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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槎集 (自动笺注)
冰槎集
明鄞張煌言玄著
     
    於戲
此予槎上作也。
昔之乘槎者,或為客星而直犯牛斗,或入女宿而得支機;故至今羨為勝事
予獨不然
浮蹤浪跡,當淒霰嚴霜不得已棲託靈槎筆墨所及,都成冰聲。
則是槎也,非貫月也、亦非挂星也。
而茲集所存,又皆晚節所依;於是以「冰槎」名。
嗟呼
水澤腹堅矣、天根盡見矣,乃從凌雲千丈間而欲論列古今辨正華夏不失君臣父子朋友之義,不其難矣哉
異日者,東風解凍,尚有相見此槎中人興歎者否?
公元1662年
    歲在壬寅菊月朔張煌言自識
公元1664年
    壽鏞謹案海濱遺老高先生允權跋,以「奇零草」乃公所自定;而「採薇集」乃釋兵後作,公自註『起甲辰六月』,而七月被執矣,獨未及「冰槎集」。
顧先生自作「引言」既在壬寅菊月朔,則凡以後之文,皆非先生作「引言」時所編之文也。
通行各本,類皆羼雜;則仍宜依據最初之本。
壽鏞得先生文集其後張世綸者,即與「奇零草」同一筆墨錄副者也;蓋亦「高本」也。
今依之編年,略參黃氏(即章刻本),始辛卯、終壬寅九月;然仍非真面目也,得其似而已
公元1051年
   祭海神文(禁林代敕辛卯)
  予大明高皇帝九世孫也。
高皇帝驅逐胡元、奠寧方夏懷柔百神,凡江河川瀆之神,無不崇祀
而神於水中最尊且大,春秋所在有司致祭惟謹,蓋三百年於茲矣;神豈忘之耶?
近者醜虜肆行,憑踞都邑;未知其曾致祭如故與否?
若陳牲列俎羅拜下者,皆髡髮左衽之人;知神之必憤然而起,吐棄不享
起義浙東,與薪膽俱者七載,而兩載於此;風不揚波、雨能潤土,珍錯品物,畢出給鮮。
又知神之不忘明德,予實受其福也。
義旅如林中原響應且當文武將吏誓師揚帆,共圖大事
潔誠備物,致告行期。
啟行之後日月朗滌,星辰爛陳;風雨靡薄水波不驚;黃龍蜿蜒紫氣氤氳櫂楫協力左右同心
功成事定,崇封表靈。
是神且食我大明馨香萬世也,今日伊始哉!
顯承之!
   復偽提督田雄、偽鎮張杰偽道王爾祿書(辛卯)
  竊聞兩間自有正氣萬古自有綱常忠臣義士,惟獨行其是而已
不孝一介書生遭逢國難初學季真避世,久同去病忘家
忠孝已難兩全華夷豈堪雜處
區區此志,百折彌堅。
不過恪守人倫即是深明天道
緬維執事,或為本朝專閫、或為昭代巍科;今雖逢場作戲,而河山之感,諒彼此同之!
  近窺象緯,知胡運業窮於陽九,必有起而驅除者。
執事計,拔趙幟、立漢幟,蔡
人即我人;微但大樹勳名不得專美於前,而梁公夾日行當再見
尚有何嫌、何疑,而以不入耳之言來相告耶!
新莽纂位河北群盜皆以興復漢室為名。
今日山中義師大率類此;故執事得以折柬招之。
不孝本來面目何如
欲以此術相籠絡,誤矣!
王景略苻堅曰:『江南正朔相仍,願勿以為意』!
真識時之語。
淝水之役,不能從而果敗,秦亦隨之以亡;是可為明鑒
今日域中存亡未可必。
抑未聞「秦未始亡、楚未始存」之說乎?
水陸自有長技戰守早有定謀;縱執事全力舉,勝敗未可知也。
  總之大明無不中興之理,非、宋高可比
我輩相晤正自有期不孝未便文文山自況執事不必留夢炎自居耳!
     [人物考略]
    田雄字明宇宣府左衛人
本靖南侯黃得功左協部將南京陷,負宏光降附。
國朝提督(見「明季南略」)。
公元1662年
    張杰字鴻勳遼東人;明季降附舊臣
國朝康熙元年,任浙江提督
以擒張公有功,別無善政;後入名宦祠
全謝山先生(案「四明談助」但云一鄉先生;從全氏「年譜」考得之)始游庠,謁學宮,見之憤甚;取其主捶碎之,擲諸泮池(見「四明談助」)。
公元1643年
    王爾祿:字天錫號念尼保定人(「海東逸史」「沈崇掄傳」稱『黃陂王爾祿』云云)。
明季舊臣(據「鄞志」「周志畏傳」注:『崇禎癸未進士』)。
國朝順治六年,任海道副使
迄癸
巳數載間,除害賑饑、禮士卹民立倉置田。
仕終刑部左侍郎崇祀名宦祠。
著有「麻姑洞主詩文集」、「懷社同聲集」、「不二真詮」、「明州賑饑紀事」、「救荒卹貧錄」;又輯刻「保陽張氏殉難錄」、「聞子鑑湖七觀」(見「四明談助」)。
公元1657年
   祭建國公鄭羽長文(丁酉)
  於乎我兄!
熊上將、汗馬元公樓船海外鉦鼓江中
屏藩帝室帶礪侯封;會逢喪亂,益懋勳庸。
謀雲猛雨擊水摶風西江射虎南服從龍
登壇受鉞錫鬯銘鐘;豈繄心膂允矣股肱
  浙事既壞,閩疆旋覆;再展霓旌,重扶日轂。
不惜破家,以襄監國九伯咸征,六師是督。
在衣冠,威行牙纛;偽吏角崩,名酉面縛
底績扶桑揚聲;爰拜泥金,遂膺璜玉。
  惜昔在翁同盟聯翩珠盤玉敦,實惟九賢
西昆季,肅虜姻聯安福差長,相國比肩
中丞司禮雁行周旋;媿余下乘,亦競先鞭
或沒王事,或終天年;惟兄與余,靈光巋然
  兄既解兵,余尚誓旅渺渺參辰盈盈帶水。
千里片鴻經年尺鯉
北顧旌旗,南詢杖履奏凱相期加餐足喜。
懸擬壯猷東山復起;夫何訃聞,遽騎箕尾
感切同仇
,痛深後死
  嗚呼哀哉
山陽哀逝,士衡辨亡;交此百憂云胡弗傷!
兄所未瞑,野馬黃羊;余所為慟,封豕天狼
庶憑靈爽默贊一匡;些詞不文,聊以薦觴。
鷺江滾滾鷺島蒼蒼忠精義烈山高水長
     [人物考略]
公元27年
    鄭羽長:「夏校本」云:名彩
考「海東逸史」「監國紀」:魯王二年(丁亥)正月,晉彩建國公(考唐王封為永勝伯故此曰晉也)。
本題所紀封爵合。
羽長,「陳本」作羽祥。
案彩與羽義相近說是也。
公元1658年
   賀延平王啟(戊戌)
  伏以秉鉞仗旄,蒼姬崇呂、周之典;分茅錫土,皇唐重郭、李之勳。
況績茂中興,則禮優同姓;當茲王封肇啟,允為仕籍之感懽。
恭惟殿下三台捧日一柱擎天
運掌上之奇謀星飛電繞;倡寰中大義海沸山奔。
係屬籍而衍天潢不數李勣之在唐、婁敬之在漢;收版圖而還帝室何殊岐陽之征北、黔寧之征南
  比者北極遠念舊勳東藩新膺殊禮
金符銀冊,等邁公侯玈矢彤弓,寄專征伐。
耿弇略定北道不過典畀屏藩;即竇融保據西州,未聞榮超蒲穀
是惟樹不世之勳
公元35年
猷,所以非常名位
際斯盛事洵足誇揚!
一介書生十年義旅
會稽甲盾,已愧種、蠡之徒栖;江左衣冠,每託桓、庾之後乘。
敢言籌帷幄,實望受蔭帡幪
伏願威揚四裔,烈炳千秋
賜履增璜,遠表東海之碣;建邦啟宇,先消南國之氛!
庶幾日月重明,而某亦得依風雲而益顯矣!
     [人物考略]
公元1646年
    延平王:鄭森字大木福建南安人
生有異表
龍,攜之謁唐王;唐王奇其貌,賜國姓,改名成功
命典禁旅,以駙馬都尉體制尊寵之。
丙戌春封忠孝伯
福州破,龍議降,持裾泣諫,不納。
北去,因與其客及所部乘巨艦入海,踞南澳居焉;並攻閩之沿海屬邑,下之。
己丑桂王封為廣平公戊戌晉封延平郡王
嘗偕張公大舉以入江南,即張公所紀「北征錄」中事也。
庚子,攻荷蘭臺灣;及克臺,以安平鎮名之,遂自立為國
壬寅五月卒,年三十九(事詳「賜姓本末」、「東南紀事」、「南疆繹史」)。
公元1659年
   海師恢復鎮江一路檄(代延平王己亥)
公元1602年
  昔五胡亂華,僅一再傳而滅;今東虜應讖,適二八之期。
誠哉!
天道好還;況也,人心思漢。
慨自李賊猖叛,神京陸沈
建酋本我屬夷,屢生反側;為乘多難竊據中原
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於戎狄
凡有血氣未有拊心切齒於奴酋者也。
  本藩奉天倡義罰罪弔民臥薪嘗膽法古用兵
生聚教訓,已踰十年正朔雖仍,僅存一線
茲者親統大帥,首取金陵出生民於水火,復漢官威儀
爾偽署文武將吏,皆係大明赤子,誰非中國紳衿
時窮勢屈,委質虜廷;察其本懷,寧無隱忍
天經地義華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
至如遼人,受我明三百年之豢養、遭逆虜三十載之摧殘祖父既罹其駢戮,母妻盡被其宣淫
爾二、三孤兒,尚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婦!
報仇雪恥,豈待異時歸正反邪,端在今日
張良報韓,先揮博浪之椎;朱序歸晉遂成淮淝之捷。
先機革面、或臨敵改圖,以全省、全部來歸者,不惜分茅裂土;以一鎮一邑來歸者,定與度地紀勳
或率兵而至,則論其多寡而計功掄升;或潔身而來,則就其職掌量才超擢
蒙古女真人等,世受國家賞之恩,原非一類;共在天地覆載之內,亦有同仇
懷二心,視之一體
不特休屠歸漢,名高日磾;且如回紇扶唐烈光葉護矣。
本藩仁義素著賞罰久明;先機者有不次之賞,後至者有不測之誅。
一身禍福,介在毫芒千古勳名,爭之頃刻
師不再舉時不再來
  布告遐邇,咸使聞知
敬哉
特諭。
公元1659年
  永曆十三年七月二十日給。
     [人物考略]
公元1705年
    永曆皇帝永明王名由桹(「南疆繹史」桹作榔),神宗孫、桂恭王常瀛子。
乙酉冬恭王薨,請諸唐王,以王襲爵。
丙戌九月唐王陷於汀州,兩廣聞報,總督丁魁楚巡撫瞿式耜大會肇慶,請王監國
是年十一月,即皇帝位;以明年永曆元年。
壬寅四月,卒於滇都(張美翊曰:為吳三桂所殺。
見「西南紀事」及「南疆繹史」)。
公元1659年
   復偽總督郎廷佐書(己亥)
公元1706年
  某復書於遼陽世胄郎使君執事前:夫揣摩利鈍指畫興衰庸夫聽之,或為色變;而忠貞之士,則不然。
所持天經地義其所圖者國恨家仇其所期待豪傑事功聖賢學問;故每氈雪自甘膽薪彌勵而卒以成功者,古今以來可勝數?
如僕者,將略原非所長;祇以讀書大義,痛忿胡氛
左袒一呼甲盾山立
區區此志,以濟則賴君之靈,不濟則全臣之節。
故爾憑陵風濤之中、縱橫鋒鏑之下,迄今一紀矣。
同仇漸廣,晚節彌堅。
練兵海宇,正為乘時
今何時乎
兩粵天聲三楚露布以及八閩軍書何啻雷霆飛翰
清人島夷外侮、西虜內侵左支右吾,將見其立消滅也。
方當起而匡扶帝室克復神州;此正忠臣義士得志也。
不然,謝良平竹帛、抗黃綺衣冠,亦之死靡他,豈復煩詞曲說足以動其志哉!
執事儼然以書通,是以僕亦庸庸者流可以利鈍興衰動者
虎倀戒途雁奴視夜,既受其役,竟忘其哀!
執事無足怪,
而僕聞之,髮且衝冠矣!
  夫執事固我朝勳舊之裔,而遼左死事之孤也。
念祖宗之恩澤,宜何如悲傷;思父母之深仇,宜何如報雪
稍轉一關,不失中興人物;顧以陵律自居華夷草辨,竊為執事不取也!
且即來書恩仇」之說言之,自遼事起,而征調日繁、催課益急;以故潰卒散而為盜賊窮民亦聚而弄干戈,是釀成寇禍者,清人也。
乃乘京華失守屬國興師誠能舊物而還天朝,則是吐蕃回紇不足專美於前。
奈何拒虎進狼,既收漁人之利河北長蛇封豕,復肆蠆之毒於江南
則果恩乎?
果仇乎?
執事亦可憬然自悟矣!
  以來溫潤,諒執事憒憒者比;遂附數行以復。
斬使焚書適足以見不廣,僕亦不為也。
     [人物考略]
公元1645年
    郎廷佐漢軍黃旂人;先世廣寧
熙載,以生員歸國朝。
廷佐官學生,授內院筆帖式
順治二年,擢侍讀,尋遷祕書院學士
已而出為江西巡撫江南江西總督
嘗以事革職,繼復原官。
後以福建總督卒於任,祀江西名宦祠(「國史」有傳)。
公元1660年
   山頭重築海塘碑記(庚子)
  台之緱城,枕山負海;其東鄙,即尾閭也。
有鄉名長亭吞吐潮汐居民日與魚鱉
為鄰。
地脈湧出贅附一沙,與龍山相峙對,地號山頭;實沮洳場也。
後以馮、袁諸姓來,卜築於此;為澮以瀦山泉、為塘以捍海潮,而其族始盛。
其俗,樹藝之外,皆魚鹽為業;久之,亦遂殷阜
當我國家盛時海波不揚,邑多賢長吏濱海丸封,又鮮戎馬驛騷:故上農亦以力田舉科,蜑戶亦各以網罟盆牢著姓氏。
家禮樂而戶詩書,或冠進賢、或補博士弟子員,蓋彬彬盛哉
但邑介山海間,田阻山則多磽,恆苦暵;田阻海則多鹽,恆苦潮。
於是鄉之人聚族而謀,伐木畚土隆其隄、複其障,微但滄海一變而為桑田,即瀉滷胥化而為膏腴矣。
公元1705年
  迨國變頻仍鱗介易我冠裳;十餘年來,義旌遍海外戎服繁興
海濱遺黎朝秦暮楚供億竭於兩國民力用是益殫。
而何據茲邑者,文則猴冠、武則虎翼,民尚室家不保,遑問封洫哉!
由是沈潦內潰洪濤外嚙,向之膏腴者仍歸瀉滷桑田亦幾變為滄海矣。
余自乙酉倡儀,飄泊海曲有年;近復鞠旅於緱城外島,聞之悵然曰:『國事滄桑矣,而民事寧可緩乎!
山頭地勢污下洪濤噴薄無論阡陌巨浸,即廬舍盪漾波濤中。
不急修繕,民其不為魚乎』?
出金五十為倡,鳩工經始;而義士某等為之醵金錢、聚土木,以虔其事。
大抵富者輸財、貧者輸力,靡不奔走恐後。
因就其故址,增以新防:凡埤者崇之、圮者累之、闕者修之、薄者豐之
,蓋三閱月而工始告竣
猶慮人情之易媮也,申約:以今時捐財之多寡,為他日授田廣狹;亦可謂計及
久遠者矣。
  義士某等以功由余始,思勒諸石;且徵文
曰:『天下事變,孰有甚滄桑者乎!
乾坤陸沈不能滄海而挽皇輿,而獨能使一方桑田不波乎?
況爾之自今得以踐土食毛者,皆父老子弟力耳,何知』!
銓次顛末,以應其求。
若夫董其役者,則有參軍某、執金吾某,例得並書。
公元1720年
   徐允巖詩集序(庚子)
  自戰國封君盛賓客高名譽相誇尚,而從衡之士,莫不奔走侯門,取一時富貴
其間亦有奇策秘計,為諸公排難解紛,是足稱矣。
漢、晉以來公卿俱得辟除僚屬幕府弘開,名流之飄纓、曳裾者,亦復不乏一代人才往往之而出。
迨至宋室,則不復有參軍記室之制矣。
文丞相開府南劍,乃廣羅英俊置之幕中
及潤江從亡,尚有杜架閣周旋患難間。
至於亡身殞,而王炎午謝皋羽之徒,或操文以祭、或登臺而哭,斯以見文山知人、能得士矣。
夫士之窮達亦何常之有。
幸則短鋏長裾傲視王侯,如侯嬴魯仲連之流是已;次之飛書走檄,如陳琳阮瑀袁宏之流是已。
不幸離亂蹙蹙靡騁因人成事;而山河破碎蹉跌隨之,如杜滸、鄒其人,豈不大可也哉
公元1779年
  我明選舉既行,薦辟遂廢;一命必由銓衡三事莫敢幕置。
士之磊磊落落者,不得志遨遊公卿間,僅堪媲於西園之賓,而不敢躋於東閣之吏;亦功令然也。
然三百年來,卒未聞有揖客而能急國仇、振物恥者。
邇者,蠻夷猾夏六飛越在天末牙門鈴閣,始多曳裾彈鋏之士。
余謬膺節鉞思士如渴,賓從亦不乏人;惟徐子允相從最久。
余高其節,猶侯生魯仲連先生,不欲煩以吏事;而徐子故曾請纓、挂組,居然逋臣也。
己亥秋,從余入江;余下名城數十,徐子多所贊襄
延平王兵衄於金陵城下,余提孤軍霍山,徐子擔簦躡屩倉皇山澤中,幾欲與余共嘗秦軍,格鬥以死;回視杜架閣輩,古今若出一轍
重趼不前,余遂勸其祝髮伏匿山中
土人疑為亡將多金搒掠備至;較杜架閣之身冒白刃,其相去幾何
既而我師竟潰,余以間道海上;徐子復間關來歸,出其新製,皆酸楚不可讀。
是為幸乎?
不幸乎?
  夫以徐子之才,豈不草露布如袁宏作「燕歌」,如琳、瑀輩而孤吟以當慟哭
且將與田橫賓客為伍,彼所為奇計秘策足以排難解紛者安在?
所從非其人耶?
時為之耶?
余自愧不逮文山遠甚,倘河清難俟,則徐子雖不得為鄒、杜諸人,吾知其必為王、謝兩賢矣。
因書而授之,以冠其詩。
公元1480年
   上監國王啟(庚子)
公元1479年
  右臣:竊臣萬里孤蹤一軍特立睽違潛邸,屢易星霜
雖傾日有心,而瞻雲無路;又恐旁疑他妒,未敢輕達封章
己亥夏,於東甌錦衣指揮陳貴,曾附疏轉達;豈意陳貴隨北上後因南師挫衄流落江上,聞今已往山東矣!
  若臣自入長江先驅直奪鎮江砲口,即復孤提本轄船兵深入上游傳檄而下,徽、寧、池、太四郡和州無為二州招降溧水溧陽高淳建平廬江巢縣舒城含山諸邑通計江南北府州縣三十餘城,遂駐劄蕪湖,且撫且恢,水陸兵至萬餘。
豈意延平藩師潰於金陵倉猝南還;臣之孤軍,竟陷重地
虜酋百計阻截歸路,貽書招誘;臣遂焚舟登陸,入英、霍山寨,以圖震蕩中原
提三千餘眾,轉戰千里相持二十七日,屢有斬獲;楚、豫之間,蠢蠢欲動
終以勢孤援絕士卒疲勞而敗。
單騎突陣,遁伏山谷中,由間道徒步二千餘里,賴義士扶衛,始得生海上;皆賴主上福蔭也。
然志猶未已力圖收燼,以冀之效。
幸而散亡漸集,正在整槊,俟時而動。
囊空釜罄,力不如心
茲藉延平同仇誼篤,分地給兵;或可厲秣,俟時動耳
其如虜警頻仍窺伺日迫;倘浙海決不可支,亦當南帆一覲睿顏也。
  昨差官至自思明州歸,始知主上移蹕金門之信。
當此漢厄未迴,即遵養時晦,尚無其地;是臣所為日夕徬徨者也。
垂翅之餘,百事艱難芹曝之獻,容俟後期
竊有錦衣張士魁、楊澄亦經患難,俱得生還;現在臣營。
合並具報
  茲因便帆,具啟上候睿安。
曷勝悚惶瞻依之至!
     [人物考略]
公元1636年
    監國魯王名以海太祖十子王檀九世孫也。
父肅王壽鏞,以崇禎丙子襲封己卯薨。
子以派嗣;壬午兗州破,自縊死。
甲申二月王嗣立。
京師陷,南奔
乙酉四月福王命徙江廣,暫駐台州
南京亡,潞王杭州出降浙東起義,迎魯王紹興諸軍畫江而守。
丙戌六月江上師潰,張定西以舟師扈王出海,投舟山黃斌卿不納;鄭彩奉之如廈門,改次長垣
既或次閩安、次沙埕;又諸將殺斌卿,乃居舟山時定西為政
舟山陷,定西扈王至廈門
厥後鄭成功奉王金門,又次南澳澎湖諸地。
壬寅冬,薨於臺;葬金門城東鼓岡湖西(見「海東逸史」、「東南紀事」、「南疆繹史」諸書)。
公元1720年
   與偽鎮張維善書(庚子)
  竊慕英名也,久矣。
南北相隔未遑識荊使人夙夜依依
昔年使者舟山備道足下忠義;即欲奉迎
復以喬遷,致失良會至今悵怏
不佞聞之:智者興亡未形仁者君親既往,勇者決去就於先機
世俗常見,以虜今有全盛之勢,必能圖磐石於永久。
然不知內虛弱發號施令,全無開國規模貴滿賤漢、吏雜官貪、兵疲糧乏民困財空,人心莫不思亂:豈久安長治之徵哉!
英雄之士,明華夷之辨,莫不以被髮為辱,雪恥為懷;所恨力不從心是以待時而動
海上群雄大義天下,十有
公元1662年
七載矣。
去歲長江之役,佹得復失,皆因人事不齊,豈曰天意有待
如今者,胡阿達里從浙而出,不知費幾許民膏、傷幾許民命
未一舉,而名酋、番部病疫過半,遂不及接戰而遁:此足見天意之亡胡矣。
達素自閩而出,不知費幾許民膏、傷幾許民命
矢纔發,而水陸三路同時覆沒;胡甲滿酋虜所恃衝鋒陷陣者,為我殲馘殆盡:此又足見人事之亡胡矣。
況虜捨鞍馬而仗舟楫與我爭勝風濤間,何不量之甚耶!
足下忠謀義概,誠識時俊傑;不於此改圖,更何待耶?
且虜貪暴無常,有賄者超遷有功罷黜;近復重文輕武掣肘倍常
足下當世賢豪豈能俯首聽命,受文墨吏之侮弄哉?
若馬、李、高三公舍逆取順,聲名赫赫膾炙人口
但李、高二公直兵臨城下然後來歸;方之馬公無事奮然反正不無軒輊
故物望因之,亦有重輕
足下為國宿將,更當先祖鞭;且明大軍必至鐵騎金戈如雲而下黃龍青雀蓋地而來以此攻摧,何所不克
正可共建奇功,首膺茅土
足下素志,亦不佞翹望者也!
  古人有言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今足反正之形未著謠傳已喧於遠近;而嵩門失事,鎮防寧能免咎!
第恐中疑橫生典守見責,寸符片檄,便足以解兵柄而從吏議;雖欲飛騰,不可復得矣!
吳淞維善殷鑒不遠
不佞竊為足下惜之,亦為足下危之!
大丈夫見機,貴於明決;既有良謀義無反顧
不以鄙言為棄,幸密遣信使確定師期
如欲據台以取寧,則不佞當統水師入定關相應;如欲據台以取溫,則不佞當
檄陳、阮二鎮黃巖相應
倘以浙東四戰之地,易取而難守;不若會師海道,共圖金陵:亦祈明示
或從陸地而發,則拱迎於桃渚;或從水道而行,即遣舟海門以候。
  敬佈腹心,惟祈台照不宣
公元1721年
   羅子木詩集序(辛丑)
  曩歲義師北指瀨水羅生謁余於江上;年雖少,指陳山川形勢甚悉余業清河客擬之。
然竟引去;曰:『親在,身未許人也』。
余遂亦揚帆西上收復姑熟、宛陵;聞羅生已應延平王招,從其叔父將軍往徇吳會
延平師潰,踉蹌挂帆;又聞羅生涕泣遮說不克留。
於是奉其父,隨大軍江浮於海。
夫海,固今日忠義淵藪也,中多古嶠;逋臣處士,率抗節其間
而越嶠與閩嶠蜿蜒錯落相距千里雲岫微茫風潮噴薄鰲柱離奇蜃樓變怪,真足洞心駭目羅生縱覽焉,因奉其父而南。
未幾羅生愀然所思怳然若有所失;則又奉其父而北。
舟次閩之三山,猝與虜遇;羅生促其舟人鏖戰,思以死衛乃父
格鬥踰時矢集鎧如蝟,墜水得生而乃父竟被執以去
羅生流離滄溟宛轉島嶼間,欲出奇計以救父,卒不得乃父生死音耗然後稅駕余行營焉。
悲涼酸楚至於嘔血
其所詩篇清峭蒼寒一如夜猿秋鶴,可聞而不可聽;斯足悲矣!
  余聞之:瀨水,實伍子胥投金處也。
子胥躬丁家禍違命而奔,鬚髮為白;彼非不知父死之當殉也,而懼夫父仇之不得復。
瀕死者屢矣,賴蘆中丈人、瀨上女子危其身以相援僅僅得達吳市;然終不免吹篪乞食而後稍稍見用也,始能入郢以報家仇
檇李之役,師敗君亡,又能相其嗣君,入越以報國仇。
此其人為何如者哉!
羅生所遭國難家難兼之矣,是誠不共戴天之仇也。
困頓顛躓,亦無以異乎蘆中人,豈天將老其才以報復君父之深仇耶?
生不逢辰,坎壈終身,移其孝以成忠耶?
不與清河同年而語矣。
然則羅生始以親在,未敢以身許人;而終不免以身許者,許國也。
以身許國,而因不能全其親;究之親不獲全,而身將焉許?
是誠古今之所深悲也。
欲知羅生,盍讀羅生之詩!
     [人物考略]
    羅子木(鈕氏「觚賸」作自牧):名綸,以字行;應天溧陽人(或作丹徒人、或作句容人)。
家貧,授徒蘇州
性尚義,年少奇氣
張公一見器之,留之;不可
既而以父為大兵執去,誓欲為父報讎,遂詣張公行營,相依不去以死(見全撰「張公碑文」、「東南紀事諸書)。
別有傳附集中(壽鏞補)。
公元1661年
   上延平王書(辛丑)
  竊謂舉大事者,先在人和;立大業者,尤在地利。
晉武獨斷平吳苻堅又以獨斷而敗於晉;尉陀以僻處而據粵,劉禪又以僻處而亡於魏:則人和地利,審之不可不精也。
即如殿下東寧之役,豈誠謂外島可創業開基不過安插文武將吏家室,使無內顧憂,庶得專意征勦
自古未聞以輜重眷屬置之外夷而後經營中原者;所以識者危之!
或者女真亦起於沙漠,我何不可起於島嶼
不知虜原生窮荒,入我中國如適樂郊,悅以犯難,人忘其死。
若以中國師徒,委之波濤浩渺之中、拘之風土狉獉之地,真乃入於幽谷
其間感離、恨別、思歸、苦窮種種情懷,皆足以士氣頓軍;況欲其用命矢石改業耰鋤,胡可得也
故當興師之始,兵情將意多疑畏。
茲歷暑徂寒,彈丸之地攻圍未下;是無他人和乖而地利失宜也。
語云:『與眾同欲者罔不興,與眾異欲者罔不敗』;誠哉!
是言也。
  今順酋短折胡雛繼立;所云「主少國疑」者,此其時矣。
滿黨分權離畔疊告:所云「將驕兵懦」者,又其時矣。
災異非常徵科繁急;所云「人怨天怒」者,又其時矣。
兼之虜勢已居強弩之末,畏海如虎不得已遷徙沿海堅壁清野之計,致萬姓田園、焚廬舍,宵啼露處蠢蠢思動,望我師何異饑渴
我若稍為激發,此並起亡秦之候也。
惜乎!
殿下東征,各汛守兵力綿難恃;然且東避西移不從偽令:則民情亦大可見矣。
殿下誠能將士思歸、乘士民之思亂,迴旗北指百萬雄師可得、百十名城
可收矣;又何必紅夷雌雄海外哉!
大明倚重殿下者,以殿下之能雪恥復仇也;區區臺灣何與赤縣神州
暴師半載,使壯士肝腦火輪宿將肢體沙磧;生既非智、死亦非忠,亦大可惜矣!
普天之下,止思明州一塊乾淨土四海所屬望、萬代瞻仰者,何啻桐江一絲繫漢九鼎
故虜之虎視匪朝伊夕而今守御單弱,兼聞紅夷構虜乞師,萬一乘虛窺伺勝負未可知也。
思明者,根柢也;臺灣者,枝葉也。
思明,是無根柢矣,能有枝葉乎?
此時進退失據噬臍何及
古人云:『寧進一寸死,毋退一尺生』。
使殿下奄有臺灣,亦不免退步孰若早返思明,別圖所以進步哉!
  昔年長江之役,雖敗猶榮,已足流芳百世
若捲土重來,豈直汾陽臨淮不足專美,即錢鏐竇融不足並駕矣。
倘尋徐福行蹤、思盧敖故跡,縱偷安一時,必貽譏千古;即觀史載陳宜中張世傑兩人褒貶,可為明鑑
九仞一簣殿下寧不自愛乎!
虯髯一劇,只是傳奇濫說豈有扶餘足王乎!
箕子之君朝鮮,又非可語於今日也!
  某倡義破家以來,恨才力譾薄不能滅虜恢明。
所仗殿下發憤為雄,俾日月幽而復明山河毀而復完;某得全歸里,於願足矣
殿下有為之資、值可為之勢,而所為若此,則某將何所依倚
不敢緘口結舌坐觀勝敗
然詞多激切,冒觸威嚴罔知忌諱,罪實難逭。
殿下垂鑒察,有利於國,雖死亦無所恨!
謹啟
   上行在陳南北機宜疏(辛丑)
  奏為胡運已終,王師宜奮;謹陳南北機宜伏望刻期親征,以伸國威、以鼓士氣事。
公元1659年
  竊臣本書生遭逢多難自經倡義,十有六年。
棲山橫海備嘗艱苦;而恢興未奏,但覺有罪之當誅、實無功之足錄。
主上綸綍頻頒,節鉞謬寄;臣感極生慚,憤極思奮。
故於己亥五月追隨延平王成功直擣長江仰仗威靈,瓜鎮克捷
分道疾趨孤軍深入半月之內,遂蕩定徽、寧、池、太四郡,兼下和陽,漸收廬、鳳屬邑。
竊謂迎鑾有期奠鼎匪遠。
不意延平王陵挫衄,倉猝班師;臣之孤軍,竟陷重地
臣念上游父老夾道遮留奮不顧身沈舟破釜,與虜轉戰兩旬;終以援絕勢孤,遂至潰敗
突圍間行,始得完節而返。
復蒙主上,遣監臣劉之清齎到耑敕一道
時臣方收燼於浙,而使臣又停棹於閩,未獲具疏陳謝至今悚仄
  嗣聞虜氛流突行京,不審六飛今駐何地?
但稽之天意、參以民心,漢阨當興,勢過時可。
順酋天折、孤雛蒙位,足知中興有象。
日夕圖維,自恨力綿,不能長驅迅掃;幸而舊部盡歸、新軍漸集,山東河南以及兩淮三吳義勇無不遠通期約摩厲以需
延平王更加選練,謀定而戰;則之收,當亦未晚
第兵有掎角,則敵勢始分
;使敵若潰癰,則兵威始振。
況數年之間,遠邇聽聞,久不知天南確信;恐報韓之念倏衰、思漢之情旋冷,則事機得失關係非輕。
伏乞主上親統六師出臨滇、;仍敕諸王公分大舉
先遣信使星馳宣諭直省,俾天下曉然報仇雪恥之義;將見忠臣義士,必且雲合景從矣。
臣雖駑鈍,亦當枕戈以待、捲甲而趨;斷不敢逡巡卻顧,以負國恩。
  茲以職方郎中臣吳鉏不憚萬里間關願得陛陳恢復大計
具疏附奏曷勝翹企感泣
公元1601年
   祭定西侯張侯服文(辛丑)
公元1655年
  於乎我兄,墓草已宿矣、墓木已拱矣!
回念乙未捐賓客距今七載耳;其間廢興存亡之感,月異而歲不同
如我兄既歸三尺土而尚不能百年墳,致有發冢開棺之變。
余聞之,痛何可言哉!
我師入定,毀逆民之廬、屠逆民之族,英魂其亦可稍慰。
獨余以飄零患難之身,入閩入浮江浮海,數年間屢蹶屢奮;徒深挂劍之懷,每阻炙雞之願!
空山寂寥,知兄當慨然而悲矣。
憑仗靈爽駐師林門;苦以軍滯,未遑瞻掃高塋。
特備椒漿遣員代侑。
於乎
翁洲孤島,今存荒壤;丁鶴歸來,徒有華表耳。
能不痛哉!
     [人物考略]
公元1645年
    張侯服名名振山西人南京錦衣衛籍(「鮚埼亭集」作南直隸江寧人)。
崇禎末,以副將台州浦游擊封富平將軍
乙酉杭州失守潞王降;浙東起義,以兵赴之。
王監國封富平伯
江上師潰,棄石浦,扈王出海;投黃斌卿舟山不納,遂飄泊海外
王居廈門晉爵定西侯,討斌卿
後王舟山,加太傳,當國政。
舟山陷,居南田;屢經提師北發
乙未冬,卒;遺言以兵歸張公。
張公為葬於蘆花嶴(「海東逸史」、「東南紀事」及「南疆繹史」均有傳。
據朱氏「讀書志」稱:『張父曰少溪,其弟曰名甲、名揚名遠,繼榮則為名衣;見帝里人文一篇』)。
公元1662年
   答曹雲霖監軍書(壬寅)
  徐兄來,接有手教;想徐兄掛帆時,敝差官尚未到臺城,故社翁不審北方消息耳。
然敝差官去後,浙事又一變。
及徐兄至,弟已移師寄寓沙關矣。
種種虜情,已具在前日報文內,不必更贅。
獨是偽令遷徙沿海居民,百萬生靈盡入湯火中,洶洶思動;惜無一勁旅為之號召以致顛連莫告。
我輩坐視荼毒不能救,真愧殺也!
公元1655年
  弟栖遲沙關幾三月矣,金盡空,誰能為景升仲謀者?
只得北返。
兩番鼓棹,又以石尤留滯
至矣,決計回浙,亦旦晚間事。
非不知兵單極,況二阮一陳徘徊閩境,則弟聲勢更孤。
然弟之區區以為寧進寸、毋退尺,寧玉碎、毋瓦全,其素志然也;但不知果能自存否?
近有小詠云:『虯髯空擬浮家去,雁足虛傳屬國還』;又云:『平原一旅孤掌,可有天戈靈武間』?
感慨係之矣。
中夜念一片孤
忠,是天地一男子;而時勢交迫,終不克一昂伸眉,夫亦命也已
竊意延平王千古第一流人、欲為千古第一等事,又何忍使同仇阽危而不策應耶!
閩海遷徙十已八九,將來南北魚雁必愈闊疏握手之期,杳未可料!
社翁努力努力
倘張生或以鬥死、或饑餓而死,社翁能不一為表揚否耶?
  徐兄適會弟於阮塗,勿克稍為分潤;何梁伯鸞偏遇范萊蕪乎!
一笑
     [人物考略]
    曹雲霖:曹從龍字。
「鮚埼亭集」「張公碑文」,有『遺曹監軍從龍書』云云
而「雲霖詩序」稱其膺帝眷,秩中丞;佐雄師,陪名藩
曹監軍書,一本作「答曹雲霖書」。
從龍字雲霖,義相合也。
公元1662年
   曹雲霖詩集序(壬寅)
  甚矣哉
懽愉之詞難工而愁苦之音易好也。
蓋詩言志懽愉則其情散越散越思致不能深入愁苦則其情沈著,沈著則舒籟發聲,動與天會
故曰「詩以窮而益工」,夫亦其境然也。
公元1226年
  余自丙戌夏,浮海抵昌國未幾,曹子雲霖從雲間來,葛衣芒屩不問而知其為處士、宋逋臣也。
蓋雲霖先從本徹荊先生倡義海上荊先生死於兵,雲霖遂還吳;及
公元1228年
由吳復入,黃侯虎癡國士遇之,遂盡護諸軍
爾時張侯侯服與黃侯同據守昌國,余亦奉命持節護。
張侯軍與雲霖旌旄項背,然未深知雲霖也。
顧余性劇鈍,於軍中一切不問,而雲霖籌兵策餉無寧晷。
間嘗進三泖號召,事蹶始還;坐是,竟未暇索雲霖所為詩歌而讀之。
計雲霖軍需旁午,當未遑制作;即有所作,亦不過如建安從軍諸什,雖懽愉未必工也。
戊子,余入山寨,蹤跡與雲霖稍疏。
踰年,黃侯以部曲生亂,齎志僵死;余在山中聞之,驚惋累月
雲霖此時將為臧洪乎?
抑為豫讓乎?
潛鱗戢羽,幸舟逢鄂君而實車同廣柳遵海而南;偶陷虜穴,至幽囚憂思萬死得一生:其愁苦可知矣。
歲在壬辰,余避地鷺、左,雲霖儼然在焉,歡然道故
余時欒欒棘人耳,故不輕有贈答。
而雲霖囊中草多感時歎逝,亦不肯輕以示人;工不工,余何由知之。
癸巳春,余附樓船北歸,雲霖留閩,蹤跡相遠
既而聞其自閩次楚,圖入覲行在;道梗不得前,復自吳至風塵蕭瑟孤身愁苦,雲霖固備嘗之矣。
昌國再陷,余舟過三山,復與雲霖相勞苦;而張侯墓草已宿矣。
雲霖與余論國事廢興、悲人風存沒感動心脾稍稍出舊什、新篇相示。
余既歎其工,而未始不哀其節苦而神悲也。
年來雲霖膺帝眷,秩中丞;或佐雄師入江、或從名藩汎海,山河感切中、湖海之勝娛外,累牘連篇無非騷雅
余方聚旅北道,與雲霖蹤跡離合相半
雲霖每以新製見寄,輒作十日喜、復作十日愁,是何其深入、其情沈著也!
工固至此哉,觀止矣!
然後愁苦之音果
勝於懽愉之詞也。
  茲雲霖將削稿以付剞劂氏,貽書問序於余。
余謂:余非知詩者,即雲霖亦寧待以詩傳
惟是雲霖之境遇、余與雲霖之交游不可不借詩以序次大概耳。
若夫太白之詩而仙、小陵之詩而聖,以及沈、宋沈鬱,王、孟悲涼,擬之雲霖或同或異,則余同年徐闇公必有定論矣。
公元1062年
   祭山神文(壬寅)
  竊聞盛德在御,而四靈可畜;至誠所格,則百獸皆馴。
余自倡義以來,思挈山河而還帝室、揭日月而返重明;神之聽之,亦既有年
迨從閩嶠回師駐節茲土;神所憑依將在是矣。
疇昔之夜,忽有猛獸傷我畜牧,是胡為乎來哉?
昔者空山寂寥猙獰之輩張牙舞爪,得借此為逋逃藪;余今茇舍於此,計當滅跡潛蹤矣。
猶然不戢,是亡等也。
毛蟲之長,制命山靈神職彈壓,而使若輩暮夜縱橫,將典守謂何
或以余老在島上未及薦馨,聊遣山君以儆匱祀;則神亦饕餮者流,又何正直之足云
五岳三公等而下之封內名山各有分限
奉天子之命,開府東南;論階辨秩山神受節制。
用是遣官傳飭,神其速顯威靈非我族類,即遣之境外;或其惡貫滿盈不妨自斃山中
尚挾彼負嵎之技,仍肆伏莽之奸;余當焚其林、掃其穴,惡獸斯盡,神亦
震驚
令在必行,神其毋忽!
   奇零草序(壬寅五月)
公元1106年
  余自舞象,輒好為詩歌
先大夫慮廢經史,每以為戒,遂輟筆不談;然猶時時竊為之。
登第後,與四方賢豪交益廣;往來贈答歲久成篋。
國難頻仍,余倡大義江東敹甲敿干,凡從前雕蟲之技,散亡略盡矣。
於是出籌軍旅、入典制誥,尚得於餘閒吟詠性情
胡馬渡江,而長篇短什疏草代言一切皆付之兵燹中;是誠筆墨不幸也!
余於丙戌始浮海,經今十有七年矣。
其間憂國思家、悲窮憫亂,無時無事不足響動心脾
或提槊北伐慷慨長歌;或避虜南征寂寥低唱
即當風雨飄搖波濤震盪,愈能令孤臣戀主游子懷親!
豈曰亡國之音庶幾哀世之意。
丁亥春舟覆於江,而丙戌所作亡矣;戊子秋移節於山,而丁亥所作亡矣;庚寅夏,率旅復入於海,而戊子己丑所作又亡矣。
殘編斷簡,什存三、四。
辛卯昌國陷,而笥中草竟靡有孑遺;何筆墨不幸一至於此哉!
嗣是綴輯新舊篇章稍稍成帙。
丙申昌國再陷,而亡什之三;戊戌覆舟羊山,而亡什之七。
己亥長江之役,同仇兵熸,余以間行得歸;凡留供覆瓿者,盡同石頭書郵:始知文字亦有陽九之厄也!
  年來天步之未夷、慮河清之難俟。
思借聲詩,以代年譜;遂索友朋所錄、賓從
次第之。
而余性頗強記,又憶其可憶者,載諸楮端,共得若干首;不過如全鼎一臠耳。
從前樂府歌行不可復考,故所訂幾若廣陵散
嗟乎
國破家亡,余謬膺節鉞;既不能討賊復仇,豈欲以有韻之詞求知後世哉!
少陵天寶之亂,流離蜀道,不廢風騷後世至名為詩史陶靖節丁晉亂,解組歸來著書必題義熙;宋室既亡,鄭所南尚以鐵匣投史眢井中,至三百年而後出:夫亦其志可哀、其精誠可念也已
然則何以名「奇零草」?
是帙零落凋亡,已非全豹譬猶兵家握奇之餘,亦云余行間之作也。
公元1662年
  永曆十六年(歲在壬寅)端陽後五日張煌言自識
   祭四叔父文(壬寅)
公元1663年
  於乎叔父
死獄中矣。
其得疾而隕耶?
感憤引決耶?
姪自丁國難倡義辭家迄今十有七載
吾父見背路隔華夷奔喪無所至今抱恨終天
嗣是門衰祚薄,猶幸叔父支持歲時伏臘祖宗血食不絕如線
今則已矣
公元1662年
  春仲,侄提師北還,始知叔父正月下澣被虜拘執,業赴省獄矣;姪聞之,痛心疾首
叔父篤老南冠泥首形影龍鍾,其能久乎!
未幾而訃果聞矣。
吾弟昌言以虜網四張幸而得脫潛鱗戢羽,將母蘆中
不敢橐饘相救,亦不敢含斂躬親;故叔父易簀之期竟不可聞,而訃音得之友朋之書。
六月三日弟來,始知叔父四月十三日
公元1719年
館;方敢為位而哭。
叔父年已垂老,因姪抗節,遂以瘐死;是叔父因姪而亡,姪寧不痛心乎!
古來教子弟者,動以忠義為訓;豈意忠義可為而不可為耶!
自古何代無廢興其間必有忠臣義士仗節抗旌,思扶王室
因以傾家者,往往有之;若尊行受禍,亦不少概見
逆虜棄天經、斁人倫株連波累,致叔父畢命圜扉;姪獨何人,寧不肝腸寸裂耶!
姪自倡義以來,屢蹶屢奮,幾於嚼雪吞氈臥薪嘗膽;虜招之不應,購之不克,始逮及妻孥
新婦與祺兒,錮獄已經十載,姪義不返顧自分劉琨、為卞壺矣,何其貽禍叔父耶!
前此叔父之得免者,虜視姪無甚輕重也。
己亥姪入長江,連下名城數十,虜遂畏姪、恨姪且忌姪,而誅求遺餘力;即吾姊與姊丈暨二、三故交亦在不免而況叔父耶!
於乎,痛哉!
  叔父雁行有四,吾父居長,止生姪一人二叔父早亡,無嗣三叔父以壽終,生從兄三人,長嘉言,次昌言,又次德言;叔父無所出,昌言遂為承祧
然初無家人產,今叔父已逝,侄與嘉言俱在軍次,歸里無期季弟德言尚弱,恐不任箕裘
則高、曾之不祀忽諸,是姪未能報國、先已亡家矣。
於乎,痛哉!
  近者聞共主蒙塵,而姪且重遘家難天道其果有知耶,其果無知耶?
豈「春秋大義,徒虛語耶?
不能為復申胥必須為奔鬲臣靡矣。
但既無秦庭可哭,又鮮有鬲可奔,恐終當為伏柱豫生耳!
於乎
何時
拊棺莫望!
徒有泣血而已
於乎,痛哉!
公元1482年
   上監國王啟(壬寅七月)
  右臣為國難已極,天命宜還;伏乞早定大計,以存正統、以圖中興事。
公元1662年
  春末,閱虜邸鈔,知去年十一月緬夷內變,道虜入緬,致我永曆皇帝蒙塵一時扈從宗室官員一得免;惟吉王自縊以殉,而晉藩李定國入海,鞏昌王白文選亦遁深山
臣聞變之日,肝腸寸裂;猶謂狡虜詐傳,疑信參半
四月中旬,聞宮眷從鎮江北轅矣!
思惟太祖高皇帝聖德神功,豈意後王禍等徽、欽,辱同懷、愍!
或者剝極而復,天意有歸;故虜亦厚其毒而速之亡也!
中華正統豈可久虛?
只今虜亦以諸夏無君,遍張偽檄,熒惑視聽四顧敷天,止海上尚留左袒
以為延平藩必當速定大計以伸大義,亟誓大師以報大仇;而至今寂寂
道路謠傳,又有「子弄父兵」難信之事!
中夜徬徨,竊恐孤島孤軍難以持久況復加以他故,辟羸之夫,胸胃轉增雜疾,其能久乎!
只今虜遣偽招撫於浙、閩、廣每省二人,以解散海上若不及早經營,則報韓之士氣漸衰、思漢之人情將輟。
惟有致命遂志,以了生平
獨所惓惓者,主上羈旅島嶼不獨與閩人休戚相關亦且閩海存亡相倚;萬一變生肘腋無所依、退無所往,有不忍言者矣!
既恨臣力太綿,不敢輕為迎駕;復顧臣心獨苦,又不敢輒行趨扈
計惟在閩勳鎮正在危疑之際,不若急用收羅之術,以為擁衛之資;然後正大號,俾天下
然知本朝尚有真主中國自有正統
在屯之稱建侯、在渙之言享,正此義也。
於是傳檄省直,刻期出師,雖強弱懸殊利鈍莫必,而聲靈宣布響應可期。
皇天未忘明德,則興滅繼絕端在主上
此非欲邀福也,免禍宜然;即未暇雪恥也,圖存宜然
臣今擬上詔書一道伏乞主上密與寧靖王及諸搢紳謀之,發憤為雄,以慰遐邇;臣曷勝激切望之至!
公元1482年
   上監國王啟(壬寅八月)
公元1662年
  右臣八月初八日御史臣陳修奉綸音至臣營;臣焚香開讀,知主上薪膽憂危,較昔倍甚。
南望倉皇罔知所措
  獨念臣違顏以來,忽經十載;百折千磨,壯心未已
原非動念勳名,特以越國義旅、魯邸侍從,止臣一人尚在軍次;雖乖哭庭之志,尚圖掃境之功。
良會可乘,則迎鑾豈遠;大命克集,則奠祚非難
向以皇上當陽,故謳歌有缺;且以主上養晦,則潛躍宜權。
臣何敢妄思推戴,以猜疑
區區之情,盟之幽腑。
何期行闕洊染胡氛攀髯莫逮;而延平藩忽捐賓客秉鉞無人
國勢,疑興漢益艱;察人心,幸奠周轉切。
近來虜中,亦喧傳主上親征北發故臣七月中具有密啟,專官馳奏。
茲奉巽命渙頒,倍增感奮
但臣以孤軍孑處荒壤,虜艘星列十倍於臣,而臣又無蟻子之援;臣日夜枕戈,與
死為鄰,亦以死自誓
若輕為移蹕,則風鶴頻驚,臣罪難諉;倘仍棲浯島,竊恐號召稍遠,復與臣呼應不靈
伏乞主上與諸搢紳、勳鎮熟籌妙策,或揚帆海上、或保據沙關,結納忠義聯合勳爵;俟羽翼既成然後旌旗四出
仍乞斂鍔韜光,以絕敵人窺伺;臣亦得趨覲睿顏,稍將芹曝也。
猶有慮者,倘魏絳策得行,則華戎錯雜,尤宜戒備不虞主上必得勁旅數千、巨艦近百常擁衛,方為萬全
鷺門牙纛纍纍相望就中豈無耿弇其人!
伏乞主上並覽前疏,深思臣言臣愚幸甚
  為此具啟附奏不勝踴躍翹企之至。
公元1482年
   上監國王啟(壬寅)
公元1662年
  右臣八月十五日御史陳修返命,曾具疏附奏
以去緬甸之變,君亡臣死,天下已無復有明室矣;止海上猶存一線
主上尚在潛龍,真乃天留碩果;自當誓師討賊,以維繫人心,以嗣續正統
昔莽移漢鼎光武興師;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懷、愍北狩晉元稱制;徽、欽蒙塵,宋高繼立:以視今日,誰曰不然
島上勳貴,罔識「春秋大義;而臣實兵微將寡、金乏糧窮,孤掌難鳴
既見宗國之亡而不能救,猶幸舊主之存而不能扶;所以中夜椎心,淚盡而繼以血也。
望諸搢紳或能旋乾轉坤,臣已在秣厲以候。
但得南國首為推戴,臣敢弗協力扈從
伏惟主上潛算雄圖,以凝量命。
  茲恭進膳銀,特具本差官齎獻;臣不勝激切悚惶之至!
  外編(遺文)
    (壽鏞案:先生之文既入「冰槎集」矣;曰「外編」者,「冰槎集」外之編也。)
   自用研銘
  投鼠支床幾經磨劫堅貞不渝,何嫌破裂
託我知音,長此昕夕
    (壽鏞謹案定海曹義屺(偉皆)得先生遺研於長安寺
左有銘二十四字,隸書;旁「蒼水二字正書。)
   李陵論(刺叛臣洪承疇)
  世以「李陵蘇子卿書」出自史遷之筆,蓋欲掩其保舉之失;而所云「欲得當以報漢」者,無有也。
余謂不然
余觀河梁諸什,未始不歎其風波失所;而瀏漓感慨,無一懟漢之辭。
是亦豈遷所偽製耶?
  就當日之事言之:方出塞也,初非疆場不靖亭障不守也;漢特欲示威四夷,故窮黷其兵,千里趨利
不過偏裨,提不滿五千步卒深入荒漠殺傷相當
而又鮮佽飛貳師之後勁,其勢固已危矣
矢盡力折而後降,其志亦可哀矣!
之罪,在不能死耳;與棄師辱國者稍有間,與事仇噬主者更有間矣。
而漢連坐不少貸,則安望能為朱序哉!
設令之敗,臨軒而歎、側席而思,為之卹其母、撫其孥;或誤傳死事更為招魂以祭、貤典以贈之。
犬豕,當亦愧悔自裁矣;敢忘漢恩德哉!
夫何功罪不明卒以族?
無怪乎,論者之謂漢少恩也。
心懷逆節氣結重誅,或教匈奴盜邊、或引華人助虐不特子卿故節難留雪窖,而匈奴控弦十萬,直可長驅中土,豈僅僅烽達甘泉而已哉!
於子卿歸國纏綿反覆,贈之以詩;而曰『之罪上通於天』。
其亦可哀也已
漢時,起偏裨,提孤軍、出遠塞戰敗而降族屬輒蒙顯戮當時士大夫一言為之辯解,惟司馬遷稍稍之而亦下蠶室,此足以國憲有常軍律不可逭也。
向使節鉞之重,會匈奴鴟張玉門淪陷漢家掃境內甲兵以託不幸而被圍,遂倒戈解甲屈膝偽庭;則其罪何等也!
又使賙恤殊恩、冒祭賻異數,而乘潢池弄兵反戈相向,覆漢之宗社、毀漢之衣冠甚至犬羊芟薙之子黎民;則其罪更居何等也!
由此觀之,之罪不當末減平反也哉
  雖然刑者鉶也,成而不變故君用心焉。
春秋」之義,美召城濮者,深內外夷之防也;恕仲遂季友者,甚亂臣賊子之罪也。
明乎此,則知余之所以李陵矣。
   張子房報韓論(刺叛臣吳三桂)
  自古子房始終為韓,先儒論之詳矣。
今世偽庭者,多借此為口實;以建酋固嘗驅賊,遂以沛公亡奏、子房事漢為擬。
噫!
何其不猶之甚也!
  夫子房在韓,未嘗通籍也;特以五世相韓,散金結客
於時六國已無餘燼矣,博浪一椎,不過抒其憤鬱無聊之氣;豈謂其必能碎祖龍之車哉!
藉令偶中,而扶蘇尚在蒙恬輩皆宿將咸陽之火固未可覬覦也。
副車誤擊,下邳潛游子房智勇亦幾交困
然而鎬池璧返群雄共起亡秦
子房更出,而將兵略地,與沛公遇於留,以兵屬焉。
韓尚未有王也,迨沛公,與項梁共立楚懷王
子房求得韓諸公子,而曰「橫陽君成賢」,說立之;子房遂以司徒徇韓地。
其從漢入關,懷王命也。
夫亡韓者,秦也;亡秦者,楚與漢也。
子房仇秦則欲亡秦,欲亡秦則必德亡秦者;若是乎,子房德楚則宜事楚、德漢則宜事漢,何必公子,又何必韓司徒乎!
且韓之不過諸公子,非真當立者;而子房卒相之,欲偕之國
嗟乎
其所以報韓也。
且羽留韓王彭城勿遣,而韓司徒不得不徘徊以觀其變。
觀史載漢王歸國子房南鄭辭歸,勸以燒截棧道此時為畫策,尚未委贄也。
未幾,楚竟廢殺韓王子房間行歸漢。
於是不得不以仇秦者仇楚;既仇楚,不得不借漢以滅楚。
子房終不欲用於漢,乃擇留以自謝、辟穀以自謝詭焉。
則楚不留韓王子房不為楚用;楚不殺韓王子房安肯為漢用耶!
或者曰:子房嘗阻漢立六國後矣,為韓者固如是耶?
抑知漢王還定三秦,已無公子成矣。
使酈生計行,而漢益弱;漢弱,而楚終不得滅。
懷王孫信,又齷齪不足輔;而韓仇終不可報。
子房之為漢,蓋有大不得已於是而間歸焉。
至於我明,則大於是
當闖賊之犯闕也,烈皇帝身殉社稷,所陷沒不過、燕、冀耳;非若三韓之盡折入於秦也。
子房者必倡大義天下,較沙中狙擊之功相萬也。
天潢之在東南者,何止一公子金陵擁立以至、粵推戴中華正統方與日月為昭。
彼中士大夫者,即不為太真歸闕,而四皓可攀;即不為仲連蹈海,而兩生可趾。
奈何衣冠之族,為左衽驅策哉?
夫建酋,固我明屬夷也;一舉而踞北都再舉而竊南紀
共主蒙塵,寧藩化碧,而亂臣賊子顧曰:『彼沛公也,亡秦者也;我子房也,報韓者也』。
則是闖賊得比始皇,而沛公實殺韓公子也;則是子房當事楚霸王,而建酋可稱漢高帝也!
  嗚呼
子房矣。
   陳文生焚草
  祖龍一炬六籍煙飛;然博士掌故,猶未焚也。
咸陽三月火,而經史無餘燼矣。
後世不罪羽而罪政,何哉?
殊不知不朽、流不腐文章一道,倘陳陳相因毋寧
祝融氏之為快也。
究之秦皇焚書而書存,漢儒窮經而經亡。
嗚呼
是豈焚之罪也哉
況乎風雅之林,日趨於新;而動輒刻畫開寶、步趨慶曆譬之寒灰,其能復然乎?
焦尾之桐出爨,而宮徵始發;火浣之布經燄,而色澤彌新:物固有待焚而成其貴者矣。
陳子文生,則又以「未焚」名篇乎
嘻!
吾知之矣。
年來烽舉燧燔奚啻秦、楚之際;幾疑此日乾劫火洞燒,而文生夷猶其間,每遇名勝,輒欲焚魚;凡經倡和,都令焚硯
一吟一詠簇簇生新;若鑽燧遞相遷代,非未焚也,蓋有不可焚者在焉。
余因謂文生:『法言有之,火滅修容戒之哉!
火攻出下策矣』。
     [人物考略]
    陳文生名修福建榕城人
侍御(並見「張公年譜」)。
   岑山居詩引
  從來儒、墨分席,然詩律可通於禪、禪鋒每寄於詩;是何以故?
詩家格律甚精,不遜虛空三昧;而禪家機鋒相觸,原具風雅三摩
故禪有魔而詩亦有魔,而詩稱聖、禪亦稱聖;超悟者,本無殊趨也。
芥舟上人遠公宿根,得生公妙解振錫名山玄風晻曖
禪悅之餘,遂成梅岑新詠」;騷耶?
偈耶?
之如光明藏矣。
是使騷人雕風鏤月,總似拈花釋子說乘參宗,無非夢草
提起法幢掀翻騷甓,直疑大士現身,豈僅
老僧饒舌;則滿恆河沙皆詩也,滿恆河沙皆禪也。
有聲有聞者,當作如是觀無色無相者,亦當作如是觀
   答毛參謀
  蓋聞赤驥騁衢蹶弛故難御,青蠅玷璧磨濯則重晶。
日者,貴督主樓船襄義,知雨謀雲;不佞縞紵交歡,昆金友玉
豈惟左提右挈方將北伐南征
睠此先鞭,自愧同舟碌碌;瞻彼後乘,每懷記室翩翩
爰聞留後之司,遂達師中之吉。
老謀壯士詎意星隕前營重地孤軍,亦幾珠沈滄海
蘇武生還之日,正鄒陽見收之期。
禍及池魚,知欲甘心往事;疑成市虎,恨莫緩頰當塗
幸而照起覆盆,愈覺悲深掛劍;乃琅玕遠賁,綺縠遙抒。
華屋之篇,益信羊曇於今日;拜景升之墓,難忘伊籍當年
叢薄,豈託摶風之翼;而行潦涓滴何煩興雨之鱗!
若僅油幕從容,仍恐鹽車困厄
伏希台照曷勝神馳
   與林用圭書
  弟自奉簡書還越,雖投閒冷署,亦每以馳驅往來矢石間。
否則代庖制敕
坐是失疏候問,弟之罪也。
  弟憂時冷眼濟世熱腸,苟有利國家有益桑梓,無弗竭蹶以告當事
未必盡為吾鄉所知,總求無愧此衷足矣
每想盟翁具大學問、大經濟,尚爾穩臥東山焉;得不艱難困鬥
所以區區說項者,不過仰藉老盟翁一起支拄南天耳。
接手教,慰誨之情,泉湧飆發;謬及揄揚,弟何克承此!
若夫盟翁鶴舉雞群,弟所素諗;而復且抱膝長吟,惟占風白水真人,更足羞投關抵璧一流
  昨見象題疏首列尊銜,殊增封事之色;但臚敘太繁,晝老殊費平章再四與弟躊踟。
如盟翁業擬覆於謁銓時優授京秩,此弟推轂前私,蓋未糾合之先,遂有是議。
然疏列百位,覆亦不上十人;惟卣一、勷朋兩兄同預此例,他不及也。
郡曹之諭,容再圖之。
  發羽匆次率勒上報不文之誚,統恃鑒在
弟名正具左裕。
   祭平夷侯九苞
  於乎
天荒地老達人等視電光;琴亡劍化哲士寄慨星芒
然而菀枯者旦暮、修短陰陽委形順命,夫何用悲涼
廢興存亡之感交切於中而不能自解者,其在公之喪!
蓋公勳名,如橫海下瀨,則英威不可謂不張;公之壽考,幾營平新息,則景福不可不康;公之胤嗣,如璚林玉樹,則承家不可不昌;公之部曲,皆鐵肝
石腸,則報國不可不莊
惟是鯨鯢雖盛,而中原豺虎尚狂;帶礪雖盟,而中興旄鉞誰勷?
奚不遺一老九合一匡,而遽騎箕尾以上翔!
然則慰公者,以高節稀齡全名完節;而所以惜公者,未及摶風細柳捧日扶桑
即公之當自惜而不能自慰者,猶有遜於銅柱平蠻金城平羌
鹿鹿如余,列公盟壇,亦謬稱夫雁行冀公義旗,或庶幾乎鷹揚
忽聞舟壑之移,不禁悽惻而涕滂愧行營之羈阻,弗克執紼趨蹌
敬遣一介陳詞而告奠兮,聊寫余心之衋傷;倘炎輪之匪遠兮,尚來格椒漿
     [人物考略]
    周九苞當是瑞字
考「鮚埼亭集」「錢忠介公碑」有閩安伯周瑞,與「海東逸史」「監國紀」同。
今觀「奇零草」本題作「侯」雖微有違異,然考「逸史為平夷侯,周弟;之字九元(「小腆紀年」「」作「京」),是九苞當為瑞字
兄弟均用「九」字作字
至「冰槎集」「祭平西侯周九苞文」,一本平西」作「平夷」,恐是「閩安」之。
    壽鏞謹案:「自用研銘」至「祭平夷侯九苞文」八篇無年月可稽,因列入「外編」。
   答延平王世子經書(壬寅)
    (壽鏞謹案延平雖卒於五月而此答書「高本原註癸卯、「改本」為壬寅,然均九月以後無疑也(以下六篇,雖為壬寅作,均入「外編」)。)
  不肖某以王人之微,先王殿下客卿之禮,圖報未遑
昨知肇基東土,正擬躬執鞭弭,稍效馳驅差役南返,捧執訃音震動魂魄
無論國恥家仇尚稽報雪,而五侯九伯,誰為指揮
不肖空瞻帷帳,似失帡幪;更不禁淚之霪霪下也!
  幸而老世丕承前業壁壘維新
禽父在喪專征誓眾伯符英銳遂霸江東
以視今日,豈異人任!
不肖託在同仇待罪軍旅
仰仲謀之器,今聞亞子之風;自當竭此孤忠,報茲舊誼。
但荒汛孤軍當上勁敵伏望提攜,庶聯聲援
倘虜情叵測,尚圖溯洄南下求一支於萬廈,安插兵眾;則奉令承教,諒亦匪遙。
  恭聞纘緒撫軍不勝雀躍;緣在大故,未敢稱賀
希崇照,可任瞻依!
公元1722年
   答閩南縉紳公書(壬寅)
  侯牘久虛,疏節殊甚
不肖孤軍上游日望天南好音以為聲援
昨差員至自思明驚傳延平王殿下捐賓客私衷忉怛
聞伯英銳,已出臨戎;元勳舊德,同心夾輔
不但鷺門磐石之固,而長驅迅掃,直旦暮間事;又不覺悲喜交集
公元1652年
  日來浙、直老喧傳鷺、左勳鎮紳衿復奉魯王監國正在疑信間。
及捧老先生公函諄諄魯國主玉食為商。
猶憶壬辰不肖定西侯公扈南下,蒙延平王誼篤瓜瓞慨然安置則不肖輩之擔已卸矣。
不幸延平王薨逝大喪未畢,費繁難支;即
軍儲尚恐不給何暇言及宗祿
旁觀者,豈不當事苦心
若不梁園舊從,敢愛方物之獻;但南北相距動輒千里近來賊哨出沒孤艇難行,安得時時供億
再四躊躇,倘國主韜光斂跡移寓海山或沙關之間,則不尚可稍將芹曝,而浯島亦免窺伺之虞;否則鞭長莫及,雖智者難為計矣。
我輩所為何事,而致親藩流離瑣尾饑餓於我土地非特勳公之責,亦諸老先生之羞也。
若新府肯敬承先志敦厚天潢哀王孫進食,又何煩不肖之片寸曝哉。
老先生裁察之!
公元1662年
   復司馬騰書(壬寅)
  十餘年來南鱗北羽,往來如織;每於老祖臺曠焉聞問豈其疏節
老祖閉門卻掃尋常寒喧不足以塵典籤也。
  近聞蒼梧不返,炎鼎幾燼;而飛熊星隕,適與輻湊
國瘁人亡,何能無淚!
今虜實遍布楚歌熒惑觀聽;正恐成紀茂陵,今亦不可復得。
自非乃心王室以申大義,即號召必且不靈未審尚有竇周公在否?
某才非鎖鑰,勢單援絕孤危特甚;倘老祖臺肯執耳齊盟則元臨戎軍勢克振
并州士女,誰不感切棠陰;若糾一旅溯洄流而北,百里之內牛酒日至天下尚可為也。
祈早商同志,勿使祖鞭先著幸甚
幸甚
     [人物考略]
公元1640年
    舟(「福建志」:「舟」作「洲」):名若騰字閑之福建同安人
崇禎庚辰進士
召對稱旨,即授寧紹台道僉事
京師陷,南都命以都御史,撫鳳陽;未行,而南都亡。
閩中兵部尚書撫軍永嘉
甫至事勢瓦解,遂航海舟山間行大蘭山寨
後依鄭氏以終(「海東逸史」及「福建通志」有傳)。
公元1662年
   答偽部院趙廷臣書(壬寅)
  台翰儼頒,實深內訟;豈僕一片愚忠,猶未足取信天下也?
執事新朝佐命,僕為明室孤臣;時地不同志趨亦異。
功名富貴既付之浮雲成敗利鈍亦聽之天命
寧為文文山決不許仲平若為劉處士何不陸丞相乎!
設云桑梓塗炭,實為僕未解兵,則僕何難斂師而去;但未審執事果能保障否耶?
  區區之誠,言盡於此
間使說辭請從茲絕。
冒復不莊
     [人物考略]
公元1645年
    趙督臺:名廷臣字君鄰(一作時鄰);漢軍鑲黃旗人
國朝順治二年,由貢生山陽縣,遷江寧府同知
十年洪承疇薦授下湖兵備道
十五年,定貴州,遂授巡撫
明年,擢雲貴總督
十七年,以勦平土酋功,加兵部尚書
康熙元年,調浙江總督
八年,卒官;諡曰「清獻」(「國史」有傳並見李氏先正事略」)。
公元1662年
   答偽安撫書(壬寅)
  不佞明室孤臣也,有死無霣。
執事非有同朝之雅,義無外交何必復通竿牘
天理民彝不佞生平不可不正告天下;故勒書附使者以報。
公元1679年
  竊觀古今來,何代無廢興
其興也,天啟其機;其廢也,人惎之謀。
或興而復廢,或廢不復興;然有志之士,尚謂人定可以勝天。
彼漢厄十八年,而光武重昌四十載,而少康復祀。
不特覆楚、復楚事在俄頃間也,即使曆運推移朝市遷改興王每每賓禮勝國君臣錄用前朝宗室
不但開基忠厚,即為享國長久之符;亦將使忠臣義士戴新朝之盛德、慰故國悲思
且其當鼎革之際,軫念瘡痍,莫不省刑薄賦、偃武修文與天更始所以四海謳歌群雄歸命
其間雖有疾風勁草不以盛衰改節不以成敗易心者,無非欲為萬古綱常、為兩間存正氣;英君察相,尚能略其跡而原其心、感其誠而哀其遇。
漢高之封雍齒,蜀主以之禮劉巴唐太宗堯君素之旌,我太祖余闕福壽祠祭
其或不忠所事,縱歸附獨先,必擯斥恐後,如丁公可誅、危素謫;前軌昭然,豈好為顛倒哉!
  帝王大度,原欲扶名義培風教故也。
則不然。
昔日北庭,非本朝屬國乎?
建州之甲,已忘休屠之恩矣,遼左之胡為乎?
北平之旗,似同回紇之義矣,南牧之
馬又胡為乎?
舊都嗣服正朔相承冠蓋方達薊門鼓鼙已震乎吳會
自是蠶食東南翦滅之不遺餘力。
凡我天潢,雖在遯荒,靡勿芟薙
夫以高皇帝駿德鴻功,而使其子孫禍酷徽、欽,祀荒杞、宜人心之不服者,一也。
從來更姓改物,皆因處置得宜然後人心豫附
不過宋室之逋臣,而稱為偽命無非晉家遺老,而被以惡名
甚至一人抗節,而逮及一家一姓守義,而株連他姓。
遂使抱愨懷忠不忍逃避;即欲埋名變姓,亦恥趨風
喪師辱國者,率秩以三公;鬻主求榮者,反爵以五等是以不忠、不義令也。
開國規模,固如是乎?
宜人心之不服者,二也。
邇來清人初無招攜懷遠之誠,止有納叛招亡之術;或使同輩操戈,或令下人棄甲
此豈足以訓型天下
奸詐之徒以為仕宦捷徑往往鑄印符、偽刊牌劄,以覬壟斷功名當事明知其然,亦陽為網羅陰行羈縻,以冒招徠功績
殊不知黃綺衣冠,必不輕出商山;夷、齊豈肯頓易周粟宜人心之不服者,三也。
若以近事而論:濱海遺民,既苦朝秦而暮楚,乃安邊勝算,惟聞竭澤而焚林
俾百萬生靈,棄田園、毀廬舍、捐墳墓,而又不知所以安插之;蜚鴻滿道,碩鼠興嗟
以為清野耶?
而野未必清;將以為堅壁耶?
而壁未必堅。
豈我旌旄甲盾,果繇蜀道遷人耶?
抑彼網罟盆牢,亦是新豐鉅族乎?
名為息黥補劓實則救燎助薪宜人心之不服者,四也。
它若征求無藝殺戮非辜
選將遷官先論賄賂登賢籲俊,亦藉苞苴
僨帥掩敗以飾功,驕兵宣淫肆虐
兼之毀裂冠裳崩壞
禮樂:蓋不待智者而知胡運之不長矣。
如謂此日域中,幅盡入版圖華夷庶幾一統
獨不見強秦方啟霸圖,何竟亡於二世
暴隋既成王業,亦遂失於再傳。
況賴宗廟社稷之靈,吾國已自有君;行當迎楚昭於雲夢、奉齊襄於莒城,又何煩執事恫疑虛喝哉!
公元1669年
  至於不佞本末,固可得而言矣。
不佞夙承先學,謬獵時名
自遭國難,輒棄家園;始聲大義江東,既抱孤忠海曲
自分戴髮含齒之倫,幸南服尚同左袒;倘蒙踐土食毛之誼,於北朝原等風牛
豫讓漆身,其妻不識張良破產,惟敵是求。
有司不察,籍我田宅矣;未幾,囚我妻孥矣。
用是依牆乞援,淚盡申胥;啟冶鑄兵,誓深祖逖
然志匡王室,豈恃兵威;念切神州,尤愴民瘼
長江之役,樵蘇不驚、市肆靡易;凡搢紳之家、韜鈐之族,效力清人者概無誅求,以示寬厚:諒執事所聞也。
同仇挫衄不佞遂間道言還。
彼時豈不能提數千勁卒震蕩中原,據數十名城號召天下
正慮鋒鏑橫及無辜是以旌旗不妨左次
何意泰運將開、屯期尚篤,枕戈待旦,又歷歲時。
三戶亡秦讖緯已兆;一成曆數可徵。
不佞方以孤臣皁帽,待真主黃衣安所解甲投戈俯首屈膝者哉!
即或赤符未歸,暫作隆中之臥;黃石已遇,猶為圯上之遊:則為龍、為蛇,不佞進退固有餘裕矣。
雖然不佞所以百折不回者,上則匡扶宗社、下則欲保捍桑梓因國事之靡寧,致民生之愈蹙。
十餘年來,浙、閩諸郡,芻茭糗糧之供、樓櫓舟航之費,可謂百孔千瘡敲骨吸髓;而曾不得鋒銷燧息,波靜潮平:執
事亦可惕然矣!
復重遷徙,貽以流離;哀我人斯,汔可勞止
  今執事銜命而來,以保境息民為意;莫若盡復海濱之民,即以海濱之賦畀我海上之師。
清人既能開誠布公捐棄地以收人心;在海亦何講信修睦且休兵以待天命
不佞執事輩,從容羊、陸之交,往來僑肸之好;既省堡守望之戍,更免舟楫營繕之需,藉我外兵以備他盜。
因而煎熬,則鹽鹵可行矣;因而采捕,則魚鮮可給矣;因而貿遷,則商賈可通矣。
匪直解兵爭,抑且甦民困。
是珠雖棄,休息宜然朝鮮自存艱貞斯在。
特恐執事畏耳,畏則無成也;又恐執事疑耳,疑則亦無成也。
不佞何心,必欲重困一方耶!
則請與執事約:但使殘黎朝還故里則不佞即當夕高帆
十洲三島莫非生聚教訓之區;嘗膽臥薪,別有扶危定傾之計。
恐臣靡尚在天意未忘禹功諸葛猶存,正統終歸漢胄。
執事實圖之!
公元1662年
   答唐枚臣書(壬寅)
  某生也晚,不及盛明典型;始策名,而輒遭國難
署名削牘之儀,益為闕焉
然自垂髫遙企岱斗久矣。
倡義以來南北各天,遂弗獲親奉光塵
公元1678年
  茲捧雲翰,驚與媿俱;孔北海亦知世間劉備耶?
獨計某一書生耳,朽戈鈍甲,與虜相持十有七年濫膺節鉞之寄,尺土未恢。
徒然傾家沈族,誠天地罪人
老先
生顧以孤忠見許得毋愛癭嗜痂之癖乎!
所幸垂翅之餘,舊部復集;兼偽庭奪魄胡雛蒙襲,正可乘奮袂
奈兵單援寡,惟有枕戈泣血而已
  大刻諸體並臻鐘呂,而樂府直追漢、魏以上
奉教之下,真足移情佩服
溯洄杖履展謁難期專員肅候,愧乏侑緘
不備不莊,統希鑒在
公元1663年
   送馮生天台序(癸卯)
  夫髮者血之餘也,於人身宜若駢枝贅瘤然。
然而無髮,吾未見其為完人也。
所以羽毛鱗介總成異類;而戴髮含齒,則獨鍾於靈。
譬如百辰麗天萬卉附地,蒼蒼莽莽振古如茲已。
則夫髮者,亦人身之百辰、萬卉也。
是故古今來,元公以握髮稱,名卿以濡髮著;高士散髮放達逋臣晞髮艱貞
即使箕子佯狂,滿頭霜雪左徒憔悴雙鬢風塵未始不以髮短心長睥睨千載
將人以髮重乎?
髮以人重乎?
以是凡有血氣者,有髮則形骸非幻、無髮則鬚眉不揚
蓋有老而禿者矣,未聞有童而禿者也。
魑魅之鄉、龍蛇之族,始號窮髮之地。
斷髮者,蠻俗也;祝髮者,胡教也;辮髮者,夷風也。
華戎所分,莫不髮取辨焉。
公元1680年
  今則敷天魋結率土髡鉗獨山阿海湄,猶然櫛風沐雨,與鱗介爭此冠裳
赤城馮生,則謂『與其被髮而祭野,毋寧披髮入山』;含華隱曜,殆將十九年
一日,渡
海來謁余,衣冠甚偉,鬢髮如漆,儼然源中人也。
且出舊製數篇相示;其採芝之曲歟?
採薇之歌歟?
不待卒讀而髮已上指矣。
余因以馮生之髮、較蘇卿之節,則十九年畫粥斷齏,固無愧吞氈嚙雪也。
異日天子出而詢茲黃髮馮生顛毛種種乎,而對鏡彈冠,即一髮千鈞矣。
公元223年
   祭監國魯王表文(癸卯)
  伏以龍逝橋陵璁珩攀髯之痛;麟游闕里桐珪解紱之悲。
況欲執羈靮無從,祗覺納筦鑰之莫逮!
魂銷閩嶠,淚灑越臺
欽惟主上位膺乾四,德備咸三
青社雲從,蔚矣東藩佳氣赤城霞起巍然南紀靈光
屬以國難頻仍遂爾義師首倡
秦侯甲盾,豈僅虎賁三千;建孝之旌旗共仰龍飛九五
而志梟逆虜,故功高讓皇
月羽星鋋,射江而立四極白旄黃鉞橫海嶠而總六師
迨浙、閩之瘡痍,尚圖收燼;適滇、黔之擁戴是用歸藩
風雨飄搖,悲五蛇失散波濤振撼,悵六鷁退飛
潛邸依斟,膽薪彌厲;而許田易鄭,髀肉漸生
方期再回靈武之鑾,誰意遽返蒼梧之駕!
八音遏密百里震驚
臣才愧鄒、枚,任同種、蠡。
十九年之旄節屬國不殊;廿四郡之鼓旗平原無恙
哭庭而未效,嗟掃墓何時
投璧還秦,早慚狐偃扁舟去越,敢學鴟夷
徒蘊扛鼎之懷,逾抱號弓之慟!
於乎
薇垣墜曜,楓陛垂霾。
穆王馭駿以
來歸,已孤此願;望帝化鵑而猶在,莫慰餘思!
公元1663年
   祭延平王文(癸卯)
  惟王金符啟曜,玉牒分光;勳追武肅,忠貫汾陽
在草昧,翊我隆皇;寵承西第,謨建東廂
山河茅社日月旂常;將壇專制甥館齊行
赤靈幾斷,丹腑彌彰;難回駿馭,益厲鷹揚
玄圭錫命,黃鉞開疆
霓旌鐵騎錦纜牙檣;聲馳沈木威震扶桑
貫胸貢贐,剖腹增璜。
始開朱邸,仍總碧幢
思幹父,謙撝讓王
乃戒韎韐,爰整艅艎
肅將九伐,勤宣一匡
醜夷面縛雜虜屍僵;陵遲展謁城高受降
中原冠帶夾道壺漿悲笳復動,鳴鏑猶強。
盟津雨洗,閩島雲翔;再揮水犀,以射天狼
溫禺爨鼓,屠耆染斨;肇基東鄙拓地南荒
乾坤獨闢夷夏咸康
班師旅,終仗尊攘;夫何月掩,忽焉星亡
九關翼折,百谷瀾狂。
吹臺寂寞疑冢淒涼
樹還縻漢,系尚存唐。
豈無雙舄,載彼歸航
應有三矢,捧茲遺囊
惟善繼,厥後克昌
公元1671年
  某焦桐爨下,苦李蹊旁;萬間庇廈,十載依牆。
驚聞劍化痛切舟藏;所愧匏繫,徒結中腸
薤露在紙,絮酒在觴;匪敢告奠,聊志不忘。
彷彿袞衣翩然帝鄉
   僧履端詩集序(甲辰)
  世之闢佛者,卒謂浮屠氏為外教
瞿曇氏亦往往逃於枯空;謂不如是,則非禪也
東林惠遠白社風高未嘗陶情吟嘯,則詭於禪之外非禪,而拘於禪之中者亦非禪也。
夫善「易」者不言「易」,今使進禪賦詩,字摹貝葉句勒曇花,則亦偈而已;何名為詩?
詩本性靈、禪亦本性靈,要自活潑潑地者,此即禪機也。
  普陀端公,吾未知其禪理何如;而微吟高詠絕非枯空可比
彼豈欲以詩名哉!
毋亦禪機所觸,不禁洋洋洒洒矣。
余偶得其數什而諷之,固無貝葉曇花風味以是端公能超於禪,而不拘禪者也。
端公之師朗公,有「秋興數十首,清微婉澹,業剞劂傳世;而端公復能繼其宗風,真不愧傳衣缽矣!
  是為序。
公元1664年
   貽趙廷臣書(甲辰)
  大明遺臣某,謹拜書清朝開府老先生臺前
  昔宋臣謝枋得有云:『大元制世民物維新;宋室孤臣只欠一死』!
竊以疊山業經市隱賣卜,宜可以遠害全身;而元參政魏天祐必欲招致之,乃疊山有死無隕。
招之不來、餽之不受,卻聘書尚在,可考而知也;卒觸天祐之怒,執之北去疊山不食而死。
未嘗不歎古人守義之堅、殉節之篤也!
  況某今日南冠而縶,視疊山所處已自不同;而臺下欲貸其餘生,屢遣貴屬存注
加,勸之加餐
嗟乎
此固臺下褒忠節之盛心,較之天祐真不啻霄壤
顧某自律,斷不可因此苟延旦夕也。
所以每思慷慨引決,而為館伴防閑嚴切不克自裁;絕餐三日迫於貴屬勸勉稍稍復食。
他人聞之,寧不以寡廉鮮恥晚節可嗤哉!
臺下之意,不過欲生膏斧鑕,始足為忠義者戒;然大丈夫冰視鼎鑊慷慨從容,原無二義,故鬱鬱居此耳。
猶記去歲華函,見及某之報書有「寧為文山」之語;非但前讖,蓋齋心居念時,已早辦此。
至今日,敢有食言
自古廢興亦屢矣;廢興之際,何代無忠臣義士
何代無逋臣處士
義所當死,死賢於生;義所當生生賢於死。
蓋有舍生取義者焉,未聞求生以害仁者也。
某之憂患已過乎文山隱遯幾於疊山矣,而被執以來視死如歸非好死而惡生也,亦謂得從文山疊山異代同遊,於事畢矣。
獨惜臺下經綸仁厚,可稱一代名賢後世不察,猥云與張宏範魏天祐比倫,不重可歎乎哉
  謂某散兵在先歸隱恐後,可以覬覦賒死
殊不知散兵者,憫斯民塗炭歸隱者,念先世暴荒
謬思黃冠故里負土成墳然後一死,以明初志。
原非隱忍偷生自留賒死
何期擁兵,則歲月猶存;解甲,則旦夕莫保!
箕山不有安瓢,而潁水弗能高枕;身為纍囚貽笑天下
是某之忠孝兩虧,死難塞責者矣。
臨難苟免,非我本懷偷存視息,更何所待!
羈留旅邸,被累賓從,並膺鍊;以日為年,生不如死。
伏冀臺下立賜處決,俾某乘風馭氣翱翔碧落;或為明神,或為厲鬼:是誠臺下大有造於某也。
不則,某當追隨首陽之後塵,必不俟炎午生祭;毋以館伴不善調制而譴及之,幸甚
    (壽鏞謹案:此書為「高本」、「黃本」所無,不錄
先生一生未嘗稱「清朝」,今既在獄中,求死而已;豈復肯致書於開府哉!
開首即引謝疊山云云語氣亦復不合意者趙廷臣欲得先生以為重,而先生姑妄應之乎?
抑或趙廷臣左右冒先生名為之乎?
未可知也。
錄之於「外編」之末,以俟後之君子評定焉。)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