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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舜水文选 (自动笺注)
朱舜水文選
公元1650年
   庚寅年陷難告天文(明永曆四年魯監國五年庚寅三月初七日)
  帝載亦有何奇,祗此赫赫明明,炤臨下土;鬼神無所為德,要使愚夫愚婦惕息嚴威
善惡之報反,則中人不勸彭殤之權失,則天不靈
  大明南直隸松江府貢生朱之瑜原籍浙江餘姚人;生無欺偽,念切痌瘝
自恥炎劉多士欣欣有新;寧為周室頑民皇皇雒邑
雖愧非才非藝,實亦無罪無辜
乃者身陷大澤進退觸網羅;今日舟蕩洪波前後都無畔岸
吐吞鯨穴,玩弄虎牙
之瑜一身不足惜深明於「生寄死歸」;劉文高等七人何辜,乃使之為善蒙禍!
殘賊而棄忠良,殲信義以長姦宄;竊恐降鑒乖而兩儀敝、人心死而三綱絕矣!
  李靖有言曰:『倘三問不對亦何神之有靈』!
誠哉!
是言也。
三月初七日焚香盥手,書附龍王水府諸神、值日功曹符敕使者上達天聽
之瑜獲罪於天,伏乞立敕風雷傾舟破楫;船中無舵師、乏篙工毋作夢夢,罔有視聽也!
   上監國魯王孝廉疏(明永曆四年魯監國五年庚寅)
  伏以鹿鳴有詠,承筐用錫於周行鵜咮不濡,稱服貽譏之子
祈重旁求之典,耑
光復之勳。
之瑜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上言竊惟處士戒乎懷寶誼主職在興賢
臣靡奏略於灌鄩,旅成匡夏;胥說涉川而舟楫,奮伐勝周。
孝友侯在中樞武夫為憲萬國
酇侯位居第一汗馬非功忠武績在分三,運牛多術。
房、杜洵開國之彥,宣、鄴亦興復之才;自非其人,何取輕畀。
茲蓋伏遇主上,知勇天錫文武學成;挺出孔子之鄉,駐蹕高之土。
拊髀頗牧熊羆未睹如雲側席賢豪,薖軸猶艱就日:是豈印刓而莫予,抑緣竽濫而多觴!
之瑜才慚折線,志慕請纓
祖父兄恩叨一品,必無臣虜之子;士農商業已三遷,豈猶康濟之英!
臥榻戈矛知人之哲見矣;扣舷生死制勝之奇罔焉。
止夢渡河而呼,捐糜應爾;未痛黃龍之飲,視息徒然
即使膚髮自全,寧遂士人奇節
此猶國典,更切臣私。
三載而未葬,日痛終堂之老母;聘七年而不娶,疑有去帷生妻
潔己不廉移忠非孝
……(闕)在按臣思深風厲,非私桃李公門;在主上念切匡時,當彙茅茹於上國
小臣無辭恩之例,何況書生;然一介猶嚴取與之文,敢承巨典
伏願收回成命,別簡賢能!
……(闕)籲俊尊上帝……(闕)。
行將展敬園陵,庶揚眉故國恢宏志氣,毋灑泣新亭
之瑜任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
謹封原旨,隨表繳進以聞。
   吳霞舟先生惠詩
  孤生知己飄泊浮名;自接瑤華贈,能禁白髮生!
八閩水闊三楚雲橫;漫作山中約,歸耕四明
   漫 興
  遠逐徐生,移舟住別峰;遺書孔壁仙路秦封
流水無盡故人何日逢?
鄉書經歲達,離恨重重
   錢 塘
  天際銀幡立,鴟夷未消;定知千載上,江水不生潮。
公元1651年
   上長崎鎮揭(明永曆五年魯監國六年辛卯十月)
  辛卯歲十月日,朱之瑜謹揭。
  敝邑運當季世奸貪無道以致小民怨叛天下喪於逆虜;使瑜蒙面喪心,取尊宮如拾芥耳。
然而不為者,以瑜祖父兄世叨科甲世膺誥贈,何忍辮髮髡首、狐形豕狀以臣仇虜
然而死者,瑜雖歷舉明經孝廉三蒙徵辟,因見天下大亂、君子道消,故力辭不就、不受君祿;而家有父母未襄之事,義不能許君以死。
側聞貴國詩書而尚禮義是以不謀家人遁逃至此
不意來此七年憂辱百端無因一見閣下玉顏
瑜意閣
巡方之任耳,其官則御史欽差、其職則管榷廉訪
既與大明通市宜乎大明大之情朝至而夕聞,乃猶難見如此尚安望見貴國執政大臣尚安貴國之王加禮遠人哉!
古者滅國亡,其卿大夫以及公子卿大夫之子義可無死者,皆出奔他國;所至之國待之者有五:太上郊迎(秦穆公楚莊王之於重耳),而賓之師之(湯之於伊尹秦昭王於范睢,隨在皆然,不能悉數)。
其次廩餼而臣之;畏彼之見討,則因而歸之(施伯之於管仲);有罪,則逐之(季文子之於僕):載在典冊,可稽而考也。
未有不聞不見,聽其自來自去者。
貴國忠義不可滅,概而留之,亦止瑜而已此外,更無一人可以比例
且瑜世守忠貞家傳清白,讀周公孔子之書,不識南蠻天主之教;況敝邑南蠻遠去萬里,更無可疑
若蒙收卹,瑜或農、或圃、或賣卜、或校書以餬其口(漢楊惲南山種豆、東陵侯邵平種瓜齊世子法章灌園嚴君平賣卜成都市謝疊山賣卜洛陽橋、漢宗室向校書天祿閣),可不閣下廩餼
四方觀聽者,寧不播揚而誦美異日著之史書一者孤臣之節,一者貴國之光。
閣下向憚於瑜一人而必欲去之!
貴國取與有義、辭讓有禮,富而知方、仁而好勇:真洋洋乎大國之風也。
讀書好古豈不知「救災卹鄰」之道、保全忠義之方;特以通事年行諸司畏法自全畫地以相守!
不知此雖小故關係國家大體
閣下巡方大臣職守大事,乃不能貴國盛名,而反示四方僻陋哉!
  瑜碌碌無才,誠不足數
設使大明慕義而來者,德如孔子顏淵胸羅錦繡、口吐珠璣,亦且沒沒於商賈之中,拒之使歸乎?
夫錦絺藥餌、尊罌盤盂大明小物耳;貴國猶且重價招徠之、專官以防察之;恐人之匿之也,則搜簡而封職之,羅列於庭看驗之。
驗而中也,則飛遞以上之。
至於賢人君子,為國重寶;既不簡搜、亦不看驗,棄之如敝屣,置之不得不死之地,亦獨何哉!
宋人寶燕石而棄美玉千金買櫝而還人之珠,世猶以為笑;豈大國識鑒精明而亦同於宋、鄭之人取笑後世哉?
  今瑜歸路絕矣!
瑜之師友三人,或闔室自焚、或賦詩臨刑,無一存者矣!
敢冒上書,惟閣下裁擇轉達執政:或使瑜暫留長崎編管何所,以取進止;或附船往東京交趾,以聽後命
瑜之祖宗墳墓、家之愛子女,皆在故國遠託異域豈不深悲!
祗欲自全忠義不得已耳。
閣下哀憐賜教之!
瑜雖亡國之士,不敢自居非禮,亦不敢閣下非禮;故耑人書進上,非敢悖慢也。
臨椷可勝惶悚待命之至!
公元1652年
   致定西侯張公(明永曆六年魯監國七年壬辰八月)
公元1650年
  去秋之瑜幼子至,知舟山被陷,藩臺主上阻於外,宮眷及闔府自焚可勝驚悼
太夫人惠哲著聞耄耄之年罹此奇厄,真足大痛。
猶幸藩臺將吏俱無恙,國恥家仇,正可竭力圖報雪。
  逢人問訊直至今年四月,於交趾路聞動定
即欲附廈門黃紫官船奉慰,適為劇病所困。
又聞國姓藩臺師行無定,誠恐謁見無時
病軀委頓,故仍歸日本
今楊監副力違群議叩謁軍前
奈瑜彼中受人所託不終其事而棄去之,不祥;侵然諾不信中懷怏悵耳。
大約明年夏,從交趾覓便過候此時色笑吳會,方快夙心
王完老五年起義無限艱難
昨夜被難臨刑慷慨激烈有志之士聞之,無不痛心揮涕
已遣小兒訪其家眷著落,尚無回報
  瑜飄零異國,為江陳所負;止存一愁病之身,無可為藩臺獻者。
培植數年,相去萬里
今始有一言奉獻藩臺:得郡、得縣,惟以得士為先。
所稱得士者,明古今、知興廢直躬讜論為藩臺所「敬而事之」之人;非僅讀書識字,事藩臺之人也。
得士,則過失日聞嘉言嘉猷日進以此收桑榆之效不遠也。
若止占望顏色伺察喜怒,稱大美而道盛德者,則非藩臺今日所急矣。
留意裁擇之!
     附定西侯來書
    別後狡虜窺關,三路並至。
不意胡以輕敵陣亡,虜騎遂得飛渡
不佞直堵吳淞,幸獲全捷;而孤城援絕死守十日,竟為所破。
不佞闔門自焚,而全城被僇矣。
敗軍之餘,尚思捲土;但慮勢力單弱,遂揚帆南下
正月已抵廈門國姓眷顧慇慇;近在整頓軍營明年三、四月必去舟山矣。
    昨十一月內,楊月恆至營,方知台兄的耗不勝欣慰
又辱佳惠遠懷,更感高誼謝謝
鄙懷縷縷不盡欲言。
    制通家侍生張名振拜。
公元1654年
   祭王侍郎文(一明永曆八年魯監國九年甲午八月十三日)
    (按王翊字完勳慈谿人徙居餘姚
王監國諸生王江同起海濱,應江上師。
浙江不守,黃斌卿寧波不克
乃入四明山寨居之,有眾萬餘;再破上虞,略天台、徇奉化、拔新昌,卒為清師所執。
是時浙東山寨相望號最強義聲著於遠近
為人智略,黃黎洲撰「四明山寨記」,推服甚至。)
  維大明永曆八年歲次甲午,八月戊午朔,越十有三日庚午知友朱之瑜謹以羔羊酒醴之奠,致祭於明故忠烈知友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前河南道監察御史兵部職方清吏司主事、贈某諡某完翁王公之神暨祔祭明故殉節師禮部尚書、前廣東廣西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僉事霞翁吳公之神(自注諱鍾巒號山直隸無錫縣籍,武進人
甲戌進士),明故殉節師吏部左侍郎、前太常寺卿吏部考功文選清吏司郎中主事刑部清吏司主事聞翁朱公之神(自注諱永佑別號爰啟直隸上海縣人
甲戌進士)曰:
公元1651年
  辛卯年九月,瑜少子舟山來,謂先生授命七月二十六日
是瑜去舟山盈月,而先生死矣;瑜遂以七月二十六先生也。
去年是日先生之家大祥,瑜以是日至日本次日始得登陸
既已招魂萬里之外,而又逾其期;吾虞先生來格也難矣,深用為憂。
日本六月,於次月之日,始得陳牲酹酒而哭也。
今正從日本來,得定西張侯手書先生就義詩文讀之,忠壯從容乃心王室先生鬢眉翕張生氣栗烈愾然,如再見光儀也。
四章參錯失次,或有其題而無其詞、或有其詞而無其題,瑜未敢舉辭以就題也。
八月十日十一日,連有弔祭之文,則死非七月二十六日,而稚子傳訛也明矣。
然祭右良者有文而無敘,未知右良死之狀、死之所、死之日也;於弔完勳之文而推之,完勳之死七月十九,云先十七日,則右良被刑應在八月初六、七也。
復云右良先不佞六日,似已知臨刑日在十二、三也。
十一日完勳,更不言次日臨刑,終不知先生於何日死也!
無已,吾欲以十五日先生升逝之日。
日天月霽,況先生襟懷;而天下皆仰皆見,想先生風采
然而不敢者,屈原之死端陽,則薄海內外,咸投而祀之、揚旌鼓棹而招之;而先生之死以中普天且為之飲食燕樂也。
既已先生之志,而又乖天下忠臣義士之心,故於十三日位於交趾旅邸,陳牲載酒而哭之。
曰殺羔羊,其角如;爰列雞豚,殽蓛有飶。
羔備卿大夫之義,而雞德虎臣之質;鹿能觸而蟹有匡,鯉也鱗之介而豕之鬣也剛:是足以先生之志,必不為先生
之所吐也。
先生之於朋友也,臨風而祭;而瑜之朋友也,越國而招:其哀痛一也。
先生得一金,易牲而奠;而瑜今日之祭雖不腆也,實備四國之物:其豐儉一心也。
先生來格也!
  先生之詩,有『戎馬髫年』之句;先生之志則壯、氣則果,而先生之心則無已矣。
今辛、壬、癸、甲,先生生已四年矣;更十餘年而先生之志足酬,但胡虜運祚疑終,而百姓倒懸難待。
瑜之疾病已深,而四千之日月難延;其或不能須也,奈之何
即及其期矣,與先生兩世之知,交臂相視未必啞然一笑也。
至乃太夫人生事之資及先生祖父母葬祭之籍,先生雖無有言,固不釋瑜之心也。
白刃在頸,惟此為惓惓乎!
今日赤身徒手,無一足先生也。
先生知瑜之志,倘瑜之志足遂也,瑜之父母葬以禮,必不使先生父母死者暴棺而露、生者并日而食,使先生齎志而歿,目不得瞑於九原之下也。
文丞相柴市之骨方歸,而太夫人之喪同日來會;天之所以忠臣也,宜無爽矣。
但瑜病骨支離,十載不御女,而終年嘔血
瑜之疾,其先生之疾也,知瑜之死在於幾日?
則瑜之父母祖父母無可奈何已,其又奈先生父母祖父母何哉!
  言不盡意,楮不盡言;歆格之餘,或能昭鑒
嗚呼
尚饗
公元1657年
   上監國魯王謝恩疏(敕文並錄明永曆十一年魯監國十二年丁酉)
     監國王敕
    監國魯王敕諭貢生朱之瑜:昔宋相陳宜中託諭占城,去而不返;背君苟免史氏譏之。
蓋時雖不可為,明聖賢道者,當盡回天衡命之志;若恝然遠去,天下伊誰任乎!
國家運丁陽九,線脈猶存,重光可待
祖宗功德不泯人心中興局面應遠過於晉、宋。
且今陝、、黔、楚悉入版圖,西粵久尊正朔;即閩、粵、江、浙,亦正在紛紜舉動間。
非若景炎之代,勢處其窮;故宜中不復,亦不聞有命往召其還也。
矯矯不折,遠避忘家
陽武之椎,尚堪再試;終軍之請,豈竟忘情
夢寐求賢延佇以待。
茲特耑召爾,可即言旋前來佐予;恢興事業,當資爾節義文章
毋安幸免濡滯他邦!
欽哉
特敕
    監國魯九年三月□□日。
  奉敕特召恩貢生臣朱之瑜奏:為守禮殉節,謹陳始末緣由謝天恩事。
公元1644年
  臣於崇禎十七年蒙恩特徵不就
弘光元年復徵,又不就;即授江西按察使司副使兵部方清吏司郎中監鎮方國安軍,復不拜
後聞臺省交章論劾大指論臣偃蹇不奉朝命無人臣禮;臣即星夜逃避澥濱。
及臣在舟山銓臣、按臣見臣不肯任事,又見臣誓不降虜萬生一生,舉臣孝廉;臣止之而不及,即當按臣前草表懇辭
輔臣不知,擬旨云:『朱之瑜果否的係貢生,該部確察具奏』!
輔臣與臣同里閈,其弟張玉堂與臣同入泮宮,豈不知臣之詳?
意蓋有為耳。
臣見此時事不可為,深自弢匿,絕不以前
公元1651年
事上聞,非敢故為欺隱
辛卯年七月,預避虜難,從舟山復至安南
累年急欲歸覲,多方未遂
每恨衣帶之水,邈焉河漢
公元1650年
  去年委曲求濟,方附一舟意謂秋末冬初,便可瞻拜彤墀,伏陳衷曲
臣數年澥外經營,謂可得當以報朝廷;當與藩臣悉心商榷
不意姦人為梗,其船出至澥口,半月而不果行復次安南憤結欲絕
本年正月十四日日本船回,有主監國魯九年三月黃綾敕諭一道,特召臣還。
臣以褻服不敢拜命星夜草創處士巾衣謹擇十六吉日;又不敢公所行禮,即於私寓恭設香案開讀叩頭謝恩畢,欽此欽遵
此時促裝,擬於二十一日暹羅,亦輾轉以求達也。
暹羅在西南,誠恐主上未察臣苦心,疑為營私背旨,故捧敕驚懼即止不行
雖臣無「節義文章」之重,足副主上「夢寐延佇」之求;至於犬馬戀主」之誠、「回天衡命」之志,未嘗一刻少弛也。
靜候間附船前去日本,復從日本方達思明
所以紆迴道者,臣之苦衷不便明言
庸人見臣如此,競詆狂惑
  不意二月初三日安南國王該管衙門檄取一二知文識字之人,前去一時之役。
當塗喜得關要中臣不念國體,遂將臣名開送,立逼登舟。
眾人不知,多為慶幸
臣與平日往還諸人,已作死別
初八日,至國王屯兵之所,曰外營沙。
先見該艚,手致一書;隨見國王,臣具一「欽奉敕書特召恩貢生頓首拜」名帖
臣屢被詔敕,在國家徵士
,與尋常官員不同;何敢屈膝夷廷,以辱國典。
長揖不拜者,禮也。
國王不知是禮,怒欲殺臣;臣挺然竟行就戮,毫無顧盼遲迴
該艚令人往復勸諭懇切詳明;臣言愈遜,臣志愈堅
夜分不已,終無一字遊移次日辯折仍前,該艚云『好漢子』!
十四日,復遣人來慰臣、怵臣,得臣一即止;臣對如初,但言『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已
至今十日,其怒未衰,忌臣者多料無生理
臣恐一時白刃加頸,不及拜疏陳情,謹將始末緣繇上塵宸聽,臣即含笑入地矣。
  所恨者,臣之幡然去國,跡似潔身
今謀之十年,方喜得當;意欲恢弘祖業,以酬君父,以佐勞臣
一旦為意外之事而死,不能上報太祖高皇帝以及主上,臣死有餘責耳。
至臣祖宗墳墓飄零,幼女高死忠、死孝,最為幽慘;此臣家事私情不敢瑣陳
謹將逐日問答行略書札別錄附聞,惟祈睿鑒
草莽之臣不諳章奏之體,罔知忌諱死罪死罪
拜疏後,靜聽一死,別無他說。
蘇武尚有一李陵知己,臣之孤苦,何可勝言!
十日之內,逐日殺人,莫不梟其首,從而臡肉菹肝。
風慘刻,惟以張威示知草菅使臣驚懼
臣死之後骸骨無敢收取自為鴟鳶犬豕之所咀嚼,臣亦不憂。
伏願主上為國愛身為國愛人勵精旰食虛己尊賢選才任能,勿疑勿貳;直擣盧黃勒勳長白大拯陸沈神州修復久汙之陵廟始終弗替,君臣一心:臣無任瞻天仰聖、激切屏營之至。
具疏稱謝以聞。
公元1657年
  監國丁酉年二月十七日恩貢生臣朱之瑜具。
  奉敕特召恩貢生臣朱之瑜奏:為臣被拘留,瞻言永號事。
  臣與安南國王抗禮一事,已詳具於二月十七日疏中。
後二日,始以本事遣其心腹重臣就問;臣即據其來意竭誠相答。
遂爾歡然,大加讚賞
因關彼國機密不敢聞奏
三月三日,遣人來試「堅確賦」。
以後屢遣其文武戚屬,就臣寓所虛心質問隨手批答,得答即喜。
四月二十一日,臣聞客寓被盜席捲,衣襆俱空;謁歸會安,十分稱揚羨慕或者夙憾已銷。
但國小氣驕,學淺識陋;頗能拔萃夜郎不免觀天而坐井
欲屈臣,則恐損其名望;欲就臣,則內慚從官
甘心失人,安知禮士。
是以輾轉持疑,委難自決
至今尚未親見,又未明言遣行使臣目送歸舟血枯腸斷
資裝俱竭,肘見履穿僮僕遁逃伶仃孤苦肌膚憔悴形容枯槁遣日如歲。
若至明年此日,誠恐雞骨支離,久填溝壑
況能光輔主上大業中興。
主上不忍棄臣於外,乞敕藩臣明言索取,彼必不敢再復拘留
臣坐則意馳,行則忽忽不知其所往。
率率草疏再陳,伏祈宸鑒
  監國丁酉年五月二十七日,恩貢生朱之瑜具。
   安南供役紀事(明永曆十一年魯監國十二年丁酉六月)
     自 敘
    (媿我中夏淪胥外夷閏位;天既不賦瑜以定亂之略,瑜何忍復生任運之心!
是以逋播異邦流離一十三載;間關瀚澥,茹荼百千萬端:庶幾天日再明、沈州復陸
乃忽有安南國王檄召區區相見之際,遂為千古臣節所關,不死不足申禮;然徒死亦不足明心不得不親至其廷,往返辯折
況瑜大讎未復,又何肯輕喪溝渠
不亢不撓,以禮譬。
國王識習局於褊淺,而才氣頻近高明讒夫鴞張極力煽其焰;元臣箝口無或一辭
獨力支撐四面叢射逼勒有甚衛律嗟嘆無聞李陵
十一日磨厲之鋒,不敢輕試;而三百年養士之氣,未得大伸。
謹將逐日問答行略書札,錄為一卷
其諸問難,嫌於繁冗也;隱其行間機務,為彼慎密也。
子卿奉使困饑雪窖洪皓迎請流遞冷山,節烈尚矣!
瑜則無所奉也,無所則不必記;然關於國也,關於則不敢不記。
因誌之,曰「安南供役紀事云爾。)
  一、該府於丁酉年正月二十九日奉國王檄,檄取識字之人;故壓不發。
至次月初三日一時掩捕如擒寇虜
閩音「朱」與「」近,誤呼「周相公」;周述手足無措,遂以後事囑其妻子而後往。
放歸,如獲更生
其勢燄之懾人也如此
捕至,不言所以久之差官面試作詩寫字
瑜不作詩,但書朱之瑜浙江餘姚人南直松江籍。
中國折柱缺維、天傾日喪,不甘薙髮從虜,逃避貴邦
至今一十二年,捐墳墓妻子
氛未滅,國族難歸;潰耄憂焚,作詩無取
所供是實』。
餘人概不作詩,炤瑜具供,但小異耳;不知何解?
  一、該府作色厲聲恐嚇之云:『此外更有何人通文理?
速速報來!
上邊去,說做不得』!
諸人寂然
抗辭答之云:『此是該府事;何人通文理、何人不通文理該管豈有不知。
我豈知道!
上邊覺察出來,自有承當何與我事』!
  一、該府令人看守勢同軟監
瑜語之云:『此非一日之事,豈有不飲食之理?
且我寓中,誰人炤管;應帶行李,誰人收拾』?
語塞然後放歸
隨差班役諭令居停伴守外,復差竟夜遊徼;瑜度必不能自脫,毫無賄囑求免之意。
此時即欲自裁,方不受其餘辱;又念愚人無知,謂是驚懼而死:故須至彼死於國王之前,方得明白
親友來送者,瑜已作死別
呂蘇吾不解根究其意;瑜慮其恐怖別生枝節,遂更端其說。
  一、兩日內連往占上見翁儀簿及各該衙門儀簿署鎮土王,用一「欽奉敕書特召恩貢生某」名帖以下衙門,概不具刺。
小官無知,坐瑜於別席;亦不與較。
  一、初三夜半,方歸。
初四晨去暮返。
二鼓,促行;寓中行不容收拾,即一紙別家之書亦冗不及寫。
本寓無人看管親友不敢受託;後致被盜,繇此也。
  一、初五日,先至旱泥。
各處差官齊集夜半傳發,惟傳瑜一人餘人禁勿往。
至彼,眾差官俱坐定,不為禮,瑜竟入上坐
差官云:『茹主(猶華言大王」也)徵諸
儒,如何議論』?
應聲答云:『天子得言「徵」。
大王即盡有東京土地,而中國盡復其位號不過荒服諸侯王耳;何敢言「徵」』!
差官點頭曰:『派、派、派』(平聲;猶華言「是、是、是」也);連說八、九聲
差官曰:『貢生舉人進士孰大』?
瑜料其意重在進士先時,有進士至彼,曾受其困辱
迎機逆折之曰:『貴國不知科目之義,故云爾
貢士便是舉人別名,故稱曰某科貢士;若貢生,便與舉人進士有分別矣。
至於大小則不在此論。
國朝初重貢;成、弘以後,單重甲科,謂之「兩榜」。
即如貢生,亦有不同:有選貢、有恩貢、有拔貢、有歲貢、有准貢例貢高下不等
國初之制,外舍內舍內舍上舍成均積分,累升率性堂。
分數既滿,優者入為宮、詹、坊、諭,劣者出為科、道諫官
又有稅戶人材賢良方正耆儒名目除授更優:鄭湜起家布政嚴震釋褐尚書進士初授,或為縣、佐、尉,似未得與之頡頏
成化朝以邊儲匱乏,許令博士弟子員民間俊秀輸粟成均
後來積分之制遂廢,始單重甲科;即有調停之者三途並用,終不勝甲科之貴矣』。
或問取士法;答曰:『周官,卿大夫察舉;而侯國貢之。
天子升之司馬進士司馬升之司徒俊士然後考德而命爵、因能而授官,其制尚矣。
漢朝選舉公車大經十道得五為通;最為近古
得人為最多,而經術士重朝廷
唐朝試士甲賦律詩,始為雕蟲小技有志之士鄙之。
宋朝試士論策此外各有明經韜鈐宏辭茂才等科
明朝以制義:第一
公元1653年
四書義三、經義四,合七篇第二場論一首,詔、誥、表(內科一道)、判五道三場五道
鄉試中式者為解元經魁舉人會試中式者為會元會魁進士
廷試一道磨勘進呈台司讀卷天子標題
第一甲第一名狀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第二甲、三甲進士同進士出身多則四百名、少則三百名,國初亦有中一百名之時。
子、午、卯、酉為鄉試四科,辰、戌、丑、未為會試四科』。
問曰:『既如此如何癸巳狀元』?
曰:『此永樂以虜儆親征皇太子監國南都、太孫監國北京避嫌不敢臨軒策士,故遲廷試之期;原是壬辰進士』。
曰:『派、派、派』。
一人曰:『太師文武全才』!
曰:『此因下問奉告不過古今掌故耳。
若於書無所不讀,而又知兵善用,方是文武全才不肖敢當此』!
公元1657年
  一、初八日,至外營沙(安南音「陵甲」),為國屯兵之所。
見翁該艚,帖同前(該艚者,專管唐人總理船隻事務;以該伯為之)。
  一、本日,投翁該艚書。
    之瑜託身貴國,誼同庶人
庶人,召之役則住役,義也。
但未諳相見大王之禮何如;承役而退,以不見為美。
所為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亦義也。
兩三國人之所觀聽非細故也。
之瑜出身自有本末;遠不必言,近日新膺大明敕書特召,三國之人之所通知
若使僕僕參拜,倘大王於斯義,必且笑之瑜為非人;惜身畏勢,而輕褻大王,瑜罪何辭!
突然長揖不拜,雖甚
足以大王之大、之高;萬一大王習見拜跪之常、未察不拜之是禮,逆見嗔怒必萬口同叱以和之
之瑜異國孤身豈不立致奇禍
久聞閣下高明大度通達國體曉暢事務伏乞先為申明然後敢見。
之瑜此情,必無一人敢為傳達不得已,託之箋札,幸恕幸恕!
即日朱之瑜頓首載拜慎餘
  一、該艚入啟國王即日命見。
文武大臣盡集大門右廂,其餘侍班肅然,持刀環立者數千人;又非九賓見客萬目共注。
奉命之人傳呼迫促,瑜及門不趨徐徐步入侍班大喝,瑜不為動。
國王,立致一名帖;與前帖同,但前加本年正月四字後加頓首二字
大老屏人面見彼此不相為禮。
  一、語同事翁斗曰:『見國王及該艚,從來無不拜之禮。
今與公各班相見;我今日生死爭之,慎無隨我以累公!
先時欲言,恐公震怖;公若捨得死,則不拜可耳』。
於是翁姓者先拜,瑜直立於旁。
差官啟事畢,來就瑜令拜,瑜作不解狀;舉侍班之仗於沙中劃一「拜」字,瑜即借其仗於「拜」上加一「不」字。
差官牽瑜袖按抑令拜,瑜揮而脫之。
國王大怒令長刀手押出西行
瑜毫無顧盼揮手即行;語同行者曰:『爾輩何故隨我!
我此去,至好下監
國監禁,公行需索所費萬端;我止辦一死!
爾輩已拜無事不須隨行;但遠覘之可也。
若此去便殺,倒得乾淨』。
因解身上鮮衣與之,惟整束舊衣同去;不知其赴該艚所也。
  一、將相文武大臣通國震怒,謂瑜挾中國之勢,欺陵小國;共啟國王,誓必殺瑜。
該艚共議,抵暮方歸;同事者拜畢,瑜仍前一揖
因瑜外江人,隨發醫官黎仕魁家;令黎醫官委曲勸諭,云『不拜,則禍不測』!
答云:『瑜隻身至此豈敢大王;顧誠不可拜,又不敢畏威越禮』!
復再三,夜分不已
云『不拜,則必殺無疑
此間殺人慘酷何不自愛至此』!
同行者俱極力排詆;瑜勞倦已極,厲聲答云:『前日從會安來,與親友作死別,非至此方拌一死,今日守禮而死,含笑入地矣;何必多言』!
黎亦憤亦憐;乃云『既堅意如此再不必言』。
遂復該艚。
  一、次日黎明而起。
自取牖下水,洗沐更衣撮土北拜辭訖。
天明餘人盡起;將家囑託陸五:『賣寓中所有之物,還彌左衛門銀四十兩八錢、寓主權兵衛房租銀三十兩;餘者與汝作盤費
帶來衣服行李盡付蘇五呂。
□內樓供奉敕書拜上仔細收好,帶至日本;待家下有人來,附去』。
囑畢,對黎醫官云:『我,大明徵士也。
國家百八十年來舉之曠典,公應不解徵士為何名。
我於崇禎十七年弘光元年前後被徵二次不就
四月間,即授副使兵部郎中,監方國安軍四十八萬;復不拜
後以虜變,逋逃至此
不可拜王,是以不拜
我來外國十三年,即夢寐中不漏一字;所隨童僕俱非家鄉帶來,故各處交遊一人知者
今日死矣,不得不一言
我死後,乞公至會安與外江諸友一言以明之。
死後料爾輩不敢收骨;如可收,乞題曰「明徵君朱某
墓」』。
公元1644年
  一、交趾通國大怒磨厲以須;即中國之人,無不交口唾罵
平素往還親暱者,或隨機下石求媚、或縮朒寒蟬避禍;即有二、三人不相攻詆,然無或敢評一語者。
日本諸人嘖嘖稱奇耳。
本日有李姓字耀浦者適至,該艚迎謂之曰:『不信世間有如狂人』!
李云:『未識其人;一見方知此必有故矣!
所對之言甚直;空谷之音,此人而已』。
該艚復呼瑜,面問徵士云何
:『言語明白授紙筆令寫』。
瑜即寫:『崇禎十七年被徵,不就弘光元年復徵,又不就
第三次竟除授江西等處提刑按察使司副使兵部方清吏司郎中,監荊國公方國安軍;復不拜
於是閣部、勳鎮、科道等官交章論劾之瑜偃蹇不奉朝命無人臣禮章甫上,瑜即星夜遁逃澥濱。
數月不見緹騎已後遂有逆虜之變。
之瑜別家人,隻身前來日本已十三年、至貴國已十二年,受苦不可盡言豈敢藐藐之身驕傲大王自取殺身之禍哉!
大王不察不拜之是禮,赫然震怒,瑜又何言!
殺之可也,監禁可也,拘留可也;顧獨不可拜耳。
本年正月欽奉監國魯王敕書,別有謄黃不再贅』。
瑜或書或語,談笑而道,了無驚怖之色。
該艚回顧其妻曰:『好漢子』!
  一、本日次日國王五次密密差人至會安察訪事實隔別前後差人不許會同
諸人一至該府家,計無所施。
  一、大小官員紛然問難逐日相接也。
來者直入攻瑜,絕不及同事者;同事者因得乘機逸去
其後習以為常,竟遠避以伺之,瑜始為孤注矣;歸則讓瑜云:『隨口應附,同他混帳
何必根極理要,與之往周旋終日唇枯舌燥,那有如許精神』!
瑜佯謝之曰:『已喻』。
來者必接以禮、答者必竭其誠如故也。
一日,有一下年少意頗自矜,偕數人來;其人已再至矣。
問曰:『天根月窟先生解來』!
曰:『我不知』(我音「島」,大王尊者自稱之詞)!
曰:『如何不知』?
曰:『不知便不知,卻又有個如何
你不知中國之大,學問之深如海一般,故曰「學海」(你音「迷」,呼最賤者之辭)。
中國書籍之多,汗牛充棟五車不足道也;豈能盡讀!
況去家十三年,目不睹書史韋編久絕,絃手生疏』。
其人改容謝之曰:『小可未達其理,唯願先生明解,以開茅塞不敢問難』!
曰:『問難何妨
邵堯夫、程夫子託名引喻固自不知;即如李太白詩「朝遊三山夕憩五嶽」,此亦可解乎』?
一人治曆局者私咎之曰:『見渠倨傲無禮,故拒絕之。
一曰韋編」、一曰「邵程」一曰「詩」,豈是不知』!
其人固請之;答曰:『河圖洛書方位各居;先天後天無缺無餘』。
又曰:『上下四旁左右前後少多配合,各得其九。
四九六六,盈城花柳』。
其人喜曰:『果是不知』!
治曆者曰:『一八為九,二七為九,三六、四五皆九;豈非三十六宮』?
於是逡巡而退。
公元1657年
  一、十四日,該艚又復差官諭意;瑜引韋祖思夏主赫連勃勃勃勃怒而殺之為比
差官沈吟不信;尋史書與看,將書復該艚。
來索前所寫者再寫一紙;瑜不寫,但復云:『大王得一士人到此,不能與之商略天下國家大務,而顧屑屑於「拜跪」之間;竊恐聞之遠方有以大王之深也!
以大王下士千古美名
美名不居,而必責瑜之一拜;拜畢,人誰知之!
孰與美名傳之天下後世之為大乎?
守禮而死,死無所恨;乞高明亮之』!
其末,大書「讀聖賢書,所學何事十數而已
  一、同時又一文官至,寫云:『太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識人事乎』?
曰:『不肖寡學薄識烏足以知天文地理
至於三才實理實事稍稍聞一、二。
大王盡禮而來教,必能佐大王國家大務若不循理而強以威逼不肖延顯待戮,更無他說也』。
本官咋舌而去。
前此來者多稱「先生」,瑜答云「足下」、自稱曰「我」(安南音「島」。
「島」者國王上人自尊之辭,猶華言本部」、「本院」也);因其人稱太師」,瑜自稱曰「不肖」。
已後無不稱「太師」,自稱曰「小子」、「小可」;惟介弟一人稱瑜曰「尊師」,自稱曰「小某」。
  一、該府聞其事,勃然大怒立時登舟來至外營沙見國王,欲重賄奧援,期必殺瑜以快其志。
國王以他事差人相遇順化,去營沙咫尺矣;因有緊急事務星夜促回,計不得行
完事星行來至往返又復數日;議禮已定無可下手銜恨不絕。
可見
死生有命非人謀之所得施也。
  一、自十五已後,各官來見者禮貌隆重,如見其國王尊官之禮,止於不拜耳。
該府泊舟河下,逐日親見;無可如何敢怒而不敢言
黎醫官通事言語亦不明辨大凡問答,俱用書寫
寫畢,即將去復可見從王所差來。
或將原紙送還,或竟持去。
前來刺探者,時時不絕。
瑜去家十餘年,久絕歡笑
至是,同事從行不怪舛錯無可告訴抑且嗟歎詆毀之聲不絕於耳、怨怒之色時接於目;不得已,逢人便笑,了無憂疑
先是,聞彼國載籍杳然未有印證,死不得白;旋知其國多書,便可暢意舒發矣。
  一、十七日草疏已就,封附王鳳
酬對之外,別無他事;惟有整衿危坐,旦夕俟命
  一、前所差人十八日盡來;回復察訪無所得,無可借以為名。
  一、十日之內,逐日殺人於瑜寓西。
莫不先梟其首,次將骨肉為臡,筋骸腸胃拋撤滿場,以致烏鳶犬豕競來就食;血染泥沙,肉飽異類:夷風慘刻,惟以張威
意不過使瑜驚懼耳。
  一、國王雖不知大義,然頗好名;既無名色,不便擅殺
十九日,遂致一書,令瑜仕於其國,有「太公佐周而周王、陳平在漢而漢興」等語。
是日即答之,餘意錯見於答
書之中。
     復安南國王
    猥辱元臣賚領翰札,捧緘面讀,一再至三。
中間字義句語多係安南國書,與中自不同文;然前後詞旨明白洞然俱曉。
之瑜無德無才,豈敢自比鷹揚之哲、六出之英!
至於康濟阜安之略、堯舜君民之懷,居恆誦習,未見施為
若夫識時在乎俊傑多端獎借,無一敢承!
    竊聞大王超世之姿,動合於道。
往年處分諸事有德有禮;古之賢王何以過之!
近以承命執役,來此旬日灼知中夜求衣旰日忘食簡明機務精勤訓練於以削平大憝銘勳復辟在於指顧間已。
所謂用兵之玅在乎軍形」,古無其詞,或者師心獨造;愚所未喻,未敢曲意以相徇。
夫軍形者,就刺料、簡練處舍收藏而言耳;是即所謂軍實,而非用兵之玅也。
用兵之玅,太上以名,聲次之、情次之,形斯下矣;至於形見勢詘,此又其最下者也。
即曰形之,敵必從之;此正敵不知其所攻、不知其所守,徒因我多方詿誤以為進退以為防御耳。
虛虛實實變化生心;示之以形,非真有形之可見也。
大王復讎雪恥之師,真義兵也;正之即為名、揚之即為聲、通於眾志即為情。
彼之百姓,身居塗炭自應前歌後舞以迎王師
不自量而來戰,則亦角摧而崩爾;何必料簡軍實五圍倍攻而後克哉!
    然其善之善者,則在乎用賢
即舉來諭所云太公陳平,瑜雖未敢當其任,竊得借以發明其說。
太公,殷之老也;何以得之而王?
陳平,魏之產也,亦嘗事魏與楚矣;何以去楚適漢,楚、魏隨之以亡?
可見天生英哲,既錫之以神明邁種之才,必資之以感憤豪壯之氣;何能與隕籜
腐而流沫同消哉!
北走胡,必南走越矣。
大王加意周諏,毋使其外資敵國也!
大王天授異才得賢而輔,內歸萬姓外展故土,則有拱揖指麾而治耳。
若瑜既非其人,亦無其志。
徒以天禍明室,遁逃貴邦苟全性命,別無他圖。
如曰中華喪亂遂欲委質貴國皇天后土,實鑒此心!
大王不以無禮誅之,而復以此義士之志,是猶與於殺之矣!
異日天厭夷德神孫良翰憤發敵愾,掃欃槍、靖胡虜,瑜藉大王之靈遄歸桑梓,獲陪下士之班;當竭其力內佐大明,以其餘者外匡貴國所為兩利而俱存者此也。
貴國攜貳之端、降封之故昌言於朝,致聖主明見萬里使貴世修藩維歲貢終王,寧不賢於瑜之竭蹶貴邦哉!
「詩」曰『永以為好』,其斯之謂與!
    承命裁答草率不文;未請國諱,統希原亮
即日朱之瑜頓首再拜
  一、二十日代國王答書(別見)。
  一、即日儀部,彼國之宰相也。
元勳碩德,如文璐公;然年八十餘,龐眉皓髮
瑜用一單名帖如前;彼用兩手升於頂,見必披髮加帽,合掌上舉過其額。
黎云:『斯禮至尊無以加矣』。
然其大老元臣俱甚謙謹,即前之欲殺瑜者;所謂「食桑葚,懷好音」也。
  一、試「堅確賦」。
三月初三日鬱鬱枯坐;偶以不入耳之聲,濁亂神思
國王遣人寫一「確」字來問余意其風之也,聊舉堅確的確確論等為解。
遂將「堅確
為題,令余作賦
賦曰:
    歲在丁酉三月上巳,余以執役王家來茲廣漠之野。
叢枯穀茂(寓側修枯死維穀榮茂,彼神叢轉輾相假,故云然),非修禊蘭亭;流清湍激(寓南濁流迅駛),懷萬壑泠泠
塊然環堵之中,匏也茅茨之下;異李之芳園,奚文章相假
形淒影其,何對月三人
己獨人皆,存流風乎一我。
迺有白叟龍鍾躑躅踟躕抱持樂器就坐簷隅。
方跗空中一角直矗;拳匏外向,孤絃內腹。
彈撥難調,非絲非;齒疏淚浥,疑歌疑哭:不足以陶我神情適足以擾我慎獨
逸興遄飛,慕觥籌兮相逐。
飯蔬水兮愆期,況流觴而聽肉;身枯槁神馳搴芳川谷
    於焉有客外至是非問奇;書掌布畫,「確」字謹持
余迺舉「說文」而解義,考證據兮紛披志意堅確不忒話言明確兮罔移。
於是言笑燕燕,乞賦乞詩:詩題確論」,意不支離;賦志「堅確」,不競支辭
朱子肅危坐而答曰:嗚呼噫嘻,客何為而及乎此也?
確乎確乎學力所成;微乎微乎,析理斯精。
確則繇堅而致,堅不能並確而陳;堅之蔽固、固之蔽陋,而確不與固陋兮為鄰。
百年而非故,忽嬗代而非新。
同德媲,麾之不去;身處傾危,招之不親
非晰精微觀火,曷能當震撼凝神
涅之緇之,莫污其白;磨焉磷焉,孰漓其淳!
硜硜者,其象乎?
硜硜者,言必信、行不果確然者,言不期而自無遊行,行不期而自無偏頗
磽磽者,其質乎?
磽磽者,保護之而僅完、擊剝之而旋缺;確然者,是非之而益明東西之而不決。
然則其貞乎?
貞固足以任事,終不渝而始不諒意者其真乎?
質與實而無偽,誠與一而皆當。
潦水
盡而寒潭清,煙光凝而暮山紫。
吾以探確之源,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吾以定確之理,澄之不清、淆之不濁。
遊夫定之神,逝者如斯未嘗往,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
吾又莫測夫確之底裏往來沖沖允執其中;不憂不惑清醒自得
求之古人郭林宗申屠蟠庭幾近之。
林宗確乎不拔,為世宗師;申屠免於評論超卓之姿。
若夫信之不篤、守之不善幾何不如韋而如脂。
然而所未至者,毋意毋必與世推移;變變化化,聖不可知
可權者與之深造,而至誠者能化之根基既已善信充實,盍亦繇光輝聖神孳孳
所願者,時中之君子;措之仕止,久速而咸宜
    大明遺民朱之瑜魯嶼甫賦於交趾國外營沙之旅次
  一、李姓者,累次諭令家眷,該艚要造府第。
答云:『去家十三年,絕無婢妾何有家眷
瑜役畢告歸,必不留此;甲第何為』!
初五日,忽致供給
瑜力辭之;該艚諭云:『再辭不便,某亦不敢代啟;第受之無憂也』!
次月,瑜先期往辭;該艚力稟止(今按次月疑當作次日)。
  一、榜示文武大小臣工
    中國之儒,大要有二:其一曰學士多識前言往行,而行誼或有未至;漢詔所謂淹通墳、典,博學宏辭是也
一曰賢士,耑務修身行己,而文采或有不足漢詔所謂賢良方正孝弟力田是也
二者罕能兼之;有能兼之者,仁義禮智積於中、恭敬溫文發乎外,斯誠國家至寶聖帝明王上珍也。
君用之,則安富尊榮;其子弟從之,則孝弟忠信是故祿萬鍾而不
為豐、後車十乘不為侈、袞衣黼黻已不為華、尚父仲父已不為過。
何也?
道尊德盛,當之而無媿色
君臣之間一德一心都俞喜起;斯得志於時者之所為也。
若夫天下無道,則卷而懷之,或耕或陶、或釣或築,無往不可;蓋未有貶損徇人者。
    近以中國喪亂天崩地裂逆虜干常,率土腥穢
遠人不當死,欲隱無所
丘文莊公云:『安南朝鮮,知禮之國』。
是以遁逃至此太公伯夷嘗居東海北海以待天下,非創也。
貴國不能嘉惠遠人,斯亦已矣
奈何貴賤諸君來此,或有問相者;問非所宜,終不知為褻客。
相士星士何足比數四民九流之中,最為下品。
較之德義之儒,不但天地懸絕亦且白黑水火全全相反
遠人業已至此貴國輕之、褻之,將如足下何;但義所不當出耳。
使他人聞之,謂貴國為絕不知讀書之旨也;況能尊賢敬士乎?
即如天文地理,其精者不過技術之士,亦非聖賢大學之道、治國平天下之經。
貴國讀「三國演義」、「封臣」等記信為實,然勤勤問此,譬猶金玉而寶瓦礫、芟嘉禾而養荑稗也;亦甚失「取舍」之義矣。
云天文非臣子所得問,亦非遠人之所敢言已後幸勿再及!
    四月初吉大明遺民朱之瑜白。
  一、留札存案
    四月初六日,不知是何官職,來問古文中義理。
居停黎先生傳說不便,索紙筆寫「植橘柚於玄朔,蒂華藕於修陵」二句問義。
答云:『植於南方;其性畏寒,過淮則化而為枳。
華藕者,芙蕖也;即今荷花
若栽於高岡之上,豈能榮茂
二語總言託非其所』。
來官寫云:『好,
好』!
又問「折若木而閉濛氾」及「鳶飛戾天一節,書義敷衍條暢大悅稱誦;復云:『安南解釋朴略』。
答曰:『朴略不妨,只恐全然不是耳』!
黎云:『此公極好學,家有多書』。
余問云:『尊府古書多否』?
答曰:『少少足備觀覽』。
余問「通鑑綱目」、「前、後漢」、「二十一史」、「史記」、「文獻通考」、「紀事本末」、「潛確類書」、焚書藏書及「古文奇賞」、「鴻藻」等書;答云:『俱有;惟「鴻藻無有』。
余言:『安南無書,遠人離家十三年不見書史生疏極矣;如此甚好,改日斗膽二部來看,以消岑寂』。
復顧船主二官黎先生笑語云:『如此,便不孤苦了』!
來官復寫云:『小某敢請尊師到賤家,以助一樂』!
余亦允諾,因雨未往。
初八日,該府忽令汪二官來索此紙,不知何故後一二日開船回去,竟不附還。
該府索不知書,此等解釋絕非所好;討去一看,竟爾帶回,此中必有深意
徐庶之母自誤其身,可鑒也。
恐久而遺忘故書此以誌其顛末云。
    四月十三日朱之瑜謹記
  一、介弟至;國王聞之,謂黎醫官云:『這是大人大才學、大學問;伊小子曉得甚麼如何敢至其所
有此大膽,伊又章道理、章密臭貨』(章密者,華言不識」也;臭貨者,華言羞恥」也)!
  一、瑜疑「大人」之說,似未釋然。
往問其親暱張醫官;云:『無之
嘗對吾等歡喜稱道,曰「高人」。
我不知其胸中
但去問的,無有不知。
這見高得緊的人,我安南自然沒有便是大明如此人者,恐怕也少。
毫無纖芥之嫌』!
是日執禮甚謙,而稱謂
甚尊;即向之攘臂怒罵、首欲殺瑜者也。
  一、四月二十一日辭別國王書(先一日,以「小學諸書來問,因及之)。
名帖同前辭謝
  大王閣下
    恭聞治平之本,學為先;即使時有戰爭,亦必兼資文武
漢世祖投戈講藝息馬論文大業中興,獨光近古魏武帝手嘗橫槊、髀不離鞍,猶謂春夏讀書秋冬射獵
故知講讀之道,乃是君國之經;卿士亦然豈惟人主(因國王言武將不必讀書,故云然)!
呂子明中年涉學,遂取荊州杜元凱左氏癖耽,終平吳國
博陸精忠浴日無術後世之譏;萊公駿烈撐天,讀傳取益州之誚:是則賢相良將,咸貴習禮知書。
況乎成方挾奸、恆陰昌邑,藉非經術何以稽疑
在乎作新自然丕變
昨者講求遺典必將養育時髦於是人文化成,教興俗厚,洵千古賢王盛業萬代流聞美名也。
瑜謂五經三史七國六朝尚可從容俟諸異日;或詞旨深奧或問淵源,或縱橫捭闔矜奇、或月露風雪掞藻下學上達近裏攸宜。
詳觀目錄諸書,偶見「小學一部,彙往哲傳心之秘,迺初學入德之門;倘是十竹齋所鑴、粵陳選所註,最為善本,洵是國珍
致君顯親言金石;敬身明倫,字字蓍龜
若使立教國中,必多利益君上
但列「孝經」,或乖訓詁;迨夫「忠經合刻」,益是書賈所為,語不雅馴、義多舛駁
緣是馬融纂輯,原非先聖遺經
欲立必須考行
馬融南郡太守尚且狼藉贓私
其書竄東閣奎章豈能感發誠敬;固宜斥絕,勿穢文林
  能感無限依依,數代別。
即日之瑜頓首再拜
  一、瑜歸至會安寓中,盜竊罄空;視舌雖存,瞻貂已弊。
蒼頭遠逝黔突難炊,色甚慘淡
親友居停所為,顯有證據。
形跡可疑者二:鎖鑰交於寓主,今套鎖直入,一也;先日有書無人看寓,是夕失盜,二也。
一概不究;但遺攝鎮土王云:『寓主父前後遠出經營,單遺一婦看家,鞭短何能及馬;盜賊洞知虛實,張燈竟夜搜羅
顧惟黃卷攸存,更有青氈儼在』(諸物俱空,遺失一氈;故舉此為笑耳)。
不及居停一字,復為申解諸人以為癡。
後事發,竟與寓主無涉諸人方纔嗟歎,謂非常人所能。
  一、瑜辭王而歸,各官不及知。
歸後,文武百官無不傾心思慕
該艚差人競來傳說,譽之每過其實不敢自舉其辭;咸冀再往而不可得。
初時皆欲殺瑜,後則各相敬愛,無一人自異。
向之乘機下石者咸相驚詫以為異事維時鴟鴞無伍不得不化而為鳩。
至於識者,猶憎匡術之眼爾。
  一、代安南國王書。
    蓋聞聖哲必因時以建功,賢智貴正名而戡亂乘機遘會,溉釜同袍
慨我遭家不造以致遺國多艱。
先王冢子幽之別宮蟊賊宗盟,寵之以重任
牛骨五具,讀前史而興悲;蜜水一盂,豈在今而罔恤
有志之所切齒義士之所撫心也。
    恭惟某官胸羅今古掌握風雷上馬擊賊徒,下馬草露布。
文事雍容犧象武備首足萊夷真命世之逸才匡時俊傑
撫茲社稷丘墟民人塗炭,偽世之篡竊四世舂陵舉事幾人!
即或守雌而伏,自當憤發為雄;乃者審敵觀變,似圖一舉百全
比得秘函,不禁手頞。
知某官惓惓為國切切勤王國祚靈長臣民胥慶。
梁國反周為唐,汾陽殲安誅史;方之今日,豈讓古人
何無忌酷似其舅,劉下邳豈非人豪
凡我同盟咸宜共奮!
動眾興師,矢公非富;幸群公協贊,勵率土同仇
與子偕行無敢或後;登壇誓眾,競欲爭先
乘茲敵愾之誠,立奏中興之績;靖彼睡齁之臥榻,完茲無缺金甌
某(□)出奇制勝,彼備多則力分;某官內擾外援,敵防此則失彼:虜聚目中,功成指顧
使旂常翼輔之勳,乾坤忠義之氣。
列土分茅錫圭奠卣;光榮增於祖考福澤流於子孫豈非大丈夫偉烈奇男子愉快哉!
    倥傯軍務草率裁椷會晤非遙,瞻言有日
  又節略
    忠孝者,天下大節;而篡逆者,千古罪魁
故凡含生負氣之倫,莫不共明斯義。
    某人者,地實寒微心懷梟獍
廝養牧圉,尚不類汧渭秦非怙寵矜功,遂自比於逐戎之襄仲
    晉陽興甲,本不為子之美名;而臺城誓師,正不忍君父之幽逼。
    狐冗城而姑息,城其隳矣;鼠近器而弗投,器可全乎
    祖父子孫世濟其惡;封貙狼羆,日長其殘。
    久假不歸,烏知非有!
凌遲罔恤振古所無。
使斯民不知三統之義,實迺殺萬姓之心。
  續書尾
    (自六月初三日拜書之後連日嘔血不止
上林射雁,應已展帛於中朝;北澥乳羝,毋使落旄於下國
寥寥數語耿耿丹衷;楮尾續言,撫膺增痛。)
   祭王侍郎文(二明永曆十一年魯監國十二年丁酉八月十四日)
  維大明某年、歲次丁酉,八月辛未朔,越十有四日甲申知友朱之瑜謹以炙雞絮酒之奠,為位於交趾旅次致祭於明忠烈知友經略直浙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前河南道監察御史兵部職方清吏司主事、贈某諡某完翁王公之神暨祔祭明故殉節師禮部尚書、前廣東廣西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僉事霞翁吳公之神,明故殉節師吏部左侍郎、前太常寺卿吏部文選考功清吏司郎中主事刑部清吏司主事聞翁朱公之神曰:
  嚴凝觱發,歲乃作以為明;喪亂流離,天特萃忠貞求友
若夫運會元亨皇靈遐暢越裳獻雉,戎翟賓王
上者寅工熙載下者紆組鳴珂:又何有忠節之名!
所以然者,直忠臣適然之數;到此地位自然而然
從容就之耳,非先有意其如此而故為之也。
故曰:忠臣者,良臣不得已也;豈不願為良臣哉,天也。
世乃有非笑之者曰:
『明室無王,普天臣虜;事不可為,無不變貌革心
區區一二匹夫天衡命,妄言志節一部二十一史何處紀載
而乃貿貿然出此乎』!
嗚呼
何異污泥之蝦,蹩躠為雄;糞壤蚯蚓歌吟得志:又何足與之言白黑、較短長哉!
草皆靈芝顯,水盡魚蝦蛟龍尊。
鷦鷯燕雀比翼而飛,而鸞鳳鵷雛希世一見犬羊豭豕稱群而數,而麒麟騶虞曠代間生理則然也。
使忠臣天下皆是,則忠臣安足貴哉!
是以漢之丞相三公接跡於朝,而蘇武使臣耀冊;晉之賈、石、裴、張赫奕於時,而嵇紹侍中傳芳
唐之節義盛矣,最著司農擊笏、睢陽碎齒;宋之敗亡極矣,猶有世傑秀夫文山疊山
然則忠臣者,生於斯世、為於斯世,際遇何時竭節何時
幸則為郭、李,不幸則為宗、岳;寧可含恨而歿,不可視息而生:豈庸人而識之、比肩而遇之、有意而為之,非時不為之者哉!
瑜與先生初遇於滃洲,相見最晚,相知最深;言論舉止未嘗毛髮之間。
然而平時談燕,都未嘗節烈氣概炫之口舌,若解揚相要約也。
先生知事之不可為,於累捷之時,嘗記滃洲頹垣廢址之間,屏人靜對,與瑜咨嗟嘆息而道。
一旦醜虜所執,從容暇豫賦詩作文,別母、別婦、弔弟、祭友,屹立如山肩背為鵠,受二十餘矢而不屈,亦無怒罵囂張之氣,可謂整暇可謂貞烈矣!
不量事之不可為,而志不肯已。
今春乃為交趾國王脅瑜下拜穹廬不屈通國震怒霜刃相擬,十倍蘇中郎虞常之。
按瑜延頸就戮談笑而婉拒之曰:『瑜,徵士也,不可以拜』!
亦無詬詈求速之情。
修表修書,辭君辭友,將從先生地下,一識荊於蘇、嵇、段、張、文、謝諸君子。
而往十日,而事定、而怒衰,該艚稱為好漢子』,國王讚為『大人高人不獨交趾所無,如此人者恐中國亦少』;至如文章議論揄揚喜悅不可悉述。
或又乘機構陷,亦不得死
此雖小國,殊無大觀;此雖小故非關大節
然亦不辱君父不辱中國不辱先生
先生之知瑜最深,而見於事狀明白者今者至再矣。
蓋棺之論不可預曉,然大概可知也已
故曰忠臣者,水到渠成適然之數,非有意而為之也。
若夫有意為之,豈不願為吉甫召虎高密固始,顧獨一太尉之足願而子卿之足效也哉
志曰: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又曰:人以相知貴相知心
今日所陳而奠者,無羔羊朋酒、炮膾鯉之豐,亦祗擷南國、代西山,挹潢汙行潦、方汨羅澄流耳。
先生其歆之哉!
吐之哉!
雖然文丞相之髮與齒,義士燕市懷歸;即王琳之首與骨,朱瑒猶從梁朝乞葬
先生之死六年矣,先生之髮,今蒙誰氏之棘?
先生之骨,知白何野之原!
白水真人不興金陵王氣不復;使宵小之議伸,而浩然之氣久鬱
天也,亦獨何哉!
嗚呼
尚饗
公元1658年
   祭王侍郎文(三明永曆十二年魯監國十三年戊戌九月)
  歲次戊戌九月,謹以炙雞絮酒之奠,為位於日本旅次致祭於明忠烈知友經略
兵部左侍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前河南道監察御史兵部職方清吏司主事、贈某諡某完翁王公之神暨祔享殉節師禮部尚書、前廣東廣西等處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僉事霞翁吳公之神曰:
公元1651年
  辛卯年兒子舟山來,未知忠孝大節,其於先生之死也,聞焉而未審、道焉而弗詳。
甲午年張侯臺書至,得先生之文之詩,已知先生全節日非七月二十六日,而終不得其真;謂先生烈氣概,大略彷彿而已
故擬八月十五日,為位於所至之次而哭之奠之;故前之所以先生,俱鑿鑿而為之辭。
今年交趾日本是月尚在舟中肝腸摧裂
十六夜,遇故人楊臣鵠於客邸,道先生遇害之慘且烈也、道先生志意之堅且整也、道先生大歸之安且肅也,雖在逆虜,亦知愛慕而欲生全之,而先生不可也;亦知感發咨嗟稱道之,而先生弗屑也。
故知先生之死,乃先生自殺之,非虜所能殺之也;先生自磔之,非虜所能磔之也。
且此忠義激之骨,非先生滅虜,必致虜滅先生而後已;必然之勢也,無疑也。
挺然直立口口本部院」、言言「必不降」,自注矢叢肩以至剚刃肉盡,絕不出一呼傷痛之聲;骨肉未必有所收,淺土未必有所入:此亦天下之至酷烈矣,此亦今古之奇男子矣!
瑜聽之淚緣於眶,瑩瑩堅忍而不欲滴。
瑜於先生之死也,即艱窘也,無歲不祭;即倉皇也,無祭不哭。
平居思念猶且淫淫下;今者所聞死事之慘十倍於前,而翻不哭者何?
不敢哭也,不可哭也!
公元1654年
  昔來歙公孫述所賊,傍蓋延伏地而哭不能起;來侯叱之曰:『虎牙何敢!
然刃雖在身,獨不能勒兵斬公耶』?
使者中夜中要害且死,故呼虎牙相為戮力王事耳,乃效兒女子涕泣乎!
其言至今猶生也。
瑜思自古及今,生之必有死,猶晝之必有夜也;而死得其所,猶夜之復旦也。
既已得其所矣,而又悲其形骸之不全;此凡庸碌碌之見耳。
士庶棺衾單薄宜乎速朽;然珠襦玉匣華表黃腸,其肉有至今存者乎?
不收者以飽鳥鳶,收者亦飽螻蟻;即不言肉與骨,其墳墓至今在者乎?
高者夷為丘垤,卑者湮為原隰
惟此氣磅天地、惟此名昭回古今河嶽日星,歷萬載不磨耳。
天之所以生人,氣為精而形為粗;臣之所以事君,忠為上而功為次。
先生既已得其精者、上者,而又何病哉!
異日者,倘可得也,必不因此言而忽也;必不可得也,亦不必以此為恨也。
去年二月十七日生前拜疏,有『十日之內,逐日殺人莫不先梟其首,從而臡肉菹肝。
風慘刻,惟以張威示知草菅使臣驚懼
臣死之後骸骨無敢收取自為鴟鳶犬豕之所咀嚼,臣亦不憂』等語。
可見保身惜命,原非志士之心;忿痛悲啼,未盡良朋之義。
  今者,所寓多忌諱,不得已假館陳觴,抔沙酹酒不可哭,亦不敢哭也。
幸有高曠不以為嫌慨然相許,得申其意。
日仍其舊,月逾其常;牲牷不具豚肩不掩:先生忻然而來歆之乎!
嗚呼
尚饗
公元1658年
   與完翁(明永曆十二年魯監國十三年戊戌)
公元1653年
  十五日書,因德舍一時促行,急遽無比,冗次多不能盡;罪甚!
  貴相知省菴兄見解超卓非凡所得比擬
不謂此中崛起,乃有如異姿;弟亦樂與之言。
故於冗迫中亦錄文稿數篇寄之,乞兄翁一一簡附,莫為他人所沉格也。
  弟因萬全之舉,尚俟明年六月耑來;明正當往見國藩一見即行,必不為留也。
  隆情感刻無盡,非寸楮所能罄。
總之各人自有心胸不在口頭喋喋致謝也。
公元1658年
   答安東守約(明永曆十二年魯監國十三年戊戌)
公元1654年
  十月十七暮得翰教,雖傳命失指,亦應作書奉答
緣來書有不可草草率復者:一者執禮過謙
二者,足下立志砥行慨然聖學自勉
三者,鴻文惠教辱命丹鉛;此真手披荊棘、力闢草萊,而欲奮然身任絕學
彼時改行期於十九日,而不肖行李事事未辦,大為倉皇次早即送文籍書札通事所,公同封驗。
無論此夜力有不能,即力能及之,亦如涉者獵者一閱而過,漫作游讚揚雖無失於應酬之數,然甚拂足下遠來下問之義,而深絕貴國真實上達之機;得罪足下一人,而得罪日本通國萬世,瑜則何敢!
況古人之書,有經年不答者,有三數而後答者;足下好古有獲,必不以瑜言
飾說也。
  貴國山川降神才賢秀出恂恂儒雅藹藹吉士如此器識而於學焉,豈孔、顏之獨在於中華,而堯、舜之不生於絕域
然而千古而未見者何?
不肖面牆充耳聞見狹小;即舉其所見所聞者,盈尺之璧不能無瑕徑寸之珠不能無纇,正以不學之故耳。
不學,則執非禮以為禮、襲不義以充義;雖上智容有過差,況其下焉者哉!
其為弊亦有三端岸然自高枵然自是而恥於下人,一也;在日本者不自安其分、在中國者嘗欲求其疵,鬥捷口頰,二也;愚蔽他端而希必不然之獲,老死而不悔,三也。
三者橫於中,其何以進於學哉!
雖然中國之人亦與有罪焉。
向者中國有禁,無敢躪出;其來者負慝姦販,則漁釣篙工
有人士來遊,而學行不兼,況有全全背戾者:下者風雲之句以為韻,高者鏤月露之形以矜奇
聖賢踐履之學,中國在世季,宜乎貴國之未聞之也。
今足感憤奮發率德勵行殫精六藝之圃、評群賢之林。
以此躬行以此淑世本來識見卓越,絕不為流波所靡:此誠貴國開闢首出者,寧區區由余之拔於戎而陳良之產於楚哉!
  讀來教踴躍健羨
元定真吾老友而乃謙以自牧,退就弟子之列;然而不敢辭者,亦有故焉。
學術不明師道廢壞,亦已久矣;世不聞以仁義禮樂為宗,況乎言行而身化之!
子牙之聖不過周公,嘗為文、武之師;尚父賤卒之智不逮安平君
亦為田單之神師:此其中未必無意焉。
英材教育古人樂得;至比之天倫無恙名德允孚,又曰『王天下不與存焉』:亦綦乎重且大矣
不肖性行質直一無所長;惟此「與人為善」之誠,迫於饑渴
十四年惓惓望切,而今一旦意外遇之,其敢阻進修之志哉!
,俱非萬全之舉。
國主國藩遠在南北不肖一見之後即當告辭
擬於明耑來貴國,與足下橫經往復,互為開發
萬一敝邑徼天之幸,乾坤再造;亦必特奏當宁備陳貴國忠誠明信,敬來修睦
當與足下相見玉帛之壇,暢論聖賢傳心之秘,必不虛今日懇懇之誠!
且夫貴國詩書、戶禮樂,士興行、俗醇美,與中國世世通好若漢、趙之交,豈非儒者一事哉!
雖然不肖迂拙樸樕,必不能毀方以合,事正未可知也。
  細閱諸作,志大而任重、憂深而慮遠尚論古人卓有獨見;退而儆策,刻不容弛!
詩序雋雅警拔時時不失本初饒有風人之致;然品不無太過太刻之弊。
文文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不肖亦亟稱其忠。
至於天下萬世之稱其忠者,雖由其死節安詳,亦由「正氣」之歌、「伶仃洋」諸詩及「告墓」之文耳。
乃若稱之為聖,則過矣!
身為總帥,未建尺寸之功,北歸而誤中虜計,幾為李督府捕斬;嶺表再俘,過廬陵而復食,致王炎午有「生祭」之文、劉堯舉有「誰向西山伯夷」之句,何忍冒「蓬生麻中」之嫌乎
事已無可如何,乃思「黃冠歸故卿」;何處是其鄉邦、何途是其歸路
他若「道生」
、「佛生」以名其子,甚非大儒所宜
故略其小疵,取其大節可也。
未若張世傑者,一主死,復立一主匪躬不懶,枹鼓不衰
其弟張弘範為虜大將,戰必勝、攻必取,號令迅風雷、指麾山嶽間諜日至游說萬端
凡人至此豈不動情
宋必不可為、蒙古不可滅,豈不孰揣富貴窮蹙相形猖獗潰敗相逼而且轅門相向而且角簫日夕相聞自非鐵石為肝,未有不移
而且麾下吏士,孰不畏死亡、樂貴富誰肯委肉以當餓虎之谿,日夜裹創力戰哉!
此必有大過人者。
之國亡與亡,終不失臣子之誼,終不使人纖毫疑貳精忠貫日豈不大丈夫哉!
至若陸象山王文成之學,事煩楮短,不可得盡;當於面時詳悉
  不肖到此,自餘酬對紛雜舍館未寧答言不次,統希炤鑒!
公元1659年
   答安東守約(明永曆十三年魯監國十四年己亥)
  前書倉卒,未罄所懷次日得手書,謹再條答
  不佞年踰六十,平生不敢傲妄。
至於知己兩字他人以為尋常贈遺語,不佞不肯許人
老師少宰朱聞老、大宗伯吳霞老,骨肉之愛最真最切,不佞未嘗用此。
少司馬全節完勳王先生足以當之;今得賢契而再矣。
武林張書紳庶幾之而未可必。
敝友陳遵之者有無相共患難相恤、胤息相子未嘗有形骸爾我之隔;不佞
往時面謂之云:『若足下可稱相厚矣,不可言相知也』。
他若威虜侯黃虎老,知之而未盡。
其餘比比,皆知敬愛或者稱許過當,總不能相知
不佞二字之嚴如此
  來札云:不佞「非能言不能行者」;此賢契有眼力處。
不佞生平無有言而不能行者無有行而不如言者
至若文章合道行誼合天,此是子思孟子一流人;伊川先生以下或多媿焉,不佞豈敢當之!
賢契懇懇不佞為人不佞敢自評:不佞為人也,心為上、德次之、行又次之文學次之,而書法為下
不佞之心,堯、舜、禹、稷、契、皋陶伯益之心也,而無其位。
方齔而先大夫即世,未聞君子之大道立身行己與人之要,俱從暗中摸索:故德次之
不足以及遠、功不足長世故行次之
三者同條共貫而為之區別者,時與遇之故也。
學與文者,僅僅唔塗抹而已豈能望見古人
書法無師承、無功力,抑又不足言矣。
勉勉,共明斯學,於賢契厚望焉!
不佞一息尚存,亦未肯少懈也。
賢契既好聖賢之學,自然能知能行;未能知、未能行,非所患也。
況今所知所行,種種皆是能事
但貴引而伸之他日聖賢真種子,崛起貴國毋多讓也。
  所答子房贊中「雖若」二字,因漢高有「三者皆人傑」語,故子房百世所推,不佞獨心不滿張良趙普;而前此阮籍深貶之,極得予心。
故用「雖若」二字少揚之,隨即痛下貶辭也。
左傳」用杜、林合註解,極得;合胡傳更妙。
襄陽一生精力
在「左傳」,或者遠勝孔氏疏耳。
  屏二幅書上,諸再罄。
   與安東守約(明永曆十三年魯監國十四年己亥)
  冬春之交,兩次附書拙稿七篇;聞兩舟俱至,定應久塵記室
公元1654年
  此時遠近傳聞藩臺不以推賢進士為務;則是興復之志不堅,而立業之基不廣
志切興復而棄賢才,是涉大川舟楫也;何以濟哉?
故遂慨然欲從思明復來貴國;因時有不測,擬於附舟
後藩前有三四故交遣舟來迎,亦緣虜與盜充斥思明,故至盤石;聞林門亦有洋船,僻不得達。
一入營中,遂住其舟檣
去駐數月間,雖日與藩臺艫舳相銜,誼不以一刺通名字;或有美言勸行,瑜必婉辭謝卻自安愚分而已
  六月七、八,入南京,兵圍瓜州
十七早,即破城;滿夷斷頸折股,虜馬截傷驚馳,浮屍積野蔽江束手就縛遠近稱快,驩鬨若雷。
逆虜扼江而守,列砲如星;馬玉老擐甲直衝一鼓登陴
虜騎所稱悍驍雄者,殲夷略盡
大酋效忠最為桀黠喙息鼠竄惟恐不前。
二十三日鎮江開門納降市肆不易
然而紀律時有未嚴,上情不能下究有識早已憂之。
從陸無救焚之策,候風師老之虞;藩臺似謂「虜在目前」,徒使英雄頓足耳!
七月初八、九,至南京
其下驕而不戢、渙而不萃,中有一二要人剛愎
忌,狃於小勝,不用上命
舍其瑕、攻其堅,不離之使分,反慢而使合;徒效姚萇之覆羌羯,不念苻堅之潰合淝。
遂爾一敗至此,雖死何足贖罪
上游豫章江黃,迤北則淮、揚、廬、鳳,蒿目以待王師拔於水火
輸糧運米,會同有驛;送印納款,懼於後期
民心思漢之誠,於茲大驗
一旦辜負若此,直可大慟!
退守舟山、浙、閩,意在重來
若能自怨自艾深思前過;則轉敗為功,直唾手間耳。
總督忠靖伯陳燦老老成持重鎮定周詳提督馬玉老雄豪激烈吐氣吞胡;況復謙雅和衷剛柔相濟分陝猶興,文武同心豈不足以高皇哉!
  瑜欲附船仍還貴國,往見主者馬玉老,一見奮辭責成大義
瑜十五年間關困苦,原有本情,遂乏一時權宜之說。
暫留旬月,約以明夏復過長崎。
不獨羊裘釣無可相助為理,即畫荻合州,何能仰答余大將軍也!
  以足下情誼惓懸,故敘前後事情而並及近日勝敗之形。
不倫不次,統希涵鑒!
無限依依,耑俟來握手細言。
公元1660年
   答安東守約雜問(明永曆十四年魯監國十五年庚子)
  問:監國魯王永曆皇帝族屬
  答:魯王太祖高皇帝之裔;永曆萬曆皇帝之孫。
親則永曆族屬之尊則魯王
監國於越而不稱帝非不稱帝也。
大明之制,親王太子不得外交士大夫,惟監國乃得與士大夫相接
太子親王不敢制敕誥詔,止稱令旨
太子令旨得頒天下親王行國中,不得出國門;太子令旨止稱「敬此」、「敬遵」。
今魯王監國行天子事,故稱敕,稱「欽此」、「欽遵」、「欽哉」;故敕「王」上加一字謂之親王」,「王」上加二字謂之「郡王」。
郡王一概不得監國,亦如親王行事
其年天下大亂人情沸然;故魯國主未知我三詔特徵之事,不佞弢藏謹密,止稱「恩貢生」。
設使彼時知其詳,敕書當更鄭重不止如此矣。
彼時知其詳,我必與舟山同死,不得來此有今日之事矣;可見萬事皆有倚伏也。
詔書特徵古今重典
此中進士萬分隆重溥天之下,莫不聞知。
祗緣彼時大亂道塗梗塞故有不知耳。
  問:老師徵辟不就,其義如何
  答:不佞事,與吳徵君相類
吳徵君者,忠國公石亨權將也;薦不佞者,荊國公國安
方擁重兵,有寵於上也。
吳至授六品官而辭之;不佞兩次開讀,而即授四品不拜其間稍異耳。
吳徵君時,當國李相公賢(諡「文達」),賢相也;英宗復辟之後賢主也:尚有可就之理。
不佞時,當國者為馬士英姦相也。
彼時馬士英遣其私人周某不佞親家何不波(進士名東平河南解元;即小女之舅)到寓再三勸勉深致慇勤。
若不佞一受其官,必膺異數;既膺異數自當感恩圖報
若與相首尾,是
姦臣同黨也;若直行無私,是背義忘恩也、是舉君自伐也:均不免於君子之議、天下萬世之罪,故不顧身家性命而力辭之。
不然不佞功名之士,釋褐即為四品道官京職監軍四十八萬,與國公大將軍迭為賓主豈不赫!
而乃力辭之乎?
要知不佞見得天下不可而後辭之,非洗耳飲牛、羊裘釣魚者比也,亦非漢季諸儒閉門養高以邀朝譽也。
  問:俗有言誠意伯讖書之應者,未審真偽如何
  答:誠有之。
不佞人事為主;其恍惚渺茫之事,不入言論
即以讖言之,亦甚佳。
「金明見有奇緣,會合中非偶然戡亂武功誠巳異,克襄文治中天」:何等親切何等光大
四句在草頭雞下、一人耳之下。
「草」頭下加「酉」字,又一「人」字,右著一「」,合為「鄭」字;是國姓南京之驗也。
  問:老師比年何處
中國喪亂無所住乎?
  答:兩年廈門舟山人人擬留;留意非不堅也,但不佞不安
兵部左侍郎張玄著煌言者留之,不佞不肯留,云『尚要過日本』;張云:『我們在此,年翁一人不住我們在此作何事
日本人聞之,亦笑我等』!
然不不能留也。
何故
彼地無田可耕,不能自食其力
此外,惟漁亦可;然捕魚舵梢與劫盜無二不可為也。
若坐而日糜其餉,彼之來者百姓之肉與血。
甚者打糧打糧者,打家劫舍,掠人質子而來物者
也。
焉有仁人日膳人之肉、膏人之血、食御人之食、齩人之子之骨而可為者!
決意來此。
  問:老師交趾監國敕書,其儀云何
  答:大明制敕至,守土官朝服欽差吉服,迎入香案供奉而後開讀,則有拜禮
不佞東西南北無可供奉不敢當拜禮
王監國,其制與天子同。
巡按各道俱欽差巡撫雖係欽差,其官銜無「欽差字樣
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府、縣,俱守土官
  問:監國王行在所在何地?
老師得見否?
  答:前在南澳,故至廈門不得朝見舊年已在金門,去廈門一潮之隔。
  問:老師姓朱氏,文公之裔否?
公元1654年
  答:寒族多為此言。
丙子丁丑年間得「家譜」,言文公子為敝邑令,家於餘姚惟一世不清楚像贊誥敕國璽班班可考也。
闔族俱欲附會;獨不佞云:『只此一世便不足憑;且近不能惇睦九族何用妄認遠祖
狄武襄青武人,尚不認狄梁公何用如此』!
文公新安人不佞餘姚人;若能自樹立,何必自我作祖
若棄其先德,則四凶非賢聖之裔乎?
實墮其家聲,更不聞欒郤之冑降為皂隸乎?
   與釋獨立
公元1658年
  不佞於人,一字不肯輕與。
吏部左侍郎朱聞老,老師也;止稱「殉難」。
戊戌年聞其死時依回,本年八月遂削其配享及今細問無此事而後復之。
禮部尚書吳霞老,老師也;自經學宮,止稱「殉節」。
惟於王完老私諡之曰忠烈」、稱曰「知友」,不佞自稱亦曰知友」;可知也。
猶之庸人不佞豈肯一字假借之哉!
……
公元1661年
   陽九述略(明永曆十五年魯監國十六年辛丑六月十五日)
    致虜之繇
  中國之有逆虜之難,貽羞萬世;固逆虜負恩,亦中國士大夫自取之也。
語曰:木必朽而後蛀生之。
未有不朽之木,蛀能生之者也。
楊鎬養寇賣國前事不暇瀆言;即如崇禎末年搢紳罪惡貫盈百姓痛入骨髓,莫不有時日曷喪,及汝偕亡」之心。
流賊至而內外響應逆虜入而迎刃破竹;惑其邪說流言,竟有前途倒戈之勢。
一旦土崩瓦解不可收拾耳。
不然河北二十四郡豈無堅城,豈無一人義士,而竟令其弢戈服矢,入無人之境至此耶?
總之,莫大之罪,盡在士大夫;而細民無智,徒欲洩一朝之忿、圖未獲之利,不顧終身累世之患,不足責也。
  明朝以制義舉士,初時功令猶嚴。
後來數十年間大失祖宗設科本旨
主司以時得官典試以時取士,競標新豔取淵源
父之訓子、師之教弟,獵採詞華埋頭呫嗶
其名亦曰文章,其功亦窮年皓首;惟以剽竊為工、掇取青紫為志,誰復知讀書之義哉!
既不知讀書,則奔競門開,廉恥道喪;官以錢得、政以賄成,豈復識忠君愛國
出臨治民,坐沐猴堂上,聽賦租吏胥;豪右之侵漁不聞,百姓顛連無告
鄉紳受賂,操有司獄訟之權;役隸為奸,廣暮夜苞苴之路。
朝廷蠲租之詔,不敵科參罰之文;乍萌撫字之心,豈勝一世功名之想!
是以習為殘忍倣傚模糊
水旱災荒天時任其豐歉租庸絲布令長按冊徵收
影占虛懸巨猾食無糧之土;收除飛洒善柔賠無土之糧。
敲骨剝膚,誰憐易子
羨餘加派豈顧醫瘡!
金入長安蟊賊循良之譽;容先曲木,屠伯卓異之旌。
未聞黷貨有勾罷之條,惟見催科陽城之考。
盜賊載途,惟工塗飾蟲蝗滿路,孰驗災傷
如是,則守令安得不貧。
繇是監司、而撫按,盡可知也矣;而佐貳、而首領,更可知也矣:此見任害民之病也。
其居鄉也,一登科第,志切餽遺;欲廣侵漁,多收投靠
宗姻婭,四出行兇子弟豪奴專攻羅致
女子稔色,則多方委禽田園遂心則百垂餌
緩急人所時有,事會因爾無窮攘奪圖謀終期必濟。
釘田封屋,管業高標者某府其衙;訴屈聲冤公事至偃者何科何院。
曲直撓亂白黑蒼黃
遠親為宦戶,擠重役於貧民
事事貼賠,產已賣而役仍在;年年拖累,人
已斃而名未除。
官司比較未完,滿堂歡喜隸役牌勾欠戶,闔室棲遑
士夫循習故常,餬心民瘼被害胥讒;睊慝沒齒官邪魚肉小民侵牟萬姓
閭左吞聲而莫訴,上官心識誰何
饒財白丁延譽寒素賈董沈淪
薦剡猥多賢路自塞:此鄉官害民之病也。
凡屬一榜科甲,命曰同年同門
繇其決擇取中,是曰門生座師輾轉親臨轄屬,是曰通家故吏
又有文社甄拔之親、東林西北之黨,插足其中絲紛膠結其間豈遂無仁賢廉潔之士!
總之一壺之膠,不能一河之水;一杯之水,不能車薪之火。
而且憸壬機巧,競賞圓通持重端方,咸嗤古執
圓通塗附古執群離,必使一氣呵成牢不可破;則小民安得不被其害!
且幽、冀、兗、豫五省苦於俵馬驛馬俵馬孳生印烙之弊、驛馬有恤馬需索等弊;江南白糧糙糧粗布細布之弊。
一經簽役,立致傾家
總來官不得人,百弊叢集
百姓者,黃口孺子也;絕其乳哺,立可餓死。
今乃不思長養之方,獨工掊剋之術,安得而不窮
既被其害,無從表白申訴,而又愁苦無聊,安得不憤懣切齒;為盜為亂,思欲得當,以為出爾反爾之計。
前所言,謂之巧宦
語之以趨炎附勢門戶夤緣則獨工;語之以興利除害,御災捍患則獨拙。
嘗之以朱提白粲朘削肥家,則攘臂爭首;告之以增陴濬隍,儲糈桑土,則結舌不談。
他如飾功掩敗鬻爵欺君種種罪惡,罄難盡。
是以逆虜乘流寇之訌而陷北京,遂布散流言,倡為均田、均役之說;百姓既以貪利之心,兼欲乘機而伸其抑鬱無聊之志。
於是合力一心
翹首徯后
百姓者,分而聽之則愚,合而聽之則神;其心既變,川決山崩
百姓內潰之勢,歆之以意外可欲之財;以到處備之城,怖之以狡虜威約之漸。
增虜之氣以相告語,誘我之眾以為先驅
所以逆虜因之,溥天淪喪,非逆虜之兵強將勇真足無敵也,皆士大夫為之驅除難耳。
若果逆虜強將足以無敵,彼江陰一小縣,不過靴尖踢倒爾已;雖內有儲積而外無救援,乃猶慨然拒虜,閉城堅守,男子出戰婦人饋饁,虜攻之百道半年始拔。
闔城自屠,婦女嬰兒俱盡;而虜之驍騎死於城下者,亦且數萬。
其時南徐毘陵吳興金閶設能各出奇犄角,此虜其有隻輪北濟乎?
奈何孤城獨抗,遠近俱靡,糧盡膽喪而力竭無益也。
細民不能遠慮,豈知逆虜得國之後均田不可冀、賦役不可平,貪黷淫污慘殺荼毒,又倍蓰搢紳之禍哉!
今雖悔之痛之,無可為也矣。
「書」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
此之謂也。
    虜勢二條
  奴虜種類原自不蕃。
先年寧遠奴隸兒子畜之玩之掌股,使其長養內地知我虛實情形;又加以龍虎將軍名號使得控崇別部,狡焉啟疆,失於防御,遂滅北關白羊諸種,益致披猖
賊臣楊鎬袁崇煥前後賣國,繼喪遼陽廣寧滋蔓難圖;然猶二十年蹂躪三韓燕雲屹然無恙
即曾兩入朔易山東,未敢公然盤踞
祗因流寇
公元1645年
攻陷京城慘殺文武
吳三桂愚騃豎子,失於較計欲報家仇勾引入寇逆虜遂令三桂為導,乘機掩襲北京
我人既以為德,不復先事防閑;復以南北中分之說,愚我滿朝文武
文武處堂燕雀倉皇不暇綢繆;又乘我四鎮之亂,並取河北江東
此時弘光初立,又非令主倚毘樞輔馬士英、勳鎮方國安
士英台衡密勿之重,開西邸賣官國安總四十八萬之師,擁中軍作奸
大將既係庸材參贊都非佳士;僅逞炰烋之氣,誰知堵御之方。
遂致虜渡江隻矢不折,兩浙八閩捲籜飆風
其時瑜已潛來日本未嘗目擊淪亡興言及茲,目眥盡裂。
  奴虜之下江南、浙、閩也,本借西虜之兵;江陰亡失過半賠償大費周折
西虜恃協贊之力,責報終無已時;滿部倚老舊之恩,恣行全無忌憚
責報者尚未盈其欲,恣行者有簡制之嫌。
由是外內之心,漸生乖異
八旗各有頭領,政每出多門一朝自相齟齬,瘡難補於百孔
而且老本子女玉帛之樂,心所惡聞者戰爭蠻子鹵掠谿壑之懷,意所圖全者規避
地方既廣,防守自多
盡發滿虜,則滿虜有限;純用漢人,則漢人可疑進退維艱,固難自決
初時內地殷富一抄搶,則盈千累百;是以鑽營入伍
近者民間財盡,極搜索,僅錙銖升斗
因而厭苦為兵,奉調發涕泗沾襟,聞鼓鼙心膽墮地名城百騎之守,省會少及千之營:盡是蠻子漢官一味虛聲恐喝
今所防者,浙、閩邊海而已
內地義師未敢突起,已自絡繹旁午十室九空如此
沿海諸營,
公元1658年
甚至半年無餉;萬一忽有紀律之師乘間而起,已敝之虜,如何可支?
家家裝束輜重人人顧戀妻孥惟有長驅渡江而已
雖有郎二省公忠愛民,然一支難支圮廈;又且各虜久已疑貳事勢急迫,滿、漢終不相能:此直、浙之虜勢已盡在目中矣。
既得南京、浙直,則江右湖湘、福、邵、延、建一時騷動粵東、粵西截為懸癭。
廣信既下、常山固守,則虜兵不敢南雄、越梅嶺袁州復定、湖湘驛騷,則虜兵不敢韶州、度杉關馬病無可更、伍虛無所補,二虜若不面縛歸降惟有束手待盡:故曰懸癭也。
如此則天財賦之區一旦皆非虜有,雲南即無他故,僅足協濟貴州
逆虜號令所行、徵發所及六省山西陝西四川之糧尚不敷漢中交城之用,漕儲既絕、太倉日空,長蘆鹽法不行宣文稅課虛設(舊校云:宣文疑當宣大);其餘河南山東、北直租庸有幾,臨清、南旺鎮盡成廢閣
宮中燕賜郊廟祭饗百官俸料軍衛月糧邊關款賞、軍前火藥弓矢衣甲器械一概取給於此,而又加之以士馬芻糧唱籌何計,量砂點金亦難!
指石脫巾之呼,勢所必至逆虜其能支乎?
而且南畿、江、浙勁兵逼臨國藩從中而起,則八閩兩粵為我有;則虜之所防者愈廣:睢汝、歸陳、蘄黃漢武、岳鄂、襄樊荊湖南北、許潁、青徐千里間,處處設重大將,少則不足以戰、多則力有不能
前代漢、趙、晉之時異勢殊,西虜及西北遼人不利犒賞搶掠而有鋒鏑死亡之憂,誰肯復應其募;掉臂而去,轉生內難
瑜謂虜國日困一日、虜糧日竭一日
公元1657年
、虜兵日少一日、虜勢日衰一日虜民日苦一日、虜心日離一日,萬萬不可復振,蓋謂此也。
逆虜北遁不久必有圖之者:此幽、燕、、陝之虜勢已盡在目中矣。
去年八月十四日天日晴明,但聞空中廝殺聲,人馬旌旗歷歷可數;自巳至未,外來大勝,從內出者盡滅,飛血灑空。
岐頭一鎮數百人家家盡見、老幼俱見。
其餘民謠各處如出一口
天時人事合之,虜之敗亡必矣!
虜既出口之後萬分不敵
元朝應昌地廣城堅、水草美善部落蕃衍、馬壯糧饒,且祖宗功德在人,人不忍背;逆虜事事不及蒙古抑且壤地褊淺海西毛虫魚皮窮寇中國即不窮追,其滅亡翹足而待
一應進取機宜奇正道路,今徒託之空言不必預為宣洩
    虜害十條(婦人放衙參附)
  東人之害,自江以北至南京
  沿海防邊養兵藏匿接濟之害。
  近海有造船幫工值匠之害。
  簽發舵梢之害。
  內地有簽派船料、搬運木植之害。
  省會近城各郡有放債舉息買官附營之害。
  仕宦有配上陽堡、寧古塔之害並入披甲之害。
  買官但計得錢不問色目之害。
  打老鼠之害。
  拆房屋之害。
    何謂東人
    奴屬遼東諸人,先將童男女狡獪者或婢妾之屬出之於外,虛詞哀哭,以乞人收留;或傍於左近空房門廡止宿,或倩人做媒鬻賣
覘知既有著落,或數日、或數月,近者一二日、遠者年餘,其人來認,聲言捉獲;誣以誘逃拐帶僮婢,歷歷招承
但凡干涉滿洲聽其指揮無敢違抗;其家立破,如其而後止。
更有串同人家舊役奴僕合詞拐騙本人無處稱屈、鄰佑不敢證明。
是以無良奴婢挾此縱肆上下無等,最可痛傷!
    何謂防邊養兵
    沿海營伍防邊為名,一月半月徼巡一次;便須附近民家打火所過之處,趨承供應
臨行,並其雞豚畜產罌粟壺漿一概傾倒擔負而去,甚且人床衣被鐺釜器皿
是以近兵處所二、三十里之內,每日黎明便將各物搬入山豐草箐篁之中;但留破釜窳器在家食用支應
營兵半年無糧,編派民間分養;既有魚羹酒飯,復索雞肉菜茹
貧者兩三家派供一日,稍可者日逐坐養一兵貧民半菽不飽,情何以堪!
既已養之,仍要淫其妻子不敢不從
若有一家殺死兵丁,誣以謀逆,則闔村洗蕩不得已忍辱忍氣不敢輕舉
    何謂藏匿接濟
    義兵登陸,素與虜人飲博歡呼結盟交託、途遇問訊,毫無嫌疑。
義兵在船除魚鮮外,其餘醯醬菜蔬酒漿肉食、布花絺苧自須市之鄉人米糧徵取民戶油麻竹木事事須之陸地
其欲索詐鄉民者,便指曰某竊藏山海寇盜、某家接濟海賊需索既遂,官司不根虛實
……(闕)。
    造船幫工值匠者
公元1658年
    海口造船,並派近海幫工舂灰、牢鑽匠作飯食更須民家承值;雖官給朱銀,百姓不勝擾害
今歲造船,明歲又須修船;修而復爛,爛而復造。
何時底止窮民何以聊生
    簽發舵梢者。
    農田之家,本來不諳水利或時內港小舫來往,豈堪出海撐駕大船
奸人妄報某某堪作舵工某某可充水手;其人心願行勢必重賄營脫
既簽之人,不論家口多少,著落本村公保,便終年養贍,又要朋派舵梢辛力銀兩窮民有屈難伸。
    更苦者,簽派船料、搬運木植
    小木猶可十人數十人足以舉之,數日便交割
訪知某家山有大木堪作含檀、舵□、大小桅木者,不論遠水十里百里一筆號取曰「某衙門官用」。
桅木千人不勝,次者亦數百人而後舉;勞苦一日,或曳十里、或曳里許,逐晚止宿樹傍,不顧豺狼虎豹
有奸傷損賠累必致傾家
何處傭募千人
於何日得赴深水?
不幸有一巨木,闔境受其災殃
又且所過之處,墳塋禾稼一踹俱平。
利害如斯,其家安得不重賄營免!
營免之後仍復不許砍斫損傷,以需後
用。
其人明知後累無已權且醫療眼前
往時祖塋喬木以為廕庇美觀;今惟祝其速為枯朽子孫猶得延生
    省會郡城放債舉息之害、買官掛名之害。
    訪知其家殷實,誘以買官;或有官事牽連,勸令附著營頭名色
始初,亦甚有效
一時狐假虎威,凡屬酬謝餽送叩見贄儀衙門犒賞一切代為料理不須私囊見取一錢
於是高低上下成群結盟管家廝養打合一夥
大哥兄弟稱謂親親;酪酢往來酒盃捷捷
年深月久,一一堆積子母盤算囊橐俱空。
或以多餘銀錢委託生息;他如急切借貸倍稱難償。
栓鎖鞭箠,為過期利息出妻獻子,作別項之添頭
其軟局坑人有如此者
    京官外任有配上陽寧古塔之害、[入]旗下披甲之害。
    初入旗下,各投座主;既欲得官,復索見錢
有人招認應發,俱名「京債」。
官纔到任債主隨臨。
百事未遑,先要理完本利。
自非貪酷,其錢何處得來;或託本管幹辦別處設法那補。
京債甫畢,又須遣人入京叩頭送禮謝薦
漁獵所得僅僅供給恩主
恩主,瑜謂逆虜之畜漢官漁民也。
譬之漁人鸕鶿以取魚,謹其嗉,放之中流陽喬小鮮,充其口食;巨魚力舉,扼其吭而攘之。
攘而復放、放而復攘,循環不休,斃而後止。
或者犯贓發覺或者隨坐作姦動輒配發上陽堡、寧古塔奧援有力,入至旗下披甲充兵。
官職極尊,亦自編入營伍
此時無錢營免,必須差操
較之明朝遣戍前代貶竄統體不同相去懸絕即如輸作城旦,尚為過之。
此輩亦名縉紳,不知何樂於此!
蒙面喪心,甘為人之如此者
    倡優奴僕輿臺丐戶,法所禁錮;其身遠者及其子孫,而有錢可以身致青雲
    逆虜猥亂中華憲綱掃地
不拘色目諸人有無犯過,輸錢皆可買官;或十人五人朋買一官,發場傀儡一人出色
官資多寡諸人分均攤。
或諸賤役人等在旗下、或乳母閹官之家承應,視其口舌便利活動小心有意營謀認定幾千幾萬;不論道將大小,隨缺輒討一官
朝為僕隸,暮列冠裳昨日俳優,今朝弁冕:倚託恩主勢燄,憲司一體施行
凡屬此輩得官,比常更加察察;心恐他人輕慢無端作福作威
凡屬同僚屬官,更須加意周摯分外小心
若非良心盡死廉恥盡喪,豈肯狼藉至此
士風何恃而不壞,民生何恃而不窮
    醜莫醜於打老鼠
    滿營婦女靚粧艷服三五成群聯袂行遊市廛酒館無有不到
或取幣帛、或貰酒殽,所值數金,一文不與;但曰『今日不曾帶得銀來,算該你銀幾兩;你看那位嬭嬭標緻,揀一位打個老鼠罷』(打老鼠者,淫媾也)!
若與理論或索還原物,便稱調戲,反行喊;非魘非夢,任其匈奪。
業在市肆,又不得不開列營生源源若此,何門控訴
    慘莫慘於拆房屋
    暉翼烏衣高門大第有無眷屬任意鳩居出入啟閉無期飲食喧囂無度
初時僅止廳事,以漸沿入深閨。
閥閱門楣,立見一時狼狽窗欞檣帶,必令四面通穿。
殖殖其庭,廣堆芻糞;有覺其楹,專繫馬騾。
此猶其小者也;必使外內無別百道宣淫
少不遂心構成大逆
又且居停之好,多生枝節無窮嫌釁,盡起於日夜盤桓
是以縉紳巨室,反就鄉舍村居
本宅欲圖別賣,又無售主;乘其遷移代去,自行拆毀
棟梁桁柱,折作柴薪甃石連甍,委之糞土:數千
拮据而成,數十零星而盡。
毀拆之後,數月便長蓬蒿一望蕃蕪離傷感!
至於邊海房屋,借窩藏奸細名色務使家家壁落穿通一則便其搜索財物一則婦女無所隱藏
諸凡所為,何慘刻之甚!
    奇莫奇於趙固山之妻以婦人放衙參。
    凡遇有事高座堂皇開門唱贊:標屬長隨排班參謁拘提笞責發放施行
有時出外遊觀或者親屬燕飲飛黃熠熠車馬軒軒,列騎衛行、前驅警道霜戈耀日赤幟緋雲,儼然一雌固山也。
虜人綱紀如此
    其餘奸淫萬狀科派百端,又其罪之最重者。
一部十七史無處說起,反闕此二項。
他如:既納民丁,復輸鹽;一人兩役,朝暮值官。
見事風生吹毛索垢
牧養生,遇物攘奪
大兵所過,四出騷擾指稱奸細,搜灶株連處處皆然,人人飲恨
民間慘號天,然無力俾離水火
又苦筆力短弱不能監門之圖、播道州之詠,奈何
    滅虜之策
  滅虜之策,不在他奇,但在事事與之相友
彼以殘,我以仁;彼以貪,我以義:解其倒懸,便已登之衽席;出之湯火,斯為沃之清涼
則天下之赤子與天英雄豪傑,皆我襁褓之子同氣之弟,安有不合群策、畢群力以報十七年刺骨深讎哉!
逆虜雖有神謀秘策,亦無所再施。
黔驢之技久窮山鬼之術盡露,全為百姓勘破,毫無足懼。
公元1659年
一敗塗地,必不可支也。
彼之所以能據我中國者,原乘我民心之叛而用以張其威,所以到處望風潰散未嘗一戰而已竊取天下矣。
百姓之叛虜,更十倍前日之叛明;而民心思明,更百倍前日之望虜!
何以其然也?
己亥年同國藩入長江南京未下、兵律尚未嚴,而江右江左、蘄、黃、、沔已雲合響應翹首而望時雨;即家室妻孥軀命事事可捐,而惟望大明光復
民心迫切,亦甚可憐矣!
能不燬其家室、不污其妻子、不戕其軀命民心愛戴不言可知矣。
瑜身在行間,親知灼見,日與各處士大夫相接,已自與耳食而塗說者不同;況瑜又拳拳懇懇夢寐飲食於此者哉!
有人焉,果能以仁義之師過之枕席之上,而又雷厲風行譬則洪爐以燎毛、決衝波而漂炭,咄嗟而辦耳。
  然有萬有一慮者,即以己亥之故也。
攻城不能拔而去之如棄敝屣,使天下香盆供餽餉之父老,人受毒痛海上之師,恐不復取信天下
國藩入江之初,有識已先策其必敗矣。
今若議定下手喫緊之處,更其絃、易其轍,威之以武、附之以文,誅其殘賊、綏其士庶玉帛無所貪、子女無所幸,而又號令嚴信、處置得宜,則垂絕百姓忽然更生民情鼓舞歡樂何如也!
既信而樂之,則數郡之後遠邇歸心東征西怨傳檄定矣
彼即不量其力,欲與我抗;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撓沸,至則糜爛爾已,何能有幸哉!
前日南都之敗,乃閩師之自潰,非虜者勝之;亦何藉以口實也!
  即如時俗之見,謂虜弓勁騎勇,何以當之!
此未知戰者也。
檀車平原孔道,則飆馳電逐;遇五尺之坑,則忽然自陷。
轉圜石於高山峻嶺,則雷擊霆摧;入尋常之谷,則頹焉不出:理勢然也。
江南多河塍溝澮無成列之道,則馬不能馳;我取敵於數百步之外,敵射我於數十步之近,則箭無所用。
即與比力較投,猶以我之所長,攻彼之所短。
況我熟其山川、審其要害,據其形勝;結其豪傑、得其民心,鼓我士氣
又且出奇無窮從天而下
雖有烏獲不能奮其力;雖有神鬼不能測其機。
惟有不戰;戰則必勝,萬萬無疑也。
逆虜不走不降,則釜中之魚惟有焦灼而已矣。
順治不死,取之較易;惜今亂離紛雜,恐江北已致分崩
軍志曰:『天道後起者勝』,今有其時矣;『兵義者王』,今有其勢矣!
  孤臣飲泣十七載,雞骨支離十年嘔血形容毀瘠面目枯黃,而哭無其廷、誠無所格!
申包胥人傑也,能感動讎仇之秦為之出五萬之師,統之以三大將,閱國歷都,復既亡之楚,不失尺寸;況此時秦、楚歲歲構兵者。
故曰:包胥人傑也。
獨非人臣哉?
腆顏視息能無媿之哉!
民之憔悴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立功成名聲施萬世未有易於此時者也。
時乎時乎
遇此千萬年難遇之期,而棄之輕於鴻毛;吾謂智者所不為也,仁者、義者之所不為也,有志者之所不為也,亦甚可惜矣!
  以前數款,名曰「述略」。
述者,記其行事無有粉飾文致;略者,具其梗概,不
委曲周詳
誅惡者法貴從寬,執筆者理宜存厚況乎鬼蜮曖昧敗俗傷風,事難直書,須敦大體。
又且年來酬應既寡,聞見日疏,年衰善忘轉眼遺忽;偶追昨事,數日難尋:一時欲歷敘精詳,其勢不能捷得
是以掛一漏萬,略述大端然已髮上衝冠,罪不容戮矣。
賢契幸為存之!
他日逸事外邦,庶備史官野乘耳。
公元1661年
  辛丑年六月望日,明孤臣朱之瑜泣血稽顙拜述。
   答明石源助(明永曆十五年魯監國十六年辛丑)
  遠辱書問自應作答
士君子相接也,有情、有文、有禮未可苟焉而已也。
如其苟焉而已,則亦何以異於市井負販、百士伎術之徒哉!
是以君子慎之禮,三擯三介而後相見不然則已褻;三揖三讓而後升,不然則已逼。
古之君子豈好為煩瑣而不近於事情,緣禮不可瀆耳。
不佞亡國遺民來此求全,情、文即不能備;然而不敢隕越者,徒以禮為之防也。
不佞總角時,恆見先人士大夫相接冠裳濟濟言論丰采進退周旋,皆雍容彬彬焉;斯時太平氣象,致足尚也。
其後士大夫好為脫略惡言禮,以為厭物以為王道(所謂王道者,非尊之也,亦借名斥絕之辭耳);未能二十年而國已淪亡
前年廈門國姓之召,見其將吏寄居薦紳佻達自喜屏斥禮教以為古氣以為骨董不佞知其事必無成,故萬里耑行不投一刺而返。
不幸無所濟,今紛紛未有
底。
可見也者不特為國家之精神榮衛直乃為國家之楨幹;在國家為國家之幹、在一身一身之幹,未可蔑也。
故曰:『禮樂不可斯須去身』。
知禮之國,當藉君卿大夫愛惜保存之;未知禮之國,當賴明哲賢豪講求作興之,以登進有禮
不然,其何以自異於椎結箕踞雕題鑿齒之屬哉!
禮者乃天理自然節文,初非苛禮多禮之謂也。
講求作興,非博覽旁搜寤寐孜孜焉,不可得已;故學問之道為貴也。
  來諭欲絕今而學古,懼其死於茅茨之下恐無了期;恐之誠是也,懼之誠是也!
實實如此,氣亦奮而志亦苦矣;誠可嘉尚
「書」曰:『學古有獲』。
「志」曰:『懵前經不恥,語當世解頤』:是言不知古之可恥也。
可恥,則宜恐、宜懼矣。
氣恆奮而不靡、志恆苦而不弛,何腳跟不能立定聖賢不可幾及哉!
喫緊者,無如「我亦秉彝之民,不可不行」之語。
誠知其在我,則亦何必他求!
若使於斯、粥於斯、歌於斯哭泣於斯,則亦世俗之民爾已,非所貴乎豪傑之士也。
千人之中、萬人之中翹翹特拔,謂之豪傑混混隨波逐流同聲附和,謂之鄉人
二者惟足下擇而安焉爾!
  前書卻回,後書作答
足下不尤人,復能痛自刻責,書辭質實不潤;非由此一念而充之無已,則子路可希、堯舜可為,豈斯文不可與而懼其始終見絕於先生誨人不倦
不佞竊嘗奉教君子足下自絕於長者,長者何為絕足下哉!
貴國初知向方不佞閉門卻掃乎,然獎進之意多、責備之意少。
故昨暮發書今早欣然作答非謂
足下之盡出於禮也,亦喜其誠耳。
柳川安東省庵者,其貴國豪傑之士;學行超超足尚,其苦心刻志更不可及
足下同產一邦,猶未之知見耶?
一國善士,其謂之何!
倘有晤言之日,當略陳梗概也。
草率附後,不盡
   答釋獨立(明永曆十五年魯監國十六年辛丑)
  昨暮得手書,因病甚,將就枕,頭目眩暈,未得即答為罪。
  弟惟靖難忠臣極多,惟程詞林濟最為艱難、最有始終
今日革除之際,忠臣極多,惟弟最為艱難、最為堅忍;而尚兢兢末路,嘗曰蓋棺事始定也。
羞辱困苦,分所宜然,總不必論。
彼時程亦剪髮為頭陀,誠權宜之計,於理無妨蓋建文主為和尚也。
今日普天下剃頭,此事大不可草草;蓋類有相似也。
弟於祖宗祭祀墳墓曠絕十七年,罪不可擢髮數;但欲留此數莖之髮,下見先大夫九原耳。
前承面諭及之,弟半晌不復;而和尚更端,弟亦不究竟其辭。
萬一念頭一錯,其所可慮者,翰教之所及尚未能什一也。
尊札懇懇言之,或有他人游詞相誑者;弟念慮夢想,都不及此
所面達云,弟即時力言不可
別後再見坐談極久,弟並不及一字和尚何所聞,相愛籌量之情,感戢無窮矣。
  秋冬出關告歸,大是美事
中國叢林儘多名勝不少飛錫所及,亦不限定南海
若必欲證修潮音,亦庶無雒、蜀之分。
後得歸耕隴畝當作一方外之交。
  不盡縷縷,統容晤罄。
   送林道榮之東武序(永曆十五年魯監國十六年辛丑)
  梗杞梓產於鄧林,未為材也;明月夜光生合浦,寶則寶矣,未為奇也。
十尋豫章喬喬吳越之麓、如意珠熠熠江漢之濱,鮮不為匠石之所顧而蛟龍之所搏矣。
公元1652年
  余於庚、辛間至日本,見福清林子玄庵熟也於東明山房此時才在髫齔,顧其視瞻翯翯步履犖犖,固已心異之如雞群一鶴矣。
壬辰秋,復過日本適當報國藩及答定西侯張侯兩書病困不能搦管,而舟行甚迫,日夕報書;或有言林子能作小楷者,延之即至。
授之草,即濡毫疾書氣度沖融旁若無人孔文舉當年兔起鶻落,筆不可撮如小王家法益知為國器矣。
其後潛心學業詩辭清俊筆意宏肆
戊戌冬,向余歎曰:『居此地讀書,奏雅樂重譯、表龍章裸壤耳。
奈家貧不能作別業何』!
余廣之曰:『諺云:「孳孳力田必將逢年」;但患不讀書不患讀書無所用也。
子其勉之哉』!
公元1657年
  去年冬,妻木鎮公來鎮茲土,能憐才好士羅致幕下,朝夕刮磨之,豈患匠石之弗顧,暗投道路為人按劍哉!
今鎮公以任滿報命,因欲攜之往東武,而問序於余。
東武,固材賢之藪而璣璧之淵也。
素聞日本國,如古燕、趙之風。
燕、趙古多悲歌慷慨之士;今悲歌之聲形震吾耳、溢吾目矣,其亦間有慷慨之士乎?
有則,子為我告之;無則,為我博訪之也!
有若黃金五百斤買駿馬之骨,來千里馬者三乎?
有若垂絕之弱燕殄二萬乘之強齊,返磨室之鼎、植汶篁者乎?
其有立義不侵、然諾為行不使人疑之田光先生乎?
風飄易水、日貫長虹荊卿乎?
座下下沾襟,筑擊秦皇帝高漸離義烈乎?
亦有完希世之璧於虎狼秦之窟而自屈廉頗者乎?
亦有屋瓦盡震,解圍閼與馬服乎?
穎脫囊中不肯碌碌因人,定一言強敵之前左手盤盂右手同列;能如是者,亦國之也。
東卻林胡北逐匈奴大將若斯,亦國之幹也。
邯鄲旦夕且下,平原束手撟舌而義不秦,欲蹈東海魯連先生者乎?
仲連非趙產,客於趙而能使趙焜煌至今真人傑也!
古者屠狗之徒慷慨節烈,使千秋萬世生載乘之;豈今者鐘鳴鼎食之豪徒品題龍團雀舌傳翫素磁而已哉!
其必希世之英如古人炳炳琅琅者。
又聞此地博聞強識之士,胸羅今古足以匡其君而華其國者;有則,亦以告焉!
恨吾匏繫於此不能一觀其盛!
倘能身接之,亦足以慰十七年之饑渴自信耳目;聊於吾子之行,致之意焉而已
子其亦益自懋勉,至彼則無更患寡陋;特養其干霄之姿而發其徑寸,炤車前後十二乘以為知己榮哉!
   答林信問
  問:崇禎年中巨儒鴻士為世所推者幾人?
願錄示其姓名
  答:明朝中葉以時取士
時文者,制舉義也;此物既為塵飯土羹,而講道學者迂腐不近人情,如鄒元標高攀龍劉念臺等講「正心誠意」,大資非笑
於是門標榜,遂成水火,而國家被其禍;未聞所謂巨儒鴻士也。
巨儒鴻士者,經邦弘化康濟艱難者也。
  問:公以「溶霜」為齋號;「溶霜」二字,其義如何
  答:僕幼時,於書窗下得一夢,有「夜暖溶霜月風輕薄露冰」之句,因以為齋名;亦未知其兆、其應何如耳
公元1662年
   答源光國先世緣由履歷(清康熙元年壬寅?)
    先世緣由
公元1657年
  前月初八日,伏承面諭
謹將先祖官階緣由開具呈覽
  高祖處士未有官職
  曾祖諱詔,號守愚皇明誥贈榮祿大夫
先祖孔孟號惠翁皇明誥贈光祿大夫
(此外連讓三恩不受,復有二次登極覃恩不列)。
  先父諱正,號定寰別號位垣皇明誥贈光祿大夫上柱國、大(闕)兼太子太(闕)兼(闕)。
總督漕運軍門,未仕。
    (祖父遭世承平無所建樹;濫叨國恩,循至大官
子孫碌碌,禍當變革不能闡揚先德
清朝傳記不序及,承命諄切腆顏臚列耳。)
    履 歷
  本年正月初五日,蒙諭開明履歷
謹將履歷緣由略節開具呈覽
公元1643年
  恩貢生一朱之瑜,年六十三歲。
南直隸松江府學生浙江餘姚人
於崇禎(闕)年(闕)月,蒙提督等處學政監察御史牙(闕)薦「文武全才第一名」到禮部禮部貢劄有「德茂東之管」等語。
崇禎十六年十月,蒙欽差鎮守貴州等處充總兵官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方某辟監紀同知不就
崇禎十七年奉詔特徵,不受。
弘光元年正月奉詔特徵,不受。
本年四月,即授(就家拜官為即授)江西提刑按察司副使兵部方清吏司郎中監鎮東伯(旋晉荊國公)方某軍,不拜(凡朝廷徵聘不論彙徵特徵不論有無差官,禮當先撫按撫按抄謄詔旨星行所屬省行布政司兩京移會京尹、兩直隸行道府,預備羊酒彩幣,重者欽差親玄纁迎入布政司及府,或
公元1648年
者竟到門。
見任文武大小官員齊集開讀敦趣就道
本官處士或有抗志,尚煩周折
此時朝政紛然,百事草率如此盛舉,不考憲章
初下南京繼至蕪湖第三次亦就南京不關撫按衙門;瑜故得直行其志。
差官理屈不能迫促):本年三次蒙恩
隆武三、永曆二年(闕)月,欽差恢剿直浙掛(闕)將軍印、少師太子太師賜尚方劍蟒玉招討大將軍、威虜侯黃某承制昌國縣知縣,不受。
本年十月,又蒙題請監察御史管理屯田事務,不受。
本月聘請軍前贊畫不就
監國五年正月安洋將軍世勳疏薦監紀推官,不受。
隨蒙署吏部吏部左侍郎朱某兵科給事中、旋改吏科給事中,不受。
隨蒙禮部尚書擬授翰林院官(大則坊、諭、贊、允,小則修、撰、編、簡);乘命未下,再三力辭蒙允(未知的係何官,未敢冒填)。
本年三月,蒙巡按直浙監察御史河南道印王(闕)薦舉孝廉立刻疏辭(疏稿現存)。
監國九年欽奉耑敕特召(敕諭現存,謹謄黃奉覽)。
    通計徵召薦辟,除擬,除牙院疏薦外,凡一十二次,始終不受。
此時天下大亂憲綱蕩然前後不相聞知外內不相炤會。
況瑜一意弢藏嚴禁家人子不許一字宣露,止稱生員
後因監國魯王駐蹕舟山,間與朝會理合開具朝單;恐涉欺君不可貰,是故酌量其中權稱貢生猶然隱避初意
所以連次授官或京或外、倏高倏卑,殊無倫次,深貽識者之譏。
其間薦主官銜、疏薦年月亦聊具大概不能詳記。
之瑜少壯家修本志功名鍾鼎痛憤憸壬構禍,立見社稷傾頹
公元1655年
幸邀兩次特徵,雖百年鉅典遠勝於科目貢舉,然顛廈非一木所支、大川一人攸濟;且救焚當豫篝於曲突之先,枝柱無補棟撓之後不得不忍情辭遜,原非欲沽名養高
高明自當洞察,毋煩瑣具陳
即今逋播貴邦開明適以辱國
既承台命諄諄,禮難任默默
略節奉覽,舉筆涕零
醜虜匪茹穢污中夏不能報仇復國,深媿非人豈敢裂冕毀形,大羞父祖
近見海濱擾擾不堪共賦於無衣;獨羨貴國彬彬,思欲託身有禮
顧忠臣、義士,原有國者之所樂成;念秦穆、晉文,知圖者莫與比烈。
倘借丘園一席之地,自鑿自耕;庶徵培植累世之恩,不降不辱
且瑜多方晦跡事勢久則必明他日中國復興未必友邦輯睦所係!
更希涵鑒,不盡敷宣
   答源光國雜問
  僕系出於邾,後更為鄒;、楚之際,去「邑」言朱。
漢興流轉魯、魏之間。
始祖為朱暈,漢丞相也。
後有朱輔朱穆,亦為三公穆之直聲震於朝廷,而吏治稱之。
國初先祖於皇帝族屬為兄,雅不欲以天潢為累。
物色累徵,堅臥不赴;遂更姓為諸。
故生則為諸,及祔主入廟,題姓為朱。
僕生之年,始復今姓。
族人謂寒宗為晦菴先生之系,其子為餘姚,故留居於此;持其誥敕畫像家譜來證,中間惟有一世明白
舉宗盡欲從之;惟僕一人不許,謂『一世不明,其不足據便在於此。
子孫若能自立何必文公如其不肖,雖以堯、舜為父,祗得丹朱商均耳』!
寒宗入國朝來,登鄉、會榜者七十九;如以僕徵聘敕召冠之,則八十矣。
貴國之法,隻字片紙必簡閱;
少有違礙一概諸水火:墓誌行狀,何得攜來!
先人例應諭葬,以國亂倥傯大典未及舉行;故諸事草草耳。
   與 某
  豚兒七歲讀書日誦百行一字不遺
然不能賢膠柱鼓瑟不通天下之理
;僕甚不喜
國變以來,亦能不為虜所污,隱居教授家人藉以餬其口;不至如他縉
紳家貧困狼藉差強人意耳。
大明未亂之時,合天下之縉紳,惟僕家獨貧;國變之後
合天縉紳,惟僕家獨安。
上蒙祖父世德,下亦賴豚兒舌耕餬口也。
上公厚愛無已
,然僕不敢輕出一言
諸孫多人,長者又當有子,則豚兒一年館穀,常養二十人內外
也,其貧可知矣;恐不能讀書
其賢、不賢,益不可知矣。
每思得一孫到此,方知先父
墳墓平安否;然不輕舉
今年夏間大泥船到,有一鄉人趙姓者,其人似誠實
託其體訪
諸孫有佳者,攜一人來;若未必佳,亦不敢輕易舉動
親戚魯瞻一至
海外,遂至性命之憂,事非易也。
  上公大德中心銘感
幸藉鼎言,先為致意;僕另當耑謝也。
   與男大成
  我以事無所益,已與汝作永訣他日泉路父子相會,也總不必家事亂我心緒
家必無喜事;即有凶危豈能相恤。
故絕之耳,我豈非人情哉!
公元1661年
  辛丑年曾寄一書二郎,汝或聞之。
我父墳近城邑有事遭踐踏。
我欲汝遷葬遠處,同我母一山或合、或不合臨時任汝酌議
我父故多年,恐骨殖俱朽;但作棺衾,掬取壙中之心,實於棺中而葬之,粗了子之心。
古人書木板葬之者,亦此意也。
汝母與汝繼母,亦同葬此山;我總無歸葬之理,不必懸母以待也。
高曾祖墳墓近城,而材木美大,必被殘毀;然無可如何已。
汝妹之柩,亦須搬回葬汝母之側。
此等事,汝今日不來;但須先作經張,漸次寄汝為之。
不言而死,死不瞑目也!
公元1659年
  己亥年有楊姓、趙姓鄉親家書,我恐為汝累,故不允;並不以行止告之。
後其人復來,言汝家中事甚詳,且言我孫甚多是日孫女出嫁;未知果是幾孫?
館穀餬口,而食指甚繁,其貧可知然不能為汝助也!
歠粥咬菜根,亦是好事;猶勝諸縉紳之家耳。
伯父健飯否?
諸兄何如
我以兄弟責善,又以滿朝上疏彈劾網羅密布立刻擒拏一時倉皇逃竄不能入城與汝伯作別至今悔恨無已
兄弟一生如何友愛而乃有此事!
往年戀戀伯父故,一步不離是以不至失所;雖我不動於名利而篤於兄弟,然亦皇天所以默祐孝弟也。
不然,十六年名節一旦煙銷霧滅矣。
汝諸伯及諸兄,可為我一致問!
親家近況佳勝
中叔伯、兄弟子姪無有不愛我者;但須擇其人之謹慎知事者,為我一通候問
  近多病,不能詳盡;多在十七叔書中。
我遭家多難,汝當冠時未曾冠汝、字汝;今汝有子、有孫而名之,非禮也。
欲作一字寄汝,又有不可
蓋汝之有字舊矣,今作一字遺汝,欲遵父則不便於俗、欲從俗則違父命,故不可也。
可將汝字寫來,以便已後寄書也!
可將我高、曾、祖、考生卒年月日詳悉寫來!
我既居於此,當舉祭祀也。
公元1663年
   祭顯考府君文(清康熙二年癸卯二月初五日)
  維大明永曆十七年歲次癸卯,二月辛丑朔,越五日乙巳孝男之瑜謹以黃流庶羞之奠,致祭於顯皇明誥贈光祿大夫上柱國府君顯妣皇明誥贈一品夫人前封安人神位曰:
  良辰在仲,值茲初度不能稱觴而上壽,胡迺灌鬯以降神!
涕長隕而摧心,哀矣久傷彼岵;罪難窮於擢髮,生而早喪其天!
適當百歲之期,已抱過甲之痛;恨人事至不齊之極,故君子有終身之喪!
冀酬罔極將來,歷有懷既往
九齡而背父,早知匪蔚而伊蒿;逾六旬思親空自呼天搶地
老萊之子猶著斑爛之衣,戲庭何豫;方齔之雛遞服斬衰之重,泣隅何辜
天性稟於父精,而式穀未漸庭訓
黃口伎倆有盡,止希乞懷抱之憐;蓼莪少好非其,何足方圓之用!
音容已不能得諸想象心神豈尚能識其規恢
恍惚可追,頌難述肖。
翹首跂足不能几杖之父書,加膝和顏,惟
日哺豆觴口澤
孝親教長大略僅僅得之故老傳聞弟弟怡怡款誠種種猶是兒時目擊
方且昧於東西南北,奧莫窺於禮樂弓箕
鄉先達愛屋及烏,謬有頭角之譽、公輔之期,豈真如仲謀之子;我後人肯堂貽燕迺至世德莫傳、墓田莫掃,何容伯道之兒!
天下有無食、無廬無衣無褐之人,而莫窮於無怙;世間亦有瘖聾痿痺、狂譫、孑癘之疾,而莫病於少孤!
見人可喜之事而傷情,適遇傷情之事而泣血
家國地塗一敗,吾親舍違廿年;不敢自同犬羊又復兩乖於忠孝!
昔在交趾慨慷辨折風節善於平陵;今居日本,學陋德涼,聞望猶慚於潞國
不堪是父之子,又何足為人之師!
歲餼安東無忝伯夷之樹;生自絕於嬴博何日延陵之碑?
知至之無文,寧敢陳蕪詞將父奈何疾痛無告庶幾瀝血誠以籲天
一滴格於九泉,誰云有酒之既
肆筵越在兩國,妄希「如在而來歆!
其以庶孫大咸(字咸一)、孫女高(字柔端)祔享
尚饗
公元1664年
   答小宅生順(清康熙三年甲辰)
公元1666年
  初識荊顏,惓惓慰諭;深銘厚意,敢效區區
僕以中華喪亂,義不應死;漂零海外,已二十年
幸蒙樾蔭,許得留止貴邦全忠臣孝子之節;非獨大造於僕,遠近莫不聞知,亦所以貴國之明於大義也。
茲得偃仰棲遲,畢其餘生足矣;寧敢有厚望哉!
  僕初學之時,固有用行之志。
逮夫弱冠不偶彼時事大非,即有退耕之心;荊妻頗能一德饒有孟光桓少君之風。
父兄宗族戚友不聽不得不勉強應世實無心於富貴矣。
壯年謬膺主眷,起家遠過東山
國是顛危艱難十倍典午是以屢違詔命
依稀蔡道明竟日臨軒,舉朝糾劾,禍將不測星夜潛蹤自竄海曲
僕素民物為懷,綏安念切;非敢以石隱為高,自矜名譽
一木之微,支人既傾之廈,近則為他人任過,遠則使後之君子執筆譏笑之,無為也;故忍死不為耳。
事事不如人,獨於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能屈,似可無媿於古聖先萬分之一一身親歷之事,固與士子紙上空談者異也。
寂寥海壖,祗希十畝之園,閑閑泄泄;多者十餘畝,種植瓜蔬餬口
非為固厄,何有咨嗟
至於道泰否、氣運盛衰,僕不敢與聞僕固非其人也。
若果士大夫專意興聖人之學,此誠天下國家大之福、莫重之典、莫良之務!
台臺共相敦勉焉。
僕雖遠人不惟舉手加頞,亦日夜拭目思見德化之成也!
  又曰「除一方之害」;愚竊以為不然
僕聞之:本必先撥也,而後風顛之;心必先惑也,而後讒乘之。
高堂廣廈主人曠而弗居,則必有狐狸鬼怪從旁竊入而據之矣;元神榮衛不能自固,則寒熱風邪交至侵尋而為之祟矣。
上公元侯大夫君子,果能知先王之道之為美,修而明之、力而行之、作而興之、威而懲之,則政治自善風物聿新;洪水平而鳥獸害人者消、聖教明而異端害民者亦消,又何待於除之而後去哉!
此非
和陽五山京師五山遺臭流毒巢穴而蓁塞之,是乃主持政務者之過也。
武將悍卒閑居退處得祿無所用、積金無所洩;又上畏憲令不敢有所舉行
及夫細民富室黠慧之士飽食煖衣群居無事,安能鬱鬱兀坐屋子下;乃思招提蘭若引類呼朋說法聽經、談因論果,冀懺從前罪過,妄希身後福緣
於是窮愁抑鬱罪惡過多之流一鼓牢籠之矣。
釋子恣其顛誣,萬千變化愚迷欲生極樂一味貪癡
政如寒熱風邪交侵迭乘而不已豈非元氣不固之患哉?
彼誠知聖王之道之為美,則名教之中自有樂地君臣、父子之無限精微家修之尚懼不足何有餘功及於邪徑耶!
僕故曰:是主持政教者之過也。
  或者貴國尚武何必讀書
是未知古來名將讀書者之多也。
為將而不讀書,則恃勇力干禮義;能讀書,則廣才智而善功名:彼惡知之!
  謬承深愛,故敢自獻其愚;任筆極言不顧忌諱
若夫自傷落魄至煩援天以明詔之,僕實未嘗有此。
草廬容膝歌詠先王,有敝門人安東省庵一人志同道合,亦足為不孤;斷虀劃粥,亦足以不餒。
中國不用而不悔,安望居貴邦得行聖人之道;況景在耶!
厚意無限,僕自揣陋劣,故不敢有此奢望也。
連日以敝門人事須報復遲遲,幸惟原宥
   答小宅生順問
  問:交趾南京幾千里?
所謂臺灣東京安南交趾之種否?
交趾,古五溪蠻否?
  答:交趾先為布政司;以其數反覆宣宗皇帝棄之。
貢道廣西南寧幾及萬里
東京安南,即交趾也。
臺灣海中一島,近福州
五溪蠻,則湖廣沅、辰之峒蠻也,非交趾
  順曰:古來中國稱我邦曰「倭奴」,是非我邦之通號近世入寇貴國,皆筑紫九州之人乘亂逃逸鈔略沿澥,遂視之盜賊
不可不辨
  答:中國貴國不通之故,皆邊吏之罪;天子遠在萬里,竟不能知其情。
久有此志,又平心夷氣,絕無客氣為梗於中:倘有中興之日,僕得仗節歸朝特當奏陳顛末
先朝填溝壑貴國污名永永不白;而中國邊疆,未得無事也。
入寇之時,淫亂慘毒備至;加之惡名不宜入乎?
公元1665年
   與安東守約(清康熙四年乙巳)
公元1666年
  賢契兩次過長崎探我,五月初十日無故堅意欲回,有恙亦留之不住;致有前日之疾,尪羸困憊,心甚憂之!
未知目下何如
腹痛泄瀉,豈堪久而不止;久則脾泄矣。
惟加
意調攝;早痊,速寄我知之!
前言江戶寄書極便,云每月兩次飛報別來五十日矣,豈遂無一報耶!
  不佞七月十一日東武,因冒暑致疾。
十八日水戶上公禮貌甚優;上下俱已申飭肅然可觀
次日早,即令儒生小宅兄到寓致謝;云『昨日有勞誠恐受熱相公心不自安;特令某來致意』。
此禮甚好。
又云不佞老人有道朱魯璵乃字也,不敢稱;欲得一菴齋之號稱之。
不佞答言無有』。
三次致言,今已將「舜水」為號。
舜水者,敝邑水名古來大名公多有此等,如瞿昆湖、馮巨區王陽明,皆本鄉山水也。
今撥住中房修理日入屋。
十九日上公奉命就國;來月初三、五啟行
即日畫圖遣去,復造房於水戶房屋完日,不佞復當至水戶居住
明年夏秋,方得回江戶。
一別之後,遂與賢契如此遼闊人生之事,何可意料!
  上公大約有建學校之舉;入境以來德譽日隆,未聞疵政
久與之後,另當一一奉聞
必得款語,方可及於他事。
適逢匆匆,尚須異時也。
三省一事如此溫言相答,必非不好士之君矣。
三省近來跳躍,不循禮小兒難馴易敗,故須重慎也。
且看後來如何耳。
  時下令寵已當彌月之期,既得佳兒,即當速速於貴國主處附信聞報。
仁者有後不卜可知;然亦須一聽佳音也。
並將貴恙如何
詳細寄我
外來書稿三篇,附覽。
移房
之後或者少閒;然初到,往返不能已也。
  尊公不另書,幸藉賢契詳悉奉聞
   與陳遵之(清康熙五年丙午)
  往時弟與兄數日不晤對,便胸中作惡;今乃以世事遷變,遂致分處各天。
冉冉歲月,總無音耗孤蹤獨處何以為情
公元1659年
  己亥春,咸兒至,纔聞動定
知兄悅豫安好門闌亨泰尊嫂康健無恙令愛伶俐足以悅親:稍慰闊懷
兄性安舒和厚,其得上壽者,理也;嫂氏如此弱質如此重病,乃亦至今安寧,此誠喜出望外
  十餘年來,在交趾時,已知小女柔端故於七月十四日;然此書之到已遲數年,書尾不載年月,未知其終於何年也!
小女剛決,身佩利器多年日夜不離;弟素憂之,嫂氏亦素憂之。
今未知其死之故!
但聞嫂氏與令愛哭泣無度;又聞兄家祭畢,次日設祭筵,為位陳設裳衣,嫂氏酹酒痛哭令愛哭之甚哀。
誠感嫂氏過愛此女!
吾女明德淑順,動合矩度不獨鄉邦稱之;即璵嘉兄之主自命一世人豪,且於綱常倫紀之間不甚關切,亦深為歎服曰:『非此父,不生此女』!
弟寧不痛之!
亂離以來諸家祭典隳廢,弟豈不欲嫂氏數數而祀之,即吾女可以無餒;但異姓之女而專祭於陳氏之門,恐於禮
公元1661年
不合
惟兄酌之!
乞兄將其死之年與月日示知,並將其死之故寄我
辛丑年煩許疑之寄書內言此事;未知其沈浮也。
吾女舉世無與比,又弟所鍾愛,豈致疑於骨肉之間;弟今當為文以祭之。
但恐一時少有差違,而弟直言生平,便有譽兒之失。
此文一出,雖無媿於人之耳目,而有媿於天地
故寧遲之一、二年,必待兄與我子姪之書至而後成之、而後為位而哭之也;千萬千萬!
  咸兒即於此六月十七日傷寒五日而熱除,弟禁其飲食
次日,虞氏之母昌言曰:『老相公主張
如此熱天,久不進食必致不起後生強旺,必不能堪此』!
賓客如雲必要求見;弟出見客,而竊以稀粥餔之。
是夕即復熱,喘急一夜而亡。
此子惑於邪言,以口腹而喪其身,固不足惜;特弟老年失壯子,更覺伶俜孤苦耳!
寄柩他山,未知存毀。
  叔公何如
叔婆安好否?
不能盡分情禮,於心歉然
彼時四舅不至,故致此大欠缺也。
元實兄、斗東弟,近狀何似
欲如往時歡聚,復可得耶?
親家近況必佳?
兄曾產育佳兒否?
共有幾子、幾女?
兄家本不甚饒,祗以伯母勤力所致遷革之後不致銷落否?
諸家祈兄乘機一問之!
彼此耆耄之年,不能少有寄將,而但空口問訊,誠媿於歆!
然情之所至,自不能已也。
令甥必佳招官老成來(?
),與前應不同。
  弟飄流無已時,近亦留住日本
日本國之禁,三十餘年不留唐人;留弟乃異數也。
公元1660年
去年六月應宰相上公之招,來至江戶,極蒙優禮;在日本國,共詫以為未嘗經見之事。
上公為當今之至親尊屬封建大國,列為三家
德仁武,聰明博雅從諫弗咈古今罕有
弟處賓旅之位,不能有所裨益;而尸位廩餼,深用為媿。
上公讓國一事,為之而泯然無跡,真大手段;舊稱泰伯、夷、齊為至德,然為之而有其跡,尚未是敵手
世人必曰古人於今人、中國勝外國;此是眼界逼窄,作此三家村語。
若如人君而生於中國,而佐之以名賢碩輔,何難立致雍熙之理。
世子亦能仰體尊意,近更婉曲綢繆
弟於如許大功名、大權勢,棄之如敝屣逃之沒溺;豈今墓木已拱,乃思立功異域
遭遇如此,雖分在遠人,亦樂觀德化之成也。
公元1661年
  此書與兄作永訣,故縷縷至此
閑暇之時,每飯心未嘗不在兄所;然今生豈能再見之期,徒虛想耳。
倘弟諸孫中有可者,兄但預先點簡一人八歲以上至十餘歲皆可;英俊有恥者為上、性行純潔次之循循雅飭者又次之,若粗野頑劣則不不來為愈。
明年有便當為之計也。
先父墳墓事,在小兒書中;幸祈閱之!
不能盡,種種均附來友口道;來友似真實,不必過於驚疑
中懷無限不能盡悉,心炤而已
   答黃德
公元1660年
  十月二十二日得賢手書歡喜之極!
此書得之意外不及開緘,執書而與二三門
人言賢姪少年老成在舟周全,到貴鄉事事周匝宛然如在目前
年事不如意以後,竟不相聞問。
今忽得此書,遂如面晤。
相去千里,安能使至此歡然道故
  開緘尊翁尊堂相繼辭世七年困頓慘然心目
令弟幾人?
頗能成立否?
賢姪獨力贍養之則大費拮据奈何
無父之子,更須加意收衄教訓不可使之失所
  令親延到東寧景況何如
先年曾有附候書,彼時已知事緒不佳,亦有少物寄將;大約託俊使,今已失記的確矣。
三官既已不幸有令郎否?
其家何如
興官何如
仕官何如
  承寄細襪一雙領到,謝謝
此間無物可以申意薄具白金十兩,少展疇昔之意;惟祈鑒存!
來書月日已後有書,須一到即寄,遲則無及也。
公元1669年
   答奧村庸禮(清康熙八年己酉)
公元1660年
  二月十三日賢弟手書知公填委;詢來使,知新禧駢集,又知有益祿之慶:深為慰悅
凡在知交,亦與榮施;況不佞更深切乎!
  不佞今年七十,擬於舊告老適值宰相上公無暇,延至今年正月二十四日,此書方上達,而上公不允
不佞老邁憒昏,意在辭謝西歸;書到時,事在未定,故不即答。
其後上公屢屢遣人致意,謂不佞客也,與他仕者禮異
上公日夕親近之人,到寓
公元1661年
言上公禮意之厚,且云『任憑先生如何說,上公如何肯放先生去』。
其人又縝密,言必不苟
不佞思歸亦無家,與中原居中原者不同
上公意思勤勤懇懇,而必欲辭歸,近於要君徼名矣;於禮未為至當,故不敢復言
明年會當辭祿,惟留少許養生耳。
目下擬作身後之事,材木難得,但市一中下者以為之殮手足形,使之速朽已耳。
三月來,遂有遊賞文字之役。
四月初二日病起,遂連連綿綿一病纏身,無三、四日清燕至十一日來稍可。
公元1660年
  七月間,復惠翰札,兼承越中白麻布五疋、能登鯖魚二十尾;即欲作書奉答,而次日即病,至今缺然
賢弟惓惓勿替,問遺相繼;時於木順老處展轉問詢,又於門人弘濟訪察賤體何如
賢弟之於不佞可謂深摯婉曲矣,謝何能盡!
於七賤辰,本不足稱慶
上公厚恩無所不至;雖至微細事,莫不精虔懇惻:富而不驕、貴而能降,使人感刻涕零不獨几杖之錫而已
聞之於遠,未能詳盡;且人能見其外,未能知其誠。
不佞際此殊遇,深愧無以為報。
賢弟之而喜,宜乎其喜也;乃又遠頒厚貺,受之為赧!
但誼在通家,勢無可卻,惟懷銘佩也。
  令郎於今完姻,又聞子舍甚嘉;此是詒謀大節,高、曾以下咸寵賴焉,深為賢弟喜之!
外具湖筆斗方二種,其乃秀才人情而已;惟希炤存不宣
   答王師
  展讀翰教,真有再生之喜。
前年弟力勸親翁稍遲觀望,而親翁急於求富,攘臂先登
去後遂聞閩、廣凶耗,深懷危懼;內地大鬨,而外自投羅網豈能安全
嗣後頻聞異同之言,益致憂疑每每與高尾兵左衛門言此事,深咎親翁好勇
八、九月間,忽書中有三官字樣不言姓,心固疑之。
歲終接手書,抵掌大笑無端得一益友,喜可知矣!
資本虧損,然當以身為重,不可熊掌生魚必求兼;果有此,彼蒼亦不祐也。
  弟六月間行欲與親友一晤而不可得;諸事當備於兵左衛門家報中,更不復贅。
近者上公禮待日益隆重今年正月以來,賜肩輿入朝中。
二月間,弟下體患一腫毒
上公親臨視疾事事周摯使命餽遺絡繹於道,諸卿大夫無不親來視問
半月之間,上卿視問八次者。
方之於古,惟魏文侯之於卜子田子方段干木或者庶幾
上公聰明仁武遠過文侯,而弟樸樕椎魯,大媿此三賢矣。
特恐黔驢技盡,為諸鄉親羞耳!
  上公諭令接取小孫來此;若得一可意者,晚景少為愉悅,稍解離憂耳。
一到長崎,便須蓄髮大明童子舊式;另做明朝衣服不須華美
其頭帽、衣裝,一件不許攜入江戶;弟不喜見此也。
其隨來之人,不妨日本易之,亦不可以彼衣被體。
親翁與文
伯兄商之教之!
公元1677年
   與諸孫男(清康熙十六年丁巳四月二十一日)
  我離家三十三年,汝輩之生,尚不得知,況能育養成長
汝父教授餬口;前箬里堰楊姓者來,云我孫甚多食指繁,則家道益致艱難矣。
然汝曾祖清風兩袖所遺四海空囊
我自食貧虀鹽疏布;年二十歲,遭逢七載饑荒養贍一家數十口,無有不得其所者。
伯祖官至開府今日罷職不及一兩月家無餘人
宗戚過我門者,必指示人曰:『此清官家』;以為嗤笑,非讚美之也。
豈但今日獨薄於汝輩;勿怨可也。
  我今年七十八歲,衰憊不可勝言;思欲得一子孫,朝夕侍奉
汝父雖無恙,年將六十,不可遠行;且又一家資以為生者。
兄弟中,擇一性和順舉止端謹者來。
有才者不可來,留以力養父母、主持家門
年十五、六以上,即可。
汝輩貧窘,能閉戶讀書為上;農圃漁樵孝養二親,亦上也。
百工技藝自食其力者,次之萬不得已傭工度日,又次之惟有虜官不可為耳。
古人版築魚鹽不虧志節;況彼在安平無事之時耶!
髮黃齒豁手足胼胝,來亦無妨。
漢王章為京兆尹,見其子面貌蠢惡、毛髮焦枯,對僚屬便黯然銷聲;我則不然也。
為貧而仕,抱關擊柝,亦不足羞;惟有治民管兵之官,必不可為!
為虜官者,必不可來
為虜官,雖眉宇英發氣度嫻雅,我亦不以為
孫。
凡事稟命十七叔公同汝外祖而行,亦須各討一親筆以為驗;勿謂我無書遂不答也。
  十七叔公及汝外祖親翁盛德君子敦重溫和理當有壽。
十七叔婆無恙為慰;為汝姑娘數年痛傷哭泣不已,恐或以此致疾未可知!
十七叔公今年七十四,汝外祖與我同年生,若得回籍敘述興亡,足為一樂;未知有此日否?
祖宗墳墓託汝,亦力不能及。
來時,須往汝姑娘殯前辭行直言所往;汝姑娘至孝,且魂氣無不之,或自隨來也。
十七叔公書,略則不可、詳則恐為渠家累,故不為也;即以此書送看。
汝來時,須得二人跟來。
我家舊僕,老者凋零、壯者星散,阿鐘、大招、小招雖最小,亦將六十,隨行亦自無用;且亦不知在否。
  聞汝表姑哭汝姑娘,每祭必致哀慟,數歲何能如此;今適誰氏
伯祖尚存否?
從母幾人平安
往年呼汝二伯,此信曾到否?
今來不能見矣!
親翁家,不待訪問自然知悉
馬渚陳四太叔婆尚健否?
庶出一子,今何如?
西門南城下鄒元實一家,此我自同窗;其東鄰東叔公元實長我一歲、斗東少吾一歲,亦同窗俱無恙?
東門成我葉年伯大受者,其家無恙否?
大約黃山橋園中三畝田頭
恕銘先生諱錦者,其家無恙否?
其餘欲問者頗多;但汝來不宜昭彰,止問此數家最相切者而已
  外閣部陳木叔老師函輝(原名煒),台州臨海人;乃我本房座師,與我最相契
公元1660年
今有子孫否?
子孫何如
寧海未可知。
禮部尚書吳山老師鍾巒常州武進人
此我恩貢座師也;我貢劄「為開國第一」,乃吳老師筆也。
今其子孫何如
吏部侍郎聞遠老師諱永佑,松江華亭人
子望侯,今何如?
我欲攜其幼子某官來,老師見識不明,而止留一人;斯幸已。
上三家,汝不能親往,須汝兄弟一人特去;或不能及待,汝行後問得的確寄書亦可。
常州五、六日程,台州三、四日;若至松江,須便問閣部張鯢淵何如
鯢老張肯堂松江華亭人欲與我相親,我三次拒絕之,是以與我極不相好
然其臨死一節可取不料其能決烈至此
子張至大無恙否?
松江東門外張塔橋北。
胡鍾有家何如
尊號慰餘,尚健否?
壽星下塘(即張塔橋東)。
  四月二十一日書。
    (此書本與汝父元楷(字是士則否?
今忘之已);舊年一盧姓者來,云已物故
我雖不信,然五十七歲人,死亦常事;故寄與汝輩耳。)
公元1679年
   與孫男毓仁(清康熙十八年己未)
  日本禁留唐人,已四十年。
先年南京七船同住長崎十九富商連名具呈懇留,累次不准;我故無意於此
乃安東省苦苦懇留,轉展央人,故留駐在此;是特為一人開此厲禁也。
既留之後,乃分半俸供給我;省菴薄俸二百石、實米八十石,去其半止四
十石矣。
每年兩次到崎省我,一次費銀五十兩,二次共一百兩;苜蓿先生之俸,盡於此矣。
土儀時物絡繹差人送來。
自奉敝衣糲飯菜羹而已或時豐腆,魚數枚耳。
止一唐鍋,經時無物烹調塵封鐵鏽
宗親朋友,咸共非笑之、諫沮之;省菴恬然不顧,惟日夜讀書樂道而已
今來此十五年,稍稍寄物表意前後皆不受;過於矯激,我甚不樂,然不能改也。
此等人,中原亦自少有;汝不知名義,亦當銘心刻骨世世不忘也。
此間法度嚴,不能出境奉候無可如何
能作懇懇相謝,甚好;又恐汝不能也!
   答野節
  問曰:貴國恢復之事,自周之衰以來,漢、晉、唐、宋一破而難再續;上無龍德之人、下無風雲之化,則民庶皆有勵志,然誰適從乎?
夫諸豪各抱自計之心,遂不得恢復之功,可深嘆也!
  先生答曰: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恢復之兵,誓心天地忘身忘家然後天心格、民志一,東征西怨南征北怨一有自私自利之心,則豪傑窺其釁而四方解體矣。
袁本初曹孟德,其榜樣也;況才略又萬萬不及孟德者耶!
  問:明季先生交遊之際,必有懷義秉志不屈虜廷之士;若能有以禮招之者,肯至
日本乎?
公元1660年
  答:三、四日前致書奧村顯思云:『不佞貴國如一昆弟父子,嘗怪周虓量窄意偏,尊中國而貶秦邦,豈足語於聖賢之道』!
僕雖淺陋,非無此意。
但見貴國人意思殊不如此所以此念灰冷
國君好善厚禮招賢自應有至者;但患無移風易俗發政施仁之志耳。
惟是近來士人既已剃頭辮髮甘心從虜;雖築黃金之臺,恐來者樂毅鄒忌之徒也。
  問:文章之士,黨首者何人乎?
吳三桂亦其徒乎?
  答:吳三桂武人也、世冑也。
文章之士之為黨首者,其初起李三才躁進邵輔忠、尚葵之輕薄卑微其後周延儒許譽卿錢龍錫之徒,紛紛不可數矣
  問:前日劉宗周道學之徒也;吳甡鄭三俊,亦其徒乎?
嘗見「明季遺聞」有「北京殉死士皆賜謚」之事。
頃日考之,不載王侍郎;無賜謚乎
鄒漪不知而不載乎?
  答:劉念臺盛談通學,專言正心、誠意
鄭三俊先任大司農,頗著政績;後為大冢宰,亦有清操方正不遜於劉。
吳鹿友有用之才,其制行則與二公不同;惜乎時不足以展其才,初叩枚卜,事已不可為矣。
王侍郎為浙直經略,其事在後
  問:施邦曜先生所親也;亦在賜謚之中
  答:施四老,為僕表兄
圍城之外,入城就死;其促家兄曰:『汝領敕已久,何故不出城!
城旦夕間必破,吾特來就死耳』。
觀此,知其烈烈過於諸公矣。
  問:前所呈「明季遺聞」及「心史」,未開卷否?
  答:明季以道學之故,與文學之士互相標榜大概黨同伐異
鄒漪南直之常鎮人,朋黨之俗不能除;故其毀譽不足盡信。
其筆亦非史才,但取其時事以備采擇耳。
  問:鄒漪文章之徒乎?
  答:大明之黨有二:一為道學先生,而文章之士之黠者附之;其實,踏兩船望風色,而為進身地耳
一為科目諸公,本無實學一旦登第厭忌群公高談性命一居當路,遂多方排斥道學,而文章之士亦附之。
平日曰:明朝之失,非韃虜能取之也,諸進士驅之也;進士之能舉天下而傾之者八股害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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