之。當日蒲輪四出,蠅羶蟻附而來者,其皆李世熊之所竊笑乎;蜚遯旡不利,吾於楚得一人焉,曰
郭金臺。
明魯兵部主事攝餘姚知縣王正中進監國大統曆。
公元1637年
正中字正撝,直隸保定人,寧武侯之仁從子。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授長興知縣。國變流寓紹興,監國以兵部職方主事召攝餘姚縣事。時軍旅猝起,市魁里正得一劄付,則入民舍括金幣,郡縣不敢問。正中率所練鄉兵之任,令各營取餉必經縣票品覈資產以應,否者以盜論;民間稍靖。正中喜星象、律呂、度數之學,故與餘姚諸生黃宗羲善,造監國魯元年丙戌大統曆以進。表曰:『伏以上天下澤,頒朔以定民心;治曆明時,紀年以垂國統。知大明之昭然,斯餘分之不作。竊自高皇洗湛昏之日月,頒之夏、商;列聖承復旦之乾坤,分其經緯。豈意天崩地裂,玉改鼎淪。幸遇主上飛龍會稽,援戈江左;而日官失御,天學無傳。雖百務未遑,姑次第夫典禮;乃一統為大,將肇始夫春王。一雁不來,竟是誰家之天下?千梅欲動,難慰避地之遺民。臣正中博訪異人,親求巖穴。有黃宗羲者,精革象之學,任推算之能;爰成「大明監國魯元年丙戌大統曆」一卷,謹繕寫隨表上進以聞』。詔優答之,宣付史館(考曰:本全祖望「鮚埼亭集」)。
公元1646年
冬十月,明兵科給事中劉中藻頒詔浙東,魯王不受。
中藻頒詔於浙,將吏恇惑,監國將避位。督師張國維自江上馳還,令勿宣讀;
議曰:『唐、魯同宗,無親疏之別;義兵同舉,無先後之分:惟成功者帝耳!若一稱臣,則江上諸將須聽命於閩,如王之號令何』?熊汝霖亦言:『主上原無利天下之心,唐藩亦無坐登大寶之理。使閩兵克復武林、直取建業,功之所在,誰敢與爭!此時而議迎詔,未晚也』。錢肅樂、朱大典謂:『宜權稱皇太姪報命;大敵在前,未可先讎同姓』。議大不合,然卒如國維指。國維上疏閩中曰:『國當大變,凡為高皇帝子孫,咸當協心并力,誓圖中興。成功之後,入關者王;監國退守藩服,禮制昭然。若以倫序、叔姪定分,在今日原未假易。且監國當人心潰散之日,鳩集為難;一旦退就藩服,人無所依。閩中鞭長莫及,猝然有變,脣亡齒寒,悔將何及!臣老矣,豈若朝秦暮楚者舉足左右為功名計哉』!王覽疏,無如何。自是閩、浙水火矣。
明魯行人張煌言自請使閩,從之。
煌言請使閩釋二國之嫌,監國從之。
明加原任兵部郎中王期昇總督銜、御史彭遇颽僉都御史銜,大學士路振飛、曾櫻封還內詔。
期昇、遇颽至行在,中旨加銜。振飛、櫻封還內傳,謂『遇颽依附馬士英,巡按杭州,搜括激變;期昇奉朱盛澂稱通城王,派餉苛虐、強取民女,不可用』。乃
止。
(徐鼒曰:閩中爵賞之濫,較南都為尤甚。雖曰天步艱難,政宜含垢;而賢奸糅雜,胡以勸懲?特書封還者,嘉之也。)
明擢知州金堡為兵科給事中,力辭不受;請敕印聯絡江上師,從之。
公元1640年
堡字道隱,仁和人。崇禎庚辰(一六四0)進士,授臨清知州;坐事罷,旋丁母憂。杭州失守,偕里人姚志倬起兵山中。時何騰蛟請王幸湖南,會堡朝行在,言『騰蛟足倚,急宜棄閩幸楚』。且言:『中興之國,須馬上成功。湖南有新撫諸營,陛下親往,效光武故事;若乃千騎萬乘出警入蹕,承平威儀且屏不用』。王大喜,語廷臣曰:『朕見金堡,如獲異寶』。即授兵科給事中。堡以服未終,力辭;請賜敕印,聯絡江上師。既至浙,入大將方國安軍;諸事於魯者詆曰:『堡已北降,來為間諜耳』!監國語國安,國安執堡。御史陳潛夫曰:『彼與姚志倬起兵,公所知也。今其家且渡江來,何罪見執』?國安曰:『此鄭氏意』。因出芝龍書示之;且曰:『今我釋之去,去勿入閩,入閩必殺之;我不敢得罪鄭氏也』。潛夫以告;堡曰:『我必入閩繳敕印;倘中道死於盜,亦命耳』!明年夏再謁王,以敕印上。王欲奪情,固辭;不許。芝龍謂將大用之也,嫉愈甚。大學士曾櫻曰:『果欲保全堡,莫若聽其辭』。遂以秋八月辭朝去。閩亡,堡流寓他所。
明命大學士蘇觀生募兵南安。
楊廷麟請王幸江右、何騰蛟請幸湖南、浙中諸將請如衢州;王欲出贛入楚倚騰蛟。觀生見鄭氏不足與有為,且事權悉為所握,請王赴贛州,經略江西、湖廣。王議遣觀生先行,乃有是命。
明副將徐必達率兵援吉安,敗死。
公元1652年
壬辰(十四日),明魯方國安、張國維、錢肅樂會師,與我大清兵戰於杭州之草橋門。
是日,戰於江上;方國安嚴陣以待,張國維、錢肅樂率本部兵翼後。前鋒副將鍾鼎新用火攻,擊殺緋衣大將一人;諸將呂宗忠、王國斌、趙天祥等各斬殺數十級,奪獲軍械。連陣十日,諸軍皆有功。第七戰尤捷,追至草橋門下;會大風雨,弓矢不能發而退。時浙西義旗四起,蘇、松、嘉、湖列營數百,杭州危甚。錢肅樂請率兵由海道窺吳,不聽。說者謂:監國初起江上,適有浙西首尾相應之勢;惜坐失此機會也。
明魯戶部主事董守諭請計兵授餉,不果行。
時原設營兵衛軍隸方國安、王之仁麾下,孫嘉績、熊汝霖、錢肅樂所統皆市井召募之人。方、王兵既盛,反惡當國者有所參決,因而分餉分地之議起。分餉者,
公元1653年
正兵食正餉,田賦之所出也;方、王主之。義兵食義餉,勸捐無名之徵也;熊、孫諸軍主之。分地者,某正兵支某邑正餉,某義兵支某邑義餉也。監國令廷臣集議,方、王司餉者皆至,殿陛譁爭。守諭曰:『諸君起義旅,咫尺天威,不守朝廷法乎』?乃稍退。戶部主事邵之詹等議紹興八邑各有義師,專供本郡;以海寧給王藩、金華歸諸閣部、五府歸方藩。守諭進曰:『是議皆非也。夫義餉者,有名無實,以之饋義兵必不繼;即使能繼,誰為管庫?今請以一切稅供歸戶部,計兵授餉;覈地之遠近、酌給之後先,則兵不絀於食而餉可以時給也』。方、王雖不從,然所議正,無以難也。之仁請收漁舟稅;守諭曰:『今日所恃者,人心耳。漁戶已辦漁丁稅矣,若再苛求,民不堪命。雜販小夫且不自安,人心一搖,國何以立』?久之,又請行稅人法,請塞郡之金錢湖為田,請官賣大戶賜田以贍軍;三疏皆下部議,兵士露刃其門以待覆。守諭力持不可;之仁大怒謂:『行朝大臣尚不敢裁量幕府,戶曹小臣敢爾阻大事邪』!上言:『得孟軻百,不如得商鞅一;得談仁講義之徒百,不如得雞鳴狗盜之雄一』。檄召守諭,將殺之;監國不能禁,令且避。守諭慷慨對曰:『司餉守正,臣分也;生殺出主上。武寧雖悍將,何為者?臣任死王前,聽武寧以臣血濺丹墀可耳』!於是舉朝憤怒曰:『之仁反邪?何敢無王命而擅殺餉臣』!之仁乃止。尋遷經筵日講官,兼理餉事。明年六月,監國航海,守諭不及從,乃杜門
公元1624年
著書;所著有「蘭集」。遯跡十九年。守諭字次公,鄞縣人,天啟甲子(一六二四)舉人(考曰:按邵給事之詹,姚江人。錢塘破,悲憤,疽發背死)。
明監國魯王加錢肅樂右副都御史;疏辭,不許。
時方國安尤暴橫,正兵並取義餉,致義兵無所仰給。肅樂屢疏入告,監國不能問;但敘其十捷功,加右副都御史。肅樂疏辭,言『臣郡臣邑,因臣起義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遷官、明日加級,是臣無測隱之心也。沈宸荃、陳潛夫之才略機謀,方端士之勇,官階並出臣下;而臣翻受賞,是臣無羞惡之心也。臣部將鍾鼎新斬級擒囚,臣以未得取杭,不欲為請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無辭讓之心也。臣少見史冊所載冒榮苟祿,惡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無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並舉,冀杭城可復。聞主上起行中庭,盼望捷音;臣不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監國不許。會忌者言肅樂不受副都御史之命,為懷二心於閩也;不得已受官,而餉仍不至。
明監國魯王以太監客鳳儀、李國輔兼制軍餉。
錢肅樂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由是諸藩內臣交惡之,諸事中梗。兵至斷餉四十日,行乞於途;徒以肅樂忠義相激,無叛者。太僕寺卿陳潛夫破家治兵,貲既竭,請餉四百金,而餉臣不給。
明金有鑑敗於呂山;再攻長興,不克。
戰於呂山,通城王盛澂遣金琪宇、毛蜚卿率兵二千助之,不克。尋遣總兵賈應能、楊象觀、吳永昌、參將金筠鹿等合軍奪城,復大敗;回至梅溪。盛澂弟盛滌被圍急,有鑑單騎援之,身中七矢;遂收健卒數十人,間道走宜興山中,與岑元泰保守山寨。
十一月,明唐王幸太學。
明唐王誓師西郊。
公元1655年
先期,類於上帝、禋於太廟、禡於社稷,以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出浙江;鄭彩為御營右先鋒,出江西(考曰:「繹史」「唐王紀略」云:『十一月甲午,類於上帝;乙未,禋於太廟;丙申,禡於社稷。丁酉,以鄭鴻逵為御營左先鋒』云云。按曆法:是年十一月無甲午、乙未、丙申、丁酉等日,當是十月事;俟考)。駕幸西郊,行推轂禮。先期為壇,設高皇帝、烈皇帝位。王御翼善冠,詣壇所;百官陪位,武臣戎服聽事。王皮弁升壇拜謁,立於神位西南面。御營先鋒北面跪,兵部授鉞,王東向揖之。賜餞光祿寺,授爵,御營先鋒跪受爵;誡勞畢,謝恩出,率將士跪壇下。王甲冑誓師,乃鳴金鼓揚旌而出。當授鉞時,風雨晦冥,大風起,壇上燭盡滅,神位皆仆。鴻逵出城,馬蹶踣地:識者知其不祥焉。
明以唐王聿釗(考曰:「行朝錄」云:『隆武帝封弟聿以主唐祀』;即紹武帝也。茲何以名聿釗?豈釗為之壞字歟?抑釗死而襲封歟?此等多不可考)、鄧王鼎器(考曰:「明史」「世表」無鄧王。此當是閩中所封,世系不可考)監國,大學士曾櫻協同鄭芝龍留守福京。
以吳震文為隨營兵部侍郎、王覲光為隨營戶部侍郎,皆兼吏、戶、禮三部事;張家玉、陳履貞為隨營兵科,亦兼吏、戶、禮三科事。
明修「思宗實錄」。
命曹學佺修「思宗實錄」;設蘭臺館以處之。
明陝西都督同知孫守法奉漢中王□□起兵復鳳翔。
守法,咸陽人,有勇略;崇禎末以功授陝西副總兵,加都督同知。京師陷,棄妻子走終南山,起兵討賊;與鄖陽總兵王光恩合兵破賊安州,又克平利、白河、上津等縣。九月朔,賊將路應標以眾十萬攻鄖陽;守法、光恩督參將苗時化、王光泰再敗之。王師徇秦地,守法復入終南山。久之,奉秦藩第四子稱漢中王者,開邸五郎山;檄召各郡兵將薄西安,遣副將賀珍以義勇三千復鳳翔。於是盩厔、鄠湄、涇陽、三原、臨潼、澄城、白水諸縣次第來歸,軍聲大振。
臣鼒曰:秦地當闖賊蹂躪之餘,崩角王師延袤千里,無復有明寸土。守法乃以孤軍崛強其間
,自取滅亡,君子亦何貴焉。然孝子不以父疾而斥醫、貞婦不以夫亡而改嫁,蒙險愈勵,視死如歸;此趙襄子所以賢豫讓也。東南義旗林立,於西土則僅見焉;故特書之,以為孤忠勸。
明監國魯王進方國安荊國公、王之仁武寧侯,封鄭遵謙義興伯。
監國勞軍江上,駐西興;築壇拜國安為帥,各營聽受節制。
明馬士英請朝於監國,魯王不許,遂入方國安軍;尋阮大鋮亦至。
士英將謁監國,張國維劾其誤國十大罪;士英乃走依國安於嚴州。阮大鋮之自太平逃入浙也,投督師朱大典;士民傳檄逐之,大典亦送入國安軍。大鋮掀髯抵掌,日以談兵自負;國安信且喜。而士英南渡之壞,半由大鋮,而己被惡名,至是有所論辨,頗與矛盾。大鋮怨金華人,乃復扇國安軍與大典相惡。尋傳言閩中大學士黃鳴駿來科浙中八府糧;閩中故無是舉,蓋士英、大鋮交搆之也。
(徐鼒曰:特書何?惡之甚於寇盜也。類聚慕於蟻羶、內訌交於蟊賊,隋少師之不死,殆天未去其疾哉?吾獨惜夫浙東君臣之智,何出鄭監門下也!)
明馬士英敗於餘杭縣。
士英潰於姚江,國安潰於富春山。無何,合軍渡錢塘,窺杭州,沿江列陣;大敗,溺死無算。迺收餘眾於江東赭山、朱橋、范村等處,縱肆剽掠。
十二月己卯朔,明雲南土司沙定州作亂,黔國公沐天波走楚雄。
天波字星海,昭靖王英之十二世孫。崇禎初襲爵,鎮滇、黔;歲貢方物,紓誠無間,莊烈帝手詔褒美。家饒於貲,游士多出其門。是年秋八月,元謀土司吾必奎反,連陷武定、祿豐、楚雄諸郡縣;天波檄調官軍及各土司會剿。冬十月,寧州土官祿永命、石屏土人副將龍在田,偕官兵敗必奎,擒之。有沙定州者,阿迷土司普明聲部將也。明聲死,妻萬氏撫有其眾。萬淫而狡,嘗召部下丁壯入侍;其將沙源之子定海、定洲,皆與之私。久之,無以服眾,竟贅定海為婿。已復厭其樸陋,而定洲少年白皙,乃殺定海而贅定洲。明聲之子普服遠恥之,分寨以居。未幾,服遠憂抑死,定洲遂兼為阿迷土司。是時亦以奉調領兵至,則必奎已伏法。定洲自以徒來無功,逡巡城外,不即歸。有奸民饒希之、余錫朋嘗往來天波第中,以貨寶玩為名,累負天波金至巨萬,無以償。因詣各土司營,誇沐氏富埒國。定洲心動,陰結城中土司阮韻嘉、張國用、袁士宏等為應,以十二月朔,入城辭行。入門,輒呼噪焚劫;天波倉卒由水竇逸走楚雄,母陳氏、妻焦氏走城北普吉村之金井自焚死。定洲因盡得沐氏所有,距省城。劫巡撫吳兆元題請代天波鎮滇;至祿豐,執前大學士王錫袞於家;皆不屈。萬氏聞定洲之亂也,驚曰:『吾家當敗此賊手』!謀自至省,執以投誠。既至,見其聲燄赫然,尊若王者;又大喜過望。定洲遂悉兵西追天波。
甲申(初六日),明唐王發福京。
王戎服登舟,大學士何吾騶等隨行。舟次芋江、五溪,百姓壺漿迎者載道;皆賚以銀牌。
明遣使乞師於安南國,不克行。
遣錦衣衛康永寧航海乞師安南;至明年五月歸云風逆不得泊岸,望而返(考曰:本「粵游見聞」)。
明江西巡撫劉同升卒,以總督萬元吉兼巡撫事。
壬寅(二十四日),明督師黃道周敗績於婺源,遂被執。
秋九月,道周師至廣信府;聞徽州破,遣將守馬金嶺。勸諭捐助,得萬人;乃部署分道進兵。遊擊黃奇壽戰捷於牛頭嶺,遂營之。其出婺源者,參將王加封戰死,遊擊李忠被擒;奇壽與參將李瑛、倪彪亦潰於童家坊。道周遂馳疏請兵曰:『臣今年六十有二,才能智勇不過中人;而自請行邊,拮据關外。譬之雞然,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即有不寤之人起而刀俎之,亦無可奈何而已!臣少而學道,於物無競,於人寡怨;直以出師之故,為異志所排。寡識之人群起和之,千端百出以阻其成,旁句曲引以幸其敗。或叩關門,數日不達;饑疲之眾,寧死中野:臣何所營而坐困於此哉!臣遭會風雲未及一月,五疏求去。直以皇上洞燭遐邇,嘗鑑臣於言語形跡之外;所以苒苒焦嘵,瘁毛鎩羽以為朝廷守一日藩籬,非曰能之,亦各盡其
義而已!今敵之來日以盛、眾之附日以攜,蠢冥何知,惟利是視;貪生怖死,則前後異致。信州閭巷雞犬方集,今復翻然欲舍而去。據徽人來者咸云:「敵一百六十騎守婺境,自海口、煖水焚掠殆盡」。煖水距廣信百餘里。臣師屯八都者僅千五百人,皆村落新募,月食一兩之卒;其東出馬金嶺者,僅七百餘人;又千二百人西去饒、撫,馳收未回;所餘帳下千二百人而已。臣自八月以來,東弭台、寧之釁,西銷金嶺之孽;精力瘁於文告,歲月馳於期會。未有一智一謀佐於其內、一膂一力助於其外,空以老瘁一意報主,為愛己所憐、異己所笑。今事勢甚急,可亟命方國安以萬眾從嚴州出老竹嶺直搗徽州,乘其西馳,可以破敵;即不然,亦可解信州之危,成牽制之勢矣』!王覽表,不能答。道周計窮。
婺源令某者,亦門人也,偽致降書;道周信之,決計深入。集門人諸將議曰:『敵人雖眾,虛聲耳。若延來春,則彼弓弛馬懈,可破也;奈糧餉不足何?與其半途潰散,不如決戰,以報朝廷』。因相持泣下。十二月進兵至童家坊,忽報樂平已破,信州士大夫致書相迓。道周以成師既出,義不反顧,遂前次明堂里,僅三百人、馬十匹、糧三日。壬寅,天微曙,我提督張天祿(考曰:天祿本史閣部將)率兵猝至;道周揮賴繼謹等督師鏖戰。參將高萬榮請引兵登山,憑高可恃;正移師間,騎兵從間道突出,箭如雨;從者俱散。道周曰:『吾死此矣』!遂被執。輿至婺源
,天祿勸之降;道周罵不絕口。未幾,門人蔡春溶、賴繼謹、趙士超、毛至潔亦解至。道周絕粒,作自悼詩八章(考曰:詩云:『昔時為柳下,今日見微陽;此道原無可,於生亦不傷。雲霓人絕望,金石鬼劑香;莫信惠連後,遂無日月光』。其二云:『樂毅未歸趙,魯連不入秦;兩書傳白璧,隻手動青蘋。得止吾何憾,徽名世所親。蒼茫樵採者,不易寫歸』。其三云:『自我甘重繭,為誰賦鼓刀?金生憐七獲,結侶失同袍。此事不經見,於心良獨勞。長年耽「正則」,垂老重「離騷」』。其四云:『已發英雄嘆,仍多親戚憐;經營文、謝後,可在殷、房前。夫子寧欺我,長文尚有天;「春秋」二百載,研淚紀新編』。其五云:『求仁何所怨?失道未忘愁;故主日初旭,餘生鳥自投。斷崖千尺網,一葦大江舟。狂看吾獨,馳驅答眾尤』。其六云:『天步憑誰仗?狂瀾失一壺;麟心衝駟驖,鳳掌落雕弧。干羽柔無力,旗常凍自枯。逍遙河上老,頗憶鄭大夫』。其七云:『匡坐慚顏、閔,抒籌負管、蕭;風雲生坐次,毛羽合飄颻。大廈難栖燕,江橫卻斷橋;可憐委佩者,晏晏坐花朝』。其八云:『問言誰敢信,屢卜轉多疑;截指留軍令,開心割子期。千金修駿冢,三尺斷蝥旗。射兕當熊意,君王安得知』!詩見「臺灣外紀」,疑有誤字)。左右承洪承疇旨,進道周茶,躊躇未飲;左右曰:『求相國用清茶一杯』(考曰:俗無果泡者,名清茶)。道周聞之,遽擲杯於地。
我大清兵克撫州,明知府高飛聲死之。
飛聲字克正,長樂舉人;由玉山知縣遷同知,乞養去。黃道周之出師也,令飛聲攝撫州事。見事不支,遣家人懷印入閩,而身以守城死。
明監國魯王以謝三賓為禮部尚書,入閣辦事。
戚臣張國俊者,監國妃父也。納三賓賄,外倚方、王勢,內通客、李二奄,表裏為奸。錢肅樂疏凡數十上,略曰:『國有十亡,而無一存;民有十死,而無一生。翹車四出,無一應命;賢人肥遯,不肖攘臂:一也。憲臣劉宗周之死,贈諡蔭卹未協輿情,敕部改正遲久未上:二也。張國俊以戚畹倚強權,侔人主:三也。諸臣以國俊故,相繼進言;主上以為不必,幾於防口:四也。新進鼓舌搖脣,罔識體統;朝章甲令,委諸草莽:五也。反覆小人,借推戴以呈身;闒茸下流,冒薦舉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開詔,息同姓之爭;李長祥面加斥辱,凌滅至此:七也。咫尺江波,烽煙不息。而越城褒衣博帶,滿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迴翔焚棟之下:八也。所與託國者,強半南中故臣。鴞鳥怪聲,轉徙可惡;飛蛾滅燭,至死不改:九也。此猶枝葉也,請言根本:今七月雨水不時,漂廬舍千百,以水死;滷潮衝入,西成失望,以饑死;壯者殞鋒鏑,弱者疲轉輸,以戰死;文武衙門票取牌索,一日數至,以供應死;澤國倚舟為命,今調發既煩,小民皆沉舟束手,以無藝死;入鄉
鈔掠,雞犬不遺,此營未去而彼營又來,以掠死;富室輸金,當以義勸,非有罪於官也,而動加鞿囚,有甘心雉經者,以財死;大軍所過,沿門供億,淫污橫行,以辱死;劣衿惡棍,羅織鄉里以為生涯,百毒齊起,以憂死;今也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鎮之一吸,繼也合藩鎮之兵馬不足衛一小民之一髮,凜凜乎將以不薙髮死。由前九亡,並此而十。若不早圖變計,臣不知所稅駕矣』!疏入,忌者益甚。三賓既入閣,遂併力擠之。尋加肅樂兵部侍郎,辭不受。
明監國魯王鑄大明通寶錢。
明魯太常寺卿兼吏科都給事中莊元辰乞罷,許之。
公元1637年
元辰字起貞,鄞縣人;崇禎丁丑(一六三七)進士,授南京太常博士,八載不遷。甲申之變,元辰一日七至中樞史可法之門,促以勤王。南都立,朝議選科臣,總憲劉宗周、掌科章正宸皆舉元辰為首。馬士英遣人致意曰:『博士曷不持門下刺謁相公,掌科必無他屬』。元辰峻拒之。中旨授刑部主事。既而阮大鋮興同文之獄,將盡殺復社諸賢;元辰曰:『禍將烈矣』!賦招歸詩十章,遽乞歸。未幾而南都覆。
錢肅樂之起事也,降臣謝三賓為王之仁所脅,不得已以餉自贖。及肅樂與之仁赴江上,三賓潛招兵於翠山,眾疑之;王明經家勤曰:『公等竟欲西行乎?何其疏也』!肅樂驚問:『計將安出』?家勤曰:『浙江沿海皆可以舟師達,倘乘風而渡
,北來搗巢,列城且立潰矣。非分兵留守不可』。肅樂曰:『是無以易吾莊公者』。乃共推元辰任城守事,分兵千人屬之,以四明驛為幕府,家勤及林明經時躍參其軍;肅樂乃西行。元辰日耀兵巡諸堞,里人呼之為城門軍;三賓亦不敢動,乃以翠山之眾迎監國於天台。自七月至十月,鄞始解嚴;晉吏科都給事中,遷太常寺少卿,再遷正卿,兼吏科如故。疏言:『殿下大仇未雪,舉兵以來,將士宣勞於外、編氓殫藏於內;重以昔年秋潦、今茲亢旱,臥薪嘗膽之不遑。而數月以來,頗安逸樂;釜魚幕燕,撫事增憂,則晏安何可懷也!敵在門庭,朝不及夕;有深宮養優之心,安得有據鞍借箸之事?則蒙蔽何可滋也!天下安危,託命將相;今左右之人,頗能內承色笑,則事權何可移也!五等崇封有如探囊,有為昔時佐命元臣所不能得者,則恩賞何可濫也!殿下試念兩都之毀,「黍離」、「麥秀」之悲,則居處必不安;試念孝陵、長陵銅駝荊棘之慘,則對越必不安;試念青宮、二王之辱,則撫王子何以為情?試念江干將士、列邦生民之困,則衣食可以俱廢』。疏入,報聞。已又言:『中旨用人,乃赧王之秕政。臣叨居科長,不敢隨聲奉詔』。自是累有封駁,謝三賓結內侍力阻之。而馬士英又至,元辰言:『士英不斬,國事必不可為』。貽書同官黃宗羲、林時對曰:『蕞爾氣象,似唯恐其不速盡者。區區憂憤,無事不痛心疾首;以致咳嗽纏綿,形容骨立。願得以微罪,成其山野』。遂乞休;舉朝留
之,不得。已而浙東破,乃狂走深山中,朝夕野哭,疽發背死。
公元1643年
同時有王玉藻者,江都人,崇禎癸未進士,知慈谿縣。王師下杭州,玉藻與沈宸荃起義;晉御史,旋晉兵科都給事中。往軍前,任事邁往,諸帥惡之。嘆曰:『是將剚刃於我也』!力請還朝。在垣中,又以持正不為諸臣所喜,求罷斥;元辰留之。浙東破,以黃冠遯剡溪。辛卯(一六五一)後始歸故鄉,以餓死。
(徐鼒曰:侍郎以下罷官例不書,茲何以書?惜賢者之去位也。)
明魯戶部侍郎沈廷揚率所部兵駐舟山。
初,田仰為漕撫,置軍務不問;王師至淮上,遂瓦解。廷揚率所部歸崇明,魯監國加以戶部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總督浙直;令由海道窺三吳。田仰又忌之,乃至舟山依斌卿。時諸軍無餉,競起剽掠;廷揚謂斌卿曰:『師以恢復為名,今若此,則賊矣』!斌卿曰:『乏食奈何』?廷揚為之定履畝勸輸法,於是軍士始戢。
明孫守法攻西安,不克。
守法之初起也,武大定、劉文炳、賀宏器、郭金鎮、黃金魚、焦容、仇璜俱應之。大定本固原將家子,功最多。是月攻西安,郃陽舉人姚翀霄、千總衛天明、康姬命、朝邑諸生王知禮、李世仁等各殺守令以應。王師之守西安者纔七百人,總督孟喬芳懼甚,調山西兵五百為援;知禮令朝邑百姓偽持羊酒迎犒,醉而殲之。喬
芳益懼,更調榆林兵二千人入援。二十八日,守法率眾攻城,平陽人曹三俊、王英、師可宗謀以城應,事泄被殺。明年正月,援師至,乃解圍去。
明右僉都御史陳泰來起兵復上高、新昌、寧州、萬載,進攻撫州;敗績,死之。
公元1631年
泰來字剛長,新昌人;崇禎辛未(一六三一)進士,由知縣入為戶科給事中。十五年(一六四二)冬,都城戒嚴,泰來陳戰守數策;又自請假兵一萬,肅清輦轂。崇禎帝壯之,改兵科,出視諸軍戰守方略;召對中左門,多奏可。以功遷吏科,乞假歸。南都以刑科起,不赴。閩中擢太僕少卿,尋遷右僉都御史,督領江西義軍。益王之起兵建昌也,泰來將從之;同里按察使漆嘉祉、舉人戴國士持不可,曰:『公受閩命矣,今復從王!將奉王臣閩乎?王必不屈;將兩事乎?是懷二心也。公為國事捐身家,本以教忠;而先示二心於人,人誰諒之』?乃止。已而新昌破,國士降,翻為金聲桓用。泰來恨之曰:『吾乃為賊所紿!均之國事,益與閩又何分乎』?欲誅之。會上高舉人曹志明、魯國祺、聶明時、黃瑛、黃國彥等兵起,泰來與相結。是月攻取上高、新昌、寧州,戮國士妻子;圍瑞州不克,遂取萬載。已而,大兵逼新昌,守將出降。泰來走界埠,志明等從上高移軍會之。進攻撫州,俱歿於陣(考曰:此從「正史」。楊陸榮「三藩紀事本末」載泰來事跡少異,謂『泰來遣部下李凌虹復萬載、破新昌,自帥其眾東下。戴國士者,與泰來為姻;已降,權驛傳
道事。金聲桓使之招泰來,俾勿疑;而以重兵躡其後。國士入營甫相見,而大軍已壓陣;遂敗,走黃氏祠中自刎。其同起兵者,瑞州劉詔新、諶廷椿、胡親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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