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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腆紀年(附考)卷第十九
前翰林院檢討加詹事府贊善銜六合徐鼒譔
公元1657年
丁酉、我大清順治十四年(一六五七)春正月(明永曆十一年)甲辰朔,明桂王在滇都。 明朱成功攻溫州。
二月甲申(十一日),明王子出閣講學。
三月,明定國公鄭鴻逵卒於金門。
公元1630年
鴻逵中崇禎庚午(一六三0)武舉人,為天津巡撫鄭宗周部將;以芝龍平紅夷功,廕錦衣衛千戶。尋中庚辰(一六四0)武進士;故事:勳衛射策甲科加三級,進都指揮使。癸未(一六四三),授副總兵。弘光即位,檄守采石,掛鎮海將軍印;以擊高傑、張天祿亂兵功,進封伯。隆武時,以定策功,晉封侯;尋封定國公。芝龍之投誠也,依成功入海,謝兵權,老於白沙寨;為我將王進功所攻,移居金門。遘疾卒。
(徐鼒曰:鴻逵碌碌庸人耳,於其卒也何以書?駒齒未落,識龍文為英奇;菟裘自營,無鴞室之恐懼。較之李克泰之流,倜乎遠矣!故賢之。)
公元1657年
夏四月癸酉朔,明上弘光帝、隆武帝、王考桂端王諡號,大赦。
上弘光廟號曰安宗簡皇帝,后曰簡皇后;隆武廟[號]曰紹宗襄皇帝,后曰襄皇后;皇考端王廟[號]曰禮宗端皇帝,嫡母王氏曰端皇后。
明朱成功部將施舉與我大清兵戰於定海關敗績,死之。
時成功謀大舉入長江,令舉招撫松門一帶漁船為鄉導。舉至定海關,遭風入港;遇水師,力戰而死。
五月,明遣張虎送孫可望妻孥還貴州。
可望以妻子在滇,未敢為逆。偽翰林方于宣言於可望曰:『皇上在滇,定國輔之,人心漸屬於彼;國主宜正大統,則人心自定矣』!可望遂日夜謀犯闕,王欲歸可望妻孥以安之。時王尚禮、王自奇、張虎皆可望心腹;而虎奸黠尤用事,自以位在諸人下,甚怏怏。白文選謂定國、文秀曰:『今尚禮、自奇擁重兵在輦轂下,虎尤詭;日伺左右,禍且不測。今與可望議和,必皇上親遣張虎行,乃無反覆耳』。王召虎至後殿,拔頭上金簪賜之曰:『和議成,卿功不朽,必賜公爵;此簪賜卿為信,見簪如見朕也』。虎至黔,見可望曰:『上雖在滇,端拱而已,大權盡歸定國。定國所信者,文則金維新、龔銘,武則靳統武、高文貴。人無固志,可唾手取也』。繳所封伯印於可望,曰:『在彼處不受,恐生疑忌;臣受國主厚恩,豈敢貳
哉!白文選受國公之封,已為彼用矣』。出賜簪曰:『皇上賜此簪,命臣刺國主,許封臣「二字」王;臣何敢不以聞』!可望信之,怒益甚。于宣侍側,因請間;左右遙窺之,但見于宣叩頭跪奏、可望點頭許可之狀,莫知其所獻何策也。于宣出謂其私人曰:『國主登九五,我為首相,已親許我矣』!王又命白文選來議和,可望因拘留之,奪其兵;而遣其通政司朱運久入滇。運久大轎黃蓋,無復人臣禮;名為議和,實與尚禮、自奇輩謀內應也。
秋七月,明朱成功攻興化,遂取台州。
成功以洪旭、陳煇守金、廈兩島,自領舟師北上,屯興化之狼崎;命護衛前鎮陳斌、神器鎮盧謙、提督右鎮余程代黃廷守閩安之羅星塔(考曰:「行朝錄」作牛心塔)。攻黃巖;我守將王戎戰敗,執知縣劉登龍以降,登龍投江死。成功進圍台州,總兵李泌、知府齊維藩、知縣黎嶽詹獻城降;天台、太平、海門衛相率投降。
我大清兵復取閩安,明朱成功退師廈門。
永春縣林永聚眾據城,我總督李率泰討平之;乘勝攻閩安。先遣標下降將張蘊玉(考曰:蘊玉,武岡州人,隸劉承胤麾下為總兵;投誠,隨征福建。性極敏,凡經水程,便記憶礁線淺深。積功至澳門副總兵)以兵三千潛度長樂港,過羅星塔,截海師歸路,而後合兵進攻;余程戰死。陳斌、盧謙援絕投誠;至福州,率泰醉以
酒而殲之,凡五百餘人。成功聞閩安不守,慮失兩島;乃命陳堯策屯狼崎,自率舟師回廈門。
八月,孫可望舉兵犯明滇都(考曰:「紀略」諸書皆云七月事,而楊在「孫可望犯闕始末」則云:『八月初一,可望誓師』)。
時錢邦芑拘於大興寺,聞可望謀犯闕,心憂之。兵部尚書程源、都察院鄭逢元雖自同於可望而不忘朝廷,輒以言詞激發鎮將。此輩朴魯武人,無避忌;酒酣耳熱,罵可望曰:『剝一張賊皮,又生一張賊皮邪』!邦芑知其可用也,與二人計曰:『馬寶、馬進忠、馬維興雖隸可望麾下,然皆朝廷舊勳,圖報無路;至白文選,決不相負。今可望入滇,從中計圖之,如反掌耳』!源以告文選,與逢元私見馬寶定約;從容謂可望曰:『使功莫如使過,將才無出文選右者』。可望乃留馮雙禮守貴州,以文選為大總統、馬寶為先鋒,合兵十四萬入滇。十八日渡盤江,滇中大震。
九月,明削孫可望爵,命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與白文選連師進討;戰於交水,大破之。
先是,王自奇在楚雄,醉後殺定國營將而懼,引其眾渡瀾滄江,據永昌,去雲南二千餘里;以故可望入滇時不相聞。可望至交水,列三十六營,去曲靖三十里;定國、文秀眾纔數千人,相顧失色。文秀議走交阯,定國欲由沅江、景東取土司,
躊躇兩日不能決。忽白文選率所部拔營逃至曲靖,單騎走雲南,見定國、文秀於朝曰:『宜速出兵交戰!諸將已有約,稍遲則事機露,不可為矣』!且誓之曰:『誑皇上、負國家者,身死萬箭下。我當先赴陣前』。言畢,即上馬馳;文秀率祁三昇、賀九儀、胡一青、趙印選、吳子金、李本高之師繼之。初,可望見文選逃,議退兵,諸將未敢應。馬寶慮回黔謀洩,大言曰:『我眾十倍於彼,若以一人為進退,豈我輩非人乎』!張勝亦曰:『某一人,足擒定國矣』!可望大悅曰:『諸將如是,吾復何憂』!語張勝曰:『雲南兵馬盡出,城內空虛。爾率武大定、馬寶選鐵騎七千,連夜走間道襲之;定國、文秀知家口已失,不戰自走矣』。馬寶遣其私人入定國營言之,且曰:『明日決戰,遲則無及』!定國大驚,夜告諸將。十九日天未明,拔寨起;甫交綏而本高馬蹶被殺,定國、文秀色懼欲退。文選怒曰:『張勝已往雲南,我退則被精騎躡吾後,不鳥散亦蹂為肉泥耳!死於陣,不愈死於走乎?況馬維興、袁韜輩必相應也』。定國、文秀未答,而文選已率所部鐵騎直沖馬維興營。維興開陣迎之入,合兵繞出可望陣後。定國、文秀見敵陣亂,麾兵大進;諸營皆歡呼迎晉王,所向瓦解。定國乃命文秀、文選追可望,而自還師救雲南。
孫可望遣其黨張勝襲滇都,明中書科中書朱斗垣被執不屈,死之。
斗垣,輔臣天麟子也;奉命齎敕書賜白文選於曲靖,中途遇賊被害(考曰:
「陽秋」以此為九月二十一日事)。
明李定國還師援滇都,擊張勝於渾水塘,擒之;王尚禮自殺,勝伏誅(考曰:「陽秋」以為二十二日事)。
勝至雲南,尚禮將內應;黔國公沐天波知其情,以兵守之,不得發。時交水捷聞,王命插報捷旗於金馬碧雞坊下。勝見之大驚,拔營去。回至渾水塘,遇定國,列陣死戰,定國幾不支;而馬寶於陣後連發大砲,勝眾亂,遂潰走益州。部將李承爵誘而縛之;勝罵曰:『汝何叛我』?承爵曰:『汝叛天子,吾何有汝乎』!解雲南,告廟獻俘;與其黨趙珣皆伏誅。尚禮於張勝之退兵也,知情已露,自縊死。
冬十月,孫可望走長沙,降於我大清。
公元1663年
可望逃至貴州,從騎十餘人;命馮雙禮守威清要隘,約曰:『追至,則發三』。文秀追至普安,尚遲疑不敢進。雙禮欲可望逃,劫其輜重;乃發砲以紿之。可望遽挈妻子出城,輜重、婦女悉被掠。過鎮遠、平溪、沅州,守將閉門不納,惟靖州道吳逢聖率所部迎之。可望狼狽走長沙,遣使投誠於我經略洪承疇軍前。章皇帝封為義王,十七年(一六六0)十一月病死。
明論反正功,晉封白文選鞏昌王、馮雙禮慶陽王、馬進忠漢陽王、馬維興敘國公、賀九儀廣國公、馬寶淮國公;其餘進侯、伯有差。
明論從逆罪,誅淳化伯張虎,降荊江伯張光翠、德安侯狄三品、岐山伯王會等爵;程源、鄭逢元等降級有差。
文秀至貴州數日,虎率殘兵自滇逃回;文秀詰之曰:『皇上賜汝金簪議和,何有行刺之說』?虎無以答。解赴雲南,王告廟,御門獻俘,磔之。光翠、三品等降爵,源、逢元、萬年策、劉泌降級;其安隆諸文武久反正,不之及也。方于宣時為提學,試沅靖諸屬,表題有「擬秦王出師討逆大捷」語;既聞可望敗,馳書於錢邦芑,欲糾義旅擒可望以獻。邦芑答以詩曰:『修史當年筆削餘,帝星井度竟成虛;秦宮火後收圖籍,猶見君家勸進書』。蓋于宣嘗為可望修史,奉獻賊為太祖,作「太祖本紀」;又嘗言『帝星明於井度,秦王當有天下』故也。其終事不可聞。
十一月,明追贈安龍死難大學士吳貞毓以下十八人諡廕有差,遣祭立廟。
李定國率文武疏請表章安龍死難十八忠臣,詔贈貞毓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諡文忠,廕子錦衣衛僉事;鄭允元武安侯,諡武簡;張鐫、徐極兵部右侍郎,林鍾、蔡縯、趙賡禹大理寺卿,蔣乾昌、李元開、陳瑞侍讀學士,周允吉、朱議浘、胡士瑞、李頎副都御史,易士佳、任斗墟太常少卿,朱東旦、劉義新太僕少卿,各廕一子入監讀書;張福祿、全為國弟姪一人錦衣衛指揮僉事。遣官諭祭文曰:『卿等乾坤正氣,社稷忠臣;早傾捧日之忱,共效旋天之力。詎意叛逆
生忌,禍起蕭牆;梟獍橫行,頓忘君父。安龍之血,終當化碧;九原汗青之書,各自流芳千古。今日移蹕滇雲,鵷鸞駢列;回思卿等簪履趨蹌,杳不可見。夫獨何心,能不悲哉!將茲俎豆,慰彼泉臺』!尋遣通政使尹三聘往安龍,即馬場建廟,勒碑大書曰「十八先生成仁處」。
明朱成功攻鷗汀寨,克之。
成功統師南下至南澳,陳霸請先取鷗汀寨以足糧。值冬旱,壕寨乾燥,火攻克之;戎旗鎮林勝恨其屢次截劫,屠戮殆盡。
十二月,明復取南寧。
戊戌、我大清順治十五年(一六五八)春正月(明永曆十二年)戊戌朔,明桂王在滇都。
明遣使冊封朱成功為延平王、招討大將軍,賜尚方劍便宜行事(考曰:自此至徐孚遠朝滇,皆同時事。故以次書之)。
初,成功以閩安之失詢諸將佐,吏官潘庚鍾曰:『漳、泉沿邊,民苦爭戰,且偏隅不足號召天下。藩主將戰艦從瓜、鎮取江南,金陵破,則閩、粵、黔、蜀之豪傑自嚮應矣』。甘煇曰:『我空國出,兩島豈不危乎』?庚鍾曰:『清所以未攻兩島者,慮滇、黔牽制耳。倘會天下之兵而來,豈能獨全乎?今統貔貅之眾入據長江,
截糧道;彼自顧不暇,奚暇攻兩島哉』?工官馮澄世曰:『不取江南,清亦未必忘兩島也』。參軍陳永華曰:『取江南而兩島自安;偷安歲月,自老其師,非策也』。煇堅執以為不可。成功慨然曰:『吾亦有心久矣!武侯言「勢不兩立」,清其肯每飯忘我邪?我當間道請旨,會滇、黔、粵、楚之師出洞庭會江南,使天下跂足相從耳』。乃遣楊廷世、劉九皋泛海從龍門間道詣行在。王下廷臣集議,兵部左侍郎冷孟曰:『成功執大義、拒父命,遠隔海濱,貢問不絕,實有桓、文尊周之義;宜晉封秩,以鼓嚮義之心。祖制:外臣無封王例;今擾攘之際,豈可守經!況成功係先帝賜姓,以郡王爵之,亦與祖制無違。俟平江南,則晉封「一字」王可耳』!乃封成功延平郡王,以六部郎中各一員隨師紀錄;賜上方劍,便宜行事。手詔令進師江南,伸大義於天下。遣漳平伯周金湯、太監劉國柱齎印冊航海至廈門,成功始設長史、審理、典寶、典杖、典儀、典膳諸官焉。
明冊封朱成功部將王秀奇為祥符伯、馬信為建威伯、甘煇為崇明伯、黃廷為永安伯、萬禮為建安伯、陳煇為忠靖伯、洪旭為忠振伯、郝文興為慶都伯,餘拜爵有差。
徐鼒曰:封爵必詳書何?重封爵也。賞賚之班,莫過五等之錫;史家年表之作,蓋特筆也。沙中偶語而什方侯、邯鄲用兵而千戶賞,權宜之計,非法也。故刓印之弊則無恩,傳書之封則已濫;敝猶惜之,況名器乎!亂世之君,威權已去,不得已而以爵賞勸之;此蓋事勢迫而使然,
褒與譏兩無庸也,直書其事而世變可知焉。曰朱成功部將何?以別於粵、魯諸臣也。
明授魯兵部右侍郎張煌言為兵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學士;我大清再遣使招之,煌言不受。
公元1658年
辛卯(一六五一)之歲,王師將下舟山,命降將田雄以書招煌言;峻拒之。監國入金門,朱成功以唐、魯舊怨,於監國修寓公之敬而已。賴煌言與定西侯張名振以軍為衛,成功因之有加禮。煌言嘗極言:『成功始終為唐,真純臣也』。成功亦曰:『侍郎始終為魯,與吾豈異趨哉』!故兩人交甚睦。尋間行入吳淞,招軍天台。明年,再會張名振之師入長江,還駐舟山。名振卒,遺言以所部歸煌言;於是軍容始盛。丙申(一六五六)舟山再失,駐天台;尋駐秦川。王師遷舟山之民而空其地,煌言還駐軍焉。魯王既去監國號,煌言通表滇中,與成功同日拜命。將會師大舉,我江督郎廷佐以書招之;煌言復以書曰:『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變色;而貞士則不然。其所持者天經地義,所圖者國恨君仇,所期待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羶雪自甘、膽薪彌厲而卒以成功;古今來何可勝計?若僕者,將略原非所長,祗以讀書知大義,痛憤國變;左袒一呼,甲盾山立。峗峗此志,濟則顯君之靈,不濟則全臣之節;遂不惜憑履風濤,縱橫鋒鏑之下,迄今餘一紀矣。同仇漸廣,晚節彌堅;練兵海宇,祗為乘時。此何時也,兩越失守,三楚露布、八閩羽
書,雷霆飛翰;僕因起而匡扶帝室、克復神州,此忠臣義士得志之秋也。即不然,謝良、平竹帛,捨黃、綺衣冠,一死靡他;豈諛詞浮說足以動其心哉!乃執事以書通,視僕僅為庸庸末流,可以利鈍與興衰奪者。譬諸虎僕戒途、雁奴守夜,既受其役,而忘其哀;在執事固無足怪,僕聞之怒髮衝冠。執事固我明勳舊之裔,遼陽死事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澤,當何如怨憤?思父母之患難,當何如動念?稍一轉移,不失為中興人物。執事諒非情薄者,敢附數行以聞焉』!初,煌言之航海也,倉卒不得盡族行。我章皇帝以煌言有父,命勿籍其家,但令其父以書諭之。煌言復書云:『願大人有兒如李通、弗為徐庶』!父亦陰寄聲曰:『汝勿以我為慮也』!父卒,有司強其妻子書招之;煌言不發,趣焚之。己亥(一六五九),家始被籍;章皇帝猶命鎮江將軍善遇之,勿囚辱焉。
公元1661年
明授魯左僉都御史徐孚遠為左副都御史。孚遠朝於滇都,失道安南國;不屈,還廈門(考曰:「臺灣外紀」以孚遠失道安南為順治十八年正月從滇朝見歸廈事;而黃宗羲「行朝錄」則云:『朝滇時不得過安南,遂回廈門』)。
公元1658年
辛卯(一六五二),舟山之破也,孚遠扈魯監國航海。時朱成功啟疆禮士,老成耆德之避地者多歸之。孚遠領袖其間,每以忠義相鏃厲;成功娓娓聽,至終夕不倦,有大事輒咨而後行。嘗自嗟曰:『司馬相如入夜郎教盛,此平世事也;以吾亡國
公元1663年
大夫當之,傷如之何』!時滇使冊封成功,晉將佐爵;魯遺臣之在兩島者,自張煌言以下皆量遷。孚遠轉左副都御史,隨滇使入覲;失道安南。其國王要以臣禮,孚遠大罵;或曰:『且將以相公也』。則愈罵。國王嘆曰:『忠臣也』!厚資之;得完節歸,與葉后詔、鄭郊輩結為方外七友,浮沈島上卒。遺一子,竟以餓死(考曰:諸書載孚遠事互異:「明史」謂其松江破,死島中;「泉州府志」謂居廈之曾厝鞍,卒;「龍溪縣志」謂遊龍溪後,不知所終;「南疆繹史」謂歿於臺灣,「鷺江」、「同安」兩志說亦略同。而野乘謂康熙癸卯廈門破,諸縉紳多東渡,獨孚遠歸華亭;「明詩綜」引「靜志居詩話」,亦有『乘桴遠引,騎鶴重歸』語:似孚遠未渡臺者。鼒按:孚遠「交行摘稿」後附林霍、王澐所撰二傳,言『癸卯之變,擬歸故鄉不果,轉徙入潮之饒平山以歿』。其稱說年月及死狀甚悉。又「賜姓始末」云:『廈門破,孚遠遁跡,為北帥吳六奇所藏;完髮以死。海外生一子,扶櫬至松江未葬,子亦死』。按六奇為潮之饒平人,與入潮說合,當得實也。附志之)。
明以前兵部尚書程源為禮部尚書、前四川巡撫都御史錢邦芑掌都察院事。
邦芑拒可望不屈,源則可望所親信;然離間逆黨、激發忠義,於交水之戰咸有功焉,王故擢用以旌之。時馬吉翔用事,頗忌二人;源功名自許,入朝即發吉翔奸狀。吉翔嗾言者劾源曾臣事可望,非純臣;源發憤杜門不視事。邦芑雖掌憲,而督
理晉王軍事者為金維新,秩左都御史,位在邦芑上;邦芑亦鬱鬱,浮沉朝請而已。
我大清兵復取橫州,明知州鄭雲錦被執不屈死。
公元1658年
雲錦字子素,莆田人;以明經起家,知靈山、合浦縣事。粵東陷後,漳平伯周金湯委署廣西左州知州;南寧再復,廣國公賀九儀又委署橫州。是月十五日城破,雲錦被執送潯陽,作「馬上吟」;旋下肇慶獄,作「從西山義士遊詩」。絕食七日不死,乃復食。在獄三年,吏民勸其薙髮,雲錦曰:『吾辦死久矣!所未即死者,留一日鬢髮,即頂一日君恩;為一日南冠之楚囚,即為一日大明之臣子耳』!就刑之日,飲酒談笑如平時,觀者莫不悚歎焉(考曰:「馬上吟」曰:『昨朝刺史出見客,騎馬城上點軍冊;今夜穹廬作楚囚,不信雄心旋落魄。熹微帳外獨徘徊,依依斜傍霜華白;笳吹倏動二人愁,聲聲催促營炊迫。獰猙扶我上馬行,簇簇護持無間隙;天地寬大難可量,此時伸展不盈尺。濃嵐橫抹斷城腰,慘淡煙雲天蹙額;北風拂面任欺凌,古樹棲禽驚振翮。孤臣馬上嘯一聲,曉山失曉顏如墨;回首羊腸路渺漫,我軍創病何狼籍!猶喜人人不攢眉,各向虜兒雄叱;朝廷豢養三百年,雖敗志氣不蕭索。河水縈環馬足遲,羨煞一派寒光碧;鳥聲上下叫黃昏,斜陽落浦荒村僻。此宵夢醒何處也?瀟瀟風雨穿古驛』。「從西山義士遊詩」云:『虎豹山之獸,猶思文其身;皮骨蒸雲霧,耐饑過七晨。鬚眉丈夫子,忠孝以成名;時數值陽九,
公元1665年
血軀何用生!君不見蘇武海上十九年,沙漠齧雪與吞氈;又不見常山舌,罵賊聲不絕;又不見文山三載坐小樓,正氣衝寒低斗牛。古人已往名存耳,時地各殊肝膽似。逍遙躡步首陽山,義士一去不復還;惟有青青薇蕨隨風長,歲久無人采自蕃。我居山巔拜孤竹,不茹煙火洗心腹。一日、二日不食粟,慷慨能歌西山曲;三日、四日不食粟,斥罵獄吏無休息。五日、六日果何如?曉來曾把髮鬢梳;整冠理衣行矍鑠,作詩遂向壁間書。七日、八日枯胃腸,忠魂直到白雲鄉;帝廷從陟降,渣滓委道傍。任教饑肉啄鳶烏,到底何曾失故吾;人生自古誰無死,覓得死所幾人乎』?以上詳李世熊「寒支集」)。
公元1658年
二月,我大清命貝子洛託為寧南靖寇大將軍、都督卓布泰為征南將軍,偕降臣洪承疇、吳三桂、線國安等分道取雲南。
孫可望之未降也,我四川總督李國英駐保寧,大將軍辰泰、都統阿爾津駐荊州,承疇以經略駐長沙,尚可喜等分駐肇慶、廣州,遇出犯湖南、川北、廣東之寇則擊卻之,出境亦不窮追。以孫、李皆百戰之餘,地險兵悍,姑以雲、貴、川東南為其延喘地。及可望降,知敵人內訌,於是承疇、三桂疏請大舉。章皇帝以貝子洛託為寧南靖寇大將軍,偕承疇由湖南進;三桂為平西大將軍,偕都統墨爾根、李國翰由漢中、四川進;都督卓布泰為征南將軍,偕國安由廣西進:約期會於貴州。
明李定國遣其將劉正國、楊武等分守四川之三陂、紅關,馬進忠駐貴州。
三月,我大清吳三桂等兵至合州,明重慶總兵杜子香棄城走。
吳三桂由沔陽至朝天驛,順流擊楫,月之四日抵保寧。具舟艦糧糗過南部、西充,猶見數家煙火;自順慶而前,則枳棘叢生、箐林密布,雖嚮導莫知所從。伐木開道,十四日至合州。杜子香以輕舟哨至江口,見三桂揮軍跨馬而渡,子香駭而逃。三桂偕墨爾根由銅梁、壁山進發,至重慶。時房、竹、歸、巫有郝搖旂、李來亨、袁宗第、黨守素,施州有王光興;長壽有劉體仁、譚詣、譚宏、譚文,達州有楊秉允等連兵防守。三桂策其無能為,惟令總兵嚴自明、程廷俊以重兵扼重慶,固根本而已。
明光祿寺少卿高勣、部郎金簡疏言時事。
定國自敗孫可望後,宴飲恬愉,頗弛武備。二人次第疏諫,謂『內患雖除,外憂方棘,伺我者頓刃以待兩虎之一斃;而我酣歌漏舟之中、熟寢爇薪之上,能旦夕安乎?二王老於兵事者也,胡亦泄泄如是』?定國愬於王,詞頗激;王擬杖二臣以謝之,朝士爭執不可。移時未決而敗報踵至,定國逡巡引罪。簡字禹藏,勣同里人;後扈王入緬,死於道。
夏四月,明王自奇、關有才反;李定國自將討平之。
自奇舊封夔國公、有才封永壽伯,皆孫可望黨也;懼而反。定國擒而誅之。時王師入貴州,不及援;故逆黨平而貴州已不守矣。
我大清貝子洛託等兵取貴陽,明馬進忠遁;巡撫冷孟銋死之。
孟銋被執,諭薙髮;大罵不屈,死。
(臣鼒曰:按楊氏「安龍紀事」:冷孟銋,蓋馬吉翔之黨也;及殉節貴陽,怒裂睢陽之眥、憤銜溫序之鬚,又何烈也!豈楊氏褒譏失實,抑孟銋固兩截人歟?君子取節焉可也。)
庚辰(十四日),我大清吳三桂等兵至三陂,明劉正國遁;遂克遵義。
三桂以浮橋濟黃葛江,溽暑薰蒸,軍士多病。翌日渡綦江,歷滴溜、三陂、紅關、石壺之險,皆峭壁重淵,一夫可守。正國望風由水西逃入雲南;於是將軍郭李受、總兵王友臣並以眾降,獲糧三萬石、兵五千,王師遂克遵義。
庚寅(二十四日),明大招討蜀王劉文秀卒。
文秀之追孫可望至貴陽也,收潰卒得三萬人,屯守邊隘。李定國聞而忮之,召之還;並召諸將之在邊者,論功小大為分兵多寡之地。及王師猝至,兵失其將、將不得兵,迄於大潰。文秀在滇,鬱鬱不自得;每屏人語曰:『退狼進虎,晉王必敗國』!病革,上遺表曰:『臣精兵三萬人,在黎、雅、建、越之間;窖金二十萬,臣將郝承裔知之。臣死之後,若有倉猝,請駕幸蜀;臣妻操盤匜、臣子御羈靮,以
三家之兵出營陝、洛,庶幾轉敗為功也』。
(臣鼒曰:書爵何?嘉之也。文秀起家草澤,乃心王室;恂恂退讓,有名將風。情勢既迫,猜嫌頓起,豈天必欲訖明命歟?何兩賢不相得也!)
五月,我大清吳三桂等兵敗明楊武於開州之倒流水,興寧伯王興、水西宣慰使安坤、酉陽宣慰使冉奇鑣、藺州宣慰使奢保受等降(考曰:王興疑即王光興,與入蜀事合。另有廣寧伯王興者,守文村不降;事見後)。 秋七月丙申朔,明命李定國為招討大元帥,賜黃鉞。
有妖人賈自明者,持幻術,大言上帝以某日助兵。為木偶人數百,長丈許,執旛幢為行陣。定國惑之;四方之促師期者,輒云有待。久之無驗,怒斬之。戒期出師,王授以黃鉞;凡古命將之禮,無不備焉。
我大清卓布泰等兵抵獨山州。
戊戌(初三日),明大學士文安之督川東諸軍襲重慶,不克。
安之率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十三家暨譚宏、譚詣、譚文等由水道襲重慶,而吳三桂留防之師嚴於他路,故不克。
明延平王朱成功、兵部左侍郎張煌言會師大舉北上;甲辰(初九日)次羊山,風作,旋師舟山。
成功將大舉攻南京,以黃廷為前提督、洪旭為兵官、鄭泰為戶官,留守金、廈。從行甲士十七萬,以五萬習水戰、五萬習騎射、五萬習步擊,以萬人往來策應。選力能舉五百觔者披鐵鎧,畫以朱碧彪文,留兩目,執斫馬大刀立陣前,斫馬足,號曰鐵人;望者以為神兵,左虎衛陳魁統之。中提督甘煇請俟滇中會師而進,成功曰:『會師之舉,不過牽制其勢耳。兵馬雲集,日費萬金,豈可稽延自老其師哉』!乃命煇為前部,馬信、萬禮繼之,自統大眾為合後,侍郎張煌言為監軍,揚帆北上;平陽守將單任暹、瑞安守將艾誠祥獻城降。次羊山,其山多羊,故名之;相傳其下有龍宮,戒震驚。成功曰:『本藩欲馳驅天下,百神賓服;奚畏一孽龍乎』?令放砲鳴金。不移時風發,挾雷電,水起立;成功冠帶起祝曰:『成功統率三軍,恢復中原。如天命有在,即對諸船沉滅。神其鑒諸』!祝畢,風頓止。是日,碎巨艦數十,漂沒士卒八千人;成功之四子濬、七子浴、八子溫暨義陽王某皆溺焉。乃旋泊舟山理楫,以為後圖(考曰:一云羊山故多羊,見人馴擾,然不可殺;殺之則風濤立至。軍士不能戒,烹之;羊熟而禍作。與放砲驚龍說小異。疑成功既放砲而軍士又殺羊,致此奇禍歟)。
八月,明授前江西總兵鄧凱為隨扈總兵。
凱,吉安人;父某,死國難。凱初隨楊廷麟、劉同升起兵江西,事敗而逃。是
年朝滇都,授隨扈總兵,守大明門。尋遣內臣李崇貴召之入朝,諭曰:『爾忠義老成,可即隨扈東宮』。賜銀百兩、銀鼎杯一事。蓋王師日迫,將移蹕也。
九月,明朱成功取象山。
成功舟師至象山,知縣徐福率父老降。時兵士逃者甚眾,訛言新附北將盡投誠。援剿右鎮賀世明朱粉其檣,成功益疑之;令他將統其眾,而盡解新附北將之兵權。後衝鎮劉進忠乃入黃巖之海門所投誠,成功令周全斌追之;進忠夜半開西門突圍走,全斌拔其城以歸,尋破盤石衛。
冬十月,我大清信郡王鐸尼會師平越府。
章皇帝命信郡王鐸尼為安遠靖寇大將軍,總統三路。諭諸將克取貴州,如雲南機有可乘,即乘勢進取;兵馬疲弱,則候鐸尼進止。比信郡王入黔境,吳三桂自遵義馳六百里會諸平越府之楊老堡,訂期進兵。信郡王統三路兵入滇,而留貝子洛託偕洪承疇理餉貴陽。
明李定國遣馮雙禮守雞公背、張先璧守黃草壩、白文選守七星關。
定國聞王師戒期入滇,以北盤江為滇、黔之界,南盤江為滇、粵之界,乃使馮雙禮扼雞公背,拒中路(考曰:雞公河出廣順州,歷清鎮、修文入烏江,距貴州數十里。盤江即牂牁江,有南北二源,故曰南盤江、北盤江);使張光璧扼南盤江之
黃草壩,拒東路;自守北盤江之鐵索橋,圖復貴州。別遣白文選出西路,率眾四萬守七星關;抵生界立營,若欲攻遵義者,以牽制三桂之師。先是,三桂駐遵義、信郡王駐武陵、卓布泰駐獨山州,惟洛託一軍駐貴陽;大眾未集,其勢可乘,定國逡巡觀望。比楊老堡戒期,定國始悉眾出拒,而事機已不可為矣。先由中路出關嶺,東路告急,乃移師黃草壩;久之踰石關,營於遮炎河。而中路雞公背之絕頂糧少運艱,士不宿飽,右路之生界孤懸滇、蜀之表,聲援不及:識者俱以為憂(考曰:諸書皆云馮雙禮扼雞公背、張先璧扼黃草壩;而「求野錄」則云命李承爵壁黃草壩、祁三昇壁雞公背。豈始則命李承爵、祁三昇為兩路帥,事急而改命馮雙禮、張先璧乎?抑李承爵本張先璧之副將、祁三昇本馮雙禮之副將,作書者各以見聞著之篇乎?又「求野錄」右路之孫界壩,亦作孫家壩,即生界也;音轉字異)。
十二月甲子(初二日),我大清吳三桂過天生橋,明白文選棄七星關走霑益。
三桂自遵義出師,文選於十一月二十日自生界回七星關守險。四山壁立,水勢洶湧;山上樹木參天,名曰天生橋,實未嘗有橋也。三桂厚養鄉導,由苗疆繞渡出天生橋之背,扼七星關大路。文選偵知,棄關走可渡橋;而守橋之馬寶亦奔,乃焚橋走霑益。三桂進抵烏撤軍民府。
我大清卓布泰等兵取安龍府;甲戌(十二日),明李定國拒戰於炎遮河敗績,退保
北盤江;馮雙禮之師亦潰於雞公背。我大清兵進次曲靖,知府蓋世祿降。
我廣西軍至盤江之羅顏渡,明兵扼險沉船。我軍得泗城土司岑繼祿為嚮導,由間道入安龍;懷仁侯吳子聖御之敗績,我軍取所沉船以濟。定國聞之,以兵三萬人倍道趨戰於炎遮河。王師初戰不利,詰朝悉師壓其營而陣,南兵槍砲、北兵弓矢,日中不決。忽大風北來,砲火及茅葦,野燎滔天;王師乘火馳射,兵火俱烈。定國驚懼,棄營保北盤江。我廣西兵遂由普安州入滇,而信郡王中路兵亦潰馮雙禮於雞公背,追至北盤江。諸將北走不相顧,定國焚鐵索橋而遁。王師遂抵曲靖,蓋世祿降。
丁丑(十五日),明桂王出奔。
李定國微服還滇,請王出幸。十四日丙子,王召諸臣議之;劉文秀之部將陳建舉文秀遺表請王幸蜀、太僕寺正卿辜延泰亦請幸蜀開荒屯練,中書金公趾極言入蜀之不利。定國曰:『蕞爾建昌,何當十萬人之至!不如入湖南之峒烏、車里、里角;諸蠻不相統攝,我今臨之,必無所拒。安蹕峒內,諸將設御於峒口,勝則六詔復為我有;不勝則入交趾,召針羅諸船航海至廈門,與延平王合師進討』。難之者曰:『清兵乘勝踰黃草壩,則臨沅、廣南道路中斷;且喪敗之餘,焉能整兵以迎方張之敵乎』?沐天波曰:『自迤西達緬甸,其地糧糗可資。且出邊則荒遠無際,萬一
追勢稍緩,據大理兩關之險,猶不失為蒙段也』!馬吉翔、李國泰咸是天波議。定國不敢爭,而泣請留太子督師,以牽制緬甸;王猶豫不忍。定國謂天波曰:『公其努力,願無生後悔而追憶余言也』!明日發滇都,定國以大兵殿後。國勢既搖,人心思叛,艾能奇之子承業糾狄三瞍等以驍卒伏大寺中,謀劫定國而北;定國嚴隊西走,承業等不敢發。百官扈從,男婦馬步數十萬人,日行不過三十里。兵士乏食,取之民間;所在逃避,御前供頓缺;而庶僚貧病,離次不前。從古乘輿奔播,未有若此之艱難者。
己亥、我大清順治十六年(一六五九)春正月(明永曆十三年)癸巳朔,明桂王次永平。
公元1659年
乙未(初三日),我大清兵取明滇都,明衛國公胡一青、提學道徐心箴、光祿寺少卿黃復生、提督劉之扶、土司龍世榮等降;戶部主事劉之謙死之。
我信郡王命心箴署臨沅道、復生管洱海道。此外降臣可紀者,有總兵許大元、王宗臣、王有德、副將朱文彩、朱文盛數人,無抗節者。惟戶部主事劉之謙,廷標子也,以父死國難,授趙州學正,遷戶部主事;被執,主者索賂,之謙曰:『父子二十年苦節,漱滇南杯水耳!安得賂』?復令薙髮,曰:『禿頭鬼可見君父乎』!遂炮烙死(考曰:本「寒支集」)。
丙申(初四日),明桂王駐永昌,下詔罪己。李定國還黃鉞,自請削秩;不許。
王崎嶇西行,定國留守大理。數日,白文選以潰兵至,列陣下關,眾尚萬餘;定國以數百騎赴之,文選憤涕叱定國曰:『主上以全國全師畀王,一旦至此,誰執其咎』!定國南向叩首,願一死以贖前罪。文選收涕謝曰:『王幾許人?死敵何益!王行矣,文選以一身當之耳』!定國乃追扈至永昌。王下詔罪已,定國還鉞待罪。王曰:『是國之禍,王何罪焉』?不許。
(徐鼒曰:書「還鉞,自請削秩不許」何?嘉之也。何嘉乎爾?造次顛沛之間,君臣相待以禮,此漢、唐以來所不易有也。「論語」曰:『必不得已,去兵、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尚論者毋忽諸!)
明新津侯譚宏、仁壽侯譚詣殺譚文以叛,降於我大清。
宏等悉眾再犯重慶,為王師所敗,自相猜忌,殺譚文;督師文安之將率劉體仁、袁宗第、李來亨等十三家之兵討之。宏、詣懼,率所部降。諸鎮皆散,安之鬱鬱遘疾卒。我大清封宏為慕義侯、詣為向化侯。
二月(明閏正月)辛未(初十日),明總兵王國勛敗績於普洱(考曰:洱亦作淜,音「馮河」之「馮」)。 丙子(十五日),明白文選敗績於大理之玉龍關,走木邦。
王師至玉龍關,文選與張先璧、陳勝之師皆敗;獲鞏昌王金印。追至瀾滄江,文選由沙木和走右甸;尋走鎮康,入木邦。
丁丑(十六日),明李定國遣其將靳統武扈桂王奔騰越。
是日,聞玉龍關之敗,定國使總兵靳統武以兵四千扈王入騰越;沐天波、馬吉翔隨行,文武官尚四百餘人。
己卯(十八日),明桂王至騰越。
辛巳(二十日),明李定國兵渡潞江,大理寺卿盧桂生叛降於我大清。明日,戰於永昌之磨盤山,明兵大敗,泰安伯竇民望(考曰:亦作名望)、總兵王璽(考曰:「求野錄」作王國;誤也)皆死之;我大清兵尋引還。
定國聞白文選之敗,遂渡潞江。潞江即古怒江,江不甚寬,而水勢洶惡;每歲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雖土人亦惡之。過江二十里有磨盤山,鳥道窔箐,屈曲僅通一騎。定國度王師累勝,窮追必不戒;設柵數重其間,三伏以待之:泰安伯竇民望為初伏、廣昌侯高文貴為二伏、總兵王璽為三伏,每伏兵二千。約俟王師度山巔,號砲起,首尾橫突截攻,必無一騎返。而吳三桂之追白文選至瀾滄江也,編筏而渡;再渡潞江,逐北數百里,無一夫守拒。謂定國遠竄,不復慮,隊伍散亂上山者已萬有二千人。忽明大理寺卿盧桂生來降,泄其計,三桂則大驚。時前驅已入二伏
,急傳令舍騎而步;以砲發其伏,叢莽中矢砲雨下。民望不得已,舉砲出戰,三伏亦發砲趨下救之;自卯迄午,短兵相接,僵屍如堵牆。民望血戰不已,槍彈穿脅過,戰如故;持刀潰圍走,不數里血湧仆地死。定國坐山巔聞號砲失序,大驚;忽飛砲落其前,擊土滿面,乃奔。明兵死林箐者三之一、鏖戰死者亦三之一,王璽陣歿。而王師亦亡都統以下十餘人、喪精卒數千;追至騰越西百二十里,中原界盡矣。明兵初猶踞險守,聞定國走,乃夜遁。王師亦懲是役之罹不測,不復窮追矣。
(臣鼒曰:不曰「明兵大敗,盧桂生降」;而曰「盧桂生叛降,明日戰,明兵大敗」者何也?著桂生非因明兵之敗而始降,乃明兵因桂生之降而始敗也。降臣不皆書叛,桂生獨書叛何?惡之同於賊也。降有辱義,叛則亂稱。兵敗途窮而崩角馬前者,迫於畏死之念,非有無君之心;誅其降而赦其叛,「春秋」不為已甚之義也。至若輸情敵國貪一日之榮利,滅其國、喪其君而不悔,此禽獸所不肯為;靦然人面而為之,其蛇虺梟獍之性,烏可以降臣例哉?我純皇帝於「國史貳臣傳」甲乙以等差之,創史家未有之例,實聖人精義之學也。)
壬午(二十一日),明桂王自騰越出奔。丁亥(二十六日),至鐵壁關,扈將孫崇雅叛。戊子(二十七日)抵緬甸之囊木河,靳統武亦棄王去。
時李國泰、馬吉翔輜重甚厚,趣王乘夜走南甸。王南行二日,尚未知磨盤之敗也。二十四日,野次未定,忽總兵楊武至,言定國遠逃,追者將及。王遂接淅踉蹌行,昏黑
迷路大谷中。群臣妻子不相顧,亂兵乘機劫掠;火光燭天,驚擾奔馳。及天明,仍在故處也;而貴人宮女已失去過半,扈將平陽侯孫崇雅劫殺尤烈。王以從臣多叛,決意入緬;遂出鐵壁關,關外即緬甸境矣。
庚寅(二十九日),明桂王入緬甸之銅壁關,次蠻漠。
緬酋之自稱於國也,曰金樓白象王;蓋處則樓居、出則乘象,足不履地也。進表中國,則稱緬甸宣慰使臣某。王命沐天波諭之,緬人奉迎,具表如常儀。復奏曰:『天王遠臨,百蠻驚畏。請從官以下,勿佩戎器』!馬吉翔遽傳旨從之。從臣皆諫曰:『猛虎所以威百獸者,有爪牙也;奈何自棄其防以啟戎心』?不聽。晦日至蠻漠,土司思綿迎入城;執禮甚恭,進衣衾、食物。蓋蠻漠舊為宣撫司,屬永昌府;自萬曆中始為緬有也。時沐天波與外戚華亭侯王維恭、典璽李崇貴謀擁太子入關,由茶山出鶴麗,調度各營為聲援;王后不可,乃不果行。
明雅州伯高承恩率諸土司斂兵拒守。
是月,明昆明諸生薛大觀舉家赴水死。
大觀聞王之入緬也,喟然嘆曰:『生不能背城一戰,以君臣同死社稷;顧欲走蠻邦圖苟活,不重可羞邪』!謂其子翰曰:『吾不惜七尺軀為天下明大義,汝其勉之』!之翰曰:『大人死忠,兒當死孝』!大觀曰:『爾有母在』!其母則謂之翰妻
曰:『彼父子死忠孝,吾兩人不能死節義邪』?侍女抱幼子立戶外曰:『主人皆死,何以處我』?五人偕赴城外黑龍潭死。次日,諸屍相牽浮水上;幼子在侍女懷中,兩手猶堅抱如故也。大觀次女已適人,避兵山中,相去數十里;亦同日赴火死。
三月(明二月)壬辰朔,明桂王抵緬甸之大金沙江。
大金沙江自西藏貫緬甸,為「禹貢」黑水入南海之路。緬甸之國都曰阿瓦,東、北二路近中國。東路木邦、孟艮在耿馬土司滾龍江南,直普弭邊外,地稍平;李定國等趨阿瓦之路也。北路孟密之蠻莫、新街、老官屯為金沙江達阿瓦之道;即王舟行入緬路也。王至金沙江,緬人艤四舟以待:王一、后及太子一、司禮監李國泰一、馬吉翔一。初六日丁酉,浮江東下,從行者纔千四百七十八人,自買舟者六百四十六人。故岷王世子及總兵潘世榮、內監江國泰等九百人、馬九百四十餘匹,陸行紆道入,期會於緬都。
明晉王李定國駐兵猛緬。
定國之敗於潞江也,踰險走,求王所在。知者曰:『帝西行,去騰越已百里,界茶山、緬甸之間』。定國曰:『我從扈而追者及之,君臣俱死,無益也。姑他往以圖再舉』。既聞白文選屯兵木邦,就之謀曰:『主上入緬,我深入恐禍生不測!此地無險要可扼,莫若擇邊境屯集作後圖』。而文選以王左右無重兵,請身入捍衛;意
不合。定國遂自引所部從孟定府過耿馬,抵猛緬駐劄;各營潰兵陸續集,勢稍振。
(徐鼒曰:自桂王入緬後,凡李定國事皆書爵以褒之何也?國滅矣、君亡矣,收合餘燼圖存萬一,崎嶇以死,百折不回;事更難於山、節不讓乎孤竹!蒪鄉董氏謂為古之烈丈夫。諒哉!)
丙申(初五日),明鞏昌王白文選以兵迎桂王於緬甸之阿瓦城,不得(考曰:阿瓦,諸書亦作啞哇;音轉字異)。
文選由間道渡隴川、潞江,踵王所在而求之;以王且入阿瓦城矣,以兵臨之而不得實耗,乃罷。時去王所在纔六十里,寂無知者。
己酉(十八日),明桂王駐緬甸之井梗(考曰:亦作井亙),議遣使齎敕如白文選等營;馬吉翔阻之,不果。
王至井梗,緬人報我兵四集,請敕阻之。諸臣會御舟前議所使,總兵鄧凱、行人任國璽請行。馬吉翔恐二臣暴其過惡,私謂緬人曰:『此二人無家,去則不還矣』!旋報各營撤去,輟不行(考曰:此事載鄧凱「也是錄」;而劉湘客「行在陽秋」誤以為議遣二人使緬,吉翔止之。其實二十四日乙卯,緬酋來邀大臣過河議事,始有使緬之議。□十八日己酉緬人之請,則為敕止各營兵;而設議遣使者,乃齎敕諭各營止兵之使,非與緬議事之使也。湘客得之傳聞,鄧凱則躬親其事;孰是孰非,不辨自明。故大書以正之)。
(徐鼒曰:曰「阻之不果」何?惜之也。緬甸之行,「易」所謂「需于泥」也。白文選以反首茇舍之從,冀出其君於坎窞;使二臣者齎敕至軍,消息可通,拯援及早,廝養之御一乘入於魯師、市人之呼法章保於莒邑,則黎侯之寓衛不赴式微,而楚昭之入隨終以復國。又何至君有青衣之辱、臣煩丹穴之求哉!習坎入坎,失道凶也。小人之禍國,可忍言歟!)
乙卯(二十四日),明命馬吉翔之弟雄飛偕御史鄔昌琦使於緬甸。
公元1594年
緬酋來邀大臣過河議事,王命雄飛、昌琦往。至則緬酋不出,令譯者傳言,問神宗時事;二臣不習中朝典故,不能答。出所藏神宗敕書與今敕書較,璽文小異,以為偽;又以黔國公征南將軍印驗之,乃信。蓋緬人於萬曆二十二年因亂來滇請救,廷議卻之,遂絕朝貢;故出敕書,以示彼國之未嘗受恩也。又二使臣不才,遂開蠻人以不恭之漸。
公元1659年
閏三月(明三月),我大清吳三桂兵至姚安,明大學士張佐辰、尚書孫順、侍郎萬年策、翰林劉、布政司宋企等皆降。
又有少卿劉泌、兵科胡顯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後降(考曰:本「入雲南始末」。又中有左副都御史錢邦芑。按邦芑實以僧終,號大錯;未嘗降也。當日降表中,諸臣銜名倉卒據仕滇者姓名填列,不必人人與聞其事也)。
我大清兵還至雲南,明大學士扶綱、侍郎尹三聘、淮國公馬寶、敘國公馬維興、武
靖侯王國璽、懷仁侯吳子金(考曰:亦作子聖)、宜川伯高啟隆、公安伯李如碧及各土官先後降。
(臣鼒曰:馬寶以下書爵何?「春秋傳」曰:『美惡不嫌同辭』。顧名思義,愧之也。土官不名何?略之也,吾無責焉耳。)
明德安侯狄三品執慶陽王馮雙禮以叛,降於我大清。
三品受吳三桂密指,執馮雙禮並「戡定大將軍」金印、慶陽王金冊赴軍前降。於是白文選部將王安等自建昌衛至雲南,繳文選「蕩平大將軍」印、「心膂藩臣」金章。聞風降者相繼矣。
明延長伯朱養恩、總兵龍贊陽以嘉定州降於我大清。
明黔國公沐天波、綏寧伯蒲纓、總兵王啟隆謀奉桂王出緬甸;馬吉翔阻之,亦不果。
三人集大樹下,邀吉翔議曰:『緬酋遇我不如前,及此時走護臘撒、孟艮以就晉王之軍,庶可圖存乎』!吉翔曰:『如此我不能復與官家事,諸公為計可耳』!眾默然,遂散。
(徐鼒曰:「亦不果」何?重惜之也。一之已甚,其可再乎?)
緬甸戕明從官之自陸行者。
陸行者不知王之尚在井梗也,竟抵阿瓦城。緬人疑其有陰圖也,發兵圍之。總兵潘世榮降於緬,通政使朱蘊金、中軍姜承德自縊死;副總兵高陞、千戶謝安祚、向鼎忠、范存禮、溫如珍、李勝、劉興隆、段忠皆被殺。餘安置遠方,久之無存焉;惟岷王子等八十人,流入暹羅國。
夏四月,明咸陽侯祁三昇以兵迎桂王於緬甸;馬吉翔遣使以敕書止之。
三昇上表迎蹕,緬人請敕止之。諫者曰:『此我君臣出險之一恃也』!而吉翔請遣錦衣衛丁調鼎、考功司楊生芳持敕書止之曰:『朕已航閩,將軍善自為計』!三昇痛哭撤師。吉翔復與緬官之守隘者敕曰:『後有一切官兵,都與截殺』!進生芳文選司郎中,加調鼎五級,以獎其敕止迎扈之功焉(考曰:本「求是錄」;而「陽秋」亦誤以丁調鼎、楊生芳為使緬,今正之)。
五月乙丑(初五日),明桂王發井梗;戊辰(初八日),駐緬甸之者梗(考曰:者梗亦作赭硜)。
阿瓦城下有地名者梗,即大鷓鴣城舊地也;界大金沙、小盈沙之間,地饒而險。緬人自祁三昇奉敕止師之後,知王威令尚行,慮後得罪;乃優奉之為緩急自救之策,且以阻內外聲聞。於初四日甲子,遣其都官備龍舟鼓樂迎王於井梗。乙丑,移蹕;丁卯(初七日),至阿瓦城,距河止焉。阿瓦者,緬酋所居城也。戊辰,陸行
五、六里至者梗。草廬十餘間,王居之;編竹為城,守兵百餘人。從臣自備竹木,結宇而聚處焉。緬婦來貿易者,雜沓如市。從臣久亦習之,屏禮貌,短衣跣足,闌入緬婦隊中踞地喧笑,呼盧縱酒,緬人頗哂之。其譯者為大理人,私語人曰:『前者入關若不棄兵器,緬王猶備禮;今又廢盡中國禮法,異時不知何所終也』!
癸酉(十三日),明延平王朱成功、兵部左侍郎張煌言復會師大舉北上以援滇。
成功聞王師三路攻雲南,乃約煌言北上以圖牽制。戊寅(十八日),抵崇明;我總兵梁化鳳斂兵堅守。成功欲順風取瓜洲,煌言曰:『崇明為江海門戶,有懸洲可守;先定之以為老營,脫有疏虞,進退可據』。馮澄世亦言取之便。成功曰:『崇明城小而堅,取之必淹日月;今先取瓜洲,破其門戶、截其糧道,腹心潰則支體隨之,崇明可不攻而破也』。乃遣監紀劉澄密通我江南提督馬進寶(考曰:即馬逢知),而請煌言以所部兵為前軍鄉導。己卯(十九日),經江陰,舟楫蔽江而上。六月丁酉(初八日)至丹徒。壬寅(十三日),泊焦山祭天,旗蓋、袍服用赤色;望之如火。癸卯(十四日)祭地,望祀山川、嶽瀆,用黑色;望之如墨。甲辰(十五日),吉服祭太祖畢,縞素祭崇禎、隆武帝,用白色;望之如雪。慟哭誓師,三軍皆泣下焉。
六月丙午(十七日),明朱成功攻瓜洲,克之;癸丑(二十四日),克鎮江。
我師於江之上流設木城,亦名「木浮營」。結大木為筏,覆以土,上可馳馬;旁有木柵,穴之而置砲焉。自上流浮下,船遇之立碎。又於金、焦兩山間,鐵鎖斷之,謂之「滾江龍」;都司羅明昇以五百人守譚家洲。朱成功與諸將議曰:『瓜、鎮為金陵門戶,宜先破之』。令右提督馬信、前鋒鎮統領余新進奪譚家洲,材官張亮督泅水者斬滾江龍;自督親軍與中提督甘煇、左提督翁天祐建大將旗鼓,直搗瓜洲。我操江朱衣佐(考曰:亦作衣助)、城守左雲龍率兵一萬拒之;見海舟外蒙白絮,揚帆直上,近滾江龍則復下。王師砲擊之,不傷一艘。循環者數次,而滾江龍已斷;蓋海舟內藏泅水人,且以誘我砲矢也。度砲且盡,成功麾兵大進。右武衛統領周全斌率兵士帶甲浮渡登岸,直破我陣;身中五矢,氣益奮,斬雲龍於橋下,擒衣佐。正兵鎮韓英奪門而入,登城樹幟;全斌望見之,陷西北隅以入。我譚家洲及木城之兵,望風奔潰。成功以援剿左鎮劉猷守瓜洲、監紀柯平督理江防,而悉師趣鎮江。守將告急於南京,將軍羅某以鐵騎千人赴援,被甲如雪,大言海賊不足殺也;時蘇、常四郡兵畏敵如虎,聞京軍欲居前隊,則大喜。京軍憍躁欲戰,而海舟忽上忽下,我駐南則泊於北,駐北則泊於南;王師隨之,三日夜不息,酷暑遇雨,人馬饑疲。海師亦分五隊:五色旗第一、蜈蚣旗第二、狼煙三、銃四、大刀五;每隊有滾被二人。滾被者,棉被厚二寸以蔽箭;箭過,即捲被持刀滾進,斫人馬足。一人
敲鼓,鼓聲緩則兵行亦緩,急則亦急。然皆步卒,王師甚輕之。凡我騎兵遇步卒,勒馬退數丈,加鞭突前;敵陣動則乘勢衝之,步卒自相踐踏:以此常勝。至是施之海師,則嚴陣屹然不動;團牌自蔽,望之如堵。王師三卻三進,方欲卻馬再衝,而海師疾走如飛,突犯我陣;合戰良久,見白旗一揮,兵即兩開如退避狀,或伏於地。王師謂其將遁也,馳馬突前;忽彼陣發大砲,擊死千餘人,乃退保銀山。成功以銀山為必爭地,二十二日辛亥夜,令陳魁統鐵人軍逼柵。守兵見之駭然,不敢出戰;射之,則箭不能入。鐵人冒死進,柵遂破。遲明,王師復分五路三疊壓其壘而軍,成功令發大砲,多鼓鈞聲,江水騰沸,廊瓦皆震;我兵士下馬殊死戰。薄午,海師益奮;我提督管效忠身衝其陣,入之而陣變,首尾相應。效忠自負旗而走,遂大敗,啑血填濠。效忠部眾四千人,存者百四十人,走南京;歎曰:『吾自滿洲入中國十七戰,未有此死戰也』!我鎮江守將高謙、知府戴可進(考曰:亦作可立)獻城降。癸丑,成功饗將士於京峴山;命全斌及援剿後鎮黃昭守鎮江、馮澄世為常鎮道兵都事、李徵知鎮江府,分徇屬邑皆下之。
臣鼒曰:計六奇「明季南略」載成功入鎮江時,我大清將彭某引兵五百還,六合士民拒不納;已而有阮春雷者至,稱明兵部職方司,武生王寅生、文生夏志宏、徐三峰率眾執香迎之。阮明決有文武才,湖賊劉青海率百二十人歸之。阮問:『何能』?曰:『團牌』。試之畢,阮置紗帽
几上,自起舞牌,身隱不可見。劉大服,從之往滁州。我鳳泗道砲斃其執旗者,眾失色;阮怒,持大刀直前,殺五十餘人。王師敗入城,阮以兩大釘釘壁而登,遂克滁州。王寅生持阮檄至天長,百姓開門降。既而江寧捷聞,阮以鹽舟揚帆去;或曰衣冠投龍津橋下,泅水逸。寅生走鄉莊,酣飲怒歌,殺其妻子,短甲草履,持槍馳騎遁;拘之不及。巡按韋某奏:『六合拒兵獻城,天長殺官獻城,儀真逐官獻城,眾兇懼』。已而章皇帝批郎廷佐奏云:『俱免屠戮,府縣官更加倍植』;批巡撫蔣國柱奏云:『此非百姓之罪,乃汝失守封疆之罪也』。眾情乃安。鼒嘗舉以告我里人,俾知我國家覆載之恩同於天地,毋耕田鑿井而忘帝力也!
我大清兵取馬湖、敘州,明提督陳希賢降。
我大清兵取成都,明總兵趙友鄢、御史龐之泳、主事賀奇等皆降。
明雅州伯高承恩為其弟承裔所殺。
秋七月,明張煌言徇江南、北府州縣,下二十九城。
瓜州之破也,成功欲趨金陵,煌言欲先取鎮江。成功曰:『我頓兵鎮江,金陵援騎朝發夕至,且奈何』?煌言曰:『我以偏師水道薄觀音門,金陵自救不暇,豈能他顧』!成功然之。煌言泝長江而上,未至儀真五十里,吏民迎降。七月庚申朔,哨卒七人掠江浦,取之。蕪湖以降書至,成功謂煌言曰:『蕪湖上游門戶,留都不能旦夕下,則江、楚之援師日至;控扼要害,非公不可』!煌言乃率所部至蕪湖
,相度形勝,一軍出溧陽窺廣德,一軍鎮池州截上流,一軍拔和州以固采石,一軍入寧國以圖徽州。傳檄郡邑,大江南北相率送款:府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州則和州、廣德、無為,縣則當塗、蕪湖、繁昌、宣城、寧國、南陵、太平、旌德、涇縣、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含山、巢縣、舒城、廬江、建平、高淳、溧陽,凡四府、三州、二十二縣。煌言考察官吏,黜陟廉明;江、楚、魯、衛人士多詣軍門受約束,歸許起兵相應。我淮安漕督亢得時以援鎮江兵敗,投水死;自巡撫而下,倉皇欲走,東南大震。
壬午(二十三日),明朱成功敗績於江寧,崇明伯甘煇等死之。成功退入於海,瓜洲、鎮江皆復歸於我大清。
成功既連克瓜、鎮,甘煇進曰:『瓜、鎮為南北咽喉,但坐鎮此,斷瓜洲則山東之師不下,據北固則兩浙之路不通;南都可不勞而定矣』!成功召諸參軍議之。潘庚鍾曰:『未可驟進,當暫住瓜、鎮,分據淮陽諸郡,扼其咽喉,收拾人心,觀釁而動。北都滿、漢兵民不下數百萬,斷其糧道,兩月之間必生內變;此曹公之所以取勝於官渡也』。馮澄世亦言進攻不易。成功曰:『不然,時有不同耳!昔漢祚改移,群雄分據,故曹操常以算勝。我明朝歷年三百,德澤已久;不幸國變,百姓遭殃。大兵一至,自然瓦解;恢復舊京,呼召天下豪傑,千載一時也。若自老其
師,援兵四集,首尾受敵,我勢豈不自孤?昔太祖得廖永忠、俞通海水師,奪采石、取金陵;破竹摧枯,正貴神速耳』!
癸亥(初四日),登舟傳檄;丙寅(初七日)至觀音門;以黃安督水師守三汊河口。戊辰(初九日),由儀鳳門登岸,軍於獅子山;偕諸將登閱江樓,望建業王氣。令諸舟一字列於江東門外,親率十餘騎歷城下,度營壘。令馬信、黃昭、蕭拱宸營於漢西門,以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之壘。令陳鵬、藍衍、蔡祿、楊好屯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楊正、戴捷、劉國軒屯西北角,傍山為營。令張英、陳堯策、林習山屯岳廟山,連諸宿鎮為成功大營護衛;設鹿角望樓,深溝木柵。而留甘煇、余新屯獅子山,萬禮、楊祖屯第二大橋山,翁天祐屯儀鳳門之要路。乙亥(十六日),王師以千騎薄余新營而敗,城中益懼。我操江朱衣佐之被擒也,成功曰:『此腐儒也,殺之污吾劍,釋之』!歸言於總督郎廷佐曰:『海賊眾不過數萬、船不過數百,請卑詞寬限以驕其志』!乃遣人說成功曰:『我朝有例,守城過三十日,罪不及妻孥;乞寬三十日之限』!潘庚鍾曰:孫子有云:『卑詞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降則降,豈戀內顧;此緩兵之計也。成功曰:『自舟山興師至此,戰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邪!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驟攻之何足以服其心哉』!甘煇曰:『兵貴先聲;彼眾我寡,及其熸且
未定其勢,宜拔。俟彼守御固,則難圖也』。張煌言亦自蕪湖貽書諫之。而成功以累捷自驕,但命八十三營牽連困守,以待其降;釋戈開晏,縱酒捕魚為樂。庚辰(二十一日),有閩人林某犯法逃歸於我,具言二十三日為成功誕辰,諸將卸甲飲酒,乘之可破;且請為導。我副將梁化鳳自崇明繞道赴援,與城守聞之,夜穴神策門,引五百騎突犯余新營。海師出不意,驚潰;余新敗入蕭拱宸營。化鳳乘之,拱宸亦敗遁,新被擒;翁天祐馳援之,而化鳳已收兵入城矣。王師既敗前鋒營,乃盡出騎兵列城外。甘煇、潘庚鍾勸成功退屯觀音門以圖再舉;成功曰:『小挫豈便思退;明日正欲觀諸君建功耳』!調姚國泰、楊祖、藍衍、楊正屯山上,甘煇、張英伏谷內,林勝、陳魁列山下,陳鵬、蔡祿往來接應;倉卒移帳,壘未安。二十三日壬午質明,化鳳率驍騎薄楊祖營,祖奮力迎戰,三合三卻;正與國泰敗走,藍衍戰死。山高行遲,陳鵬、蔡祿救之不及;而化鳳已從山上馳下突之,鵬與祿軍亦大潰。我總督登城望見都統哈哈木兵少卻,大驚,急麾勁騎自小東門出成功大營之後;俄見山上旗,喜曰:『吾家兵上山,勝矣』!王師乘勝掩殺,海師營壘咸搖動;望山上成功麾蓋不敢退,未奉號令亦不敢相救援。林勝咋謂中協金岸、領兵康龍曰:『敵人雖勝,實無多騎;藩主之不發號令而齊擊者,謬也。爾二人擊之,吾為爾援焉』。二人方敵化鳳,而東門騎兵驟至如風雨。勝轉頭御之,而魏雄戰死;眾潰,
勝不能止,遂俱沒焉。成功在山上觀戰,見蔡祿等敗,屬潘庚鍾曰:『爾立蓋下代吾指麾,吾往催水軍也』!駕船至江心,望諸軍披靡不堪,乃飛帆去。庚鍾揮劍督護衛戰,至死不去其蓋。陳魁見王師逼成功營,趨援之,中箭死;鐵人軍殲焉。鎧重不可砍,則輿以去,或斧以斮之。潰兵走江邊,不得船,悉赴水死。是時甘煇、張英在谷內,未得號令,遂大困,英中矢死。煇且戰且走,左右皆盡,所擊殺亦數十百人,馬躓被獲;至城南金水橋,見余新方屈膝,煇怒蹴之曰:『我甘國公頭可斷,志不可易也』!戟手罵不絕,遂遇害。萬禮力戰於大橋山,亦覆沒。是役也,自甘煇、潘庚鍾、萬禮、張英、林勝、藍衍、陳魁外,又有副將魏標、林世用、洪復等咸陣亡焉!惟左右提督、右虎衛、右衝鋒、援剿後鎮軍得全。
癸未(二十四),成功至鎮江,黃安全隊亦至。成功大慟曰:『是我欺敵,非爾等之罪也』!遂棄瓜、鎮,出泊排沙嶼;令馬信、韓英督舟師堵江口,周全斌、黃昭、吳豪為後殿,餘軍次第登舟焉。方梁化鳳之穴城出也,有以通賊報總督者;總督曰:『梁將軍忠貞,必無是事;其有謀乎』!既收軍,迎而勞曰:『前夜穴城出,何不相聞也』?化鳳曰:『成功積寇,瓜、鎮新亡,人心搖動,桀黠之徒多有異念;保無城內為之偵探者乎?不請命者,懼洩其機耳!所謂出其不意,攻其無備也。請即乘勢復瓜、鎮,順途歸崇明,以防餘熾』。總督然之;報曰:『江南之捷破
成功者,崇明總兵梁化鳳也』。章皇帝方幸南苑,集六師議親征;聞報大悅,命圖化鳳形以進,擢為江南提督。
(臣鼒曰:成功江寧之敗,論者惜其拒甘煇坐守瓜、鎮之言,庚鍾分扼淮、揚之策,恃銳輕進以喪其師。此事後成敗之論耳!天之喪明若穡夫;我國家日月光華、風霆震盪,揮戈何足以返舍,簣土何足以移山!就使坐守瓜、鎮,而山東之師衝其左,江、楚之援掣其右,金陵郎廷佐、梁化鳳搗其中堅,豈能全師而返哉?孤軍深入,自老其師,昭烈所以敗於猇亭也。違眾獨斷,孤注一擲,成功非無所見哉!兵驕者破,理固然也。覽其全局,豈非天邪!)
八月,我大清再遣使招明張煌言;煌言不受,走英山,尋入於海。
煌言方詣徽郡受降,而江寧之敗聞。郎廷佐復以書來招,煌言拒之;廷佐乃發舟師扼其歸路。煌言召諸將議,將入鄱陽招集故楊、萬諸子弟,號召江、楚。八月初七日乙未,與王師自楚來者遇於銅陵,戰不利。慈谿秀才魏耕請赴英、霍山寨;乃焚舟登陸,士卒尚數百人。甫度東溪嶺而追者至,眾皆散,茫茫無所歸。念皖有故人賣藥於高滸埠,姑投之;則故人無在也。有自江上來者,識為張司馬,憐其忠義;教之由樅陽渡黃湓,抵東流之張家灘登岸,走建德、祁門山中。又病瘧,力疾趨休寧,買棹入嚴陵。浙之人熟其貌,仍作山中行。自東陽、義烏出天台,達海壖;復樹纛鳴角,招集散亡。成功聞之,亦遣兵來助。海上有長亭鄉,多田而苦潮;
募義民築塘捍之,且耕且屯。遣使告敗於緬甸行在;王專敕慰問,晉本部尚書。
己亥(十一日),明朱成功攻崇明,不克。
城崩數十丈,梁化鳳隨時堵築,造木馬釘,拋置崩處。十一日己亥夜,海師倚雲梯上,正兵鎮韓英、監督王起鳳(考曰:亦作起俸)傷砲死。周全斌曰:『城小而堅,徒損士卒耳』!會有自馬進寶所來者,知密謀不就;乃回島。
癸卯(十五日),明黔國公沐天波以夷禮見於緬酋,禮部郎中楊在、行人任國璽疏劾之。
緬俗:八月十五日群蠻贄見,緬酋張嘉會以享之。時將誇示諸蠻,來招天波渡河,並索禮物。王欲為好於酋,命天波往。至則脅令白衣、椎髻、跣足,領諸海郡僰夷酋而拜;天波不得已從之。歸而泣曰:『我所屈者,恐驚憂皇上耳!否則,彼將無狀,吾罪滋大矣』!禮部楊在、行人任國璽劾天波屈節於夷,疏留中不發。王患足疾,旦夕呻吟;而從臣酣歌縱博。馬吉翔、李國泰呼梨園黎應祥者演劇慶中秋;應祥泣曰:『行宮密邇,聖體不安。此何時而行此忍心之事乎』!吉翔怒而鞭之(考曰:「求野錄」、「也是錄」、「行在陽秋」、「永曆紀年」所紀略同;而「南疆繹史」、「三藩紀事本末」謂:『群蠻來朝,王欲夸示之,亦將為好於緬酋也,命從官效其裝,椎髻跣足,用臣禮見』。審爾,則楊在、任國璽何以疏劾天波
屈節於夷哉?傳聞之誤也)。
九月,明頒緬穀於從官。
緬人進新稻,王命給各官之窘迫者。馬吉翔據為己物,私所親;總兵鄧凱詈之於朝。有吳承爵者,吉翔之旗鼓也;仆凱於地,損一足。後咒水禍作,吉翔死而凱以病足免焉。
明朱成功部將劉猷敗績於溫州,死之。
猷徵餉溫州,水淺舟膠。我溫州總兵以騎兵突至,力戰不支,全軍皆歿。
明朱成功回師廈門,上表待罪;立廟祀死事諸人。
成功留陳煇、阮美、羅蘊章分守舟山,於初七日甲子回駐廈門。以江南出師無功,修表遣使從龍門間道達滇,自貶王爵,仍用招討大將軍印。立忠臣廟祀死難諸臣,以甘輝為第一;哭之曰:『早從將軍之言,吾不至此夫』!初,甘煇之破仙遊也,聞有活閻羅王志章者能前知,齋戒往謁;志章書:「位至崇明、壽至崇明」八字示之。既封崇明伯,而江南之役道經崇明,心疑其驗;阻之不獲,竟死焉。
冬十月戊子朔,明頒曆於緬甸。
從鄧凱請也。
我大清吳三桂以兵圍沅江,明土知府那嵩悉力固守。
嵩世為沅江土知府,循法敬事。王之入緬也,過沅江,嵩與子燾供奉甚謹;設饌用金銀器,宴畢即斂以獻曰:『聊以佐缺乏耳』。及李定國用敕印招土司,嵩受總督銜;密為傳布,各土司亦有聽命者。延長伯朱養恩、將軍高應鳳、總兵許名臣、土司龍贊陽皆既降,而復與嵩合。三桂統滿、漢大兵自雲南至石屏州,土司龍榮率贅婿黔國公之子沐忠顯赴軍前降;嵩固守不下,進圍其城。
明晉王李定國駐軍孟艮。
定國移營孟連,賀九儀及文選部將張國用、趙得勝來歸;乃承制加各土司勳爵,令內應。孟艮有女酋糾夷眾與定國為梗,定國破滅之,據其城。
明郝承裔以、眉等州降於我大清。
明鎮寧侯王友進降於我大清。
十一月癸亥(初六日),我大清兵克沅江,明總督銜土知府那嵩死之。
嵩闔室自焚,士民巷戰死。那氏藏書甲於滇中,灰燼無一存焉(考曰:本「殉節錄」)。
十二月,明鞏昌王白文選移軍猛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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