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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漳浦文選卷二
恭慰聖懷疏
公元1644年
原任經筵日講官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讀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恭慰聖懷事:臣蟄伏草野,仰跋雲日,若盲之不忘視,跛之不忘起也。崇禎十七年五月,驟聞京師告變,鼎湖哀號,不能捐軀,徒深隕涕。六月初旬,乃從父老投杖,側聆諭旨,痛鐘之未安,傷寇讎之未報,寢食不遑,血淚俱落,誓與四海同仇,□此□□。臣觀自古帝王,遘遭禍亂,身殉社稷,感念蒼生者,絕代無有;至於克儉克勤,宵旰慇憂,十七年一日,而不足以消弭寇賊,激發臣工,亦絕代無有也。宋臣李綱曰:『人主之職在於知人,不知人雖勤勞無益』。古今以為篤論。先帝留意知人,而每為宵人所亂,雖云莫違致咎,或亦運祚使然。易曰:『無平不陂,無往不復,勿卹其孚,于食有福』。我明前歷二百七十五年,而後與春秋同運,臣屢屢言之。值其將窮,亦不可挽。古之聖主,先盡人事而後談造化,先立人極而後談事功。人事盡於禮樂,人極立於仁義。仁義不施,禮樂不作,雖有如林之眾,鉅橋之貯,猶以薪救火,以冰救栗也。方今禍亂將徂,福祚將食,陛下誠能博求賢才,疇咨美政,樂聞善言,樂行善事,毋輕暴人之過,毋急羅人之罪,功
當而後賞,辜蔽而後誅,毋與小人而謀君子,毋與辱人而圖貴士,鑑廠衛勾引之奸,怵閽寺開門之禍,仁義以考言,禮樂以詢事,其有舍仁義、違禮樂者,雖捃藉富彊,希冀事功,亦皆糞壤致之。至於克復神州,廓清海宇,祗存於陛下之一心,與廷臣之眾志。噓氣相動,為雲為雷,非必盡取模於王謝,借材於韓岳也。昔太寧遶營而逆賊夜驚,興元發書而軍士揮涕,宗澤亦云立國四十日,未有發號,何以鼓舞天下?今陛下登極來已近兩月,遐方逖聽者未有以聳其毛髮,瀝其心髓。臣愚,以為宜約己動眾,布三大檄昭示天下。一以血誠感召忠義,勸天下討賊之師;一以手諭訪問蓍蔡,集天下忠壯之猷;一以赦罪薄斂,大有肆眚,以滌絫年汗暴,收天下之心。臣知蚤晚詔諭,亦皆已鋪纘入條,規隨檃括,然未有熙辭單心,宣昭義問,陸贄所謂以言動人,其感已成,言之不真,聽者已倦者也。臣觀逆賊舉動,殘酷橫酗,神人之所共憤。又遠離楚豫,厚毒關中,實亦無謀,遂成乖闊。跡其所為,不過黃巢、張方之倫。陛下誠使邊臣西持江皖,東顧淮揚,竭江上之力以支須堧,悉下江之銳以鎮儀真,內明禮樂,外示征誅,以德馭群臣,以法馭軍士,靜持數月,賊必自亂。闖獻之首,不於長安之街,必墜於轅棘之下也。臣無識,唯知明運當興,逆賊必滅,謹具疏奉慰,冒昧以聞。
衢州聞陞辭職疏
原陞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榮任難堪,量身知足,衰病情真,懇乞允放事:臣道周疏賤,逖處天末。自六月二十一日聞命恭辭,至九月初旬如聞溫綸,敦促就道,至九月末旬乃見兵部馬上差官及都察院勘劄,臣時已裝行。臣自揣微賤,尺蠖之屈,初不求伸,蝸涎之濡,非為求遠,徒以聖作物睹,欣就維新,君令臣恭,趣不俟駕,業於十月二十一日至衢州。又聞再陞協理詹事府事禮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讀學士。臣聞命自天,有隕自地,雖薰風始播,百穀咸昌,而枯揚生華,棲苴易絕。比歲以來,一再折肱,苟存性命,上之不能裹尸橫草,裨聖主光復之思,下之不能負重抗強,資賢臣一得之用。徒以殘喘,仰累大官,每念先帝曲折裁成之恩,暨我興朝祓濯鼓舞之意,雖竭蹶重繭,亦欲望日就雲。而蒲柳經霜,吹噓不上,驚弦孽鳥,聞響墜風。自二十日以來,中寒下薉帶,漸成痿痺,起立須人,餐寢盡廢。即思苟延歲時,勉召醫藥,從江左而問夷吾,進建武以窺堯舜,何由至乎?伏冀陛下鑒臣百折之餘,真病真危,還臣草野,稿首巖穴。儻獲餘年,合哺擊壤,以誦皇風。臣無任激切屏營之至,謹口占付子弟謄書,附差以聞。
恭慰皇太后興居並述義師情繇疏
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事兼翰林院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恭問皇太后興居、並
公元1651年
述義師情繇、以慰晨夕事:臣老矣!雙親違捐,一意君上。自天啟策仕以來,二十四年,雖偃蹇閒僚,三遭廢黜,身經百折,萬死復生,不敢以怨誹餘情著於心繫。何者?臣之事君,猶子事父,生殺廢置,無有二心。若偷榮以承歡,遭危以自逸,亦仁人所憤心,慈子所唾面矣。恭聞皇太后陛下自五月十一日與聖駕分離,南渡溧水,過獨松關,遂涉餘杭,東至臨安。此間鳥道崎嶇,居人曠絕,不知何以仰慰乘輿,俯愜安膳?臣子造孽,遺憂至此,蓋自晉、宋以來,於今再見。而皇太后驚危,與聖駕相失,尤古今之所無有也。天祚明家,大統不墜,孽臣□□,久當自滅。江南清淑,王氣所鍾,衣冠文物,甲於天下,收拾泮渙,足以中興。伏維皇太后強飯自慰,臣自三月初八日祀事已完,具疏請旨,候命假歸,栖遲兩月,至五月十五日始聞播遷之言,臣驚痛在心,舉指無措。私揣大□未有南下之期,臨安亦非駐蹕之地。太祖定鼎鍾山,功在萬世,聖主復基載亳,理不驟傾。雖諸臣造孽,拂性逮災,而聖主寬仁,萬方所諒。誠能下詔罪己,擯黜諸臣,更求賢哲,別與維新,雖少康、共和之業,進於夏商,猶未可量也。臣幸廁詞林,遠稽典故,如貞元罪己之詔,切所當行。除具進呈,候聖明採擇、駕至施行外,臣先至金華、嚴衢等處召募義兵,遠檄虔鎮閩廣,相為應援。自金華、永康、東陽、義烏等處,有鄉紳太子太傅戎政兵部尚書張國維所募鄉兵四千名,金華守道王調鼎、知府王禮所練原兵一千八百名,永康知縣朱名世所練原兵一千二百名,舉人龔廣生、秀才王同
庚、朱萬化所募義兵二千名,皆自備糧糗,仰候命旨蚤晚調度,如手足之於頭目,毛翮之於鳥獸,生而具之,可撫掌得也。江西為宇內右臂,晉宋以來,豪傑匡襄,全藉江西之力。臣所識原任翰林楊廷麟、劉同升,皆秉性忠義,閭里所宗。又贛州撫臣李永茂,敏練多能,心存王室,可晨夕被旨,與金華義師相為應援,約其往還,不過一月,□非秋後不敢窺江,誠得聖駕夙還,整此六師,恢復舊京,為之非晚。乞先下懿旨,召張國維、楊廷麟、劉同升、朱名世、龔廣生等,使速將金華江右兵來集江口,取進止調度。其閩中潰兵,尚可著閩將再收,立功自贖,與翰林院待詔涂仲吉商其方略,東出鎮江,西上溧水,為定鼎善後之圖。誠不宜拘守舊說,迴阻義兵,使天下臣子銷其親上之心,隕其效忠之氣也。匆遽陳上,不悉願言。臣無任激切之至。
臨安勸進疏
太子太保協理詹事府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勸進登極、命將討賊、以匡王國、以繫人心事:先師有言:『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陛下之宜有天下,睠之天地,承之祖宗,卜之臣庶,非在今日,但以稽遲數月,時勢倥傯,不得晏然以觀謠歌之盛,而過自虛挹,讓再讓三,諸臣遂生異議,或襲建炎之謀,或進句踐之策。臣愚,以為帝命傳之皇家,人心屬於有德。建武太元之際,不聞通命於匈奴。景
炎咸諄之間,猶且自正其位號。若講無成謀,則情窮勢絀。若因講成事,則蒙面喪心。臣揆國家禍敗之故,皆繇大臣養奸蓄亂,驕將寵極心偷。從古迄今,豈有宰相擁兵橫行都市,臧獲俱為總兵,子弟遍稱顧命,而見賊不聞,賣主挾君,猶有騎虎不下之理?今馬兵尚有數千,方國安兵猶滿萬,朱大典眾亦千餘,合金華新至者,虛聲近□。諸臣皆受國恩,蓄威自衛,不肯進前,而攜妻抱子,藏馬於舟,掠貲於道,意欲何為?臣細問□中來者,皆云□□不多,□□□□不能四、五千。以馬閣部之英武,朱大典之福相,阮大鋮之敏練,使統率三軍,北行阨塞,出奇設變,大有謝玄之功,小有祖逖之效。而談笑廟廊,養威都市,終夜嗡,謀竄謀奔,不可聽聞。陛下誠毅然發憤,收東南之人才,用東南之民力,捨故套敗局,一切不道,以名則甚正,以言則甚順,以事則甚成。如必無一戰之勞,據甚下之勢,與敗類而圖興邦,與憤懣而圖成事,畏首畏尾,媮死媮生,臣不知所終矣。臣孤旅孑身,徒步難進,發語煩瀆,惟陛下優容詳察,速命諸臣扼要破敵,立功自效,功成別敘,以慰神人之心。臣臨疏無任徬徨之至。
行都求去疏
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隆恩難報、朽質莫雕、媿無矍鑠之能、願安跧伏之分事:臣海濱迂愚,以筆耕自活,五十無聞,六十引遯。生平割殺,一聽之人,至於唾乾,亦所
公元1644年
欣受,是臣鄉里之所共睹者也。比以國恥未雪,君讎未報,中夜拊心,起立達旦。思聖明垂諭之言,一字一淚,一語一血,是以奮不自諒,謬請行邊,亦猶眇者之不忘視,跛者之不忘起,徒自抵觸顛隕,近於溝瀆而已。而旁觀側目,疑臣尚有功名之心,姍笑詆議,靡所不至。舉天下所指為迂闊無當之辨,皆舉而加之臣。臣茫然無覺,猶聾馬思鐘,啞蟬操琴,了不知其意向所在。嗚呼!臣而欲乘時爭尺寸之位者,豈復淪落至於今日乎?今板蕩已極,蒼黎已盡,衣冠□為□□,人倫□於□□。今年不□□,明年不□□,則鍾山松柏必且為薪,孝陵鐘鼓必且為塵,親戚妻子俱為別人,何暇計尺寸之位?今年□□,明年□□,則南京為我南京,北京為我北京,雲臺煙閣,豈有定人?而區區爭此尺寸,欲何為者?臣向在浦城,追趨不及,既來三山,濡滯愆期。臣已知馬棧之難成,驥尾之不屬,亦以謂天祐陛下,海涵嶽載,萬物可以不爭。而臣實朽壤溷於封壇,汙流點於明水。拂意之臣,必指臣以為口實。談登極則曰唯諾順從,談親征則曰為謀不忠,一話一言,動聲厲色,交口戟手。嗟乎!臣為高皇之世界未清,陛下之大業未遂,生靈之被□□□,不可居忍耳,豈為衡門之下不可棲遲乎?臣去矣。臣不去,諸摭口實者必不肯奮。臣藉引車之義,為推轂之實,願陛下含宏翕敷,動潛天地,勿以一介小臣為意,亦勿以文武不和動罥聖懷。臣無任惓戀瞻依之至。
閣輔相授,祖業民艱,百未一舉,草草言去,殊失朕望。進退之常,今為中人能之。濟扶危困,朕倚卿今日事也。卿還暫抑恬謙,成朕中興之業烈。不允辭,慎勿再陳。衙門知道。
辭職陳事疏
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臣再四捧誦詔書,感佩無已。溫愛之情逾於骨肉,敦重之義垂於奕世,臣何敢復陳;然前旨派發者,中外既喧傳,臣又以君命追隨,則遐方無所取信。極知幃幄之寵重於前矛,猶恐招徠之宣失於機會也。早間聞北路撫臣吳春枝已就道,藉此稍寬。蓋國家發軔,全在北路。崇安出門,即為廣信。此三省之鈐喉,饒昌之右臂,利器不可假人,衝途不可授敵。臣每言而人不應,中夜為之寒心。臣今與商量已定,猶恐其暫駐建寧,未暇即至崇安。登嶺首而望鉛山,則廣信在吾腹中矣。廣信道臣高允茲即建寧推官高簡之父,可寬其離任之罪,責以還守舊疆。廣信不動,則東下衢州以出錢塘,西下貴溪以出彭蠡,猶吾池沼之內,雖苟安旬朔,不以為遲。至如舊閣臣蔣德璟長臣一歲,學識諳練十倍於臣。遣臣敦催,往還不過十餘日。臣藉蔣德璟與林欲楫二臣,得遂衡山之約也。臣昨睹詔書內加臣少保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以臣庸劣,冒此隆徽,覆餗負乘,誠恐不免。已經懇辭,未蒙俞旨。況欲楫為臣先輩,欲楫今未加官,而臣偃然秕糠先颺,非量能度德之方,亦非敬梓恭桑之義也。謹再辭,伏乞俞旨。
又繳上寫完詔書四道,外惟親征詔書未起草,尚需諦審,嗣容進呈。
再繳敕草乞休疏
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再繳敕草,再示鴻恩事:臣日即謝事,舍車而徒,為親征詔草未就,怦怦於心。然思此事,亦必陛下神藻英斷,非書生所幾必。若前諭已得大概,不須更端。看數日前後,江虔音信更如何?纔得楊廷麟六月書,亦似已舉義者。楚、益二藩藉諸賢之名,聯雞俱飛,不能集事。祁、張聞皆在山中未死,大約看我舉足以為動靜。陛下一意委心二勳,勿以文臣縈懷,晉陽、契丹,更不足道。如趙北平父子,竟亦何成?臣道里幸得歸山,戴陛下生成之恩,逾於父子。昔人所云:不辨殺臣,臣始得去;若辨殺臣,臣欲去豈可得乎?昨值類禡,敬天勤民,非臣陛辭之日。然臣去勢不可緩,亦思得漳南二、三千人應不時之需,勿使雷神祈雨於河伯,則處置愈緩,解澤為勞矣。外擬作劉敕草,不知誰當差遣者。此亦要著,不去東平,則陳洪範家在定海,有寧波將吏可順帶馳行。臣瞻戀無任神搖。
擬中興十三言疏
為敬陳中興十三策、以鞏皇造、以固人心事:臣聞天佑下民,爰立君師。有一代中
興之主,則有一代中興之佐。是以殷宗啟夢,傅相發采於巖阿;宣王興周,仲甫應生於嵩嶽。迨夫賈生抒策,葛亮投權,李泌以白衣驂乘,陸贄以青史贊樞,雖時遇不同,德抱殊器,然皆非有累積崇階,赫奕等輩,直以一日遇主,風雲玄通,上不鄙其愚賤,下不安於不肖,霍然義起,為天下所傳誦無窮。臣瞻今日,陛下天挺聖生,有堯舜之資者四,漢唐明主所不能為者六。而諸臣容諾,不能承事,至使東西□□,匪茹震驚,陛下焦勞於上,百姓離憂於下,踰年於此,未有一臣一士肯畢其猷慮,為陛下籌策者,臣竊傷之!
臣觀三代而下,明哲之后推漢文帝。然其意自謂過於賈生,故終賈生之世,不能用賈生之說。先主壤小,不復足稱。唐之三宋,權佞與居,李泌、陸贄棲遲其間,不利大作。皆未有如今日休明之盛。陛下沖聖可巖嶽自貢,布其四體者也。臣瞻陛下御極以來,虛懷納聽,英斷如神,晉接以加,讒佞不至。溫恭濬哲,此四者堯舜之資,陛下皆有之。又自三朝而來,掖庭不充,耆宿不備,陛下廓然絕采女之命,皤皤灌灌者,安車畢至。於是內無權璫,外無炎相,鷹犬珠玉,不近於御,楯杆之士,□□□□。愚謂陛下每言關東流民,閔然下涕。此六者漢唐哲后所不能,而陛下該舉之。以陛下之資,發憤自濟,輔以巖嶽,雖堯舜可為。即不然,輔以中才之賢,等身之士,猶上之不失為高宣,下之乃與漢文比德。今宁軸邊疆之臣,實豫不渝,一至於此,非甚闇沕落落,以天下
為弄,則其心必有所欺慢。以陛下未足與有為,臣竊傷之!
公元1620年
臣觀往史,自唐德宗流離播遷,下詔罪己,而淄青之士至投戈興歎。今陛下之初,慨然渙汗,降詞輯莫而天下冥然若無聞知。將命之臣不審上意,以故事相,則必其竅會有所未得,徒使邊城疑億以為虛文。臣計庚申以來,凡天下之事可致隆興,而措置乖方失其竅會者,大略有五。
公元1644年
凡王者纘緒踐祚,皆為受命於天。人主事天,如其父祖。光宗皇帝履位日淺,不獲躬祀南郊,以定諸群工百辟之命。陛下時乘初載,宜省典禮。蠲上日親圜丘,尊春秋體元之事,與天下更始。而諸臣容容牽於故常,不能上溯淵微,下簡辨治,使天下元年有闕於履始之典。人心習翫耳目之前,未有以易之,此已失郅隆之會者一矣。
凡王者履始,必審用其二柄,告郊廟而後行事。夏人建寅故先賞,殷人建丑故先罰,今參用之。陛下始執太阿,宜酌二代以乂植諸百辟。上春庚日,布法象魏,陛下宜敕銓曹舉一二能否而彰癉之。乃考先朝舊制所宴勞廉能、放黜貪鄙者,就故事揚抑於端門之下。今諸臣容容,但一考察題留而已。踵神宗末年之弊,使貪瞶者無所復懲,異等之士無所自見,而天下金帛皆走於權門,此已失郅隆之會者二矣。
凡王者匪頒之出,自郊享賚勞而外,不在常數。其一錢一帛,非借大司農水衡有司對簿者,頒下之日,受者必具朝服昭播無滯,使人具見德意。今陛下始渙德音,發內帑
百餘萬金,受命之臣不即以時存卹關東之士,使孤子寡戶腫目跂足,高年齒宛轉哽咽,悲憤激於重潰,於是家無固心,人懷攜志,此已失郅隆之會者三矣。
自關東破壞以來,關東父老朝夜哀吟,思出陷阱,征天礦徒時時間作。陛下重發德音,存錄死者,曲庇逋逃之臣,又出帑金二百餘萬,激厲諸士。諸受命之臣,如有一、二訏謨、忘身報君者,瀝膽以領士卒約四、五萬,結砦臨河,意必向敵,而實為持久。乃漸作魚麗龜隼之屯,使□海蓋諸州恫之於南,登萊舟師恫之於外,遼陽未殲之黎恫之於中,不過數月,費束矢書□□之□可□於闕下也。而諸臣不為,退自引懦,以使河北化為異域,此已失郅隆之會者四矣。
且自漢唐以來,借方□□者十用而百蹶。唐用突厥,縱於長安,百年之蓄而不可償。方今江東之陷,降□為梗,西□商羊,無寸兵之藉。受命之臣,宜即以時謝絕□□,稍用資賞,反其藪澤,諭以天子愛惜士卒,不樂奇功,令但撫我百姓,以守遼西。爾但閉此關,不使鳴鏑西近喜峰者,天子德音未艾,諸臣不察,欲終藉其力以首鼠奉頭之身,談單騎造營之事,禍不可誅,平不可賞,勢必滋蔓無窮,此又失郅隆之會者五矣。
此五者失如離矢,不可復追。數其曲折,枚舉難盡。今復有西川之難,黠鼠狂虺起於褌褲。天下人心,澹澹若正月之冰,而當道者猶一意軟美,樂窘幅蹲沓之士,錮塞其孔竅,以自用其眼舌。臣恐天下之事,從此不濟也。蘇軾有言:『天下無事,則聖賢之
言輕於鴻毛;有事則匹夫之言重於泰山』。今臣不揣,有十三言於此,試而用之,當百三十萬之師,維陛下俯而擇之也。
臣之初有三言者,度今所能行,其道顯,其利易見。以功名之士責之,一朝而效,效則有百十年之勝。曰致一以定人,乘五以用地,參三以申天。何謂致一以定人?古者命將出師,將軍當轂,天子親為視綏,鑿凶門而出之。卿大夫餞不出郊,舉酒而啐,示必死也。故將死綏則士死將,枹鼓不絕,致死不反。今之為將者,多其裝束,累月不勝,然後擇吉日,擁美子,鳶翔鳥儀而注於關外。古者命將,鉞不兩授,雖有六師,命出一人,故朔方責於南仲,淮夷率於皇父,合謀而告,同力而發。今之為將,度功之不遽成,則擠一以為難首,逮事之欲敗,則擣一以為福臼。古者為將,戮不避親貴,賞不留私橐,賞信罰必,故功罪不失。是以楚為二廣,未知其用也。縣灼膚之令,再焚其廄,一鼓而上之,無不焦爛者。吳起之治楚,移五尺之木而與之十金,商鞅效之,又以立威於秦。故曰致一則士可奮也。今之為將者,以罰則不必而行其恣睢,以賞則十金之餉三出五納而耗其半。臣意今之時,以盡一不二責死綏之臣,致謀不同期於成,致志不同期於死。縣必中之的,注金而射之,百日之內,其士可戰矣。
何謂乘五以用地?天地之道,動於五險,以其所生而因以為殺,故金、木、水、火、土、五者,大勝之所治也。金勝之治九步之內,火勝之治七十步之外,土勝之治五
步之內,水勝之治六百步之外,木勝之治三步、八步之內。兵法曰:『車騎之地不利步兵,弓弩之地不利短擊,長戟之地去劍楯,矛鋋之地去長戟,劍楯之地去弓弩』。凡山川之勢,不出百里,則必有山林積石、經川邱阜;不出二十里,必有曲道互伏,險阻相薄;又不出十里,必有川谷居廁,仰高臨下;又不出三十里,必有萑葦竹蕭,草木蒙龍;又不出十餘里,必有平地淺草。自此百里,土山邱陵,愛衍相屬,皆車騎之地矣。為將者必熟其形數,度五里,立五望,設五校,以治五勝。故車騎所趨必在廣野,土治其勝而火赴之,不過百里而應步兵。劍楯所趨必在險,禍生於金而木赴之,不過十里而應弓弩。弓弩所趨在於居廁,禍生於木而水赴之,不過二十里而應長戟矛鋋。長戟矛鋋進退之下,是皆可治水禍。為將者度其地形,以制多寡,度出入,進退不失,故不戰而常可以戰,不設伏而多□□,開徑延敵而莫之敢入也。今之戰者,所特火器,復雜以五枝,魚貫蟻聚,蛇而前行,行不知其所止。動不知其所施,一物之敗,則五枝皆棄。夫坌河以西,地形曲折,每百里內外而五地之勝皆具。誠委心計之,將揆悉其數,以靜待動,不更其處,不違其方,遠致而近取之,百日之內,□□之□可致矣。
何為參三以申天?參者參也,肩足皆為三,星鉞斧鑕之所出也,胡門越門之所分也,聖人因而參之,一體而兩翼,故一軍而參二軍。古者大國三軍,三萬七千五百人直期之,其餘九百以為偵閏,往來慮無則塵沒鳶起,三百六十里之內不失也。參而分之,萬
二千五百各為一軍。一軍之用,又復參之,以為要膕,首尾不亂。度其三駕,遞為鋒距,以下當上,以上當中,以中當下,故必一負而獲兩勝也。故師有矛、有權、有勁、有奇、有正、有疑。疑非奇也,多疑則不奇,多奇則不疑。登萊之師所以為奇也,奇設而不用,徒以之為疑。虎□之援所以為疑也,疑設於不可用,而遽以為奇,是已事之大誤也。古之軍者,不圍大城,故三軍而足,不折少以益多,故土危不易方,三軍之屯相去不過三十里,故政不失。今之戰者動十餘萬,分將數十。敵之所在,則多寡屢折,相去守險,或百里、或七八十里。一將失利,則彼此潰走,應調救援,迨師出而敵已得志。今試以邊障十餘萬之師,分為三軍,傚古三卿,相推而出之,文武匹用,度要害而居之。每一軍而各三駕以參之。一軍而各三駕,則令定而力逸。文武匹用,則樂效績;六卿相推,則朝議不嘖。故朝議之嘖,則卿相異任,而內外不參之過也。如此則十一萬千五百人足行天之道矣。是三言者,真道顯,其利易見。以功名之士責之,一朝而效。然皆言法而不及於術,言戰而不及於治也。
臣又有三言於此,度今所未必行,其道亦顯而利難見。以經術之士責之,一年而效,效則有五十年之勝。曰不以兵治民,不以遠兵治近民,不以兵治兵。何謂不以兵治民?曰:邊圉之用,當責之守令。古者郊遂以為溝池,耰鋤以為矛戟,戎馬雖橫,畝不可東,荏苒緡絲,挽以為弓。今天下墜於阡陌,四民之半割而為兵,無事則束帛豢之以為
木人,有事則裹糧追之如飼送馬。紈之長又樂恣睢,不以百姓為意。守令庸庸以哺噉為利,緩則索漬膏潤,急則以城與敵,望風奔潰而已。天寶之亂,漁陽一唱,陷十餘州。今之西川幾似之矣。顏真卿、張巡以一書生,募一旅之師,與百姓共命,保土摧敵踰千餘日,則是將帥之道不如守令也。今莫如以將帥之道一責之守令。計一邑萬家而上,弓手建步,不待加額,已四、五百人。因而約之,五家為伍,伍錄一人;十伍為井,得十人;九井為軌,得九十人;四軌為同,得三百六十人。井命長,軌命尉,同命率;十同之人聽之邑令。人援弓矢,兵伏鎧甲,注其物色,不更其鄉,不奪其業,不違其所好。有司不亟鞭扑之,聽其尉率之所自治,自終而始殿最之。罰平於率,而賞決於率,百同而上,總之郡守。由是即其井軌,相其東南,共為溝遂,各為虎落獸阱,樹棗柳,間以榛棘叢薄。因度其水湊奄鬱之地,然後百畝矞袤之以為馬藪。於馳道之會,每一井而出一車一馬,盡蠲其軍需物役之費,教之車法馬步,半所以奉驕子食我慈子,有事則邑自為守。兩邑合則戰守自具。天子遣使察邑令,五年之內如法者,以內秩兼治數縣之事。如此,則將事之事不過於鄉,□入內地過百步則銜尾之獸盡於坑塹矣。是謂不以兵治民。
何為不以遠兵治近民?曰:險阻之習,各從其方。昔狄青討南蠻,朝議欲調交趾之師,青固不可。謂千里調兵,未有不為民患者也。陸贄言窮邊之內,寒風裂膚,驚沙滲
公元1645年
目,自非生於其域,不見樂土而遷焉,則不能安居而狎敵。關東之地,百物殷阜,慣於歡娛,而使之去親戚,就死亡,將冀為用,不亦疏乎?況又揚越而下,冬月蚤華,其民疏理,憚寒而狎暑,樹葉盛風,無事罷防,則求馬林下。觱篥始吹,則五指負纊,沾弓而不能舉。今燕薊以東,勁兵強弩之所自出。數年而來,驚虞以習,技角將生,而舍其所長,遠召巴川吳楚閩越之士。千兵所過,萬人之饌,不逞無賴者因而生心。今試一意練幽薊通萊之兵,勿復騷然急遐方之召,則天下之供餉可以不增而奢酋桀驁抵隙之思可以衰息。昔方清撫始難之時,神宗內帑,常發三十萬金,付邊臣召募踰月,無二千人。其後一年,遼陽召募,四萬金得六、七千。故民非加多也,法非加峻也,其性漸習則就之者輕也。今徐淮之間,要扼所在,而使四方悍者日涉其間,臣恐西川之禍在在而伏也。故謂不以遠兵而治近民。
何為不以兵治兵?曰,古之有道者治之,以民寓兵。今之有道者治之,以兵寓民。昔河東未陷之前,其地膏腴,去李承勛時屯田在者尚千五百頃,受命之臣,失時不治,以迨河西壤促,可屯者稀,又□□已迫,而後以趙議推責之,為欺慢者所笑。為今之道,不以兵治兵,但曰不以戰為戰而已矣。不以戰為戰者,廉頗、李牧之治趙邊,蓋二、三年,椎牛享士,不殺一鹵。鹵共以廉頗為怯,雖軍士亦自以吾將為怯也。一出而破烏桓、逐匈奴,斬萬餘級。我朝先臣嘗用以治遼,敕軍士亡一矢一鏃以為重罪者矣。然皆
用以一發而卒以大勝者何也?度士之未可以樂戰,□之未可以卒鬥,隄蓄而決之,無不頹唐;此所謂水治者也。故惟能戰之士,必戰之將,而後可以不戰;可以不戰,而後可以與戰。荀卿曰:『仁人之用千里之國,則將有百里之聽;用百里之國,則將有千里之聽。故仁人之師,聚則成卒,散則成列,觸之者碎,當之者折』。孫武曰:『月費百金之師,則用萬金之間;月費千金之師,則費十萬金之間』。間與聽皆可以不戰。然而君子用聽,小人用間。以聽為間,故可以不戰而戰。今誠得深智之士,擇要言慎,默而守之,用數百里之聽,不急與叛將為難,而日與五軍士歡飲蕩佚,不惜千金之賞,不出數月,而叛將之首函於帳下矣。然後緝河西之舊,遵頗、牧之意,千里之地,一、二年可冀盡復也。此其道持於樞筦,主於聖上。但急內治而焚市虎之篋,則師不頓而功可紀矣。是謂不以兵治兵。夫不以兵治兵,其道當用於河西之前,而今猶言之者,制勝之術誠不可急剋,則道終必至於此。用前之三言,則此為緩;用今之三言,則前言不失。以經術之士責之,亦不過踰年而效也。
又有四言於此,不用矢石之勞,督急耐久之功,使天子不歎於豹房,將軍不動於虎帳,宰相不出郭門,士不見創痂而東西宴然。亦度今所能行而行之。行則有俄頃之效,百年之功,捷於應響。其曰仁主之動得人情。何謂仁主之動得人情?古者,天子以龍見,布寬大之令。四時之政,各因其舒急以劑之百姓。漢室諸后,每有事輒賜天下高年有
公元1644年
爵,民間牛酒粟帛,又不時蠲其祖。當漢武之時,征車四出,東禪西封,又若治河歲費萬萬;然所算不過舟車、緡錢、榷酤、粥贖而已,未有間架、茶馬、度牒之事,然且絀不踰年,再歲而復。及至元康、神爵之間,無歲不賜天下金錢爵帛,長安父老稱封君者屬道相望。以故新室之亂,天下謳吟思漢,如嬰兒之慕乳。自唐而後,與百姓間闊。玄宗流離,時一俯問。而至德、大曆之間,天下猶思之不衰。今天子去群臣萬里,去百姓不下崑崙之外。詩曰:『惠此京師,以綏四國』。又曰:『柔遠能邇,以定我王』。言京師之民能播天子之德澤於天下也。陛下何不得時三月,再發內帑金,減一度閣之材,為長安百姓高年羊酒,因而訪編戶,旌表天下孝子、悌弟、烈女、節婦,卹諸窮獨無告之民,敕邊吏及天下郡邑汰冗去濫,刪無名之員,則天下逋責加徵,士大夫所借戶米,皆一日可復也。子曰:『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夫天下之大注往來,折以乘除之數,每所加費不過一倍,有數以御之,則不患無財。昔宋祖以燕靈遺憾乃積封樁之庫,欲俟滿千萬,然後以舉河北。神宗皇帝瞻言百世,知豐芑之後有大艱於東土,乃積內帑,以俟陛下。陛下既闡祖宗之意,沛屯大膏,因為堂構丹之任,所費內帑,百不一二。但推其諸餘,一飫長安編戶之士,則長安士民鼓舞頂祝,外來奸細入無所容,成康、文景之治復見於今。孟子曰:『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善推其所為而已』。是謂仁以致人之情。
其一曰禮主之動見人性。人莫不樂便逸而苦於繩束,喜恣睢而憚於跪起,積久成性,則下傲其上,小人簡其君子,內外以偷,君子以疏,奸賊以生。故曰:禮者,聖人所以藏身之固也。當二祖臨御之初,蓋日視朝,或日再視朝。闢文華之殿,召對群臣,恆至夜分。群臣以學問迂疏,每有清問,不得置對,輒叩頭請外。以致都俞不宣,吁咈響絕,使傾巧之臣易世而弄其柄。昔宋至和之間,韓琦、富弼、文彥博、范仲淹同為執政,仁宗亦闢邇英人,賜筆札,俾直陳當世之務。而諸臣因請外具革以聞。歐陽脩聞而非之,以為失古者書笏納牖之義也。今陛下以英睿之資,當神宗三十餘年深居之後,宜日一視朝,不時召對膚碩之彥。而諸臣容容安於故習,擇中主所能行之事,以為天子月九視朝即出望外,如夢負日明、戛戛欲飛者。陛下一旦召問,則遵韓、富故事,稽首請退,摳衣視草而已。夫粵三日始一臨御,三日之中各六時,與群臣接者數刻而已。其頃刻之際,又瞻雲朝日,在垣匡之表。即月御經筵,亦展卷高誦,如讀章奏北斗之前,豈有動其聲響者哉?不肖之臣猶私以為憚,文節奔走之難,則是偷積之令也。陛下欲使臣矢心殫力圖之於外,則心使群臣矢心殫力得輸之於內。以臣之愚,謂陛下亟圖治,莫若申直日之條,諫官隨閣臣日詣便殿。其三日朝御正殿,午御端門,開覽之下,不得召對,則人思盡瘁,簡於物欲而勞於志矣。是謂禮以定人之性。
其一曰義主之動作人氣。昔者,楚莊亦立三年,如植委裘,樊姬諷之,乃出而坐朝
,沈佞人拔蒍敖昭奚卹立於右,司馬子反立於左,天下聞之,震以為道。齊威王亦用之,一日而烹東阿,封即墨,一出而駕秦晉之霸。夫此二君者,猶未至於王也。而天下誦道之者,善提人之氣,動挺而作之也。今關東聲息數日不異,人心頹然,日命數百士走馬乘障,攝職視九門,則近為張皇,此其態不過四、五日,熟寐而止。止而復起之,屢起則屢偷。陛下何不以時敕京營,爰整我戎,一日乘輿陳師而觀之,黜鈍簡精,召諸前者逋逃不死之臣,與眾多士明正之典刑,而後重遣風烈之臣,相度居庸,紫荊、獨石、桃林,增飭諸要害,使者加敕延綏宣大諸撫臣,以布天子神武,將以雨露感思修禮乎?西陵即復,勞費數萬緡,斮刈劓刖一二不用命之人,亦震疊宜爾,無損陛下之仁而天下之氣亦藉以不痿。易曰:『發蒙剎用刑人』。又曰:『噬膚滅鼻旡咎』。言道之用大創也。是謂義以作人氣。
其一曰智主之動制人命。凡天下之所趨,非有大利則有大害。故甲兵趨於險阻,不得寶則必得死,衣冠趨於朝市,不得讌笑則畜詬詈。是以古之聖人,慎人之所聚。河西之潰,逋逃士卒既不復可禁,邊臣大開關納百萬生靈於內。邊臣之慮既若此,昭天子之惠而已。其所容納保定之策,一不復之簡,而空棄數百年居廬蓄聚之處以為荒墟。百姓既顛沛於外,狠藉委頓於內,見□□不至,必思復出關。既出關,則其廬舍場壎必復為士卒之所殘據而不可及。俟天子發德音,度所以賑卹聚之,又必彌歲月而後見意。則必
悔昔者不蹔保塞以俟將軍戰勝之會。詩曰:『鴻雁于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言劬勞而有以安宅之難也。故古之聖人,慎人之所聚,觀動而與之以靜,知往而使之可反。今度關內之地,居民錯壤,即買民田為屯千百畝而不可得,勢必復出民於關。而關外之兵尚十餘萬,何不移師以迫廣寧,舉舊屯以西三四百里膏腴復還之百姓?詩曰。『四牡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夫其君子善遯,則人不反,故民則上者也。古之聖人慎上以為民,則今長安之內,四方人士與計偕者亦五、六千人,其所攜致率不下二、三萬人,皆以天子親命觀光進退,泮乎有風之心。天子無大所以聳異之,又僅取以額數溢思而止。其數百十人之外,無能改於其志。道路傳言,吹波湧山,幸出郭門,與關外士女等耳。夫關外之民非有□□迫踵而追之,長安之士亦非有異信介石知避也。大臣當事者不足以服其心,而朝廷禮樂不足以維之也。古之天子所重者,惟郊與廟,其次則靈臺,辟雍。謹此四者而後天下信之。董生曰:『天子將出師,必先郊廟』。故詩曰:『濟濟辟王,左右奉璋』;言郊廟也。其下章曰:『周王於邁,六師及之』;言始征也。今之征伐,不告郊廟,則禮樂不信於天下。書曰:『不用命,戮于社』。頌曰:『在泮獻馘』。言學與社,民命之所由定也。由是而推,周以子月祀於圜丘,登臺而書雲物,遂以幸於辟雍。故詩曰:『經始靈臺』;其後章曰:『於樂辟雍』。故古之聖人,以民之命係於天,而原本之於學。學者,以奉天之命,使天子定其百姓,故百姓不亂,而天
子然後徐飭辨治,為百姓請命於南郊。此其所費,亦不過一軒榭之材,軍士數日之需,而天下反側者可吹籥而定。是為智制人之命。此四言者皆短識之士所指為無當,而庸陋者以為迂遠,咸知之不言,言之不知。然而修之一日之內,則必有百年之福。
故用臣初進之三言,則戰勝於邊疆。用臣再進之三言,則戰勝於堂陛。用此四言者,則干羽可設,而後可無戰也。邊疆之戰,將軍任之。堂陛之勝,宰相大司馬任之。干羽之治,則靈不在鐘鼓,而在陛下。若夫百執之役,裨益聖治,可隨舉隨報者,則又有三言於此。曰不督士而可以戰,不削士而可以廉,不加土、不增祿而可以賞功。此三者亦方今要務也。
公元1657年
臣嘗見仁宗時記載,稱天子既習選,每出按塞,度焉支,過長白之山,宰執侍從皆勒馬馳驅,逾三四月,蹇夏黃揚之輩,或相失至控引步行四、五十里。於時士紳皆練習,益精於世務。今國家積翫,自三十年,卒不睹兵革,士不辨鞍勒,富商佼子,乘轎而行於市,過端門不數武,陽陽下罨畫之帷,卿佐而下,相值輿前,無復別識。此猶束女子冠帶之為豔則可矣,以之向敵,任盤錯,則漂霜之於槁葉。抑且玩□,無以為憲。臣又嘗見記載,先朝大臣,若于謙、王翱、劉大夏、馬文升、項忠、秦絃輩,皆嘗任邊事,為巡撫,控制數千里之地。然其入都,祗從者數人,用馬一、二匹,攜妻子載道,亦不過夫十餘名。今苟具冠帶為一縣之令,必買官符裝束,往來動數十乘。京貴之役,盛
者至逾數百,習以為然,莫之牴牾。遂使百姓縣鰭於床,乘馬掛臘於道,人蓋崇賂,不復可禁。臣又觀漢武帝時武功之爵,朝拜夕下,及於衛霍著勳,出必斬獲;每一罷師,亦封數徹侯,自五千石至一、二千石之爵恆十餘人,不知何以給立?及數高帝以來所命功臣,以酹金負□□□□武帝除之太刻,然而當時舍榆鑽杏,亦實必出於此。今天下文武之吏,各逾萬二千,增概不已。而韋習之家,或千夫長、百夫長,率二百餘年累過數十,非有大奸慝無援者,不更其祿。而新治疆場,或斬首數百級,無所取爵,但數轉其官,或授之爵,小蹶而大器。故過有所不汰,功有所不錄。但今又縣東城之賞,則益武爵又數十人,蠱積而待命者益難矣。臣愚,以為一者宜嚴乘馬之令,自卿佐以下,皆縣牙牌,望儀表,按步而下,庶人力役,非從官不上馳道,則士益練習,強其筋骨,數年以後,有用之臣出矣。是謂不練士而士可以戰。其次莫如簡驛傳之符,非軍師調發,雖將家人不得過十力。其自優異馳命而下,以品級定數,少不至十,多不至四、五十。若此一年,而外載黷者輕,負賄之翼無力矣。是為不削大夫而大夫可以廉。其次莫如省州郡之貳,而嚴武弁之罰。弁職自七品而上,過杖者一級,比力者倍之,注籍而除祿,禍以遞剷,功以徐立,故金不窕作而鐘鼎自給。此謂不益土、不加祿而有功者拜爵。此三者皆天下所甚辨,易舉而易收。然而百執之任論建不及者,任事之臣或拙於論忠,而巧於避怨,姑息苟且以歎陛下也。
夫任怨之道莫甚於去任子,然而宋人行之,一年而服,天下貴人無有怨者,是天子之令在也。今舍天子之令,而操寡效之術,容容以視日息,謀事不計大,爭言必計小。詩曰:『匪先民是程,匪大猷是經。維邇言是聽,維邇言是爭』。今聽臣之言,必皆以為迂遠。而臣敢冒昧自持以進者,臣有所受之也。臣計陛下聖明,微臣言他日施為必出於此,然臣以為急言之,朝夕即效,天下早受陛下一日之惠。臣觀陛下臨御二年以來,士庶章奏,十行以上,亦被批發,不復留中。臣生當斯世,誠得一言巷遇,雖齎志何慚?昔漢賈生亦際昌辰時,自以為伊傅之匹,痛哭陳事,然甚恭謹,未嘗一語刺當時用事者,猶以少年絀於絳灌。雖陸賈能文,兼通時務,不為之從臾,以至於死。臣又疏戇,少所諱忌。即持十三言欲以自達於陛下,借一前箸,何可得乎?唐人張嘉貞,年四十已為侍郎,猶自以丁年事主,慕太宗馬周之誼,意志未展,恐一旦奄忽,不及賈壯,遂勵志自陳。彼其人誠不足錄;然自古君子,急於致君,自孔孟來若此矣。臣年三十有八,每年七十有六,事主之期後必淺,又未敢以有母之身遽委之草露,然而敢于嘵嘵,略有司之問而塵瀆於陛下之前者,誠痛以天下之安、祖宗世澤之盛、陛下天挺之聖,一方不靖,而容容之臣圖之,至幾僨不可理,臣誠痛不知所云也。臣貌不踰中人,讀書不能章句,守孝廉四年,居無一畝之託,行無買屩之僕,一躁於立言,高引自導,必為當路所菲薄,比於狂人。然臣誠愚狂,不知有人言,迫切中腸,冒昧蹈不測之辜。唯陛下垂察
之,臣幸甚!天下幸甚!
(--以上見原書卷四。)
公元1645年
前自請行邊疏(乙酉七月)
公元1644年
謹奏為天討不可久稽、閉關終無了日、乞先自行邊、以申大義、以鼓眾志事:臣觀從古開創之君臣,皆未有一日安居於內者也。我太祖櫛沐於外十有七年,光武藉先世之勳,一呼雲集,然猶馳驅四載,不遑寧舍。鄧禹以一書生,晨夕帷幄,猶自請麾下分二萬人,持節入關,西走河東,圍安邑,再離寒署,經營於外,而況於庸下如臣者乎?今天下皆我版圖,大江左右皆為皇家,而相率畏避,拱手受敵,可歎也。韓淮陰曰:『人心久則定而難動』。臣恐其久則動而難定耳。萬一有李憲、秦豐、張步、盧芳之事,被斧缺斨,又將何以待之?臣老矣,雖無所短長,然以微名寄於人口,大江左右頗信臣言,恨不能與鄧芝共事,親泝兩江,收諸豪傑,而碌碌顧影,如不朝夕,臣死為馬援所笑無疑矣。今璽書已發,而行不過百里。朝廷舉動,遠邇未知,臣又安處簾幕之下,無昆陽之績以發聲於前,無河北之勳以收實於後,棲遲歲月,天下嗤嗤,謂吾君臣苟安南都,與瑯琊、益州共為雌雄,亦大江左右之所疑惑也。立腳初定,區畫未周,大師雖未可遽出,而光澤、崇安、浦城、政和一帶,四關數十徑,曲折數千里,臣不可不日涉其間,審地險以得人和。即其延袤淺狹,皆亦夙昔足蹟之所未經,而人心變動,皇猷未鬯,
將卒干楯,終不可倚為長城。昔鄧禹之才,善招懷而短於統御,長籌畫而嗇於應變,然猶所至下車,父老童稚歡欣威悅,是以州郡望風,攜負來降,豈必人懷岑彭投刀之誠,眾奏司馬溢腸之烈哉?秋風未稀,溽署且退,臣無大師即不能遽出蘭谿,踰餘杭,與水師會於龍江,亦當近收信州、衢州。(下缺)
公元1645年
將出關薦賢疏(乙酉七月)
公元1644年
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臣不才不聰,容所聞見。早間入直,見鴻臚寺署丞程大器一揭為江右情形事,內一小報,稱益藩會諸豪傑之兵,以七月初三日下南昌,合有四、五萬人。臣早疑其必有此舉。然觀其人,如劉同升、李永茂、揭重熙,皆非益藩所能用之人,或勢迫相附,或陽藉其名,或我兵出廣信,尋蔣德璟、黃景昉一人收之,必不反首外面。不然,其兵過鄱陽,相待蕪采間,吾勁兵二、三出富陽,踰餘杭,抵溧水,搗其中肩,此亦淮陰取齊、王濬取建業之勢也。臣自度孤危,今亦不敢遠出,以貽陛下憂慮。臣有鄉同年李世奇,漳浦人,辛未庶吉士,養親家居十五年矣,雋氣沉心,有霸佐之器,有能臣之力,可優以宮坊召之,再辭必至,為益非淺。有舊總兵黃斌卿,前日與臣從朱宗佰南還,單舟實無所擾,其人喜大官,慕大名,其家尚有四士,可招致以另為一軍,足備不虞。朱宗佰繼祚亦卓犖,以樽俎通於軍旅,必不可置之巖阿。又有同安布衣
蔡鼎者,通諸兵家象緯陰陽之說,屢有奇驗,非諸術家所及;有同安廩生紀文疇者,博學多能,足備帷幄。此七人者,除朱繼祚已官敦趣外,其六人者皆可分別錄用,稍濟目前。臣非效人營窟開竇者也。陛下收中原,覲孝陵,臣當以草衣伏謁鍾山之下。臣行矣!臣不勝悲戀之至。
(七月初六日奏,即日奉聖旨:『江右情形奏內程大器之揭,想已真確。天下事當以天下量容之,使益藩能雪恥除兇,亦明之快事也。然律以一統於君之義,陞授太過,或非藩王之制。所請起用黃斌卿、朱繼祚,俱行遣催矣。李世奇果有可用之才,宮坊准卿題授。蔡鼎、紀文疇,俱著吏部差官取來,候朕親試擢用。該衙門知道』。)
公元1645年
恭報招征啟行疏(乙酉七月)
公元1644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黃道周謹奏為恭報啟行略陳梗概、兼謝綸徽事:臣昨日將解纜行矣,以風迅暫停。抵晚,燈下得讀大義道合之篇,感誦異寵,不能自鎮。雖雪恥除兇之作,瞠乎後矣。唐人有言:『咳唾落九天,因風成珠玉』。晉人云:『若聞鸞鳳聲,何必絲與竹』?臣今執戈,武人也,不能屬和,惶愧如何!臣今二十五日即起行,逆水當三、四日抵延平,登陸亦須三日,臣即欲繇延平而西,徑巡杉關,察鐵牛諸峽,遣人探金聲桓在建昌
作何狀?可招則招之;不可招,當與楊廷麟、李永茂、劉同升思所以征之。此窮寇非久必出鄱陽,無西犯之理,不足挂臣懷慮。臣巡西關,往復六、七日,即上建寧,會臣所調兵疾趣崇安,踰嶺問廣信,察益陽王動定。臣前慮邵武、廣信亟須料理,正謂此著。此關荒闊,當三省之交,緩而失之,則無以控馭南服。朱大典擁益陽,猶殘雪在赫曦之下,勢不能久。臣不患不能招,患招而無以致之,要當使其解散,則道路漸通矣。徐世蔭有品而揮霍,不及徐應秋。令徐應秋在廣信,則吾無北道之虞。朱大典、方國安、陳謙如聯雞不能合趾,度其可招則招之,不可招勢亦暫散。如桀驁負嵎,臣當改道從浦城出虔州,收拾紹興之眾,擊楫上錢塘。命黃斌卿由定海趣江陰。臣自潛舟至富陽,踰嶺鼓餘杭之眾,西從於潛會金聲、方士亮、游有倫之師,從祁門溧水直趣南都。雖其道路邅回,亦不過三十日上下。此時黃斌卿水師正可抵鎮江,楊廷麟、曠昭等師亦可出彭蠡,遣兩路合催之,不甚乖異,則大勢已成,彼□自走矣。即不能盡合,臣提紹興之師,以徽、歙兩道直出溧陽、句容之間,南都士庶必喁喁向內,俯視臨安,猶懷中之物。朱、方、馬、阮聊當假之鼾睡耳。至如臣三、四共事之臣,惟趙士超、程大器裝束一二日猶可相及;劉中藻家在德寧,收拾家丁,會臣於建寧,必須十餘日。又有待咨文給印朝見等項,遷延十數日,甚為易邁。而游昌業、張若化二御史尚在漳南,朝裝暮馳,亦須十餘日始得與臣相及。臣思浙西未有料理,此為南服最衝。今庫部主事林之蕃,舊令嘉
興,甚得民和,與林在海寧同聲。今可遣二臣同出,共收浙西。收浙西,則黃蜚水師並可與臣殊途共濟。雖三路未合,臣有卷臨安、定秣陵之勢矣。今臣漳師催者尚未至,臣可先巡關,慮無十數日,然後提兵出廣信,還商北出之道,或繇嚴、衢,或不繇嚴、衢。總之包臨安,抵秣陵,□□□□,奠安寢廟,奉迎聖駕而已。其共事諸臣,或可徑趣從臣,寬其守候之煩。關防諸務,或可料理待之,朝見朝而夕載道。臣念諸臣惄於饑渴。兵勢或未能驟集,臣前往建寧、邵武,在在可收,補足三千六百五十之數。但敕諸臣不得違臣制度,自取便宜,遠不聯屬而已。臣隻手赤身,無大兵重餉。又以迂闊,為此間巧佞者所輕,維陛下寬其前途,宏其剛愎,同此如水臆,共此文章靈,臣誦之起舞,感嘆再四也!臣疏將發,得晤南安藩王並童主事天閱,稱益陽王陳謙之勢力在顧盼,易於收拾,可作敕諭,並南安王童天閱遺書批擣其間,使方國安開道,則出門兵力又省其大半矣。今聲桓入絕地自投死,得鄭兵千餘驅之,可覆於鄱陽之蕩。即不然,扼關十數日,彼將自窮,可不勞兵力而定。臣臨行不勝綣戀之至!
公元1645年
將出關疏(乙酉七月)
公元1644年
臣自七月二十二日奉朝餞,薄暮,出芋原。翼日,發舟上水口。爾時尚未有一士一卒。但舉陛下所給賞銀二千四百及賜文綺路費二百四十,日夕宣播,以招來多士。而吏
部尚書張肯堂、都察院何楷等各助臣或三百或二百。自文選司周廷鑨等一百而外,寥然矣。後得考功司余颺與貢士林之果各助二百。凡諸臣捐助之數千八百六十,合之御賜為四千五百,以為侈矣,得生平手目之所未涉。及至延平,召募五日,得秀才陳雄飛、應士及王加封、仲成治等三百八十四人,月食五百七十五兩,而延平之義勇略盡,是為第一營。八月初七日至建寧,得高萬榮及義士應天祥等三百八十四人,月食五百七十五兩,而建寧之義勇略盡,是為第二營。自是而凡臣鄉親朋子弟雲集矣。中書舍人魏斌及諸生劉淳等所帶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戶部員外張天維及諸生商應椿等所遣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又諸生蔡春溶等所募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又諸生張瑞鐘等所募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此四營者,皆漳南子弟、君子之軍。是六營月食三千四百五十兩,皆慷慨扶疾,先臣出關。又臣家中子弟自募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又諸生新授中書舍人兼監紀推官洪榜、賴繼謹等所募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是為臣之中軍,月食與諸營等。九月初十日抵崇安,又得義士曹璋等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又得莆田秀才林堯佐等三百八十四人為一營,是為臣之後軍,月食與諸營等。是四營月食二千三百兩。十營之士,皆自備衣甲。而深寒嚴切,給與棉花每人二錢;而三千八百四十人已給七百六十四兩。此外又有漳南及關外新到之兵凡十二營,月食七千六百六十四兩,計兩月當一萬四千五百六十四兩,而御賜及京僚之助止四千五百兩,臣不獲已,借支延平三百、建陽三千一百八十
、崇安一千七百二十,凡五千二百兩。若龍谿一千五百及長泰四百一十,已先為兵士分給。又不獲已,受撫臣吳春枝助四百、建陽秀才劉光榮助三百、丁俊助三百、崇安義士衷一壤助一百五十、余應顥助三十,凡一千一百八十兩。計御賜及士紳捐助、郡邑借支,共一萬八百九十,而上游之餘潤與浩蕩之恩波俱竭矣。今過半月,則臣當束手搔足而坐。故使臣棲遲坐於關內,非臣之得已也。臣無數千之兵,必不足以窺江浙之間;有數千之兵,而又止於關,則不如蓬蔂獨身而棲於茅屋之下。今士大夫築一亭榭,輒費數萬之金,至於恢復神京,則素手從戎,臣至庸劣,不知其可也。
公元1645年
諫親征疏(乙酉八月)
公元1644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人心易動難靜、國體宜重乃安、千望聖駕安詳、以鎮人心、以凝天命事:臣自七月二十二日朝餞啟行,勒疏鳴謝,至八月初三日在延平始睹慈旨,褒嘉千倍,以江浙事宜方於淮蔡,且敕臣迅速勿失機宜。並知黃斌卿、劉中藻已別走東道。臣愚昧,一生孤行,不知世間何物美好,亦不知江浙淮蔡今昔權寄如何,容臣再疏披陳外,臣所惓惓親念者,為雲雷伊始利於盤桓,澤火之初宜於鞏革。所以然者,人心未寧,國本未固,猶之樹木,方受天滋,搖根一寸,損柯一尺,誠不可不慎也。陛下神明,
遐矚萬里,所經畫震疊,誠非愚昧所得知,然以臣觀之,郡邑凋弊,人情泮渙,民輕其主,下棄其上,形貌半枯,神理不屬。臣以空質投戎二十日,遍請郡邑,無一鏃、一甲、一刀、一兵,士紳捐助,無千人一月之餉,情見勢絀,概可知矣。陛下即以慈祥煦咻、儉約將軍,而六飛所屆,雲物景從,橋梁舟車,部署次舍,供億饔飧,損益偕行,大難為裁也。昔漢文帝欲從灞州,光武欲征隴蜀,親臣冒昧,皆欲斷其靷。今之危甚於灞州,勢艱於隴蜀,而群臣雍容,未有當車止輦者何也?臣最愚昧,為中外所擯,孤掌獨鳴,不知時務。然當蘭谿上疏論四通四塞時,大約知有今日矣。爾時草昧,誰意有今日身自行邊,而上疏陳言為四通四塞之論者?今金賊尚據南昌,王□猶滯州,江右諸臣大率棄家從贛汀入閩,則湖東西已為異域。前日所聯絡諸臣三十餘書,七、八道敕,皆不得力。臣即欲從杉關出建昌,下盱江,收拾江右,合力而東,已成變卦離其爻象矣。又慈禧太后已入紹興,惠藩聯於蕭山,馬士英、朱大典、張國維一閣部兩樞臣怙前騎虎挾上,當前豈復可下?即前月所區區筆舌及敕問殷勤,□以邅回幾成虛著。臣即欲從江上出衢州,下蘭谿,收拾紹興,合力過江,亦為舍身墜其罟擭矣。臣度東西兩路必無靜理,惟廣信一府為全閩北門,屢在上前頻申此說,幸以高皇之靈陰護此州,再經撓亂而封疆如故。此州有三道:一從鉛山下弋陽、貴谿達饒州,可出湖口,為江湖之通路;其東可從浮梁入祁門,抵秣陵,然道途漫衍,非萬數千人方舟聯騎無當聲實;一從玉山
下常山,出衢州,下龍游,蘭谿為方國安蟻聚,嚴州雖有建瓴之勢,亦有當路之虞,非五、六千人銜尾鼓楫無當聲實;其一則從常、玉之間出開化,不三百里可至婺源,與徽、歙之兵合,亦非二、三千人不可。臣今在延建已十日,阻雨淹滯,未得出杉關。然度杉關縉紳良民在兩郡者,皆已駭散。而王、金兩賊盤踞江右,臣以孤身投之,招無可招,征無可征,暴馮無益。先是十日,撫臣吳春枝已經巡歷,嚴諭守關將士,更調郡武官屬,業有成事,臣似可不出,以擾害吾民。東自葉坊二百餘里,可抵浦城出小關,然小關易守。聞陳謙已有衢州齎表自達,則仙霞一帶亦可無虞。八月初六日,有江山知縣李日煒亦離任欲至行在入賀。臣以江山要縣,責其回任守土,今已回江山。臣權授之監紀監衢州營軍士。蓋衢州營兵尚有一千五百,陳謙不得攜□而北,則臣當留之,為廣信之右臂。雖不出江山,而聲息早達於彼,亦便宜之一效也。八月十一日,乃見廣信知府解立敬、通判樊、永定知縣蔣元士、鄉紳詹兆恆、王孫蕃,請臣入信州。有差官徐澤雷齎表入賀云,弋陽、貴谿雖有□官,初無□賊。臣已已決意從中路出會徽州,但此事決非暴馮之所嘗試。臣微賤,何敢比古人?亦何敢比近樞輔?近樞輔出師大者二十餘萬,小者三、五萬,古人出師大者三萬,小者七、八千。今臣挾三、五秀才,欲出豺狼□□之道,幸逢陛下破格賜臣賞號及金幣二千六百餘金。臣家子姪帶至家丁二百餘人,延建二府所募八、九百人,一朝分給,唾手而盡。臣於餉部實未嘗有一毫之餉,於兵部實未嘗
有孑體之兵,於府庫未嘗有一錐一粒火藥器械之助,臣事濟則為中外所撓,事不濟則為中外所笑,笑之與撓一也。而臣猶為之者,臣以高皇之宇宙,必不溷於□□,大明八百三十年之曆有所未罄,至愚極昧,淟涊於無所逃之下耳。語曰:『知臣莫若君』。今諸臣能否情態無所逃於陛下,陛下勇智邁於湯武,而伊呂之才世不間出。臣自度庸下已極,筆舌盡禿,逃之巖岫不得,而後逃之行伍,逃之行伍不得,復當還之巖岫。惟陛下千萬寶重,靜以凝庥,寬以恕物,輟郊圻之行,以養宮闈之福。臣執殳前驅,稍有端緒,陸續報聞。儻藉高皇之靈,得揚聖主之威,呼風使而灑塵,叱桓文而扶轂,仰視孝陵不為遠矣。儻以臣不才,終無所濟,宣命將專征,直出中道,使豺狼□□並喙奔風,勿徒以鳧鴻鵝鸛翱翔遠海,使陛下側席獨自憂邊。臣席待放,戰栗具疏以聞。
公元1645年
江浙機權疏(乙酉八月)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江浙不可分身、機權難以湊手、成命不可中回、人心難以再合、乞蚤奮乾斷、以便趨承事:臣之遭逢陛下,喜起明良,古今之所未有也。所際難危,黽勉將事,治兵而不敢言兵,需餉而不敢言餉,亦古今之所未有也。兵餉細事,不足以煩陛下躊躇,而恢復大端,不宜付之嘗試。臣受命以來幾四十日,晝夜拮据,鬚髮盡白,
未有一效,深媿於心。然臣亦創者也。創而多助易為功,創而寡助難為道。四十日成軍,在古人誠以為遲,在臣白手隻身,誠以為早也。
公元1644年
臣所謂江浙不可分身者:臣初至建陽,先廣信知府解立敬、江山知縣李日煒、衢州鄉官徐應秋、永豐鄉官詹兆恆,皆懇懇勸臣星夙出師,或繇江衢,或繇弋貴,直趣嚴徽之道。及八月中旬,金、王二敵互噬於豫章,鄢鼎實跳身於建武,羅川王收拾撫州新城,餘黎半平其憤,於是杉關以外,仰望王師,逾於饑渴。瀘溪署邱雷起鼇、新城知縣李翱、廣昌巡簡葛正、守關將士元體中、黎琯等咸勸臣星夙出建昌,收復撫州,殄滅金、王、鄢、杜諸賊。其百姓皆斂米煮粥以待兵,其婦女皆斬芰刈芻以待馬。然臣前鋒已派出崇安,牌先至關。又聞永勝伯鄭彩等當即日出杉關,臣不得與之並驅爭先也。臣思陛下委臣以江浙,而江浙西東二千餘里,山川間之,每一魚雁,動四、五十日不見聲息。自泝建谿以來,而浙東情形杳如天末。論大勢則浙東阻江,以取南服,不如江右之便。論人情則江右荒闊,以取吳會,不如浙東之親。臣以孤身,兩無所據,不得已當從中自成偏師以出,會徽歙,觀畿甸之便。是臣所謂江浙不可分身者此也。
臣所謂機權難於湊手者:臣物微望輕,誤承聯絡之睠,然上之無節制之命,下之無調度之能,所過郡縣,得以蔬餼,稍給饔飧,已為厚望。達人顯官相率而去,以為是夫者眾撓之臂,必無所成。凡遇軍政糧糈器械與臣相關者,雖奉明旨,皆距蔽使不得知。
一命之士,銜一紙書,皆稱便宜聯絡,文武抗禮而去,諸貴人所不敢問。即如江左縉紳,刺小舟入蘆葦中,或攜家礨石窮壑,非復絲蕝所能聯絡。江右賢者,初云起義,動有數萬之師,迫而就之,忽如捕風,以左手掬水,了無所得;此又非聯絡所得及也。八月二十九日,徽州撫臣金聲差人來商聯絡之事,欲徽州設一參將,提塘發報,來至大關,與此間相會,各設錢糧兵役,使不乏絕。臣念此屬撫臣守土之事,非臣行旅所知。然臣在朝中,遇大典禮要緊事務,及臣自家題請旨意官銜,非四、五日及八、九日猶不得知,又安敢望千里咫尺之務乎?今徽州延津武岡二藩皆已面內。汪縣舊職方尹民興、徽州同知林貞、婺源知縣徐永周,皆趣臣速出新安。又寧國舉人湯斯占、秀才沈壽民、婺源官生畢熙載等,皆願從臣授職報效。而臣自顧缺然。閣劄不敢以內劄爭衡。所請告身,一無所得。梁筠之不知,而謬言獎勵,是臣所謂機權難以湊手者此也。
臣所謂成命不可中回者:臣初圖行邊,不過千人,用四千五百金之餉。及奉命恢復,決非筆舌之功。臣以書生,一月為宿將十年之辨,初非以角長見技,希冀勛名,亦曰人臣事主,各盡其心而已。而十數日道路藉藉,謂朝廷將撤臣放臣,不過在此數日。臣將士聞之,踟躕俛首。行者思還,居者思退,臣亦欣然以巖穴怡神。然宗社大計,決不可從臣起見,輕有指麾。臣即不堪,臣自當席,請命待斧鉞。必當臣事未集,投畀以試艱虞。臣事垂集,揚言以灰眾志,是宗澤所浩歎於渡河,張所所收涕於沁水也。陛下
既以餉絀暫停六師,臣又以訛言自墜數旅,無端告匱,單露示人。即以臣為不堪,當擇大臣能者代臣之任,稍以節制其冗銜,使董率將士,相機進取。決不可以閉關之近謀,輟恢復之遠慮,局守一隅,為天下後世笑。是臣所謂成命不可中回者此也。
臣所謂人心難以再合者:臣初奉陛下於桐廬,退告諸生,以天下有主。建極東南,必度衢、信兩州以為行在,如碁兩眼,在所必取。雖有閉關之說,實非為退守之圖。今兵悉萃於關,關外商旅不通動靜。二三大夫,自大憝而外,似宜聽其依歸。臣即未能直掃□□,濯足龍江之上,亦宜鎮撫衢信,收拾大江左右,通其腰膂,使遠近鱗羽有所歸徠。今建昌土庶既以臣為愆期,浙東之瓢又眾輿而不可舉,臣將出中道又進退無據,臣所部署就緒者三千六百人,所費親明安家衣甲之費逾萬餘金,一旦捐於道路,不可他屬,他日雖復收之,如傾盆之雨難復雲雷,空以文告愆期,失信於天下。又今高秋氣涼,敵勢未衰,寧國人來云,敵分三道與南陵偽官攻太平寧國,而餘杭一縣為吳越徽州之衝,敵聚精兵以防方鎮。此縣大滌為臣舊講之山,日夕俟臣雪其髡恥,臣復栖遲與將士俱散,則餘杭一路必不可通,徽州諸途勢亦暫塞,雖信撫徐世蔭已即日到任,猶恐開化以北阻於荒徼,弋貴而西侵於金□。是臣所謂人心難以再合者此也。
紀渻子之養雞曰:『初望之猶有鬥氣,次望之猶應影響』。臣今四說,猶之影響。然天下之為木雞者多矣,臣不敢以一身頑然嘗試於天下,亦不敢以陛下之天下頑然嘗試
於一身。惟陛下蚤奮乾斷,擇重臣之能者畀以權馭,使與績溪金聲、涇縣尹民興、廣信官生鄭大倫、休寧官生畢熙載、餘杭舉人何瑞圖等共襄要道,或北出涇旌,或南通廣德,以進摧金陵,還卷臨安。即不然,當遣別將會吉塗之師,突破金□,平定南昌,以為七閩之輔車,六飛之後步。若必俟海外長鬣,搴帆以耀鎮江,溫台懷音,飛船以過胥口,臣度其未能坐消歲月也。臣坐建溪已十餘日,備知糈糧不憂不繼。即如近日,俟鑾輿軍需之資,當有數萬,建陽士女捐助者尚四千四百七十七兩。倘臣一日未放還山,乞借金聲用婺源糧草之例,敕給兩月,雖出關外,不露肘踵。臣無任席待罪,手疏以聞。
公元1645年
出師有期據實再陳疏(乙酉九月)
公元1644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漳兵盡到、出師有期、據實再陳、以寧聖慮事:臣於八月末旬擬出關時,軍士甫及二千,又遭時氣不佳,寒熱相染,一隊之中恒六、七人,臣齋心禱神,給兼醫藥,猶未能愈,而臣姪子淵及姪孫堡所部精兵,染病尤甚,是以徬徨暫住建溪,以俟諸門徒之兵。及八月初五,乃聞魏斌將至,喜動顏色。初六日,得睹聖旨,臣奉讀感歎,知陛下念臣之深、卹下之至,慮事之審,圖國家之密也。四十日來,臣僅見此旨,如披雲霧而睹青天。然臣最迂庸,不諳軍事,所黽勉為此,以上酬知遇,下動路
人,謂書生不敢忘國,一至於此也。日來徽、浙稍有回音,朱大典父子歸誠懇惻,金華一府不至淪胥。張國維雖暫東行,勢必窮而自反,臣已遣諸門人推輓其後。惟建昌、撫州諸藩努力自雄,未經彼處,不能得其真緒。據瀘溪、新城等報,皆云九月初一、二,永寧藩恢復建昌、撫州。又云益藩已於八月二十九日入城。臣素聾瞶,不敢謬與通書,亦不敢捨江左而圖江右。惟於新瀘將領若華光宗、危勇、徐大琣、林鵬起等,至於效力生儒林繼賢、杜麟士、傅金門、傅應辰等十九人,凡僇力扞御者皆給以劄,自贊畫至於守把,以示勸勵,使其堅守新瀘,以俟大師。至如羅川王與艾南英拮据起義,有無通表,臣亦未之得知也。饒州乍復乍失,為非要害,寘未及圖。至於浙西為江南腹心,嘉湖二郡,查無確信,黃蜚、盧象觀亦不見動靜。以臣度之,杭州三面據江,浙東四郡,長鬣之棹不得過錢塘,寧紹義師皆至嘉興,必鼓枻而反,此非起師之邦,亦非用武之國也。溫台鼾睡,要當寘之度外。維嚴州一郡,為南北要衝,益陽耽耽,梗我中路。臣既與之通書,不見回報。陛下可特遣使者,察其動靜。如果懷貳,則臣會朱大典之師箠驅之。方國安首鼠兩端,懾於大典,必不敢動。嚴州復而後富陽之路可通。富陽之路通,而後北走禹航,東問臨安,恢復之著可進也。一月以來,晝夜臥起,欲出師以會徽州,而徽州米貴三倍往時。林貞諸臣猶娓娓從臣乞援,臣又安能以空弮之卒,從枵腹之群,乞其死力乎?西北利車,東南利舟,平原用馬,岸隰用步,獨臣漳州達於新安,泝高踰峻
,可三千里,軍士步行,踵血盡見,臣誠不敢以病餘之卒,驅逐鋒刃,要當疆忍少時,策其全勝耳。臣前所請檄陳學孝、吳澍等兵,皆不至,為地方保留要害,亦綢繆之極思,桑梓之至計也。惟商應椿、商為薉釆兄弟提二百餘人,所費幾二千金,及他親友提五、六十,而上概未入告也。子弟之衛父兄,手足之捍頭目,皆出於神理,不期然而然。今臣所部卒三千六百,分為十營,每營三百六十。又為遊檄二十有四,凡三千八百四十人,臣所募者三分之一,其二則皆臣之子弟與其親戚也。是豈有所誘掖號召而然?亦以謂君父之義必不可廢,□□之防必不可泯,人人攬被為陛下興起耳。臣每對人言,陛下與光武三同。臣有一生徒唐璟告臣曰:『尚有一同,為古今敻異。光武始派為長沙定王,陛下始派為唐國定王』。臣愕然悔其讀書之淺也。今半壁已歸,人心已定,而蚩蚩之子猶欲樹劉虞於遼中,誦隗囂為西帝,把水籲日,不亦哀乎!臣繹明旨,著兵部議,欲得素有威望勇智兼該者為臣管束軍士。臣徬徨終夜,未得其人。或臣愚懦,當退避賢者,抑或疏放挂於市說,臣無所逃咎。若猶是海澨君子,則偃蹇相茹者久矣。陛下誠憫臣劬勞,欲優其體要,則現今軍士跋涉千里,饔飧未備,臣皆不欲就食。獨臣所署,自參遊而下,守把而上,皆攜蒯屨步行雨中,臣獨偃然匡輿油蓋,呵呼中道,負我慈儉明主耳。若世所謂智勇、跨肥刺白、狎玉賤金者,雖臣下卒,不願為之馳驅也。臣正草疏,適徽州使來言,涇縣已破,職方尹民興不知下落,臣撫然不覺涕下!詢其所以,乃洪日升
守河,聞□逃歸,敵遂乘之,得至涇縣。臣平居揣摩,涇旌為恢復之要,今復若此,則途徑幾窮。惟餘杭、臨安、溧水、廣德耳。易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機事不密則害成』。臣以迂疏,當此劇任,臣誠不知其可。願陛下詳慎,於蔣德璟、朱繼祚二臣中擇其一可代臣者,臣率親朋子弟跪而受之。此二臣局量才望十倍於臣,以鼓舞唱率,天下必有可觀,誠不宜汎汎以遏劉之具,試於樸木敕之手。臣自揣甚明,昧死惶恐具疏上聞。
公元1646年
進取成謀疏(丙戌九月)
公元1644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進取漸有成謀、兵機未可輕決、乞經聖慮、以策萬全事:臣自拜表就道以來,日夕憂悴,遣役十餘起,未有報音,僅於日前得朱大典、徐應秋歸誠之信,及張國維虛援之詞,已約略疏聞。想朱大典迫於名義,奮翅方新,張國維出於權宜,歸翼未晚也。初十日,臣至崇安,始見前差人薩國相、林大蕃自紹興等處回,有回書七封,自舊冢臣商周祚、舊布政姜一洪、九江道孫嘉績、舊南平縣祁熊佳皆有回書,及諸少年英傑者咸思擇主,約先後奉表而外,維劉宗周、祁彪佳二賢殞命,及姜逢元、余煌逃蹟未見回音。而臣前所遣林應元、賴龍光輩,皆杳無聲影矣。臣思浙東無劉宗周、祁
彪佳不足以繫屬天下,雖馬士英、張文郁、陳函輝十數輩,徒為天下所唇舌,無益也。今朱大典、孫嘉績、姜一洪、陸績效命,即去一張國維,亦不足為重輕。惟是江東諸臣先後出師,皆動稱數萬,與敵對仗,共有得失,使臣持抱鼓混入其間,則萬萬不可;使臣持偏師與之犄角,則輕重之形分、參商之情著矣。孫嘉績懇欲臣督大師,與三鄭之師合,直趣富陽,誠為確論。然臣拮据四十日,僅得三千六百人,何處得三軍之眾鼓行而前?又安得諸貴人先後用命乎?熊汝霖、孫嘉績皆於臣不淺,必不引臣入於泥中。方國安、王之仁於臣不深,又安能引臣登於岸上?大率我之氣盛則鴻雁皆歸,我之氣衰則蜉蝣自集,強弱在己不在於人,勝負在主不在於客也。臣思今日之勢,如拂彈碁,相觸三方,惟有中扃可集四角。江左一方,自守江岸。欲過江破敵,必募海舟渡三山口,過海寧,從長壩取杭州。而眾志不齊,謀獻未集,此有聲援而無形勢一也。江右一方,自阻湖西。欲過湖破□,必總湖船出鄱彭,下蕪采。而豪傑不威,為一金賊斷其四道,此有形勢而無聲援一也。徽州一方,志專於江左,力強於江右,自保甚固,欲間道出奇,則險為敵據,欲扼關自守,則糧又坐乏,有形勢聲援,而形勢苦危,聲援苦遠,猶之未有形勢聲援一也。臣前者欲倚江左取浙東,以□杭州之□,而浙東之情既不可恃。次者欲倚江右取南昌,以斷京湖之臂,而湖西之心又不足恃。後者欲倚徽州取涇旌,以拊秣陵之背,而涇旌之力又不足恃。凡謀三倚而三不足恃,故勛業之與道德一也,一有所倚,
則百不足恃,亦求諸己而已。臣誠得一萬二千人之眾,三萬三千金之餉,出浙直之間,批亢擣虛,大卻用斧,小卻用刀,東不借浙而因以用浙,西不借徽而因以用徽,南不借江右而以用江右,以陛下之威靈,高皇之福祐,從禹航出溧水,使三四將軍裏糧相隨,不以臣為不武,緩步從之,底定神京,可屈指數耳。必曰暴虎馮河,賢者能事,則臣不為也。臣前疏猶未知松江之陷,但為涇縣痛心,今見孫嘉績書,知松江已失,陳子龍、夏允彝亦且過紹興。紹興為天下要奧,謀士所集,關中雖險,難於進取,使朝廷無進取之心,則天下必無會同之日。三山諸臣與臣相知者,皆勸臣曰:不必徵兵徵餉,為朝廷之所厭薄。臣思人臣立身,各有節次,事親事君道之終始。朝廷即厭薄臣,臣不敢厭薄朝廷。千里畏人,孟軻所感,況遇興時、事明主,又何所顧惜,不盡一言乎?臣又自興田道中接益府輔國將軍由木兩書,亦知竭誠東向,但以寇攘未及進表。及杉關副將楊武烈捉獲南城偽令徐大仁,遽自正法,不知真否,想朝廷之所備知。臣素聾聵不武,知者不敢不言,言者不敢不為。至於小忠、小信、小勞、小效,臣有所不言,亦有所不為也。至聯絡技窮,恢復未奏,前發書數十封,在湖州韓繹祖、江右戴國士處,想俱為敵人所得。今紹興四書七封,或潦草,或大字略,不敢塵御覽。惟孫嘉績密啟二小札,間昧附瀆,伏冀優容,仰賜裁斷。臣不勝惶悚戰慄之至。
公元1645年
恭報出關日期略陳軍實情形疏(乙酉九月)
公元1644年
欽命招征直省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恭報出關日期、略陳軍實情形、以慰聖懷事:臣自朝餞啟行以來,三十六日矣。念魏闕,怦怔於心。所發去兩浙士紳書十三封、江右書九封、徽州書八封,差官十三、四輩,皆未有回音,不知道途何以阻塞如此。凡臣自七月以來,宣布德音,聯絡賢豪者,已發去七十六書,皆浮沉不復,是臣所鰓鰓,困言之不信,卑呼之寡效也。臣亦以是遠維聖駕,未敢扶輪。本月二十五日,始聞郊餞暫停羲馭,臣寢食始得稍安。二十六日,始發先鋒游擊陳雄飛、應士瑛、仲成治、王鼎及守備應天祥、張天憲等二營七百六十八名先出關。蓋臣所治營法,以三百八十四名為度,因而兩之,七百六十八名。凡在建安、建陽兩次操演,畫陣成圖,指爻按象,一士一卒,無所逃固,非復昔之空冒濫竽比也。臣於平寧二郡,已募得三營一千一百五十二名。前所領賞號銀及欽賜路費皆盡矣。正過建陽,臣姪子淵又帶至二百名、姪孫黃堡又帶至二百名,諸親朋仗義者如商應椿、商為薉釆、蔡春溶、蔡春灃等又帶至三百六十八名,合成二營七百六十八名。臣仰屋無措,賴三山諸臣私所捐助二千一百五十七兩,支其月糈,無所復煩聖慮。即臣亦藉以溉釜,不至攢眉也。正發兵間,中書舍人魏斌所催臣鄉子弟慕義者及臣姪子
公元1687年
靜所帶興化義勇及臣門人戶部郎中丁憂張天維所募多寡不等,亦可至三營之數。臣屈指坐窮,賴建陽知縣施鐻搜銕課稅銀及腳價二千一百九十三兩,應其猝至,不虞匱乏。此皆聖德師被,大小效心,非云適有天幸也。此外慕義,猶有無窮,非招所來,非麾所去,度其才諝,亦不過一卒出門,費安家衣甲至三、四金,募二百人者費六、七百金,而意氣精力垂竭矣。此外月糈不得不累司農。每卒月糈一兩五錢,而將領餼賚、差役用費、任載腳價不與焉。臣卒三千六百人,月費四千五百,在安家衣甲之外。臣生平不持籌,不握算,於今六十年矣。亦誓不敢以此煩宵旰之慮。然臣為之而不言,言之而不實,則是臣以鹵莽滅裂責報於田祖也。臣耕無一畝,屋無一椽,幸以是見憫於主上,見信於親戚朋友;然不能以是見諒於犬豕豺狼。臣於八月二十九日發師方半,退屋後堂,適有人持一小書長四、五寸,封口已開,又無緘釘,問其來使,云:『是舊按臣陸青源書,皇上手拆』。臣錯愕起立展玩,中有二語異誕殊常,云:『南都立主,臣當元勛』。臣驚懼欲死。然念此怪事,陸青源生平謹慎,何至有此?恐為錢謙益、張孫振所誑。因問此書何以上聞?使人云:『關上所送』。因詰天語云何?曰:『原書發還』。臣問:『汝今歸未』?曰:『即去』。臣因潦草答之,附去告示二通,令歸掛嘉興府境。正出門間,臣思皇上既拆書,則書該還內庫,臣亦當辨明,不宜遽答他書,遣人追之,則使人滅沒,不復可跡。臣思宇宙白日有此奇事。遍問牙官云:『嚮來陸使的是何人』?眾
有識者,咸云:『是省中張庫官管家,住三山已十餘年矣。委非陸使』。臣惘然,恨急智之遲,閱人之少也。臣行素六十年,無險心酖語,為兇人所仇,無奇功異能,為要人所嫉,獨持一片肝腸為高皇列宗與天下黎獻相對白日耳。臣發書七十六封,宣布招徠,無一書回復。差役十三、四輩,無一輩還。即陸青源、曹廣臣皆再書與之,未有至者。而獨此一函達於黼座。所云浙西蕩平,恢復四十城,王之明為真太子,皆市井無知,有如囈夢。陸青源雖年少動心,已謹於行誼,豈有通時不附張孫振,而亂後為其遊說者?臣雖庸下,亦讀書至老,遭逢陛下,魚水相期,猶一月之內四疏乞歸,何至以勛業微膻為狹邪所謗?至若子弟慕義勤王,雖天性使然,亦恐臣孤身隻手陷於絕域,每一相見,涕泣漣如。當二十六日以前,溽暑未收,毒水四下,臣兵丁自延過寧,渴而谷飲,一隊之間,病者恆八、九人。一日下操,臣姪子淵十隊之士,呼半不起,遂捐去健將陳伯輿。念其雄略,十射九破,千觔之力,盡於盆水,四顧殣者,何能不哀!今稍稍平復,遂相對強顏勸臣出關。以為聖主必當覲陵,中原必當恢復,□□必不可事,忠孝必不可廢。嗚呼!此蝟蝟者亦臣子也,豈盡讀書受朝廷之寵顧而攄慮若此?豈於□□有讎結飲痛而然乎?今朱、張、方、阮變態於浙東,益陽延津疑形於嚴歙,潞、惠兩京已縶於□廷,王、金二賊盤踞於江右,在建諸臣不滌腸剖胸,誓同將卒,分膽共薪,而訿訿,望影射沙,擇官而樹,遇黨而結,此其意欲何為者?陛下不屑為昭烈,臣亦不屑為孔
明;陛下不屑為宋高,臣亦不屑為伯紀。取法不高,則庸佞狎來;視人太卑,則奸豪肆志。古今讒賊,偏中於高明;近代人才,沉淪於苟賤,陛下誠垂察焉。臣不勝悚慄,據實負罪,席以聞。
公元1645年
陳近狀以慰聖懷疏(乙酉九月)
公元1644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文治漸可招徠、□□久當自滅、略陳近狀、以慰聖懷事:臣奉命無似,不能疾驅出關,以抵金陵,修謁寢廟;又不能枉道江右,以削除金賊,固我藩離。區區文告,覃布四方。自八月初六接徽州同知林貞書,始知大江上游已聞帝命。又三日,乃接部院金聲書及宗藩華堞所惠教,乃知武岡、延津皆依大統,無有二心。及十八、九間杉關報人所傳瀘溪、羅川二王,皆能舉義,控持出入。臣深服宗室之多賢,屏翰之有賴也。又聞馬士英入海門將家,以魯藩未,陳謙、方國安皆齎表入賀,臣伏枕興歎,為之舒懷。張國維雖應魯藩之辟,猶貽臣書,以真主為念。當時詔敕,不知何故邅回,並臣書使數十封皆無一報命?思之不得其故也。臣書使雖浮沉,度未甚危險。惟所差二把總去益陽王處,已近二十日,未有音耗;臣私憂之。陛下篤念敦親,高皇啟祐於上,必無紆永之輩,干我顏行。假令盆子起於新豐,蘇茂距於廣樂,朝廷雖有不殺之令
,將軍宜申狡疆之誅,要亦先彼□□,後此貪頑,寬之三宥,俟彼革心而已。劉宗周如銕石,不為萬物所移,聞已特簡,深為碩果之慶。惟祁彪佳拒□命自殺汨羅,見其從弟熊佳所與臣書,每對眾述陛下當日初聞祁之信,揮涕潸然,沾濕御袖,未嘗不噓欷終日也。今宗周幸存而彪佳果爾成古今之貞碑,符天子之隕涕,其旌卹隆典,必敻異諸臣,不待臣為贅請。其從弟熊佳,初任南平,棠陰載道,近復唱義,保有江東,方此中興之期,遠師光武之憲,褒子康於密縣,顯朱邑於桐鄉,想眾喙所同然,不待臣詞之畢也。臣正謄疏間,忽聞廣東永寧及安義二藩又用汀州閻寇來攻江右諸州,眾至四、五萬,與羅川王及舉人艾南英之師合戰。不知此師果經朝請,抑與撫臣會同否?臣聾聵不能周知。然艾南英嘗入臣門,素懷忠義,無所復疑;或可加南英風力職銜,俾之自奮,使江右諸藩無貳爾心。又金虜出牌,欲剿東鄉,似因臣前有書至東鄉與禮部侍郎謝德溥。德溥貞心勁骨,必非流賊之所能挾。然臣以是歎聯絡之難也。毀瓦不可復全,破葉不可復綿,奸邪之權術十倍於臣,盜賊之手眼又十倍於臣,而臣以至拙至朴應之,無一事不落人後。然臣終謂一誠可馭百詐,一拙可馭百巧,臣之聞見雖後數日,而及其知之則一也。又臣前所題林、林之蕃皆以御史還理舊疆,誠使浙西郡縣,人懷孔邇,則臨安恢復已十得六、七。臣行間無兵無餉,又安所用此二臣?惟張若化、游昌業二御史,皆合帶兵前來接濟,恐聞臣將放,又當解甲還山,或別解其前銜,則臣更無後勁,或可容二臣馳
至軍前,商諸寢食,或與撫州舉人艾南英、江山舉人王家望分道各出,以平浙右、江西,臣決不敢私之為藥囊中物,以為長舌者所笑。臣閱物不多,聞見寡陋,想其所談,皆帷幄之所厭聞,朝紳之所不道。然臣無知,不敢匿其胸臆,又吐露及此,前後不倫,惟陛下察其要緊,商略一二,成為防維,或為旌獎,或為陛授推取,臣權微術輕,惴惴覆餗,惟陛下布其恩義,生死銜結。為此具疏,約略以聞。
公元1645年
審明先後緩急疏(乙酉九月)
公元1644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眾志雖齊、廟謨貴晰、再審先後之著、以明緩急之宜、併乞徽州寺臣以資肱臂事:臣自前月二十九日至九月十二日先後六疏,頗述江浙情形離合遠近之勢。大抵聯絡已有成緒,恢復漸有權輿。臣至睹三疏俱承聖鑒,仰被溫綸,不敢殫述而外,又云審先後之著、明緩急之宜者:臣先每云大兵進取,宜繇中道,偏師出奇,終非勝算。以天子命師,無綿綿翼翼江漢飛翰之勢,而云不留不處、巧速捷收者過也。臣前再得孫嘉績書,期以九月初再過江與敵決鬥。臣疑錢塘江淺風急,仰攻為難,不從海寧循堰西進,終非破敵之路。惜黃斌卿掉臂棲於海隅,無繇提誨、商進取之略也。再得徽督金聲書,又欲臣與協力共取饒州。以饒為徽上游,鹽水所出,不得饒則南昌之賊日張
,大寧之□日促。然以臣度之,永勝伯鄭彩之師若出建昌,從進賢西指豫章,則金虜必走出九江,無繇復窺浮梁之路。饒州、樂平、德興,勁兵所出,自足捍御。又淮藩歸命方新,徐世蔭受事伊始,朝氣所被,顧盼底定,不須臣與徽督千里輿瓢也。臣意以為恢復之事,止宜直搗南京,以浙江豪傑自理浙江,以江右賢者自理江右,命一二武臣呼噪助之,兩方牽制而師出中扃,蛇虺碎首則掉尾不威也。不搗南京而東應錢塘,西應豫章,旋起旋復,乍日乍霾,無益耳。孫武子曰:『兵非貴益多,惟無武進,足以併力料敵取人而已』。臣兵不多,僅四千餘人,無武進已五十餘日,然思足以併力料敵者未有也。孫嘉績、金聲一意共事,而嘉績阻於胥江,金聲絀於糧道,杭州寧泰又未廓清,各有強敵矛擬其後,未能與臣併力取人。臣思祁門黟縣,精兵不乏,六邑山砦,義勇所棲常數萬人。原徽州同知、今陞太僕少卿林貞撫循多年,其義風信氣足以相召。又新與撫臣金聲頗異同,使之共事,恐滋枘鑿,危疑之間,禍變難料。林貞既移臣書,願率所部三千人歸臣報效,出於潛、昌北,會臣於臨安。誠使之收拾諸寨,東取禹航,以進取金陵,退取杭州,雖桴鼓未奏,而臣之聲響亦略以動矣。臣疏人也,於人甚淡不食,而又為人作鹽梅,不覺自笑。不如是,無以調停徽郡,又無以併力取人。不得已而洄酌注茲,亦不過以朝廷之人,集朝廷之事而已,於得失疑似,初未有與也。臣布置中道,疏通克復,亦差有端倪,要非一手一足之力,與一鉞一錐之用也。饒州□幸已退。淮藩已復錢
塘。鄭道謙、孫嘉績師雖少損,幸不多。建昌幸無恙。俟臣十九日出關,即過廣信。其林貞合從臣共事及林員所用監紀畢熙載合授何官,併乞陛下特裁。臣不勝惶恐冒昧,具疏以聞。
出師疏
(洪思曰:十月初一,子至信州,初六出兵救婺源,初十上疏(隆武元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二京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江浙經營、略有次第、徽寧進取、未得機宜、仰乞聖斷、以資心力事:臣少誦孔門用力力足之言,心常信之。及在上前,恭承天語曰:或有其力而無其心,或有其心而無其力,回顧惘然,失其所恃。今又數月,任事行間,乃知用力力足之未盡然也。臣前以浙東之事,用心甚於用力,所以日夕圖維者,在於文告期會、勸道開引之辭。幸而諸臣審幾歸正,魯藩之事亦略衰止,不宜復以與芮貴誠之說漫開其端。至於嘉湖再陷,富陽中隔,溫台海外鳧雁往來,臣真無處用力者也。又以江右之事,用力甚於用心,所以日夕圖維者,皆在於金賊九連宜剿宜撫,欲集重兵徐俟其隙,併勢以出九江。不幸而湖西援絕,湖東路阻,自貴谿新城而外,文告期會了無一答。是以十月初旬決意出師,從胡防、上清直趣撫州。至於諸賢虛聲應援,如捕風影,臣其無處用心者也。臣所心力
併用,惟在徽信一路,北通寧國、宣城,西通青陽、建德,欲南導餘杭,出獨松,趣四安,疾走秣陵之道。所遣僧徒散手行探之輩,頂踵相接,無一反者。既而餘杭再破,休歙四叛,而臣之心力俱竭矣。臣思浙東雖無處用力,而其君子迫於名教,其小民慴於髡頹,馬士英、宋之普之流終無以自據,益陽王方國安雖用私銜、佩私印、傲然自命,其意不過尊大誇耀敵國,非有錢鏐、行密之思。今紹興將士,如鄭遵謙、金堡、葉汝蘇等已具表迎駕臨幸紹興,而熊汝霖、孫嘉績、倪會鼎、會紹等又率師先候道路。諸臣之心,即臣之力,臣不以無處用力為嫌。江右雖無處用心,而窮巷孤村處處團結,東鄉進賢多起義旅,皆受臣位置潛圖興復。臣先與饒州道臣夏雨金授密札招撫金賊,頗懷革面。比益遣人招徠,一面出師乘虛入南昌,敕諸將士不戮一人,不動一草一木,與東鄉、進賢豪傑相為呼應,欲刻期迎駕以幸南昌。諸豪傑義勇之力,即臣之心,臣亦不以用心為媿矣。唯是徽寧一道為陵寢輦轂□□,重兵皆集其處。安慶一帶,皆有黃左遺孽。河南之南,所稱劉李起義者,亦影響未有實情。惟宣寧之間,數降數叛;迫於敵勢而降,憤於□□而叛。祁門黟縣,蕞爾孤城,臣既不敢以宣寧之心輕試臣之力,又不敢以祁黟之力輕託臣之心。如石埭、東流、青陽、建德一帶倡義之士,與鄭三俊應和者亦可萬數千人,試得一風力能臣蒞之,不樹童僕,不私愛憎,不汰於取財,不傲於待下,不嬾漫自貴,團結數十日,必有億兆號籲迎駕以幸南都者矣。今臣以初六日出師,遣五營將士直
趣婺源。臣亦刻日率四部資其後勁,步擔米糧以佐饔飧。如使祁黟之卒猶可再鼓,休婺之士猶可再收,則臣當大集義旅,震號於牛首、石頭之上。如猶是泛泛,臣將循黃山,出東流、建德,與鄭三俊、吳應箕之師,合覓江西星子之船,循流東下。萬不可得,則臣亦中道自廢而已矣,必不食言失信於天下。凡舉事先順人情,因人之心為力,因人之力為心,必強人之力以從其心,強人之心以從其力,雖萬舉而萬不當也。惟陛下獨斷於心,觀天下心力所在,因而用之,上不失時,次不失勢;勿以便安為懷,土木為事;勿使天下有以窺陛下之心,料關中之力。即微臣愚昧,亦無以黽勉自奮,副一日克服不以兵車之言。惟陛下幸垂察焉!
(--以上見原書卷五。)
請定出關駐留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鎮壓未有成命、進退兩無所據、乞得一當以便遵依事:臣以九月十八日拜疏將離崇安,於是日辰刻得撫臣吳春枝書,有八月二十六日所奉聖旨稱:『輔臣黃道周已經留住關內,鎮壓有人』。之語。臣思尋未見顛末,因搜前中書舍人林逢經所寄書得其大略,而魏斌所催送臣出關之旨,乃係八月二十三日林逢經之書先到,魏
斌之差役後來,述其先後,以為鎮壓之命酌議在先,出關之旨催送在後,是以九月十六日六營將士盡數出關,惟臣中軍二營及興化、龍溪二營尚留在崇安。爾時已聞朝廷將有撤師之意,撫臣吳春枝見臣兵士病損,亦有書勸臣還朝。然臣已敵愾在外,義不反顧。又臣所具疏被旨皆不見於邸鈔。臣既受朝餞出師,無借別疏單詞影響,不奉特命,經自駐留,即以蓄縮引繩,臣何所謝於天下?且臣自九月初一、二日至十一、二日尚有六疏在御前未見定奪。至十七日差人回,乃見初五、初七所鈔三旨意,皆未有駐留鎮壓之文,皆念臣勞苦,許支用兵餉,及鼓勵將士、聯絡勘定以奏成功之意。臣持三旨意泣告軍士,皆喜有餉,願持病出關,而鎮壓駐留之文書又到矣。臣鎮壓無才,節制無柄,身如傀儡,調度繇人。自念身離闕下不千餘里,覓本分塘報不可得,又安能奮飛視聽直省之外?陛下嘗歎房杜良泌不可比方,臣真愧死,唯唯自服也。今臣如當鼓勵戡定以奏成功,則當率中權後勁悉率出關,與臣前鋒會於廣信,以下嚴徽。如臣當留駐關內,以冒鎮壓,則當召還六營出關之士回住崇安,酌散一、二千之眾以省餉餼,或並散歸,俾臣徒步還於丘墓。必有一當,特旨被臣,使臣知所遵守。如以影響逗留,臣無所對朝廷,亦無所對軍士,亦無所對於天下後世。臣無節無鉞,不文不武,諒有以自解,而陛下憂勤勘定之心,僅託寤寐,無所報其秋毫。臣尚有三疏在御前,理合靜聽以需後命,而軍士悁悁,進退維谷,日月易邁,餉餼易消,乞一得當,敕下以便進止。臣無任惶
悚之至!
四不敢疏
公元前488年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言有不敢言、事有不敢廢、功有不敢計、利有不敢謀、秉四不敢以奉一斷事:聞之董生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心常迂之。及觀師之彖辭,言貞而不言利,其上爻言有命正功,乃知其語有從出不獨在隨之九四而已。臣今出師已再閱月,不與浙東趣利,不與江右趣功,結束十數旅,欲踰重險,出徽寧,以直抵金陵之下者,宣不知浙東栖遲有需餉之利,江右收拾有郡縣之功,可藉點綴,博朝廷之譽,生師旅之色哉?而臣不為者,臣以浙東阻於長江,雖擁眾數萬,無句踐九年之豫,終不能以烏合奏功;江右一方,寇攘竊據,諸賢過於矜持,相視卻步。若贛吉清江,建瓴而下杉關,諸士已踰二千,稍出昌撫,可不煩臣指麾而定也。臣所奔驟不遑者,謂孝陵未靖,鐘未寧,陛下殷憂於上,蒼生焦爛於下,金陵之□一日□□,則吳會江楚亡命之輩日起日生,如翦春葉,不可夕殄。又歲老將暮,人心向衰,冬至前後,吾師不抵金陵,則革面奉朔者將復生心。是以棄浙東之需利,舍江右之捷功,跋涉崎嶇,欲晨炊於牛首之巔,夕飲於鍾山之下也。今臣以十月朔抵廣信。廣信抵徽州不過七日。臣
公元1644年
以師行度之,陸續間發,極遲不過二十日,可與金聲、林貞之師合。合而後可與圖進取之事。則自臣出師,當九十日未有纖毫功利,可與邀賞市勳,亦不過曰『正誼、明道』而已。華□之誼正,天澤之道明,被□□□者有所愧恥,變幻譸張者有所畏懾。以高皇之靈、陛下之德,引而伸之,昆夷駾喙,不為遠矣。臣豈與市井小兒爭刀錐之利,競尺寸之功者乎?至如魯藩之事,起於群小慫,賣官度其飲啗,一飽自廢,原無損於藩翰之名,不墜朝家之實。今張國維亦已還山,漸圖面內。宋之普、張文郁輩亦已罷去。方逢年雖愚,頗知趣舍,稱子稱臣,與芮貴誠之說亦無敢明持其端,何所用臣投質其間,與直鄉同傳?知陛下晰之早也。金聲桓為興已闌,睍消石出,度其情勢,必且歸誠。使鄭彩有功,萬元吉有力,則其收拾,不過在歲月之內。惟是徽寧米貴,饒浙運艱。諸臣軍士皆日食六分或至一錢,臣軍士食多者日不過四分,彼此異視,跕足為難。又諸防臣者甚於防敵,誤臣者密於誤寇。臣將出新城而變發於新城,將出貴溪而變發於貴溪。一夫報功,百室吞聲。及臣將出徽州,而報徽州已陷者日四、五至。諸臣所阻臣者,實為愛臣、保臣,抑何其愛臣之深而謀國之闊也!臣自料菲才,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誠恐一旦覆餗為公家羞。然以陛下之德,合諸侯之謀,使臣將而行之,智於神禹而力於湯武。臣猶剡也,何力之有?在任之者耳。臣未至廣信時,人懷風鶴,老少逃竄。雖撫臣徐世蔭竭力招徠,猶呼之中澤。及臣兵至止,百肆始開,負販始集,而徽州之報又至。
臣於是歎眾之不若謀、力之不如德也。以徽州之富,山谿之險,固守三月,敵不敢窺。而索餉太苛,縉紳疑貳,□□數騎掇而取之。又況於窮劣為眾所異視如臣者乎?臣鞭雖長,不能越三千里以守徽州。然與其奮空弮以救吳會,不如彎弱弩以救徽州。徽州存則江閩之根蒂不枯,徽州亡則吳越之精神不屬也。臣前欲揭黃斌卿從臣走弋貴以趣徽州,而黃斌卿至,厲聲呼臣隨之東游。武臣之不足謀,一至於此!令徽州之信果真,則臣六十日聯絡之經營皆盡矣。區區溫台,介於海澨,人之不入山,猶猿猱之不適水。而泛泛相呼,何者?臣度徽州、黟、婺源、休寧自足以守,林貞、金聲雖不相中,足以自救,臣竭蹶從之,猶當有瘳,但不宜汎汎復付臣於度外耳。臣至廣信,請縉紳捐助可二千五百金,欲日夕運過嶺上,臣藉為二十日之食。高皇之靈匡我南國,臣必有一當以報陛下。臣所知者道誼而已,至於功利,臣猶未敢豫圖也。伏冀陛下斷斷思所以救徽及所以救臣者。若阻兵長江之下,射聲大江之西,已自有人,臣不暇及之矣。為此具本奏聞。
乞獎異倪元璐、祁彪佳子姓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兵難豫料、謀貴密成、大舉必藉大師、用精亦須用眾事:臣於十月朔至廣信,聞徽州之耗,疑其阻軍,意欲有所懲創。然恐以是塞偵探之路,姑置不問
,但發馬牌去徽州,不異常時。大約此時人心喜亂,軍士聞敵則邀賞者多,納足者亦不少;富民聞敵則輸租者去,捐助者亦不來。用數飛語而阻兵阻餉,墜軍實而長寇讎,盡在此矣。臣已決意踰嶺,讓衢州之便□以與定鹵,舍江東之應援以就孤危。既又聞□以四十騎入徽州,旋為徽人□□□□。如此則天留一道贊我中興,江南之肩脊猶可負重也。
初三晚刻,晤舊殉難忠臣倪文正之子會鼎、會覃及其姪會紹,皆攜家丁跋涉千里來迎臣師。所談浙東情形甚悉,大約八、九如前孫嘉績所云,而人心稍前、軍實稍退又倍於曩時。臣觀浙東趨向,從此定矣。浙東賢者,倪元璐而外,無過劉宗周、祁彪佳,而今皆抱義以死。其生者無過章正宸、熊汝霖,今皆已表章敦用。然熊汝霖鉅才也,以衰絰事戎行,抗御長江,有李綱、宗澤之風,非節鉞不足以展驥足。其逸於草野者有祁彪佳之兄駿佳、倪文璐之弟元瓚,是皆毀家為國,能斷能謀,起於昆支,弈其家世,七閩之所無有也。臣姓柔懦,狎於鄉人,雖有所攀援,皆掉臂去之。徽寧豪傑來視臣者,感於戴明思之風,皆謂高官顯位可以手掇,授以參謀、贊畫、都司之流,皆投劄於地,謂是戔戔者何以稱吐握。臣之糧糈不足以飽軍士,官劄不足以快豪傑,則索手徒坐,與一二門生子姪對目凝睇,見諸浙東親舊來歸者,真如西域雪中之見范羌也。臣數浙東諸臣歸附最真者,無如熊汝霖、孫嘉績、祁彪佳,想皆已列於球圖,夙登啟事矣。臣自出關以來,見舊按臣陸清源趑趄關外,行李盡失,詢其所以,謂自八月中旬罄產起義,凡二
千餘人,盡斃於敵,僅以身免,仳離於外,可哀也!又舊籍御史余日新、刑部主事曹廣,皆浙西之良,翹首跂足,俱不得進關。臣恐以關禁太嚴,遂阻天下嚮義之心,塞天下歸土之路。以臣迂愚,謂商旅生異或可譏征,至於本處縉紳、舊治長吏,皆可直達,亦所以招徠遠人、懷來天下耳。臣生平迂疏,不能料事,惟於徽州金、林二臣之間疑其啟釁,又二臣之兵皆不能踰萬,驟遇大敵恐不能支。今浙東諸師遠來迎臣者亦不能踰千,惟金華監生鄭守書募集義勇可六百餘人,與倪會鼎、會覃、會紹之卒合為二營,又上饒秀才鄭祚遠募集義勇可四百餘人,與鄭官生大倫及諸鄉紳之卒合二營,以之附益臣師,亦不能及萬,而欲以之救新破之徽,抗屢勝之敵,臣岌岌乎恐其不能也。今定鹵之師既欲趣衢,臣之前驅又當趣徽,而全浙人情皆以臣棄吳會孤其所望。臣自度才不如熊汝霖,力不如金聲,威望握兵不如諸達官貴人,而鹿鹿瞻顧於眾阻眾疑之間,膠執則不通,一疏則百罅,必求藥師於突厥,召謝玄於淝水,則畢世難遇,是臣所謂兵難豫料、謀貴密成、大舉必藉大師、用精必須用眾者此也。陛下愛孝陵以愛蒼生,愛社稷以愛臣子,使臣得以空言飽軍士,微劄舞豪傑,臣生死感戴。如祁駿佳、倪元瓚、鄭守書、倪會鼎、會覃、鄭祚遠、大倫,皆加以朝官,或准臣實授,使來者有所勸,使臣亦藉以用眾集謀,不為浮說言所敗。至於臣子弟親友,危與共,姑置之以俟異日,不為後矣。臣駐廣信,再一日操練畢,即當急救徽州,或勉從浙人問嚴杭之道,臣非敢臨歧改其成畫
。臣臨疏不勝悚慄之至。
請酌用人材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三驅不誡、全衢道通、酌用人材、以匡四國事:臣前自八月初旬躊躇東道,深以益陽中梗,方兵驕恣為憂。即於八月初三日,差人達益陽藩書,獎其捍御金嚴之勞,開以懷德輸誠之路。亦遣人齎鎮東伯方國安敕書,皆久未有回音。臣乃更致書,託陳總兵謙為轉致益陽藩及鎮東伯處。此九月二十一日,乃見益陽藩差官二員,一為監紀推官邵有璟,一為副總兵馮生舜,已齎上恭賀表箋,臣不勝欣慰,謂金嚴之路從此大通,咽喉之梗於今悉去。蓋朱大典面內,則方國安心死,方陳形親則益陽勢渙,事理必然,早在廟算之內也。邵、馮二臣述其所勸誡益陽者甚真。即陳謙書生,亦謂其縱橫古昔,幸邀轉圜。紹興聞之,傳檄可定。即兩浙東西,無甚可虞。此皆陛下德威播於遐邇,高皇聲靈開掖左右。而陳謙所教正,邵、馮二臣所改啟為表、易詔作令,推挽之力,亦不可誣也。臣又適見徽撫金聲述所致謝魯藩、峻拒淮藩狀,臣已早知有此,蓋皆舊事,在未播詔書之前。今天澤已分,日月已出,又安得有此?聞淮藩韶齡,輔導者疏,偶一為之,遂開異論。近為梁平軍士所掠,出居景德鎮。則諸拚飛辛螫,皆為清
寧,惟患諸將無鄧耿、吳馮之略,不患典午有長沙、河間之禍矣。建昌一帶,宗室孔殷。輔國將軍由柄,亦云旦晚勸益陽就國,當進表箋,而遲速未果,臣當作書趣之。又臣得徐世蔭書,稱金聲桓狂檄云,將繇建昌趨犯杉關,此萬不足慮。然永寧、羅川果為中朝出力,金賊何便敢爾?陛下敕虔吉,勒限殲之,使大兵既出衢嚴,而聲桓西窺肘掖,誠非長慮也。不然,請敕書先收南昌,然後大兵可出衢嚴。不然,遣別將出杉關,聲言與臣合攻南昌,金賊必走九江星子而外,然後出師,不愁反顧,是臣所寢食未遑者也。諸如方國安未領封敕,未復臣書,別俟他日,以慰聖德。其陳謙、馮生舜、邵有璟為益陽藩進表,及舊布政姜一洪,後先稱賀,或應獎異,統候聖裁。
再述關外情形以決趣舍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兵難遙度、謀貴密成、破敵必用大師、致精亦須用眾、再述關外情形、以決趣舍事:臣於十月朔至廣信,聞徽州於九月二十三日為敵所中,臣疑其阻軍,意欲有所懲創,然恐以是塞偵探之路,姑寘不問。一面遣牌去徽州,一面遣將先守馬鈴嶺。嶺高極天,為江南腰脊,可察埋伏。下嶺不百里,即徽州矣。臣於是歎軍旅之難也。方金聲與林貞不相合時,臣疑月後必為敵所中,束裝趣之,欲乞林貞、畢熙載從臣
出東壩。曾不一月,而瑕釁遽開。及臣至廣信,相距七日耳。臣前欲出新城而新城變作,欲出貴溪而貴溪亂聞。又者注意餘杭而敵盡萃於餘杭,近者決趣徽州而敵盡萃於徽州,回顧馳驅,盡成後著;臣乃服聖慮之深長,淵照之最早也。令得軍士早集,先四、五十日應手者,亦未倥傯若此耳。兵既未齊,謀又多泄,而欲以四、五千人之師,命謝玄於淝水,召李靖於突厥,此實難矣。臣計諸貴人所統師,合召四關之士,不能二萬人。臣所募十二營、四千三百二十人,益以信州鄉紳御史詹兆恆、主事俞墨華家丁合為一營,及上饒官生鄭大綸、秀才鄭祚遠家丁合為一營,僅可十四營。又於初三日見故大司農殉難倪元璐之子倪會鼎、倪會覃及其姪倪會紹率家丁來迎,與金華監生鄭守書所募義勇合為二營,及常山義士呂繼望、陸洪基所募一營,盡歸臣師,亦不能七、八千人。臣私念軍士日夕相依,所藉激勸者惟有月糈,鼓舞者惟有官劄。臣月糈不過一兩,多不過一兩三錢,官劄不過贊畫守把,多不過贊畫遊擊。軍士病,又少醫藥,往往有至於死。徽州豪傑來視臣者,見臣授之贊畫都司,皆相視菀爾,投劄於地而去曰:『吾見明主,取高爵,副總猶寄耳』!臣唯唯謝不敏。故事:閣部督師,其中軍旗鼓皆正副總兵,而臣以敝寒酸,不肯授人參將,誠不敢以無功之爵等於瓜果。即為貴人豪傑所鄙,誠甘之矣。至於用兵,量敵量己,決非三萬六千人不可。臣二十七日在關外見舊按臣陸清源,徬徨趑趄,行李散逸,詢其所以,謂自八月中旬罄產起義,凡三千人,再破於□,僅
以身免。今以舊都尉見拒於關,可傷也!又見起用吏科給事中熊開元,未脫衰絰,亦在關外,云從徽州來,已見金聲一萬之師困於績溪,金聲二弟俱委溝壑。又舊吏部主事錢亦以二千之卒敗於秀州,墜鏃身隕。臣聞此為之永歎。諸臣各貴介,不知兵,以兔搏虎,不足為怪。然當方張之敵,席累勝之勢,其不可以數旅之眾□□□□明矣。陛下及今之時,益飭內政,丕振人心,勿以宏光之聖,真足為唐虞之治,使天下聽者有所傅心,聞者無所攜志。臣宣力於外,敷揚德音,不敢毫髮有所自逸。但使臣得稍稍比於古之匡攘糾合者,臣生死無悔。至於舊日忠義大臣子弟,如祁彪佳之兄駿佳、倪元璐之弟元瓚,近皆束裝與臣共事,及倪會鼎、會覃、會紹等皆與熊汝霖、孫嘉績先後起義,朝廷宜悉被以綸徽,使忠義之子弟有所獎勸。臣才不如熊汝霖,膽不如金聲,力不如諸達官貴人,若僅以四千病卒,半月之糧,亦未敢徑趣金陵之下,若與諸達官貴人苟且夷猶,阻江自守,則臣有所不忍為也。陛下郊天之後,想必肆類發師,臣先驅無力,法在褫斥,猶恃高皇之靈、帝天之鑒,必不使臣壞陛下之事。惟陛下悉垂察焉。臣無任惶恐負罪之至。
食盡兵單請自黜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
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事機屢變、危疆難防、救徽等於救杭、守衢合先守信、乞速選上江督臣、速定信衢屯守、並先罷黜、以固危疆事:臣前陛辭時稱便宜行事,不以兵車,臣實愚昧,以高皇在天,陛下御乾,大江左右,人心慕義,猶可亟收同仇之詩,聊與眾共誦之耳,非謂臣能空手措兵措餉,馮河暴虎,自取便宜也。自臣為此言,而怨謗沓至,阻卸橫生。炎涼既分,肘踵立見。以四千之士,給三月之餉,而臣之心血皮骨,消磨俱盡矣。自十月初旬以來,徽歙男婦奔逃至,其賢者如休寧知縣何通武、婺源知縣徐永周、職方主事吳聞禮、督餉主事汪觀亦皆奔潰,至於常玉,臣為之頓足揮涕,仰天長吁!今人心如此,則匡合之難,倍於前日。臣以十月初一至廣信,而敵以九月二十三破徽州,差池僅七日。令臣之軍士不病得早起,不聞鎮壓之命不栖遲七月,則臣師必抵徽州;即不抵徽州前旌,必至馬鈴大鏞之下。而相負若此,此臣之罪也。即削臣官,徒步枝履以謝徽人,臣何敢辭?然問之徽人,自金聲任事,與林貞同異,反唇相稽,而徽州之瑕釁固已久矣。臣欲林貞使早離軍,而相去千里,非二十日不到。臣自九月二十五日遄離崇安,而徽之破已二日。徽所以破之故,徽人皆歷歷能言之。黃澍唱其端,而金聲受其敗。讀金聲所寄招降書,令人髮指,可痛也!士不敦實用,坐享虛名,以聲焰動於閭里,使天下後世謂李元平輩不成書生,亦詩書之恥也!臣於十月初六日,已遣兵一千九百出馬鈴、大鏞二路,急救婺源。聞黟縣、祁門尚為徽固守,度休婺已散,祁黟不能
孤存。廣信距婺源二百餘里,而徽距廣信尚五百里,非十日不到。臣餉匱兵單,四顧寡援,又先數日已分兵一千五百二十救南昌,臣如一貧兒割股療親,東鄰乞湯,西鄰乞肉,此股之肉存者幾何!臣今存兵不過四營、一千五百二十,馬不過十匹,訓練不過數次,合之新募不能二千。而廣信人情又慳於閩中,所許捐助未得其半。倘天祐皇明,以高皇之靈、陛下之力,使臣跋涉大鏞、馬鈴之外,臣猶使休歙富子、黟縣獷夫賈其餘勇,回首面內。即不然,使臣乘障巡歷金嚴,還守衢信,屯田扼要,俟隙而動,以佐王師,亦當使□□不至南馳,關外不讋風鶴。如必直搗中堅,光復舊物,決須數萬人,非一手一足之功。臣無國高之鼓,九合之助,而欲以樽俎仁義坐卻強敵,真為韋跗君子之所齒冷也。陛下注念危疆,宜即風力能臣,如熊汝霖、孫嘉績、尹民興、沈宸荃、汪宗友、余日新、郭貞一諸臣中,速擇一人,總督徽寧池太,或即以信撫徐世蔭、舊布政徐應秋,因其地望,聯絡較易,速出上江,接理軍務。如以臣鄙軟,久溷太阿,即以救徽之罪罪臣,速奪臣官,暴揚臣罪,以謝徽人,以為用師遲留者之戒。臣亦撤手乞骸,謝諸軍士,感恩巖穴,無徒悠忽,進退無據,為國家羞。臣不勝激切惶恐之至。
關外謝賜袍膳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
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驚捧溫綸、宣播將士、普陳所見事:臣於十月十二日辰時,在廣信見監紀主事趙自超趣入臥內,喜動顏色,告曰:『今日溫旨到矣』!臣自揣無功,何以得此?趣整香案莊迎,乃前齎人薩國相回,帶十九日所上鎮壓疏,至三十日奉聖旨:『據奏,知卿毅然出關,以圖進取,朕甚悅慰!卿還審機前行,先謀後戰。自卿離朝,今漸寒候。君愛臣身為禮,臣勤君事為忠。前因卿疏報行止稍遲,朕懸望卿動定,又慮猝然未可成策,何忍魚水重臣,孑然令進亂離之地?且留彈壓關內,出於愛卿之誠。議於輔臣,又慮招征大臣坐鎮,失遠邇之望。因此躊躇,未有定畫。適見卿報中書魏斌所督催漳州等募兵已至,則朕事託卿身,卿身託軍士,朕復喜卿之進而必不欲卿止矣。繼此屢見卿奏,知卿志必澄清。又卿聯絡寧紹各官表奏踵至,徽撫金聲等使絡繹行京,則又文告頭緒已成。朕實期拜陵不遠矣,豈有留卿坐鎮之望乎?卿奏到,從來未有停三、四日不發文書,發案乃必首發卿章,何云未見明旨乎?此邸報不通之過,卿亦當留心疏通。涇縣近報敵警,徽臣亦望卿至。餉事維艱,另有旨。卿還鼓銳,相度先後,在我遠近歸一,纔可制敵。魯王監國,亦是春秋太子之事;但令進表稱臣,則我之親王,何難賜敕,令其監理軍國。內安方可外攘,內安聯異為同,無令□□間我瑕釁。近日靖江又攻梧州,而圖竊據。卿之真品,久飫海內,凡可言濟中興,自有妙晝調劑。見卿手奏,援筆為綸,是我君臣以精氣代形骸,卿從此百為,自信為信朕之本,併播此信於隨行
兵將也。朕親發袍膳銀三百兩為卿製寒衣。卿若身煖,朕始心和。體心信心,至諭諒切。朕滿望今冬春之際,握卿手於孝陵松柏之際也,勉之!亮之!該部知道』。臣讀畢,知陛下厚臣信臣,特筆慰臣,並知臣軍士饑寒,上輟袍膳,以示挾纊投醪之意也。臣貧賤累歲,袍葛未嘗再易。前年入都,諸門生製一藍紗袍,寒暑可通,雖在上前,臣亦服之,全斌貂裘無所費其多金也明矣。臣前所領賞號路費銀早已頒盡。今當布告眾營將士,而將士八營已分兩道入徽州及南昌,其隨臣者獨中軍及後二營與廣信士紳所募新營耳。新營尚未就,臣即當以十二分分之,宣示將士,令千里外如在宿衛之側也。
臣愚昧,細繹明旨所諭春秋太子監國事,臣實蔽塞不知所云。古者國君出疆,則令太子居守,不令統軍事,亦不得自設寮屬。惟唐宋初年自置開府,無不賈亂。今魯王已自設將相,置庶僚,封拜距命,寧可復引出疆居守之義,令輟溫台,入輦轂,坐稱東朝?抑豈能令退然止設庶子諭德中允,修桂宮之誼乎?月前在建寧,浙東諸士前後輩至,皆稱台州奉陛下詔諭,宜即稱東朝,俾臣尸其事。臣默然不答,亦不敢宣布其意。管子嘗云:『君老不事太子』。今開國伊始,陛下春秋鼎盛,前星、將輝諸相能自和調,修明內政,天下藩屏如雲龍,區區溫台,去薪揚湯,必自衰止。無故創一新義,使長沙、河間尋其故轍,諸宗室至者,人人有太弟、太姪之望,禍牖一開,不可復閉,是臣所以秘不敢言也。臣今已略作書勸方逢年,無預東事。今紹興諸故老回首面內,則浙東將
相皆吾臣民,此可以理勢默奪,不可以口舌爭也。昨見紹興劉宗周子汋、祁彪佳子理孫皆有書至臣,稱揚恩命,遠邇愜心。今倪元璐子會鼎、會覃、姪會紹等又領兵迎駕,蹔止臣所。浙東前日僅此三賢,謳歌訟獄不之彼而之此,彼中理勢,亦可知矣。又聞靖江事,而亦朦惑漫試一決,度其情形,久必自敗。且使梧州不得自擁,靖江窮而思反,彼自支吾,於朝廷何損乎?必令南顧發師,則兩粵之間又當多事。首輔何吾騶治兵入虔,次輔黃士俊盛名著籍,一楮之師、可當三萬。臣愚昧阻遠,不得越俎而敕之矣。臣物望輕微,言詞不暢,前再寄書永寧、羅川皆不得達,惟輔國將軍由柄一再報書,不失常度,計奉表當在朝夕。益陽王、方國安皆自佩金印,書台銜,或恭或倨,在陰陽之間,定鹵侯鄭鴻逵必有以制之,非臣所敢聞也。今臣遵旨,即飛啟遣倪會鼎、會覃東趨台州。二子皆官生,應得恩蔭,合加以清秩,俾之宣命。其姪會紹,亦可與一官,以壯義也。至於四方從拂,決在朝廷,趨舍當於人心,不在文告期會之際也。臣仁義以為矛鋋,忠信以為干櫓,進退黜陟聽於君上,雖無一長,攻殺擊刺不得而奪之矣。章疏通塞,亦與道命相關,非臣所能疏達。除臣以旨意賜金宣播隨行將士而外,將進復徽寧,退守衢信,盡此數月,□□□□,與金陵父老擁護翠華於鍾山之下。臣無任感激之至。
復婺情形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據實開報復婺情形、以鼓士志、以寧聖心事:臣自聞徽州之破,為廢餐寢者彌月。知陛下焦勞,必為此增其宵旰,欲荷戈執殳,身踰二嶺,冒鋒鏑以□□□□。本月十四日,八都牛頭嶺之捷,頗有斬獲,已經奏報,□其□□,少固吾圉矣。諸將乘勝直趨婺源,臨河而陳。臣遣監紀王綱去海口地方,約劄授參將董壽庚、董彭庚率其鄉眾八百餘人豫為接應,又約婺源舊副總游麟、汪自強等率義勇百餘人佐之。自十九日至二十二日,屢次打仗。□官姜美光先出掠陣,已被參將應天祥擒獲,即時梟示。□懷深恨,與偽官許漢祚、汪遵先等盡掠富室白鏹,散諸貧民。臣又嚴申聖諭不殺難民之語,而諸難民反為敵用,誑誘我兵。二十三日,敵騎渡河,游擊李芬當先,銃殺敵將一員。董壽庚及余勛者,擒斬敵將一員。翁良松、李純各射殺敵將一員。李純被射,落其二齒,猶奮前不顧,敵亦且卻。而諸亂民助敵鼓噪,敵騎大至,延寧諸新募者皆不習,為敵騎所躪,參將王加封手殺十數人乃死。游擊李忠遠身被重鎧登山,為敵騎所得。凡奔陷將士無名目者三十餘人,所殺敵可八、九十,獲馬八匹。凡軍士所敗,皆繇利敵馬,不斫馬斫□,□以短箭三十步射之皆斃。漳州諸士以被當楯,箭不能入,故屢勝。廷寧軍士徒恃銃,無以自蔽,故敗。是役也,董壽庚斷後,又漳士繼至,幸不大敗。然臣身為將,不親履行間冒矢石,從二百里外遣師,又無厚賞嚴誅,以寒儉之士當敵,
是臣之罪也!臣思婺源為廣信肩背,高城深溝,其糧米足以自給。徽州無糧,必倚婺源為固。而汪遵先、許漢祚為之謀畫,力抗王師。徇婺源不下,則休寧諸縣皆不可下,如破大竹,無開口處。臣以三營之士攻婺源,約諸海口相助者合僅二千人。又三營出馬鈴嶺,無他將之助,僅千餘人耳。聞鄭兵亦有一旅出馬鈴,賴此以為羽翼,然恐休寧之師聞婺源少挫,必不敢進。臣當再遣將徇婺源,可下則下之。不可下,相持堅城之下,不如去而趨徽,即舍昆陽而趨宛之勢也。恨兵不多,糧又苦乏。昔以鄧禹之才,短於控御,葛侯之能,不長將略,況在臣區區孤拳獨奮,知其難矣。臣見休寧知縣何通武、婺源知縣徐永周,皆思入關,不請共濟,深為歎恨。惟有黟縣知縣張昌亮來從乞師,臣姑哀之,授以監紀報效,不知桑榆之收如何,惟有劄授副總兵許廉從樂平出黟縣,與諸社勇決策併力,三□敵眾凡千餘,所獲敵馬三百餘匹,差不負臣任使。今臣委劄已盡徽之豪傑,度數日後婺、休二縣次第可復。而中書尹民昭又特貽書戒臣,以為徽人不可盡用。臣推心置腹,何負於徽,亦不過以徽之膚髮還徽之人民而已。所惜者,王加封以建寧右衛世襲千戶,月食不過一兩二錢,見臣悃誠,誓以死報;李忠遠有六百觔之力,日食不足,臣拔於行伍之中,慷慨向前,亦竟為敵所得。二將實不負臣,而臣負二將,是臣之罪也!臣所經營,心力已盡,未有尺寸之績。又江右三營收復饒撫者,若趙之壁、夏孚先、陳學鵬等皆不見音信,暮年注思,日益頓。又當酬應午,無代筆劄者,臣恐不
得復以筆劄事陛下。惟是悃誠,一卒、一金、一銖、一粒,得失成敗,不敢自誑,所應得情罪,除席待鉞,惟垂察焉!
孤軍莫救危疆難支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老臣孤軍、四顧莫援、危疆殘喘、一日難支、乞賜撤回、以全聖恩、以明出處事:臣今年六十有二,才能智勇不踰中人,所以黽勉自請行邊,拮據關外,冒霜露與士卒為伍者,豈慕葛候之智,襲田單之業哉?以為帝室不可以偏安,守關不可以自保。光武之還潁上不過六日,鄧馮之滯戒旅且逾十年,為人臣子不以賊遺君父,其理當如是也。譬之雞然,風雨晦明而鳴聲不已,即有不寤之人起而刀俎之,亦無可奈何而已。臣少而學道,於物無競,於人寡怨,以國家安危絕續所繫冒昧出言,萬死一生,卒未嘗一指設阱之人,一發權奸之忿。即有鄉里小人,市朝撻臣手足,加臣十數年,未嘗一挂齒頰也。今直以出師之故,為異志之所排擯,寡識之人群起而和之,千端百出,以阻其成,傍勾曲引以幸其敗。當前月十四、五間,稍有斬獲,方約結諸義士雲集響應,以抵休婺之間,而貔虎亂群復乘其後,鬼域含沙以射其影。先者蹈溝,繼者為藉,凡循規守律之事俱歸之人,攘臂暴戾之風俱歸之此。以閣部之劄亦曰偽劄,以閣部之官
亦曰偽官。或叩關門數日,不達饑疲之眾,寧死中野。嗚呼!臣何所營而坐困於此哉?臣遭會風雲,甫及一月,而五疏求去。直以皇上英武,洞矚遐風,嘗鑒臣於言語形跡之外,所以荏苒嘵,瘁毛鏃羽,以為朝廷守一日之藩籬,固一日之眾志,非曰能之,亦各盡其義而已。今敵來者日以壓境,眾之附者日以攜志,蠢冥何知,惟利是視。貪生怖死,則前後異致。信州閭巷,雞犬方集,今復翩然欲舍而去矣。據徽人來者咸云,敵以一百六十騎守婺源,又五百騎徇婺境,自海口、煖水俱焚掠殆盡。煖水距廣信僅百餘里,臣師守海口,退屯八都者僅千五百人,皆落新募月食一兩之卒。其東出馬鈴者僅七百餘人。又千二百西出饒府,馳收未回。所餘帳下千二百人而已。臣自八月以來,東弭台寧之釁,西消金賊之孽,精力疲於文告,歲月馳於期會,未有一智一謀佐於其內,一膂一力助於其外,空以老疲一意報主,為愛己所憐,異己所笑。今事勢甚急,可亟命方國安以一萬之眾從嚴州出老竹嶺直搗徽州,乘其西馳,可以破敵。即不然,亦可以解信州之危,成牽制之功。臣朝夕禱恩,就死山丘,銜結無極。為此具本哀懇以聞。奉聖旨:『卿久在行間,心苦力疲,糧餉告匱,而猶相機分搗,深見老成為國遠猷。敵出廣信,著戚鎮方國安從嚴、定鹵候鴻逵從馬鈴兩路進剿,以牽其後。兵部速行飛飭』。
江右出師情形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據實開報江右出師情形、以明人心歸正、恢復有機事:臣自十月初九日,遣將下河口,令諸將皆從胡方出上清,間道取撫州。連日皆雨,諸將至河口,以間道難行,數百里襲人,未為上策。惟參將陳朝鎮、夏孚先、遊擊楊啟龍遵臣約束,與監紀楊枝灼從上清直至撫州之東鄉。金聲桓已避去南昌,盤踞南昌城外。夏孚先招集一路精勇,如潘丹竹、劉名奇、楊仁和、樂雄、徐興、江鼎、官昇等千三百餘人,於二十一夜恢復東鄉,擒□官鄒雄飛並□子李太,因駐師東鄉城外。而劄授副總趙之壁,亦以二十二日入安仁。先是安仁□官魏得權已經擒獲,而舊縣丞邵之宿復獻冊降□,集□眾再署縣事,焚掠甚慘。又□推官朱盛德亦擁□五百據白圩地方,安仁之路不通。朱盛德又欲來廣信到任,參將陳學鵬以是邅回未進,趙之璧亦以兵少尚駐瑞洪。會有劇盜胡沛龍擁眾千餘,自稱靖亂將軍兵馬大元帥,往來安仁、瑞洪間。之壁念得是人,可不患無兵,因伺沛龍於上洋演戲夜出遊,令遊擊沈和、陳鯤、都司葉應舉伏江畔伺其過擒之。將行刑,乃手解其縛,諭以天子威德,大師在邇,宜及時自效。沛龍輸服,乃質其妻子軍中,令擒邵之宿。二十三日至黃金埠,遂獲邵之宿,並其家丁男婦八口。二十六日至白圩,獲□推官朱盛德。供其弟在金聲桓部將王步雲處統兵,欲招其弟自贖。之璧不肯,捉至安仁,為別部將施郎奪去。此細事不為功,亦不足問也。而諸將籍籍,謂大樹
難為。臣謂患不大樹。若大樹者,何難為之有?而陳學鵬所遣部將余懋諝、兵士彭勝、王寵等亦以至安仁與二將會,學鵬獨自留□□□理饒州,與夏禹金、邵世科等未有動靜也。臣遣師止貴安民,不施馽勒,使各行其意。誠恐以是敗,幸而諸將不敗。趙之璧至安仁,得瑞洪兵三百名、及所撫胡沛龍五百名,合於本營,可亦千二百名,正苦無餉,適賊掠安仁倉所餘米尚九百四十石,因給散軍士,可不煩轉輸。而夏孚先所裒集義勇千三百餘人,皆東鄉義民,若秀才張受祿及其子弟大相、大任、大佐、大治、大劻、大勷及樂鼎勛、車必昇、許文龍、楊子金、張登庸等所自措備,臣無蒿目,此皆陛下威靈,社稷多福,舉不失時,非臣思慮之所能及也。又之璧在瑞洪時捉獲奸細曾名卿,善遇之,凡三遣三回,及舊撫臣陳良訓之子陳賚典斂齎本入都,之璧招與共事,名卿、賚典各鼓舞圖報。及與都司楊昌禧同入南昌,約孫戴諸北客。臣冒昧貽書,不引仲淹之嫌,略申朱序之譬,想人心思漢,天意祐明,下江、平林均為銅馬之鄉,朱鮪、李軼不煩河水之誓也。今建昌閻賊已迴連洞,永寧亦入寧都,金、鄢、吳、杜諸□雖在撫州,聲勢不旺,遲必自落。惟嶺東有謝之良,兵稱二十萬,近入建昌,雖不汙戮居民,亦擄掠行李,不知其原始何來,遽至於此。想不為永勝伯所招,必北行入囊中。可敕永勝伯鄭彩及科翰張家玉作速招之,兵多勢變,事久形遷,古稱孫武精兵機,陸遜識兵勢,機其微者,勢則淺鮮而已。徽州之事,其微而難料,江右之勢,則固淺鮮若此矣。臣讀書六十年
,不忍道此事。今拮据百餘日,稍見條緒,又當棄之,引刀斷機,不覺流涕!以陛下聖明,高皇福祚,海內英賢攘袂者多,王猛、崔浩而上,尚有人物。臣不自揣,欲留面皮見顏閔於玄漠。至於么微臣,若夏孚先之捉鄒雄飛、李太,趙之璧之捉朱盛德,皆有文卷昭然,及諸鄉勇義民偏裨奮力者,或當敘不當敘,當鼓舞不當鼓舞,皆非臣之所敢知也,惟陛下一垂察焉!
續報情形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據實續報□□情形、以廑廟謨、以鞏邊圉事:臣自受命,已逾百日,無橫草之功,亦無寸晷之暇。所西舍撫饒、東輟衢嚴、迸心一力以守信州者,非謂信州可守而守之,謂恐信州之必不可守而守之也。信州不守,則無以守衢州。無以守衢州,則無以守兩關。故今之廟謨,無以急於守信州者。臣至迂愚,三月之心血皆盡於信州,自信州內外一二百里無不知臣之心血盡於信州者,而□□奸人之譎計危謀亦萃於信州矣。臣甫發疏,接婺源哨探報稱:敵以五百騎將由玉山出廣信,由常山出衢州。臣思常、玉兩路既有定鹵侯之師協守馬鈴,又臣先鋒陳雄飛之師久出白嶺,總兵方機之師又正出沙溪,合可三、四千人,嶺高際天,非馬所度,敵若必來,必由前日所走間道,
從牛頭嶺趨八都直出廣信之背,此不六十里抵信州矣。撫臣徐世廕所練新舊兵不能一千,合於臣師,不過二千餘人。施福、施郎所守河口、鉛山兵不能二千,而河口、鉛山設防之衝不可盡撤,必以河口、鉛山而援廣信,猶以嚴州、蘭谿而援衢州,不獨其節長勢疏,亦以彼此失顧矣。今驟增兵無復可增,覓援兵無復可援,德興、樂平諸家鄉兵自守不給,何以濟人?臣所恃者池寧之心未服,祁黟之兵尚鬥,休歙之間,臣所部署,若許廉、汪淶、楊振新、程應昌、張大賡、洪作霖、許文玠、吳三復之徒尚千百人,聯絡山砦,動稱數萬。誠得馬鈴白之師直驅徽寧,堅持不鬥,觀釁而動,敵雖千騎,未敢離徽寧而趨信州。然後趨一枝斥浮梁,蹈徽歙之背,信州南北猶可無事也。臣向擬以大師不出,即出而不合,臣當自以一師出休寧,一師出上浮,為有志者鄉導,而四顧不來,前後無援,空以孤弮觸此□□。今諸臣之師雖稍稍引至,大率後臣三十許日。臣以孤軍單露三十日,百體具見,此徒為人蹈藉廢敗而反耳。里人有病,舍蹇馬者降而自走,不十里困矣,蹇馬仰天而笑。臣今為蹇馬所笑也。臣猶欲以蛙頤螳臂伸大義於天下,凡臣兩路兵,以數少道分,俱於初六日報衄,再折百餘人。然臣思月食一兩,實不犯民間一禾一鎧。至其徒步,遇鐵騎數百,躪之輒潰,則臣坐城屋不冒矢石、不親行陣之過也!臣請為將士受過,席褫職,以待斧鉞。倘以廣信孤危,獨立寡援,念老馬顛踣,邀帷蓋宏恩,放臣還山,則臣與父母九京之下,感泣無極!
請卹捐軀諸臣疏
欽命招征直省便宜聯絡恢復南京江北等處地方少保兼太子太師吏兵二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臣黃道周謹奏為考核將領、併請卹捐軀諸臣、以明國法、以伸士氣事:臣聞之,擊刺之師不及節制,節制之師不及仁義,仁義之教三年,節制之教一年,擊刺之教三月,而臣皆欲以信宿致之,此臣之所以懼也。初,臣在延寧募士僅三千,教之以仁義,不兩月而出師,未及於節制也。既在廣信募士近五千,教之以節制,不一月而出師,未及於擊刺也。擊刺與節制皆有未備,而臣且出師者,臣恃源而往,以高皇之靈與陛下聖明,動於仁義,使天下芳奮焉耳。然而臣實不備,以忠義蹈水火,以干羽擾□□,而嘗有所不效。初,臣以十月九日出師討休婺,申飭將士,至再至三,謂師寡切不宜分,當併力一路,先至婺源,因其糧食,率其鄉眾,以靜制動,俟五營皆至,然後角逐。而時值天陰雨十餘日,陳雄飛、王鼎、李睿、賴履葵二營以婺源路小,不便群行,徑東往玉山,出馬鈴嶺以趨休寧;而黃奇壽、黃家徵、應天祥、王加封二營又從八都出牛頭嶺,尋婺源之路;李瑛、倪彪一營又從九都出童家坊,以攻婺源之東。臣見報知其離軍單弱,為憂悶不食,一日發四箭,趨其合營,而東西異路,相去百餘里,嶺高谿深,卒不可合。會黃奇壽有牛頭嶺之捷,諸將益自便,間道獨出。十月二十三日,應天祥之營先挫於
婺源城下,僅斬一□將姜美光及□□六人奪馬八匹,而我師已損一參將王加封,被獲去遊擊李忠遠,陣亡軍士十四人,奔逃者百數。黃奇壽急趨援之,無及。時李瑛一營甫出童家坊,約以二十八日齊舉,而應天祥已先發致敗。及應天祥敗,臣再發箭趣李瑛與黃奇壽合營,而李瑛堅謂不可,欲以社兵分敵眾,使敵單弱,而敵已陰結社兵為用。初三夜,敵襲李瑛營,黎明搏鬥,僅殺敵三、四人,而李瑛營皆潰。敵還襲海口,欲生得黃奇壽、應天祥。會樂平援至,乃去。黃奇壽所損亦十餘人。凡婺源之師,應天祥以貪功冒進覆轍於先,李瑛以故違飾節制隕師於後,使王加封膏於原野,諸士卒散而求林。是婺源之罪,應天祥與李瑛並在不赦。而應天祥有斬獲之功,李瑛無寸尺之錄,所當首誅李瑛,重譴天祥,以謝諸死事者也。是日冬至,敵料諸將士各有宴會,休寧、婺源各以是日發騎。敵出休寧者二百餘騎,吳俊、戴恩為奸細,屢趣陳雄飛。雄飛覺其有異,不肯下關,僅遣參將應士、應士鏞、饒銓、張天憲、遊擊游元龍、徐大用、何龍、虞淵、蘇良弼等將二百餘人應之,已獲其□首吳繼賢,斬級二十七顆,自謂無害。俄而敵大至,兵屯於高偃橋,前後路絕。諸將各力鬥以死。李睿、賴履葵兵從黃源趨救之,則亦無及矣。凡休寧之師各為鄉導所誤,陳雄飛繇馬鈴而趨白,賴履葵繇黃源而趨海口,區區兩營,亦各分道。陳雄飛以先鋒不親下關,使諸將盡斃於高偃橋,李睿以中疑引疾,不與雄飛合師,並有應得之罪。而李睿部下擒斬□官趙文光,馬一匹,僅損軍士三人
;而陳雄飛僅得一□,首二十七級,而失將士百餘人。諸士嘵嘵,咸以陳雄飛、李睿不親下關為罪。而李睿、陳雄飛亦以守關為辭。度其情狀,雄飛所失既多,宜為李瑛之亞。李睿所失獨少,亦當與黃奇壽共原也。至於湖東之師,金聲桓稱數萬,漸出瑞洪,而臣以三營千二百人濟之,亦復分路,以天雨為詞,不肯同出上清趨撫州。惟夏孚先一營守法,已集千餘眾守東鄉,欲乘便取進賢。趙之璧與陳學鵬二營,各舟下瑞洪。之璧已於前月二十七日守安仁、餘干二縣,所招徠義勇亦可數千人,欲乘便窺南昌。陳學鵬獨邅徊不上,於本月初六夜領三百人往團魚洲劫營,燒大糧船三隻及小船四、五隻,敵被焚溺者二百餘人。比天漸明,船逆水不駛,敵黨兵少,悉眾逐之,兵士又潰失幾二百人,傷哉!臣每出師,必往還告誡,以有征無戰、不殺為武之義。諸將雖面從而心有違言。臣又見李晟每出師,不自為意,使諸將各自搏戰,以此不甚掣,諸將士益自喜,惟敵是求。邇年用兵以來,肯用命斃於鋒鏑、以寡搏眾、以弱敵強、之死摩他者,惟諸將士耳。臣非有厚糈之賞,重祿之驅,使諸子弟捐軀圖報,而臣猶執筆以鞭其後,臣實不仁。然朝廷所恃為制者令耳,臣於將士約之合營,約之不殺,約之招降,有征無戰,正正堂堂,而諸將士竟茫然為不教之棄且均一。冬至前後數日,而陳雄飛之師損於白,李瑛之師衄於九都,陳學鵬之師挫於瑞洪,臣之調度無能,亦可見矣!約其前後斬獲,不能百顆,而損失四倍於敵。他諸擒奸細□官雖十數輩,纍纍繫至,無益於殿最耳。臣倘
不死,得假數月,申以仁義,約以節制,教以步伐止齊,給以衣甲器械,從臣之令,得以不敗,而後可以無戰也。朝廷雖不中制,臣雖得以便宜從事,而儒生守懦,終無武人之貞。又歲月趨人,物力已絀,蝦蟆審視,雖視不遠,乞早正李瑛、陳雄飛、應天祥之罪,以謝諸死者;併早正臣之罪,以謝諸三弁。即炤典例,與王加封、應士、應士鏞、饒銓、張天憲、游元龍、徐大用、何龍、虞淵、蘇良弼等贈卹,以為志士喪元、捐軀報國者之勸,且以媿諸擁高位媮生苟免者。內王加封為建寧右衛世襲千戶,應士、士鏞兄弟皆南平縣學生員,何龍、蘇良弼皆被創猶手殺數人乃死,所宜於本職參遊上各加數級或與世襲衛所官以示優異者也。又婺源之戰,有原任河南氾水縣知縣胡海定亦與王加封等力戰以死。海定無地方之寄,綏鼓之任,以併命為尤難。其他如淮藩副總汪自強、參將魏公偉、守備程元英、夏之旭、把總董禮樂、董辛生、練孔仁、汪大用、黃士烈、黃有丁、董有幹、董有嘉等,皆練鄉勇,起於興平,為王師策應,或亡或執,各不屈,無一降敵者,俟詳確嗣請。又見舊撫金聲子金函、金敦鎡稱其父已於十月初八日□□自剄死,同死者有監軍江天一、參將吳國楨及書吏余元英。又舉人馬嘉亦自經死。想見忠義在人,人未忘漢,激厲之下,奮揚者多。臣諸部曲雖未能鼓勇先登,□□□□,而空弮共奮,斬獲亦略相當。臣得邀恩幸,保首領遯跡空山,別敕重臣綱紀其後,以贊助中興,追摹雲臺之下,未為越也。臣不勝戰慄待罪之至。謹具情實考核以聞。
(--以上見原書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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