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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自动笺注)
雅堂文集卷一
 論說
   說八卦
  易為六經之一。
自周以來,用為卜筮之書,又為哲理之籍。
異說紛紜,遂多附會
顧此為易末流,而非易之本義也。
易之所演者為八卦
八卦之興,起於上古
繫辭曰:『古者庖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於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
八卦者:曰,曰,曰,曰,曰,曰,曰,曰。
是為中國最古文字
當是時,人智初開,事物未繁,故以八卦表之;如之天,之為地,之為雷,之為木,之為水,之為火,之為山,之為澤。
此皆大自然之物,而與人類最關繫者,故以八卦表之,而為一種符號
神農氏出,人智漸開,事物漸繁,八卦之數不足應用,乃演為六十四卦;如加之為薉,加之為薉。
此則合體成文,而為滋乳之字也。
書契既興,人文日進指事會意略有發明,而社會用八卦者猶多。
文王乃以今文譯之;如曰乾,曰坤,曰震,曰巽,曰坎,曰離,曰艮,曰兌。
又為繫辭以明
其義。
此如漢儒說經今文而寫古文也。
孔子贊易,復為作傳。
是則中國最古文字學
何以言之?
孔子固自言之。
繫辭曰:『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
所謂言者尚其辭,非文字學功用乎?
又曰:『夫易當名辨物正言斷辭,則備矣
稱名也小,其取類也大。
旨遠,其辭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隱』。
所謂當名辨物正言斷辭,非說明文字學範圍乎?
然則八卦古代文字,而易為古代文字學彰彰明矣。
試將孔子說卦讀之,自足以見其指事會意轉註假借精義
   乾為天,為圜,為君,為父,為玉,為金,為寒,為冰,為大赤,為良馬,為老馬,為瘠馬,為駁馬,為木果
   坤為地,為母,為布,為釜,為吝嗇為均,為子母牛,為大輿為文,為眾,為柄;其於地也為墨。
   震為雷,為龍,為玄黃,為,為大塗,為長子,為決躁,為蒼筤,為萑葦;其於馬也為善鳴,為馵足,為作足,為的顙;其於稼也為反生;其究為健,為蕃鮮
   巽為木,為風,為長女,為繩直,為工,為白,為長,為高,為進退,為不果,為臭;其於人也為寡髮,為廣顙,為多白眼,為近利市三倍;其究為躁卦
   坎為水,為溝瀆,為隱伏,為矯輮為弓輪;其於人也為加憂,為心病,為耳痛
,為血卦,為赤;其於馬也為美脊,為亟心,為下首,為薄蹄,為曳;其於輿也為多生薉月,為通,為月,為盜;其於木也為堅多心
   離為火,為日,為電,為中女,為甲冑,為兵戈;其於人也為大腹,為乾卦,為,為蟹,為蠃,為蚌,為龜;其於木也為科上槁。
   艮為山,為徑路,為小石,為門闕,為果蓏,為閽寺,為指,為狗,為鼠,為黔喙之屬;其於木也為堅多節。
   兌為澤,為少女,為巫,為口舌,為毀折,為附決;其於地也為剛鹵,為妾,為羊。
   說河圖
  易曰:『河出圖出書,聖人則之』。
後儒不察以為帝王受命之符,而天特降之瑞。
連橫曰:否,否。
是蓋上世遺物而適以時出也。
  人文之啟,肇於石器,遞為銅器,又遞為鐵器進化之跡,可以類推
中國有史,斷自炎黃
炎黃以前歷世悠遠
管子曰:『古之封泰山、禪梁父者七十有二家,而夷吾記其十二』。
然則大庭赫胥之世必有文字特為洪水所滅爾。
洪水之禍非始堯時,女媧共工之世皆有水害特至堯而治爾。
河圖洛書者,必古帝王典章,或為治
水之圖,或為教民之書,刻之貞珉,以垂不朽中經難,沒入水中久之乃出,非果有龍馬之瑞也。
夫河、中州之水,而古帝宅之都也,故出於此
是以周鼎現於汾陰秦璧遺於華麓。
一孔之士,附和其事以諂時主,而史官遂有符瑞之志。
何其謬耶?
   說墳羊
  史記孔子世家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
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所聞,土之怪墳羊
嗟乎
子不語怪,而此誠怪矣!
何以言之?
此羊為生物邪?
為死物邪?
若生者,何以能在土缶之中,復在穿井之下?
死者,則當為化石
然以羊之大,缶之小,生時何以能入?
此誠不得其理矣。
  以余思之,孔子固曰墳羊,則當為墳中之土羊,而為陶器以前之物也。
太古之時,牧羊為畜。
羊之性馴,與人相處故人愛之,範土為羊,以為玩好,或為宗教儀物,死而殉葬藏之土缶,如後代之用明器
孔子知之,故曰墳羊
記者欲矜聖人多識,遂以土之怪加之,又借木之怪,水之以為附會,而本真失矣。
  我輩讀書稽古,當具特識,方不為古人所欺。
使此墳羊發見於今日,以考古學地質學人類學民俗學研求之,必大所得,復何至語怪也哉
   說在宥
  自由之說,於今為烈
西譯之士以為解放,義反束縛
夫曰思想自由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則誠不為束縛,然猶未達至善之域也。
連橫曰:吾讀在宥一篇,而歎莊子善言自由也。
  夫在宥之與自由,其音既近,其義較精。
何也?
在宥者,天則也;自由者,人為也。
故曰:『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
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有治天下者哉?
  烏乎
當周之季,異說起,擢德塞性跂蹻仁義堅持刑法簧鼓兵爭,以爚亂天下;而南華乃獨揭在宥普告眾生,以大慈大悲之心,具無為無名之道。
莊子中國自由也哉
   墨子棄姓說
  墨子中國聖人,而孟子獨以無父斥之,此固孟子過言不足以損墨子人格,且足以墨子精神
何以言之?
墨子固言兼愛也。
墨子之言曰:『聖人治天為事者也,必知亂之所自起。
起不相愛
自愛愛父,故虧父以自利
自愛愛兄
故虧兄以自利
自愛愛君,故虧君以自利
所謂亂也。
雖父之不慈子,兄之不慈弟,君之不慈臣,此亦天下所謂亂也』(兼愛上)。
墨子所謂父子兄弟君臣之道,非儒者之道乎?
為儒者之道,而孟子斥之以無父,何也?
曰:墨子固行兼愛也。
兼愛故棄姓。
夫人所以自私者,以其有己也。
以其有祖宗子孫也。
若棄姓,則視人之祖宗如己之祖宗,視人之子孫如己之子孫,是無私也,是天下之公也。
天下之公,而孟子斥之以無父,何也?
曰:墨子棄姓。
棄姓則與儒者之道異。
成周之制,宗法大明諸侯建國大夫賜氏男女辨姓,別親疏,明貴賤
姓氏之防,無相瀆也。
墨子棄之,此孟子所以斥為無父也。
墨子學於史角者也。
史角為周之太史有名無姓,則周史之在故籍者,若史任(武王之史)、史佚(成王之史)、史籀(宣王之史)、史魚(衛之史)、史墨(晉之史),亦皆有名無姓。
何以言之?
史者,天下公器,故先棄其私而後可辨是非以為當世法。
墨子百國春秋,通天人之際,明治亂之原,其行卓絕,其學精微,其道堅苦悍然墨者之宗,且欲奪儒者之席,故孟子斥之。
之而墨子兼愛精義足以發揚天下
   為學派說
  墨子既棄姓矣,何以
曰:為學派之號,而非姓氏之稱也。
何以言之?
墨子
固自言之。
小取篇曰:墨者有以此而非之,無也故焉。
又曰:墨者有以此而非之,無也故焉。
此兩墨者,則學派之號,而非姓氏之稱也。
非獨墨子言之,而孟子亦言之。
孟子抨擊墨子之人,而曰墨者夷之,又曰墨者治喪也(滕文公上)。
所謂墨者,則學派之號,而非姓氏之稱也。
  且非獨孟子言之,莊子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亦言之。
是四者,皆戰國通人評論學術者也。
莊子之言曰:使後世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曰不能如此禹之道也,不足
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墨者苦獲、己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天下篇)。
所謂後世南方所謂別墨,皆學派之號,而姓氏之稱也。
  荀子之言曰:故術誠行,則天下尚儉而彌貧,攻而日爭,勞苦頓萃而愈無功愀然憂戚樂而日不和(富國篇)。
所謂術,則學派之號,而姓氏之稱也。
  韓非子曰:世之顯學,儒、也。
儒之所至孔丘也。
所至墨翟也。
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有相夫氏之,有鄧陵氏之
故孔、之後,儒分為八,雜為三(顯學篇)。
所謂相里氏之、相夫氏之鄧陵氏之,皆學派之號,而姓氏之稱也。
  呂氏春秋曰:孟勝為墨者鉅子,善荊之陽城君,令守於國。
荊王薨,群臣攻吳起
喪所,陽城君與焉,荊罪之。
陽城君走,荊收其國。
孟勝曰:受人之國而力不能禁,不能死,不可
弟子徐弱諫曰:死而有益陽城君,死之可也;無益也,而絕墨者於世,不可
孟勝曰:不然
吾於陽城君,非師則友也。
非友則臣也。
不死,自今以來,求嚴師必不於墨者矣,求賢友必不於墨者矣,求良臣必不於墨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義而繼其業者也(上德篇)。
又曰:腹黃薉享為墨者鉅子,其子殺人
秦惠王曰:先生年老矣,非有它子,寡人令吏弗誅矣。
腹黃薉享對曰:墨者之法,殺人者死,傷人者刑,此所以禁殺傷人也。
王雖令吏弗誅,腹黃薉享不可不行墨子之道(走私篇)。
所謂墨者鉅子,則為一家宗師,而黨徒遍秦、楚,且欲以所守之義、所立之法行天下,以昌其教,則是所謂墨者學派之號,而非姓氏之稱也(此外如胡非子淮南子史記太史公自序漢書藝文志尚多,不具引)。
  然則墨子何以
莊子天下篇曰:不侈後世不靡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備世之急。
古之道術在於是者。
墨翟禽滑釐聞其風而說之
墨子之稱,則以繩墨自矯備世之急者也。
  七國之時,諸侯放恣處士橫議戰爭力役民不聊生
儒者章甫縫掖從容中禮空談仁義無所裨益
墨子非之,故其稱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決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無數,禹親自操耜而九雜天下之川,腓無胈,脛
無毛,沐甚雨,櫛甚風,置萬國
禹,大聖也,而形勞天下如此
使後世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
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天下篇)。
墨子救世之志,涵仁赴義屏斥禮文裘褐為衣跂蹻為服,日夜不休勞苦為極,則墨子衣服用墨可知矣。
呂氏春秋貴因篇曰:墨子荊王錦衣吹笙,因也。
墨子尚儉,何以錦衣
墨子非樂,何以吹笙
蓋欲見荊王說之大道,故因於一時耳。
是則墨子平日衣服用墨可知矣。
墨子天明鬼,蔚為教宗比如異域佛教比丘緇衣景教修士之黑服,抱樸守真,剋苦勵志使人憂,使人悲,固以為尚也。
貴義篇曰:子墨子北之齊,遇日者
日者曰:帝以今日殺黑龍於北方,而先生色黑不可以北。
墨子不聽,遂北至淄水不遂而返焉。
是則墨子之稱不惟衣服,而容貌焉。
墨子聖人也,救世為急,僕僕風塵,將使後世墨者自苦,以腓無胈脛無毛相進而已矣。
是故莊周論之曰;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余之論,審其意志(繩墨自矯)考其衣服(裘褐為衣)察其容貌(先生色黑),則為學派而非姓氏彰彰明矣。
然則墨子之棄姓為實行兼憂故,實行兼愛則以捐天下私利求人類之幸福,宜其為一世之宗,歷二千二百餘年而道將顯也。
   爾雅歲陽月陽
  爾雅中國最古辭典相傳公所作,或保民以教國子;其書具在,學者寶之
史稱大撓甲子以紀歲時
大撓黃帝之臣。
甲子之用,至今不替。
爾雅歲陽月陽之名。
謂太歲在甲曰閼逢,在乙曰旌蒙。
又曰正月為陬,二月為如。
郭璞以來無有註者。
竊以歲陽月陽之名,當為外來之語。
成周之時,文化廣被四裔交通,故設象鞮以譯其言。
若以音調而論,則又當為楚語
何也?
歲陽月陽之名,詩書三傳不載,而離騷用之,是必楚之方言也。
楚為南方大國,僻在荊蠻聲名文物不同華夏;故孟子有齊語、楚語之分。
離騷楚國文學代表,而多用方言;如荃之為君、羌之為爰、些之為兮,則其異也。
左傳載楚人謂虎曰於菟,乳曰穀。
使非左氏之言,則鬥穀、於菟之名,至今亦不能解
且以言調而論,中土名辭多用一字,間有二字未有三字者。
故此必為外來之語,尤為外來楚語
以見周代交通之廣,而南北兩大民族接觸融和滋長遂生璀璨陸離文學,亦可喜也。
茲將歲陽月陽列後,以考其異。
  歲陽
閼逢乙旃蒙丙柔兆丁強圉戊著雍己屠維上章
重光玄黓昭陽
  歲名
攝提格單閼執徐大荒落敦牂協洽涒灘
作噩閹茂大淵獻困敦赤奮若
  月陽
甲畢乙丙脩丁圉戊厲己則庚窒辛塞
壬終癸極
  月名
正陬二如三寎四余五六且七相八壯
九玄十陽十一辜十二涂
   中國玉器代考
  人文之始,肇於石器,遞為銅器,復遞為鐵器進化之跡,可以類推
余謂中華民族進化石器銅器之間尚有玉器,可稱玉器時代
中華民族之建宅諸夏,亦當在此時代。
  夫中華民族原居西方,在崑崙之北。
崑崙者,產玉之名山也。
故爾雅曰:『西北美者,有崑崙璆琳琅玕』。
中華民族居產玉之地,磨礱雕琢以為信瑞
東遷以來,猶沿其習,世守故物,珍為宏寶。
易繫傳曰:『河出圖出書,聖人則之』。
河圖洛書者,古之玉器,中遭洪水流入河洛,至是而出,非果有龍馬之瑞也。
書堯典曰:
『輯五瑞』,註:『公侯伯子男所執以為信瑞也』。
周禮大宗伯玉作六瑞,以等邦國,王執鎮圭(註:長尺二寸),公執桓圭(註:長九寸),侯執信圭,伯執躬圭(註:皆長七寸),子執穀璧,男執蒲璧(註:皆徑五寸)。
又曰:『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東方,以赤璋南方,以白琥西方
玄璜北方』。
是古朝覲祭祀,厥用維玉。
至周猶然
泰山、禪梁父者七十有二代瘞玉告功
至漢猶然
然則中國之用玉也久矣,而為用亦宏。
是故軍旅之器(玉斧玉鉞之類)、喪葬之器(含玉、瑁玉之類)、觀察之器(璿璣玉衡之類)、符璽之器(琬琰、苕莘之類)、飲宴之器(玉斝玉杯之類)、服飾之器(環玦之類),靡不用玉,貴為國寶。
至今猶然
故欲研究中國太古文明,當就玉器而考之。
蓋自東遷之際,已非石器之人。
中國之有石器,必為三苗淮夷萊夷之遺,而不可以例華族
   支那考一
  甲午以後日本人之稱中國輒言支那」。
華人聞者以為輕衊
顧「支那二字出於佛典,或作「支那」,或作「指難」,皆梵語也,音有緩急
華嚴翻為「漢地」,而婆沙論中譯有二義一者「指那」,此言文物國;一者指難」,此言邊鄙
大唐西域記譯「摩訶支那」為「大漢國」,則以中西交通始於漢時,猶漢書之稱「羅馬」為「
公元641年
大秦」也。
支那二字又作「震旦」。
唐書西域傳:貞觀十五年太宗降璽慰問天竺國王尸羅逸多。
王問國人曰:自古曾有摩訶震旦使人至我國乎?
皆曰:未有
膜拜而受詔書
震旦」或作「真丹」,或作「旃丹」。
摩訶梵語譯言「大」。
或曰震旦」為日出之義,以中國在其東方
摩訶震旦猶言大東」也。
   支那考二
  吾前撰佛教東來考,以為中、印交通遠在西以前,蓋當釋尊之時。
華嚴經中已有「真旦」之名,「真旦」即「震旦」,或作「支那」,此言文物之邦。
是「真旦」之名久傳天竺,非由「」字而轉音也。
  蘇曼殊,奇僧也,湛深國學,曾居印度梵文
其答瑪德利馬處士書云(見南社叢選卷三):嘗聞天竺遺老之言曰:民間耕種,惟恃血指
後見中夏人將來犁耜之屬,民咸駭歎,始知效法
從此命中夏人曰「支那」,華言巧黠也。
是名亦見摩訶婆羅多族大戰經。
摩訶婆羅多族大戰經為長篇敘事詩,作於震商時,此土向無譯本,唯華嚴經偶述其名。
是在商時天竺已言「支那」,且見其人而用其器。
則吾謂中、印交通遠在西以前,當非鑿空
因舉曼殊言以實吾說。
   佛教東來
公元67年
  臺灣佛教,傳自中國,而中國始於漢明之世。
史稱明帝曾感金人入夢,以問群臣,通人傅毅奏曰:『臣聞西方聖人,其名為佛』。
乃遣中郎將蔡愔、博士王遵十八人西域佛教
月支國,遇迦葉摩騰竺法蘭二師得佛梵經,載以白馬永平十年洛陽
大喜,建白馬寺居之。
是為漢地佛寺之始。
騰、奉敕共譯四十二章經,是為漢地佛經之始。
公元前122年
  夫佛教東來,非始漢明,諸書所載,約有數說。
第一秦始皇時沙門室利防等十八人佛經來化,帝以其異俗,囚之,夜有金人破戶而出(朱士行經錄)。
第二漢元狩中霍去病匈奴,過焉支山,得休屠祭天金人以歸,帝置之甘泉宮(漢武故事)。
第三武帝穿昆明池,見有灰,問東方朔
曰:『請詢之胡僧』。
對曰:『劫灰』(拾遺記)。
第四,劉向校書天祿閣往往見有佛經
又考自古得仙百四十六人其中七十四人已見佛經(劉向列仙傳序)。
第五漢哀帝之壽元年博士景憲等使月支國,口受浮屠經(魏略西戎傳)。
此外尚有可徵。
佛教東來已在東漢之前
明帝建寺、譯經,又繪佛像西陽城及顯節陵上,以示百姓故以為始爾。
  余閱日著書,謂日本藥師如來,係由徐福傳入
此書偶忘其名,而為近時雜誌
所引。
徐福秦時博士始皇命之求仙,因至日本
秦時已有藥師如來,則佛教東來,當在春秋之季。
故或以列子西方化人一語為指釋迦牟尼
公元650年
  考釋迦降誕之說,傳述不一
摩騰對漢明帝,謂生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卒周穆王五十二年壬申
周書異記,亦謂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四月八日有光來照殿前王問史蘇由。
對曰:『西方當有大聖人生,後一千年,教流此土』。
昭王在位十九年,無甲寅
以為桓王乙丑(什法師年紀),或以為莊王甲午(開皇三寶錄)。
異說紛紜莫衷一是
唐貞觀三年,敕刑部尚書劉德威等與沙門法琳詳覈年代,乃定為昭王丙寅出世穆王壬申示寂
然則摩騰所謂二十四年甲寅者,當為十四年丙寅,而傳寫之爾。
列子魯穆公時人(柳宗元集辨列子),距佛成道約四百年。
於時健馱羅國王迦膩色迦深信佛法,專崇弘布,或於其時佛教已入震旦,而列子曾聞之歟?
列子之學,雖紹老子,而虛無之論,每同佛經
且其書好言西方,如黃帝夢華胥穆王之游崑崙,實有其事,非寓言也。
蓋當釋迦之時,震旦貿易已至天竺
於何徵之?
徵之楞嚴經。
經云:『若諸比不服東方絲綿絹布』。
所謂東方」,當指震旦
何以故?
震旦蠶桑之國廣被眾生至今尚盛。
故當西周之際,東西賈人已相往來,固不俟張騫鑿空而始知有身毒也。
  夫我民族原居華胥,為今帕米爾之地。
黃帝處中土,戡定群苗,肇造大國,故仍
以華為族號。
唐堯之時,洪水氾濫,其途稍塞。
然至周穆,猶駕八駿之車,登崑崙之上,見西王毋,賦詩酬酢周知東西交通,非自漢始,佛教之來,亦已遼遠
列子孔子曰:『西方之人有聖者焉,不治而不亂,不言自信不化自行蕩蕩乎民無能名焉』(仲尼篇)。
夫周之西方,實維犬戎
犬戎非禮之國安有聖人
其時天竺佛教方興,聲名文物光被四海,故列子聞而稱之,且引孔子之言讚之,然則佛教之來已在孔子之上。
列子書曰:『穆王時西極國有化人來,入水火,反山川千變萬化不可窮極穆王敬之若神,臨終南之上,築通天之臺,其高千仞』,天人感通傳以化人為文菩薩
穆王第二子於沁水北山石窟(今山西上黨)造迦葉佛像。
王又於鼓山迦葉佛舊寺重建竹林寺,請五百羅漢居之(是書為唐時神僧所紀)。
文殊泥洹經謂佛滅度後,文殊雪山為五百仙人說法
雪山蔥嶺蜿蜒東走,而至終南
然則列子之言,證以劉向所說,其事驗矣。
秦政焚書佛經亦亡,而震旦有塔,則載於阿育王傳。
震旦者,中國也,或作真旦,或作支那,此言文物之邦。
華嚴菩薩住處品云:『真旦國土菩薩住處,名那羅延山,過去諸佛常於中住』。
釋迦之時,心王菩薩已知震旦,則東西交通且遠在西以前,惜乎史書不載,遂茫昧而難稽耳。
悲夫
   東西科學考證(講演稿)
  不佞今夜所欲言者,為東西科學之考證。
  夫世界有兩大文明:一曰東洋文明一曰西洋文明
近時人士,或以東洋文明精神的,西洋文明物質的;鄙意不然精神之外亦有物質物質之外亦有精神
不過東洋較重精神輕物質,西洋則較重物質而輕精神
此固社會歷史趨勢,有不期然而然者。
東洋學說孔子為宗,而孔子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為主義,不言物質
老子之無為,莊子自然墨子節儉對於物質排斥之。
西洋個人主義是以羅梭之自由,邊沁之功利康德幸福,斯賓塞之優勝劣敗,多趨重物質
其所以異也。
西洋物質發達至今盛矣。
所以者何?
則以科學進步,而致用益大。
東洋非無科學
吾以中國舊籍所載者摘其一二以供研究,亦可為今日之考證歟。
  中國科學之最早發明者,莫如天文
大撓甲子後,而羲和以定四時
堯典曰:『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
孔註:『在,察也。
璣正天文之器。
璣為轉運,衡為橫簫
璣徑八尺圓周二尺五寸而強。
衡長八尺孔徑一寸
下端望之,以占星吉凶之象。
七政者,日月星辰也』。
夫堯典為四千年前之書,是四千年前之人已能以儀器測天象。
漢張衡更作渾天儀,以象天體,而天文之學以著。
地球與金、火、水、木、土、天王海王太陽系之八大行星
我輩眼光觀之,則太陽實大。
太陽光線射至地面,僅逾七分;而他星光線,或須數時,或須數日,或須數年,或須數十百年。
距地愈遠
,則其至也愈久。
太陽雖大,尚為他星之系星,而他星又為他星之系星,森羅萬象以至無窮,而最巨者為北辰
論語曰:譬如北辰,居其所眾星拱之』。
誠哉北辰之巨,而我輩不見旋轉爾。
淮南子曰:『日中踆烏』。
註者不知,以「烏」為「鳥」,遂以「金烏」、「玉兔」為形容日月之辭;謬說相承,聞之可笑
夫烏,黑色也。
日中有烏,謂日中黑點也。
日中何以黑點
近代西洋學者覃精考究立說紛紜
英人失勒乃斷之曰:『太陽全體神態非人一切諸電諸火所可方擬;一也。
金氣騰上,化為光輪,苞舉全體,赫照耀;二也。
日球中衡左右,若地員赤道溫帶,常有大力斡旋,以成羊角颶母之屬;三也。
回旋處中心成虛,壓力外拶,質點外吸,以其輕虛熱度驟減,氣質凝冱遂能隔光;四也。
以此四理,黑點情形庶幾論定
當二千年前,尚無望遠鏡,而淮南子已能言之,豈非奇異
  地員之說,倡於法人歌白尼。
哥倫布發見美洲,其說益信。
然大戴禮曾子曰:『如誠天圓而地方,則是四角之不掩也』。
周髀算經註:『地旁沱四隤,形如覆槃』。
豈非地員之說乎?
書考靈曜曰:『地恆動不止,而人不知』。
春秋之命苞曰:『地右轉以迎天』。
阿圖括地象曰:『地右動起於畢』。
豈非地員動之說乎?
素問曰:『地在天之中,大氣舉之』。
易乾鑿度曰:『地日行一度,風輪扶之』。
豈非大地中有空氣大地外有以太乎?
莊子惠施曰:『吾知天下中央燕之北、之南也』。
夫燕之
北為北極南為南極兩極為地之中軸,即地之中央也。
史記孟荀列傳鄒衍曰:『中國名曰赤縣神州
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
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
於是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之』。
當時以為怪誕
今日大地交通而觀之,亞洲外有歐洲,有斐洲,有美洲,有澳洲,而中國不過亞洲一部爾。
鄒衍又謂九州外有八綖,八綖之外有八紘八紘外有八絯。
是則世界之外復有世界吾人所居特其小爾。
  舊約創世紀上帝創造天地萬物及人,耶穌教徒莫不信之。
百數十年來,達爾文創為進化之論,謂人類由猿而生。
今日斐洲之猿,尚有與野番相似者。
其說一出風靡學界,而神權失其依據
莊子列子曰:『久竹青寧青寧生程,程生馬馬生人』。
夫人猿同祖,系統較近,馬之生人,尚須經過若干階級
則以達爾文尋其痕跡,考其遞變故為精細之言,而列子僅舉大略,究之皆為進化之論也。
  輓近科學之最進步者莫電光力化。
秦漢之書頗有言之。
關尹子曰:『石擊石生光,雷電緣氣而生,可以為之』。
此非電學之論乎?
墨子曰:『臨鑑立影,二光夾一光
足被下光,故成影於上。
首被上光,故成影於下。
鑑近中則所鑑大,遠光則所鑑小』,此非光學之理乎?
又曰:『均髮均縣輕重而髮絕,不均也均,其絕也莫絕』。
此非力學之原乎?
又曰:『同重體合類異,二體不合不類』。
亢倉子曰:『蛻地謂之水,蛻
水謂之氣』。
淮南子曰:『鍊土生木,鍊木生火,鍊火生雲,鍊雲生水反土』。
至於燒汞成丹之法,點石成金之術,方士言之尤詳。
此非化學之用乎?
  算學之精,莫如周髀
測地量天,具有程式
歐洲幾何稱為東來舊法
筆算相傳肇自宰予歷代相承疇人傑出,以視西人未可多讓。
  靈樞素問中國醫學之祖,其理精微,可參造化
李時珍本草綱目,尤為西洋學者稱許
若夫易筋之術,洗腦之方,祝由之科,傷寒之論,各有特長,非可輕棄。
惜乎後人學之不專,傳之不實,遂致冒昧從事,為世所譏。
然以東西醫學較之,尚未可斷其軒輊也。
  製造之術,古稱方伎開物成務利濟群生,惟不為奇巧之器。
路史載黃帝蚩尤戰,蚩尤作霧,黃帝乃造指南鍼
周書謂成王時越裳氏白雉迷失道,周公指南車送之歸。
是二千餘年前或五千年已知磁石之用,後人乃仿其法以製羅盤而利航海,傳之西洋,而五洲之遠,因之而通,則磁石之功也。
公元692年
  土圭測影銅漏傳更,豈非時表權輿乎?
朝野愈載(唐張鷟撰)稱則天如意中海州一匠,造十二辰車,迴還正南,則午門開,馬頭人出,四方迴轉,不爽毫釐。
元史謂順帝所宮漏,有玉女時刻籌,時至浮水上,左右二金甲神,一懸鐘,一懸鉦;夜則神人按更而擊。
是則今之時鐘,而奇巧尤勝西人矣。
  三國志載諸葛亮伐魏,以木牛流馬運糧
諸葛氏集詳言其法。
後人遂多仿製
異僧傳載唐時一僧木驢,能登山行遠
以視今之自轉車、自動為何如也?
  宋史載楊么在洞庭湖火輪船,以輪激水遊行自在
明鄭和使西洋,所造之舟,制尤精巧
以視今日火輪船何如也?
  袁子才齊諧乾隆時江秀才慎修,以一竹筒,中用玻璃為蓋,有鑰開之;開則向筒說千言,言畢則閉,傳千里內,人開筒側耳,其音宛在,如面談也。
千里,則音漸澌散不全。
名曰寄語
以視今之留聲器復何如也?
  飛行之術,古已言之。
莊子列子御風而行,冷然善也。
旬有五日而後反;此猶想像之辭。
公輸削木為鳶,飛天三日而下;則能以機器飛行矣。
杜陽雜編(唐蘇鶚撰)載飛龍衛士韓志和善木作鸞鶴鴉鵲之狀,飲啄悲鳴,與真無異。
關捩置於腹內,發之則凌雲奮飛,可高百尺至一二百步外方卻下
顧此為木禽爾。
拾遺記秦始皇時奇肱氏乘飛車而朝;此則飛機之制也。
漢書王莽傳稱:『或言能飛,一日千里
試之。
大鳥翮為兩翼,頭與身皆著毛,通引環紐,飛數百步』。
飛行之術、飛行之器,古已有之,特失傳爾(聊齋誌異載明季白蓮教徒張鴻漸木鳳,人乘其上,能飛空中。
此為小說家言,未可盡信)。
  火藥中國發明,其用已久。
元世祖時法蘭西人從軍,始習其法,傳之歐洲
薇草筆記(清紀昀撰)載大將軍賡堯青海有人火器,以機轉之,能連發十三次。
年以其傷人酷烈不用
今之十三響銃,而二百年前已能製之,使其採用訓師講武,已足稱雄,何至為人魚肉哉?
  古者讀書之士,書必自寫。
為簡,長尺二寸
其後改用縑素
然質貴費重,寒畯難求
及漢蔡倫造紙書籍賴之,而讀書者猶須自寫(東坡書記史記漢書皆係自寫。
宋時尚然,則今篤學之士,亦以自寫為功)。
至唐,乃創印刷之術。
宋代又為聚珍之版(即活版)。
書籍流傳以是而廣。
西洋人士印刷火藥羅盤謂為東來大文明,非虛語也。
  以上所舉,僅其大略
若就舊籍詳考之,恐非一朝一夕之所能盡。
然此亦足以中國之非無科學也。
  夫中國科學何以日衰
西洋何以日盛
此則有大原因。
其一:中國人性能創造,而不能繼續,且不喜改良
譬如一寺廟,費款數十萬,輪奐之美,震耀一時
落成以後置之不顧日漸剝蝕日漸損毀,終至傾頹破壞
有力者乃重建之。
其二:中國學術以孔子為宗,而孔子天下為本。
山澤之儒,庠序之士,多談性理重文章,遂相率而趨於無用
以為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而程氏且以玩物喪志戒之。
其所以衰也。
西洋則不然,一人創之,則眾人傚之,一人不成,則眾人成之,互相研究
互相競爭互相批評互相尊重以期達於至善美之域。
乃復政府保之學會嘉之群眾信之,而科學進步,遂足誇耀於世界
  唯我臺灣當此新舊遞嬗之時,東西文明匯合若一,我臺人當大其眼孔,勞其心思,憑其毅力,求其學問,採彼之長,補我之短,以發皇固有科學或且凌過西人則不佞之所期望也。
至於精神物質方面,如車兩輪,不可偏廢,願與座上諸君各起而振興之。
   印版考
  易曰:上古結繩而治,後世聖人易之書契,是為文字之始。
文字之能傳布者,必有傳布之具,而後能行久遠
上古無紙,不能如今日之便利
虞夏文字已不存,其存者唯在鼎彝
傳布之具,為皮為木,尚未能明。
自後發見者,則有殷墟龜甲汲冢竹簡,秦漢之間,乃用縑素,價昂費重,求取不易
蔡倫造紙,而用始弘。
讀書須自抄寫得之甚艱,寶之綦篤。
  隋開皇中雕撰遺經,是為鋟版之始,而文字傳布乃速。
唐代因之。
至宋大備
宋版之書,今為希貴
宋版非盡佳本也。
葉夢得石林燕語天下印書杭州為上,本次之,福建最下,所謂福建者,則麻沙本也。
麻沙地名,屬建陽縣,產榕樹,質
易刻,多錯訛,故為下。
鋟版印書,以事傳布,厥功偉矣。
然每印一書,必雕一版,費大工夫,收藏笨重不便移徙
南宋之人,復為聚珍之版,則活版也。
其版有泥字、瓦字、錫字、銅字、木字。
清代武英殿刻書,則用聚珍,故武英殿之版最佳
  顧宋人不獨能創聚珍也,又能縮大為小。
至正雜記賈似道碔砆石枕,欲刻蘭亭序,而患其小。
一鐫工以燈影定武本刻之,宛如原本,缺損皆全。
是知縮版之法,固已久矣。
雜記碑版而推侯官潘氏,能縮徑三、四尺字為三、四分
嘗縮顏平原多寶塔為袖珍本
又云:杭州運使河下馮氏,不獨能縮大為小,且能拓小為大。
以字就燈照,乃以白紙取影,雙鉤而後鐫之。
是知影刻之法,中國固已有矣。
  海通以來歐洲輸入印書機器,用鉛製字,則今之活版也。
活版之術固非歐人發明,而由中傳授也。
元初歐人從軍來此,遂取印版與火藥羅經而歸,稱為東來大文明。
無火則不足以整軍開礦,無羅經則不足以航海略地,而無印版則思想閉塞學術停滯不能人人讀書
歐洲今日文明,其受福於此不少
昧者不察,乃以印版之術為歐人發明,是亦不揣其本也。
   自來水
公元前245年
  自來水(即水道)之設,始於羅馬都城,約在西曆紀元前三百十有二年
城中
繁庶,污物充積井水玷敗,疾病叢生,乃求他處之水,鑿隧架橋,接以瓦管,流至城中
用者利之。
其後各國仿行,眾沾其惠。
抽水之法尚未善。
至一千七百六十一年,英倫始用蒸氣,瓦管亦改鐵,而自來水美備
顧余東坡惠州全集,則中國宋時已有自來水,非傳自西人也。
  鄧守安者,羅浮道士也。
廣州城瀕海水苦鹹。
城北有蒲澗泉,味清洌,然去城遠,人家不能得。
守安嘗語東坡廣州城飲鹹苦水春夏疾疫時,所損多矣。
蒲澗滴水巖,水所從來高,可引入城,蓋二十里以下爾。
若於巖下作大石槽,比五管大竹,續處以麻纏沫塗之,地高下,直入城中,又為大石槽以受之。
乃以五管分引,散流城中,為小石槽,以便汲者。
不過用大萬餘竿,及二十里間蓋,大約費數百千可成。
東坡寧遠軍節度副使安置惠州王敏仲鎮撫廣州
東坡守安言告之。
仲敏用其法引水入城,城人咸賴。
是則中國自來水也,唯較今日水道精粗而已
   留聲器
  晚近科學昌明,人智競進,製器象物,巧奪天工
運用之廣,收效之宏,厥有三事:曰留聲器,曰無線電,曰活動影戲;是皆裨益人群,非若殺人科學之以爭雄黷武為事也。
公元前632年
  夫留聲器之制,創於美愛爾遜,迄今四十年
其始僅為徵歌度曲之具,而今家庭用之,學校用之,演壇用之,議會用之,以助社會教育
其為物豈細故哉!
夫聲無形也,而能留之,又能傳之,可謂功參造化矣。
留聲器之制,非創自美人,而作於中國人也;且非創諸近代,而作於二百年前也
於何徵之?
徵之袁簡齋太史之新齊諧
簡齋乾隆時人,其書有「寄語一則寄語則留聲也。
  新齊諧之言曰:『婺源江秀才號慎修名永,能製奇器
取豬尿胞黃豆,以氣吹滿,而縛其口。
豆浮正中,益信地雞子黃之說。
中耕田,悉用木牛
行城外,騎一木驢,不食不鳴,人以為妖。
笑曰:此武侯成法不過中用機關爾,非妖也。
一竹筒,中用玻璃為蓋,有鑰開之
開則向筒說千言,言畢即閉。
千里內,人開筒側耳,其音宛在,如面談也。
千里則音漸澌散不全矣』。
慎修製則留聲器,惜不能傳其法以示後人而後人復不能闡心研求,以成奇器,遂使神秘之鑰,乃為愛爾遜所握,能不可歎
然亦足見中國之非無奇才也。
公元1762年
    慎修先生清初大儒,卒於乾隆二十七年,年八十有二,著書十數種,而於音學曆學尤多發明
傳世者,有律呂闡微十一卷古韻標準六卷推步法解五卷曆學補論、中西合法擬草各一卷,皆足發學術
而制器效用,特其餘事,是又瓦特、歌白尼合而為一者。
使其寄語早傳,則中國科學已足驕人,又何至反驚於人
耶。
   藝旦考釋
  前以藝旦考釋徵求答案,閱今月餘,未接惠稿。
我臺多鴻博之士,豈以此遊戲之文而不肯為歟?
以為考釋之題而踟躕下筆歟?
鄙人學殖疏陋,試就所知而言,以為臺語之資料
  按說文:藝,穜也。
詩楚茨:我藝黍稷引申才藝
所謂藝旦,謂其有彈唱之藝也。
旦字雖見於元曲,顧此尚非語源。
晉書樂志曰:但歌四曲
漢世無絃節,作伎最先唱,一人唱,三人和。
但歌不被管絃,凡能但歌者,即謂之但。
淮南子說林訓:使但吹竽
註:但,古不知吹,人以徒歌,故云。
不知吹,此則旦之本義也。
元人創造戲劇棄人留旦,與生相偶,則所謂戲旦也。
章太炎方言:今傳奇有云旦者,起自元曲,則所謂作伎最先唱者,本是但字,直稱人為但,猶云使但吹竽矣。
古語流傳,訖元猶在,相承至今
夫旦本歌伎之名,臺灣以稱妓女,而加之藝,風雅典贍,有非他處所能及者矣。
   魯王遷澎辯
公元1779年
  明季續聞載魯王金門七年
後來諸人云,至己亥秋永曆手敕仍命監國
成功遷之澎湖島,窘逼日甚
辛丑成功因兵敗後陡然悔悟,復迎歸金門
連橫曰:此誠莫須有事也。
澎湖臺灣附庸
天啟二年人據澎湖
四年,復據臺灣築壘駐兵,以張海權。
己亥永曆十三年,二島尚為荷所有
延平何能魯王於其地?
則遷之,而豈肯受之?
受之,又豈肯歸之?
此勢之所必無也。
方是時,延平大舉北伐長圍南京光復之軍,雲合霧起,又何暇魯王澎湖哉?
魯王,而魯王舊臣張尚書煌言徐中丞孚遠,俱在延平軍中,寧無一言
此又理之所必無也。
  夫以延平忠貞之節,眷懷故國,志切中興
北伐之舉,震驚宇內清人惎之,故肆為蜚語欲以灰志士之心。
而魯臣自舟山潰後,分散四方,久不與上相往來一聞其事,信以為真。
此書為汪光復所撰,則魯之舊臣薙髮降清者。
但恐易世之後,據為史實,論者遂不能無疑延平;而延平大節無可毀也。
余知其謬,故特辯之於此
   稻江圖書館
  不佞寄居稻江,於今五載
自晨及夕,所見所聞無非車馬之聲,商賈之語,市肆紛紜甚囂塵上未有以慰精神者也。
不佞,以索食之故,橐筆傭耕不得不於此
幸而退食之暇,閉戶讀書,稍資寧靜
購書匪易,歲靡千金,尚不足用,則不得
不求之圖書館
圖書館設在城中距離較遠,又費時間。
且當炎陽酷熱之時,風雨晦明之際,往來不便
想亦稻江人士之所同感也。
  夫稻江為臺北樞要之地,商務殷盛,冠於全臺,行旅出入,通於鄰國,而環顧市中,乃無公園,無會堂,無俱樂部,無圖書館,則一閱報所(文化協會雖有港町讀報所,而規模甚小)而亦無之文化低微甚於村鄙豈非人士之恥乎?
且稻江既無公園、會堂俱樂部,則人士欲為消遣計,唯有相率而入於酒樓歌館買笑尋歡,以浪費金錢,其害有不可言者。
無公園、會堂俱樂部之害已如斯,而無圖書館涵養德性增長智識,則其害更有不忍言者
不佞所以籌設立也。
  曩者大稻埕區裁廢之時,尚存公款萬餘金。
不佞曾以設立圖書館之議,商之林區長。
其一,役場宏壯地位適宜,可免新建。
其二,餘款充裕,撥為基本,可免捐題,且可為廢區之紀念,而留區長之去思
無有善於此者
林區不以為意,竟以役場借之市役所公款充之同風會,而圖書館設立,遂無有再議之者可勝嘆哉!
  夫稻江為臺北樞要之地,住民六、七萬,納稅數十萬,凡有義務,寧落人後
環顧市中,竟無一文化之建設
吾不知人士何以默默而息耶?
比年以來文化日進,各郡各街,莫不競圖書館
即至山陬海澨,亦有巡迴文庫
乃以堂皇冠冕大稻埕,並一巡迴文而亦無之豈非可怪
吾意人士而能速自設立,以應時勢,其事固善;
否則當請總督府圖書館一適宜之地,而開分室,以慰人士之望,亦無不可行也。
鳴呼
民彝耗斁思想混淆,熙往攘來,言不及義自非鼓勵讀書不足以救其弊,而圖書館則以涵養德性增長智識者也,可緩哉?
可緩哉?
 序跋
   臺灣史序
公元1764年
  臺灣固無史也。
人啟之,鄭氏作之,清代營之,開物成務,以立我丕基至於今三百有餘年矣。
舊志誤謬文采不彰其所記載,僅隸有清一朝,人、鄭氏之事闕而弗錄,竟以島夷海寇視之
烏乎
此非舊史氏之罪歟?
且府志重修乾隆二十九年,臺、鳳、彰、淡諸志雖有續修,侷促一隅無關全局,而書又已舊。
苟欲以二、三陳編而知臺灣大勢,是猶以管窺天以蠡測海,其被囿也亦巨矣。
  夫臺灣海上之荒島爾,蓽路藍縷以啟山林至於是賴
顧自海通以來,西力東漸運會之趨,莫可阻遏
於是而有英人之役、有美船之役、有法軍之役,外交兵禍相逼而來,而舊志不及載也。
草澤群雄後先倔起,朱、林以下,輒啟兵戎喋血山河,藉言恢復,而舊志不備載也。
續以建省之議,開山撫番,析疆增吏正經界,籌軍防,興土宜,勵教育綱舉目張百事俱作,而臺灣氣象一新矣。
夫史者,民族精神,而人群龜鑑也。
代之盛衰,俗之文野,政之得失,物之盈虛,均於是乎在。
故凡文化之國未有不重其史者也。
古人有言:『國可滅而史不可滅』。
是以郢書燕說猶存其名,晉乘、楚杌語多可採。
然則臺灣無史,豈非臺人之痛歟?
  顧修史固難,修臺之史更難,以今日修之尤難。
何也?
斷簡殘編蒐羅匪易,郭公夏五,疑信相參,則徵文難;老成凋謝,莫可諮詢巷議街譚,事多不實,則考獻難。
重以改隸之際,兵馬倥,檔案俱失,私家收拾,半付祝融,則欲取金匱石室之書,以成風名山之業,而有所不可。
及今為之,尚非甚難。
若再經十年、二十年而後修之,則真有難為者。
臺灣三百年來之史,將無昭示後人,又豈非今日我輩之罪乎?
  橫不敏昭告神明發誓述作兢兢業業,莫敢自遑。
遂以十稔之間,撰成臺灣通史,為紀四、志二十四、傳六十,凡八十有八篇,表圖附焉。
起自隋代終於割讓縱橫上下鉅細靡遺,而臺灣文獻於是乎在。
  洪維我祖宗大海,入荒陬,以拓殖斯土,為子孫萬年之業者,其功偉矣。
追懷先德眷顧前途,若涉深淵,彌自儆惕
烏乎念哉
凡我多士及我友朋惟仁惟孝義勇奉公,以發揚種性,此則不佞之幟也。
婆娑之洋,美麗之島,我先王先民景命,實式憑之!
   臺灣詩乘
  臺灣通史既刊之後,乃集古今之詩,刺其有繫臺灣者編而次之,名曰「詩乘」。
子輿有言王者之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
是詩則史也,史則詩也。
余撰此編,
亦本斯意。
  夫臺灣固無史也,又無詩也。
臺為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以長育子姓艱難締造之功多,而歌舞優游之事少;我臺灣之無詩者,時也,亦勢也。
明社既屋,漢族流離瞻顧神州黯然無色,而我延平郡王一成一旅,志切中興,我先民奔走疏附者漸忠厲義,共麾天戈同仇敵愾心堅,而扢雅揚風之意薄;我臺灣之無詩者,時也,亦勢也。
清人奄有文學漸興,士趣科名家傳制藝,二、三俊秀始以詩鳴,游宦寓公亦多吟詠,重以輿圖易色,民氣飄搖侘傺不平悲歌慷慨發揚蹈厲凌轢前人臺灣之詩今日之盛者,時也,亦勢也。
  然而余之所戚者則無史。
無史之痛,余已言之。
十稔以來孜孜矻矻,以事通史,又以餘暇而成詩乘。
則余亦可稍自慰矣。
然而經營慘澹之中,尚有璀璨陸離之望。
是詩是史,可興可群。
讀此編者,其亦有感於變風變雅之會也歟
   大陸詩草
  連橫久居東海鬱鬱不樂,既病且殆,思欲遠游大陸,以舒其抑塞憤懣之氣。
當是時,中華民國初建,悲歌慷慨之士雲合霧起,而余亦戾止滬瀆,與當世豪傑名士美人晉接抵掌譚天下事縱筆為文,以譏當時得失意氣軒昂,不復有癃憊之態。
既乃
江、渡河,入燕都,出大境門至於陰山之麓,載南而東渡黃海,歷遼瀋,觀覺羅氏之故墟,而弔日俄之戰跡,若有感於東亞興亡之局焉。
索居雞林徘徊塞上,自徂冬復入京邑
讀書東觀以為名山絕業之計,而老母在堂少婦在室馳書促歸,棄之而返。
至家,朋輩問訊,輒索詩觀。
發篋視之,計得一百二十有八首,是皆征途逆旅之作,其言不馴,編而次之,名曰「大陸詩草」,所以紀此游之經歷也。
  嗟乎
余固不能詩亦且不忍以詩自囿
顧念此行,窮數萬里路,為時三載所聞所見徵信徵疑,有他人所不能言言者所不敢言而亦言者
孤芳自抱,獨寐寤歌,亦以自寫其志而已
殺青既竟,述其梗概,將以俟後之瞽史
   寧南詩草自序
公元1794年
  甲寅冬,歸自北京,居寧南,重之報務
五年移寓稻江,校印臺灣通史
筆墨餘間,頗事吟詠
因蕞十載之詩,都為一卷,名曰寧南詩草,志故土也。
  余嘗見古今詩人大都侘傺無聊淒涼身世,一不得志,則悲憤填膺窮愁抑鬱自殘其身,至於短折
余甚哀之。
顧余則不然。
禍患之來,靜以鎮之;橫逆之施,柔以報之。
眷懷家國憑弔河山,雖多迴腸盪氣之辭,不作道困言貧之語。
十年未嘗有憂,未嘗有病。
豈天之獨厚蓋余之能全於天也。
孟子曰:天之將降大任是人
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非聖賢,勉勵斯語,以為他日進德之資,且為此生作詩之旨。
寧南之草,猶其始也。
   寧南詩草自序
公元294年
  甲寅冬,余歸自北京,仍居寧南
寧南者,鄭氏東都一隅也。
自吾始祖卜居於是,迨余已七世矣。
乙未之後,余家被毀,而余亦飄泊四方,不復有故釣遊之樂。
今更遠隔重洋遁跡明聖山色湖光徘徊幾席;而落日荒濤,時縈夢寐,登高南望,不知涕淚何從矣!
  客中無事,爰取篋中詩稿編之,起甲寅冬,訖丙寅凡二百數十首,名曰「寧南詩草」,誌故土也。
  嗟乎
寧南雖小,固我延平郡王締造之區也。
王氣銷沉英風未泯,鯤身鹿耳間,其有晞髮狂歌與余相和答者乎?
則余之詩可以興矣。
公元1926年
  丙寅仲秋臺南連橫序於西湖瑪瑙山莊
   臺語考釋序
  連橫曰:余臺灣人也,能操臺灣之語而不能臺灣之字,且不能明臺語之義,余
深自愧!
臺灣之語,傳自漳、泉,而漳、泉之語,傳自中國,其源既遠,其流又長,張皇幽渺墜緒微茫,豈真南蠻鴃舌之音而不可調宮也哉
余以治事之暇,細為研求,乃知臺灣之語,高尚優雅,有非庸俗之所能知;且有出於周、秦之際,又非今日儒者之所能明,余深自喜
  試舉其例:「泔」也,「潘」也,名自禮記;臺之婦孺能言之,而中國士夫不能言。
中國雅言,舊稱官話,乃不曰「泔」而曰「飯湯」,不曰「潘」而曰「浙米水」;若以臺灣語較之,豈非章甫之與褐衣白璧之與燕石也哉
又臺語謂穀道曰「尻川」,言之甚鄙,而名甚古
「尻」字出於楚辭,「川」字載於山海經;此又豈俗儒之所能曉乎?
至於累字之名,尤多典雅:「糊口」之於左傳,「搰力」之於南華,「拗蠻」之於周禮,「停困」之於漢書,其載於六藝九流,徵之故書雅記指不勝屈
然則臺語之源遠流長,寧不足以自誇乎?
  余既尋其頭緒,欲為整理,而事有難者,何也?
臺灣之語既出自中國,而有為中國今日所無者,苟非研求文字學音韻學方言學,則不得以得其真。
何以言之?
臺語謂家曰「兜」;兜,圍也,引申為聚。
予曰「護」;護,保也,引申為助。
「訬」,訬擾也,而號狂人
「出」,出入也,而以論價
非明六書轉註假借則不能知其義。
其難一也。
臺語謂鴨雄為「鴨形」。
詩無羊篇,雄于陵反,與蒸、競、崩同韻。
正月篇,雄與陵、懲同韻。
復如查甫之呼「查晡」,大家之呼「大姑」,非明古韻轉變則不能讀其音。
其難二也。
臺語謂無曰「毛」,出於河朔;謂戲曰「遙」,出於沅水;謂拏曰「扐」,出於關中
非明方言傳播則不能指其字。
其難三也。
然而臺灣人也,雖知其難而未敢以為難。
早夜以思,飲食以思,寤寐以思,偶有所得,輒記於楮;一月之間,舉名五百,而余之心乃自慰矣。
  嗟夫
余又何敢自慰也。
余懼夫臺灣之語日就消滅民族精神因之萎靡,則余之責乃婁大矣
   臺語考釋序
  余既整理臺語,復懼其日就消滅悠然以思,惕然以儆,愴然以言。
烏乎
余聞之先哲矣,滅人之國必先去其史;隳人之枋、敗人之綱紀必先去其史;絕人之材、湮塞人之教,必先去其史。
余又聞之舊史氏矣,三苗猾夏獯鬻憑陵五胡俶擾,遼、金、西夏割據愛親覺羅氏之盛衰,其祀忽亡,其言自絕;其不絕者僅存百一於故籍之中,以供後人考索
烏乎
吾思之,吾重思之,吾能不懼其消滅哉!
  今之學童七歲受書天真未漓,唔初誦,而鄉校已禁其臺語矣。
今之青年負笈東上期求學問,十載勤勞歸來,已忘其臺語矣。
今之搢紳上士乃至里胥小吏
遨游官府附勢趨權,趾高氣揚自命時彥,而交際之間,已不復語臺語矣。
顏推之氏有言:『今時子弟,但能操鮮卑語、彈琵琶以事貴人無憂富貴』。
噫!
何其言之婉而戚也!
  余以僇民,躬逢此阨,既見臺語之日就消滅不得不起而整理,一以保存,一謀發達遂成臺語考釋,亦稍以盡厥職矣。
曩者余懼文獻之亡,撰述臺灣通史,今復刻此書,雖不足以資貢獻苟從此而整理之、演繹之、發揚之,民族精神以不墜,則此書也,其猶玉山一雲、甲溪之一水也歟
   臺灣稗乘
  一番雨過,蕉又成陰。
殘暑未消秋心已澹。
素琴在御,尊酒不浮。
左雍圖書抗情文史
每思古人,實多作者
尼父反魯,筆削春秋
左邱失明,厥有國語
屈原被放,乃賦離騷
文信失權世傳呂覽
凡夫詩人所詠,烈士所嗟,思婦所懷征夫所寄,莫不感託遐深芬芳悱惻片言剩語,用詔後人允矣君子金玉是式矣。
  橫海隅之士也,投身五濁獨抱孤芳
以硯為田,因書是穫。
自維著述,追撫前塵
爰摭舊聞網羅遺佚
吮毫伸紙,積月成編。
徵信徵疑,盡關臺事。
命名稗乘,竊附九流
虞初為志,足輔詩書小說所陳,亦資觀感
然而蒙叟削簡,十九寓言齊贅
纓,二三隱語
鷦鷯偃鼠之喻,豚蹄盂酒之譏,觸緒引伸憑空結撰縱橫以來,其風靡矣。
  臺灣南服之國
島是田橫人呼蒼葛
文運雖開,而書缺有間
是以稗海之游,東槎之錄,瀛壖之詠,赤崁之談,事類鑿空語多浮蕩君子恥焉。
既撰臺灣通史,又以其餘力著述此書。
攬古之心,悠然遠矣。
詩曰:維桑與梓,必恭敬之,況若人者,亦狂亦俠,可泣可歌,每卒一篇投筆起舞
荊妻瀹名,潤我剛腸稚子進煙,助余幽思
殺青既竟,以餽邦人
有知心,定當展讀
公元1916年
  丙辰七月既望自序劍花室。
   臺灣詩薈發刊
  臺灣詩學於今為盛。
文運之延,賴此一線
眷顧前途,且欣且戚,何也?
  臺灣海上荒土,我先民入而拓之,手耒耟,腰刀鎗,以與生番猛獸相爭逐,用能宏大其族。
艱難締造之功,亦良苦矣。
先民非不能以詩鳴也。
開創尚武守成右文
昔周之興,陳師牧野一戎衣大定
成康繼祚,棫樸作人,制禮作樂為後王範
雅頌之聲,詩人美焉。
臺灣當鄭氏之時,草昧初啟,萬眾偕來
而我延平郡王以故淪亡之痛,一成一旅,志切中興,我先民奔走疏附者,漸忠勵義,共麾天戈
以挽虞淵落日
先民不忍以詩鳴,且無暇以詩鳴也。
三百年來,士墜其德,農捐其疇,滄桑劫火之餘,始以吟詠之樂,消其抑塞磊落之氣。
一倡百和南北競起吟社之設。
數且七十。
臺灣詩學之盛,為開創以來未有
不佞所以欣也。
  然而今日臺灣非復舊時景象也。
西力東漸大地溝通運會之趨,莫可阻遏
重以科學昌明奇才輩出爭雄競智,迭相抗衡
當此風雨晦明之際,聞雞而舞,著鞭而先,固大丈夫之志也。
彝倫攸斁,漢學式微教育未咸,民聽猶薄,傍徨歧路,昧其指歸,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此又士大夫之恥也。
夫以新舊遞嬗之世,群策群力,猶虞未逮莘莘學子,而僅以詩人自命歌舞湖山潤色昇平,此復不佞所為戚也。
  夫以臺灣山川奇秀波濤漰湃飛潛動植變化,固天然詩境也。
涵之、潤之、收之、蓄之、張皇之、鼓吹之、發之胸中,驅之腕底,小之為扢雅揚風之篇,大之道德經綸之具,內之正心修身之學,外之為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我詩人本領,固足以卓立天地也。
不佞騷壇一卒也,追懷先德,念我友朋,爰有詩薈之刊。
不佞不敢以詩自囿然而琴書之暇,耕稼之餘,手此一編互相勉勵臺灣文運衰頹,藉是而起,此則不佞之幟也。
孔子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
尤願與我同人共承斯語,日進無疆發揮蹈厲,以揚臺灣詩界天聲
   東寧三子錄序
  臺灣海上荒服,我延平郡王入而拓之,以保存正朔
一時忠義之士,奉冠裳而渡鹿耳者,蓋七百餘人
史文零落碩德無聞,余甚憾之。
曩撰臺灣通史極力搜羅,始得沈、盧、辜、王諸公行事,載之列傳,而文彩不彰
是豈心史之編,長埋眢井西臺之什,竟付荒波也哉
  自是以來瀏覽舊誌旁及遺書,乃得沈斯庵太僕之詩六十有九首
數年,又得張蒼水尚書之奇零草。
又數年,復得徐闇公中丞釣璜詩集
刺其在臺及繫鄭氏軍事者四、五十首,合而刻之,名曰東寧三子詩錄。
而余心乃稍慰矣。
  夫三子忠義之士也。
躬遭國恤飄泊海隅冒難持危齎志以沒
緬懷大節超邁時倫
振民族之精神,揚芬芳異代,又豈僅以詩傳哉!
然而三子之詩,固足以啟臺人之觀感也。
臺為延平故土,復經諸君子之棲遲禮樂衣冠文章經濟張皇幽渺可泣可歌
人士眷懷國光者,當以三子指歸而後不墜其緒。
詩曰:雖無老成人,尚有典型有以哉!
有以哉!
   閩海紀要
  余居承天延平郡王東都也。
懷忠義,冀鼓英風憑弔山河,溉然隕淚。
洎長
公元1645年
讀書旁及志乘,而記載延平,辭多誣衊,余甚恨之!
弱冠以來發誓述作遂成臺灣通史三十六卷,尊延平本紀,稱曰建國所以正朔滄溟,振天聲大漢也。
筆削之間,搜求故籍,其載延平者,則有黃宗羲氏之賜姓始末鄒氏鄭成功傳、江日昇氏之臺灣外記,鷺門夢氏之海見聞錄,皆實錄也。
今乃復得閩海紀要,讀之狂喜以為漢族不湮,此書其必顯矣。
為泉南夏元斌先生撰,而陳鐵香太史所藏者。
隆武元年,訖永曆三十七年,凡鄭氏三世之事,編年繫月,巨細靡遺,而尊宗延平,義如綱目正史也。
且足補吾通史之缺。
因繕副本,付之梓人
延平精忠大義東都締造經管謀臣猛將耆舊名流功勛文采炳炳琅琅并傳天壤豈非一大快事哉!
   香祖詩集
  澎湖處絕海之中,三十六島風噴薄奇木不生,礁石怒立,舟觸輒破。
故其山童,其土瘠,其產嗇,其民勞,其俗樸,耕原獵海,以養以生,尚恐不給,又何暇從事文學哉?
然自施肩吾卜居以來中土文明隨之以入,鬼市水見於題詠猶是荒昧之鄉也。
元明置吏,忽弛忽張,政令不行教化未啟。
其巢處而出入者,非桀驁游民,則跳梁之海寇,固猶是甌脫之地也。
延平肇造緯武經文
降及有清涵濡摩厲鄙僿之風
漸開,絃誦之聲以出。
士之讀詩書而掇科第者,代有其人,而蔡香祖先生以是起,可謂一鄉之秀矣。
  先生諱廷蘭雙頭鄉人
少好學,深自刻勵。
年十三,舉博士弟子員
後成進士,出為陝江令
澎之科第自茲始。
公元1916年
  初,先生秋試遭風,至越南越人禮之,著越南紀略炎荒紀程二書至今尚有存者,而詩則未睹。
丁已,余以報中輯臺灣詩乘,欲葆一代文獻旁搜遠引,遍索名山
邑人陳子瑾堂竟錄先生詩郵示,長短凡百十有五篇
余閱之喜,為選一、二。
雖其詩不足以入古賢之室,而亦一時之作也。
  夫澎湖海中絕塞,樓墩火,蛟嘯鰲鳴,其民習於戰鬥,而先生獨以文顯,為鄉人士所景仰,天之降才,固不以地而限,特患人之不自奮爾。
雖然澎湖為臺之附庸瞬息可至,而余尚未往。
漁村蟹舍中,豈無二、三奇士足與話田者
則余將索之矣。
一葉扁舟橫渡黑水,弔漁島之沈城,訪隋家之古壘天風鼓浪,扣舷而歌,以與潛龍相和答也。
   厚庵遺草
  詩有可傳,有不傳
傳之在我,而不傳在人。
厚庵不能自傳其詩,亦可悲矣!
厚庵歿二年,其尊大人林子為輯其詩,將以示諸世。
烏乎
厚庵之詩不得傳於子,而反傳於父,則厚庵之不閱,尤可哀矣!
然是區區者,得林子表章之,以垂諸不朽厚庵有知,亦當起舞地下也。
  厚庵醇謹人,性孝友一致其力於實用之學,故為絕少,詩亦不甚求工。
然而滄桑亂離之感,騷壇酬唱之什,即事言情,興觀群怨,是區區者又可以稍窺厚庵梗概矣。
公元1727年
  丁未冬,余游大墩,見厚庵逆旅握手平生
既余南歸,而厚庵亦隱,未嘗書信往來
林子盛稱行誼文章可以末俗之流弊。
烏乎
世風澆薄大雅淪亡後生小子以道無足輕重競逐繁華淫靡之場,輒以其詩自鳴得意,是固厚庵之所恥也。
父子慈孝之性,朋友死生之誼,人倫之大,王化之原,固不藉詩以傳;而編次厚庵之詩,則并父子之性、朋友之誼而揚麗於簡端,是又余之樂為序也
  厚庵臺中人姓呂氏
林氏癡仙厚庵篤友也。
   鰲峰詩草
  大肚之山,自南而北,蜿蜒二十里,至於鰲峰之麓,土番處之,射飛逐肉,以武相角,閱今二百年前,而始為我族攘焉。
我族既居其地,闢田廬,成都聚,以長育子姓
獷悍之氣漸革,禮讓之俗以興,士之讀詩書而掇科第者踵相接,而陳茂才基六尤其出也。
基六素工詩,不作矜躁語。
間為醫,如其詩,亦不為攻剽之術。
豈非有德之士也歟
  始余居大墩,基六素至臺中,復同隸櫟社,聲相應、氣相投也。
及余客稻江,基六適然戾止相見甚歡,出所為鰲峰詩草相示,且請序。
余受而讀之。
已而歎曰:鰲峰榛莽之地,歷年多而有我族,我族之中而有能詩基六者,又豈非山川之秀也歟
然而我族不文久矣。
漢學式微綱紀墜地
趨時之士,競逐浮華
其有稍習唐宋人語者,便翹然以詩自豪
種性昏庸,吾心滋戚。
基六其能以詩醫之也否?
投之以敦厚之藥,導之以平和之劑,飲之以華實之湯,養之浩然之氣
詩教之,庶幾有艾。
不然者,鰲峰之麓有石器焉,是維原人之跡,吾恐臺灣之詩,亦將委諸榛莽之墟,而使後人反笑我輩不武也!
   櫟社同人集序
  櫟社既設之二十載,樹碑菜園,又集同人之詩而刊之,將以示諸後。
嗟乎
櫟為無用之材也,詩亦無用,而眷眷於此者何也?
文運盛衰人物消長朋簪聚散道義隆污,均於是在。
可以無用也而棄之?
  先是戊戌之歲,林子癡仙始倡是社,和者十數人
七載,余居大墩,邀入社
無用之材也,又無用詩,幸而得從諸君子後以扶持風雅,則余何敢以不材也而自棄
  海桑以後,士之不得志於時者,競逃於詩,以寫其侘傺無聊之感,一倡百和南北並起,其奔走疏附者,社以十數
而我櫟社屹立其間左縈右拂蜚聲騷壇
文運之存,賴此一線
人物之蔚,炳於一時
詩雖無用,而亦有用之日。
莘莘學子,又何可以不材也而共棄?
  然而林子往矣,林子棄材也,而以此自幟。
追懷道義眷念朋簪,余雖無用,期與我同人共承斯志,請以此集為息壤
   悔之詩集
  悔之既沒之八年,余乃輯其遺詩,刻而傳之。
嗟乎
悔之奇人,乃僅以詩傳乎哉
雖然人類多矣,芸芸以生,昧昧死者,胡可勝數?
幸而富貴功名,赫一世曾幾何時骨化形銷,與草木同腐者,又何足道?
曾不悔之之猶能以詩傳也。
  始丁未間,余居大墩,始識悔之
悔之櫟社之傑也,主持壇坫鼓吹風騷;顧獨愛余文,余以兄事之。
春朝瀹茗夜雨篝燈言笑唱酬,為歡無極
悔之嗜酒,飲輒醉,醉則縱論當世事,或朗誦屈子離騷,以洩其抑鬱不平之氣。
故其詩亦幽峭蒼涼芬芳悱惻,為世所重。
四年,余遊禹域,行萬里三載乃歸。
歸而伏處寧南,遂不獲與悔
相見
無悶之喪,俱會詹園,悔之握手道故悲懽交集,而形神蕉萃鬢髮已蒼,若重有隱憂者。
余竊傷之,而不虞以此而損其生也!
  悔之之逝,余不能撫其棺。
及葬,復不能臨其穴。
寸心耿耿負疚良多!
而今乃輯其詩而傳之,則余悲或可稍殺
然而余之念悔之,又胡能已?
   鈍庵詩草
  丁未辛亥之際,余居大墩,與林南強游,輒聞三水梁鈍庵先生行事慨然而往欲求其詩而未得也。
鈍庵負才器,不得志鄉里,渡海而來,為棟軍掌記室
劉壯肅見其文,奇之,檄辦東勢角撫墾,頗欲置產於是
割臺之役,率其佃兵與吳湯興徐驤轉戰新竹苗栗間,事敗而去。
曾賦臺灣諸將四十首以示南強南強藏之久而遺失
及余寓稻江,獲葉友石
友石鈍庵北游時,攜有詩稿三卷,方欲錄副,忽接電報倉皇歸去,遂客死香港詩稿盡沒。
因誦其破畫殘稿二首,則亂後再來之作也。
嗟乎
鈍庵嶺嶠英豪,為東寧羈旅懷文抱義,眾多景行,而詩獨不傳,惜哉!
竭力搜求,計得六十有八首,次為一卷,以付梓人;而鈍庵之詩乃稍存矣。
鈍庵豈僅以詩存哉?
向使不遭非常之變,招徠番黎,墾田樹藝,當必有所建立何至窮愁以死?
士君子處世,在百年不在一日鈍庵雖逝,固有不朽者在。
因刻其詩,以訊吾黨
   惜別吟詩集序
  臺南連橫歸自三山留滯鷺門,訪林景商觀察怡園縱談人權新說,尤以實行男女平等為義。
酒酣氣壯,景商出詩稿一卷云為東女蘇寶玉所著,其身世詳於乃兄幹寶序中。
連橫竟而嘆曰:中國女權不振一至於此歟!
三綱謬說錮蔽人心道德革命何時出現
政治之原,造端夫婦;族制之化,肇立家人。
婚姻禮正然後家齊、國治而天下平也。
晚近士夫倡言保種,推原女學不昌,是誠然矣!
誠然矣!
雖然,如寶玉者,豈非深於女學者歟?
而天特厄其遇者何耶?
玉生寒門明詩習禮,因父醉語,誤適非天,時年未笄也。
向使女權昌熾,人各自由,則早晚專制之異線矣。
何至苦難言,寄托吟詠間,自寫其抑鬱牢騷之氣?
習俗移人,賢者不免,余不為寶玉責,而特罪夫創「父為子綱,夫為妻綱」者之流至此也。
同此體魄,同此靈魂男女殊種哉?
扶陽抑陰者,謂女子從人者也,奴隸待,牛馬畜,生死榮辱仰息他人莫敢一破其網牢。
若曰此女誡也!
婦道也!
蝟蝟此豸,誤守讆言彼蒼蒼豈任其咎哉?
近者中原志女,大興婦風,設女學、開女會、演女報者接踵而起,寶玉此時勢,埋沒荒陬僻壞,不獲擷芬張竹君薛素琴輩把臂其間寶玉不幸矣!
猶幸其能以詩傳也。
嗚呼
中原板蕩國權廢失,欲求國國之平等,先求君民之平等;欲
公元1902年
求君民之平等,先求男女平等
灑筆書此,以告景商,並以質天下有心人也。
壬寅冬十月望日,臺南連橫天縱甫,書於鼓浪洞天之下。
    (右文鷺江第六十一冊。
鷺江報為旬刊西人J.Sadler發行光緒二十八年壬寅(一九0二)創刊,始設於廈門,後移鼓浪嶼
民國四十五年,余在臺北舊書攤上購得一冊,乃專將鷺江報各期之「詩界蒐羅集」,自四十七冊至六十五冊,裝成一帙者(缺五十七冊)。
封面第五十一冊,並記出版時日光緒二十九年十月十一日,即西曆一九0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是年陰曆十月十一日合陽曆實為十一月二十九日,知陰、陽曆必有一誤
以每十日出版一次計之,則發表本文第六十一冊,當在光緒三十年陰曆正月中旬陽曆三月初。
其時陰曆年尾新年全國各報例皆休假,故鷺江第六十一冊出版確實日期但憑如此推算無法斷定也。
方豪謹識。)
   斯庵詩集
  右斯庵詩集一卷鄞縣沈光文著。
  斯庵以明室遺臣,為東都逸老零丁海上著作等身
荷蘭以至鄭氏盛衰,皆目擊其事。
臺灣文獻推為初祖
著有詩文集臺灣賦、流寓考、文開雜記
全謝山先生曾採入甬上耆英集,求之未得。
唯續選甬上耆舊詩集有詩六首
合余所搜者計六十有九
首,編於臺灣詩存
  謝山既為斯庵作傳,後論之曰:嗚呼
公自以為不幸不得早死,復見滄海之為桑田;而余則以為不幸中之有幸者,咸淳人物,蓋天將留之以啟窮徼文明故為強藩悍帥所不能害
且使公如蔡子英之在漠北,終依依故國,其死良足瞑目,然以子英之才,豈無述作委棄氈毳,亦未嘗不深後人歎息
公之巋然不死,得以其集重見於世,為臺人破荒,其足稍慰虞淵之恨矣。
之後人遂居諸羅,今繁衍成族。
會鄞人有游臺者,余令訪公集,竟得之以歸,凡十卷
  嗚呼
謝山之論斯庵當矣!
謝山雖為清人,而眷懷勝國景仰遺賢
忠義之士,其所著作,悉為收存表彰之,以發揚潛德,亦天下有心人也。
  當時鄞人之居海上者,尚有張尚書煌言陳光祿京第,均有集。
雅棠跋。
   賜姓始末書後
公元1664年
  右賜姓始末一卷餘姚黃宗羲撰。
余讀竟,因書其後曰:梨洲之論,蓋為魯王世子而發也。
舟山潰後,魯王延平待以尊禮極致誠恪
其後薨於浯州。
永曆十八年王世子惟儼始偕嗣王經入臺,則延平已薨二載矣。
延平建國東海養銳待時,非敢為懷安之計。
昊天不弔翌歲而徂,光復之師,齎志以沒
當是時,永曆遠狩存亡未知
,遙奉正朔便宜行事,何可再立一君,以戴二日,此則延平之忠也。
宗室諸王流離海上,莫不待舊禮,未聞有菲薄之言。
使天右黃胄,歸撫神州,必奉故君之子渙發大號昭告祖宗,以盡臣節,又何致梨洲之疑哉?
梨洲之論,蓋亦一隅之見耳。
   稗海紀遊書後
公元1697年
  右稗海紀遊一卷仁和郁永河著。
永河字滄浪,快男子也。
康熙三十六年春自省來臺,躬歷南北,採磺北投,事畢而去。
觀其百折不撓精神,誠足使人起敬
書中所載山川險阻瘴毒披猖,以今視之何啻霄壤
北投者,今日所謂樂土也,歌舞樓臺天開不夜,山溫水嫩,地號長春;而在當時幾於不可一朝居,此則人治之功,而滄浪之開其始也。
滄浪所著尚有番境補遺海上紀略,惜版久失傳知者較少。
至書中所論撫育土番一事我輩今日讀之,其感想何如
   番社采風圖考跋
公元1744年
  右番社采風圖考一卷滿洲六十七撰。
六十七字居魯,乾隆九年,以戶部給事中巡臺御史
余已采其詩入臺灣詩乘
此書所言番俗,饒有太古之風。
因念今人號稱文明,而物質相炫,才智相爭詐偽相欺強弱相噬,搶攘昏墊日夜不休,反不若睢盱渾噩之徒,猶有純樸之初也。
讀竟為之太息
   臺灣遊記書後
  右釋華佑臺灣遊記一卷,久求未得。
日者林君孔昭自新來,攜以相示。
臺灣內山總序一篇雜記一則、圖十三幅,各有說語,似繇辭;是為青烏家言。
顧以總序觀之,尚有前山一篇
中地名皆譯番語至今尚有襲用
內山一圖,南自瑯軿,北至雞籠山川脈絡記載尤詳。
凡可建邑屯田之地、陸防水戰之區,莫不指示其要,是又經世家言。
記中謂里劉有唐碑,上書開元二字分明可辨。
又謂巴老臣多識字,有讀孝經、論語
是誠奇異
若果有此,則臺灣開闢,遠在唐代
證以隋代經略流求,益足考信
隋書流求傳載大業二年,遣虎賁中郎將陳稜、朝靖大夫鎮州率兵自義安浮海至高華嶼,又東行二日至鼊嶼,又一日便至流求
王居波羅檀洞,擊破之。
高華嶼為今之花嶼,鼊嶼奎壁嶼,皆在澎湖,而波羅檀為葫蘆墩。
顧此為臺灣西部之事,而東部草昧未啟,文獻莫徵。
今記中乃有唐碑,是唐人已至臺東而傳其胤,故能識字讀書;但作菩薩誦,則以僻陋在夷,與外不通文化漸退,遂復其朔。
此固環境變遷,有不期然而然者。
  吾友福清黃君乃裳,久居羅州,曾入沙羅內地,謂拉耶種人純良識字讀書,能誦唐詩,云其遠祖遭唐末之亂而飄流至此
黃君以光緒之季,率其鄉里子弟開墾
沙羅其後相見廈門,為余言之。
若徵此說,則唐人來居臺東,似非虛誕
唐人曾居澎湖矣。
全唐詩施肩吾澎湖一首
肩吾汾水人,元和中進士隱居不仕。
或言其遠處澎湖子孫蕃衍
夫臺澎僅隔一水朝發夕至
唐人既居澎湖,安知其不入處臺東
惜華佑不載其詳,僅舉「開元二字
又云:諸山名勝,皆科斗碑文,莫可辨識
科斗大篆以前之書,豈三代時華人已至臺,而列子乃有岱輿員嶠之稱乎?
公元606年
  余曾考其地望
里劉今作理劉,在木瓜溪北其外則花蓮港。
華佑圖中亦有此港,不載其名,但言可泊舟,惟懼潛濟,故防備特嚴,阻其險要,若敵人登山發,則難為御矣。
老臣未詳何地,以圖觀之,在交里宛北,中隔一溪
交里宛今作加禮宛,番社也,則巴老臣當為今之鵲仔埔,而仔爛為新城三棧之地矣。
  華佑為普陀僧。
其來遊也,或言鄭芝龍據臺時。
然圖中有紅毛大山
臺人謂荷蘭紅毛
以名考之,當在人入臺後。
是時政令僅及赤崁,而華佑二人遍歷全臺,東西南北,靡所不至,凌饑渴,冒瘴癘出入野蠻之間,不逢不若自非毅力,曷克至此
  華佑既去,居於安溪李光地家,未久圓寂
光地堪輿,愛其書,秘以為寶。
數傳之後,其裔孫某攜至鹿港
死,遂散失
關帝蕭氏存六十餘葉,北斗街人亦有三十餘葉。
他日苟得其書而再考之,以臺灣之古史,亦快事也。
   臺灣隨筆書後
  右臺灣隨筆一卷華亭徐懷祖撰。
懷祖為明左僉都御史闇公中丞姪孫事跡未詳當為遊幕之士。
乙亥康熙三十四年,而鄭氏滅後之十三年也。
遊客著書以此為古。
書中謂番民種類甚繁,或云秦始皇時方士童男女五百入海,蓋止於茲山,而育種至今;其說甚奇。
余嘗以臺灣二字疑則列子所謂岱輿員嶠,而方壺澎湖,其音實同;證以方士所言,尤足徵信。
臺灣屹立大海中,大海渤海也。
山川美秀氣候溫和長春之花,不黃之草;非所仙境也歟
玉山為諸峰之冠,高至一萬三千六百餘尺,長年積雪,其狀若玉;非所謂望之如也歟
海舟至止,猝遭風颶,回帆而走,瞬息千里非所謂風輒引去也歟
臺灣產金,世人傳羨,邃古荒昧,至者絕少遂疑黃金銀為宮闕,而為仙人所居十洲三島,同此詭異,固無足怪。
列子所謂大壑歸虛,似則澎湖之海
澎湖與臺密邇巨浸隔之,黑流所經,風濤噴薄,實維無底之谷,故名落際
又有萬水東之險,而疑為海上仙山也。
臺灣雖為一島曩時航海者多誤為二。
明萬曆初荷蘭人連少挺舟過臺灣,嘗繪一圖,亦分為二(此圖余已模印臺灣通史)。
蓋自海上觀之,中央諸山為雲封蔽,而大甲以南,濁水以北,猶為澤國
列子著書在二千年前,所引革之語更遠在三年上(列子周考烈王人,而革為商湯時人),故謂之
岱輿,謂之員嶠也。
鄙見如此,質之高明,當有以詔我矣。
   書陳星舟先生遺著
  人當積錢乎?
錢婁多而子孫驕縱
人當積書乎?
書婁富而子孫愚魯
吾嘗見衣冠之族,數傳凌夷其後人貧不能自立日抱先人之零縑斷素,入市易米,至不得一飽甚者且舉先人著作而盡焚之。
故鬼有知能無痛哭
公元1810年
  吾邑陳星舟先生震曜醇謹士也。
嘉慶十五年,以優行貢太學後任陝西寧羌州知州
三十年,罷官歸,宦囊蕭瑟,唯攜漢唐碑帖十數笥。
平生著作,有小滄桑外史四卷風鶴餘錄二卷海內義門集八卷歸田問俗四卷東海壺杓四卷、詩一卷,皆未刻
光緒紀元開山議起,沈文肅奏建恆春縣,則先生舊議也。
文肅因訪其書,請祀鄉賢
二十有五載,余撰臺灣通史,曾就其家借讀,為錄二篇
二十有五載,余擬刻臺灣叢書,再借,則已火矣。
幸余所錄者,一議減戍兵添募鄉勇書,一議添募屯兵書,皆在先生傳中。
不然星舟一生心血,將付之煙消灰滅,寧不恫哉!
  余嘗謂積錢者貪,積書者癡,皆敗德也,故不如積德
莊生有言:『我身非我有,是天地委形也;性命非我有,是天地委順也;子孫非我有,是天地委蛻也』。
我身性命子孫且非我有,而何有於錢?
復何有於書?
   潛園琴草跋
  右潛園琴餘草七卷淡水林占梅著。
公元1820年
  鶴山華膴之身,享林泉之樂,文酒之盛,冠於北臺
洎後陵替詩稿未刊。
余從李君適園借得,有南通徐樹人中丞序,是鶴山手訂者。
余讀其詩,五律最佳七律次之,而古體微弱
為選一百十有五首,約及全集十分之二。
南征八首,詩雖平常,事關重大,則以戴潮之役,全臺俶擾鶴山傾家紓難,力保北臺,復率練勇助克彰化
惜乎早逝,未得成名
鶴山事功炳炳在人耳目,苟僅以詩而論之,抑小矣。
雅棠跋。
   梁鈍庵詩集書後
  余既輯梁鈍庵之詩,因憶曩在大墩聞林無悶之言。
無悶鈍庵奇人也,嘗自念曰:『人生世上,但得一間草茅屋,一個大腳婢,一甕老紅酒,於願足矣』。
無悶曰:『請下不字』。
鈍庵謂何
曰:『一間草茅屋不破,一個大腳婢不醜,一甕老紅酒不竭』。
鈍庵大笑
今無悶已逝,而鈍庵詩將剞劂追思其言,誠非易易
   稻江井記書
  稻江舊天后宮有井,不知鑿自何時
光緒間安溪林氅雲先生居此,為作石欄,且
公元1721年
藍鹿洲之名而記之曰:『大通津天妃廟後,延平駐師,拔劍砍地得泉,因名淡水
康熙六十年四月乙酉漳浦藍鹿洲鐫記』。
篆書「小劍潭三字,旁為施世驃
氅雲亦題曰:『汲井可受福』。
曩年擴大市衢,廟毀井堙,已無其跡,而石欄尚存發記行。
余以氅雲作偽,懼誤後人不得不糾其謬。
公元1820年
  夫淡水土番社名,明人著書,已有其地,何喬遠書亦言之;則非出自延平,且非出於拔劍得泉。
其謬一也。
延平入臺,肇造承天未曾一至北鄙
嗣王經雖討蓬山觀兵大甲,亦僅小駐鐵砧,未曾一至淡水
其謬二也。
朱一貴之役,鹿洲曾參戎幕從軍入臺。
一貴五月朔日攻府治,而清軍以六月十六日始克安平,則四月之間,鹿洲尚在漳浦何以得至淡水
其謬三也。
鹿洲果至淡水,當在平定一貴之後
東征集中雖有紀竹塹埔之文,竹塹新竹,距淡水百數十里狉榛荒僻,渺無居人何有鐫記之事?
康熙六十年四月,日無乙酉
其謬四也。
施世驃水師提督,率兵平臺未幾卒於軍中,則世驃必未至淡水,又安有「小劍潭」之名?
其謬五也。
大稻埕原名大佳臘,番語也,華言曝穀場,址在今之六館仔街;建府之時,因闢市肆,乃譯今名。
則二百年前,安有二字
其謬六也。
淡水廳志修於同治七年,不載此廟,亦不載此井,則知其為建府後所築。
而乃杜撰為二百年前,自欺欺人
其謬七也。
曩游廈門,見氅雲先生鼓浪嶼怡園,園有鹿泉氅雲刻記,亦言為延平拔劍砍地之跡,與此同出一轍,固
氅雲附會
延平駐軍鼓浪折戟沉沙,尚堪憑弔,則鹿泉事猶近實,非如此井之出於鑿空也。
  夫文人好事自古已然
勝地名山,半由潤色
故作史者當求其實而糾其謬。
不然以此井欄而傳之數百年後,則修誌者將據以成書,而不知其為氅雲所欺也。
   跋延平郡王
  延平郡王之書,世不多睹。
比年以來贗品日出,至有書大木大目,而朱印炳然者。
作偽之拙,識者嗤之。
此幅為晉江大家黃氏所藏,長三尺有□寸,寬一尺□寸,草書周子太極圖說,凡五行,五十有四字。
不足岳忠武之前出師表較其大小,而英靈之氣,湧於毫端,則鄂王以後一人而已
  曩者開元寺僧傳遊歷至泉,聞而求之。
黃氏以寺為鄭氏故址,內祀延平,出以相贈。
傳芳攜歸,珍重保之
王之翰墨始鎮東都
東都山川仍為作偽者所汙乎,則我輩尤當珍重保之
   題謝琯樵墨竹卷子
  詔安謝琯樵先生穎蘇,號嬾雲山人又號書畫禪
負奇才,喜談兵,精技擊,顧不得志鄉里
東渡臺灣,歷游南北
嗣參彰化剛愍公戎幕殉死漳州,談者以為有
烈士之風。
余撰臺灣通史,附其行事剛愍傳中
琯樵善書畫,工水墨間作山水花卉,亦有瀟灑不群之概。
懷才未試,抱義以終,故其名不聞於大江之滸,然南士無不知有琯樵者,亦可以不朽矣。
公元1858年
  此卷為鄉友子振家藏,尤堪珍寶
戊午為咸豐八年距今七十有三載。
壇則海東書院講堂
琯樵南遊久寓其地。
兵燹之後,廢為坵墟
不知參天,尚作中宵風雨之聲否?
展卷憮然
庚午新春三日,題於淡北之大遯山房
   人文薈萃
  余以弱冠,出乏報務,所往來者,多屬一時之士,迨今二十餘年矣。
而余亦以勞而自退矣。
寄硯稻江,閉門習靜,幾若與世無聞
平昔往來者,或且以余疏嬾,不復互通尺素,而余豈能漠然而忘之哉。
曰者,臺北寫真館主人文薈萃相示,余披而閱之,大都當世之士,聆其言,接其人,或聞其姓名,而不得晤者,而今皆獲見之。
莊生有言:逃空谷者,聞人足音跫然而喜。
嗟乎
余以隱遯著書自娛
今得此帖,較之足音,其喜為何如耶?
風晨月夕酒後餘,淨几明窗,歡然相對能不使余起鶯鳴求友之心,而生風故人之感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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