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弁 言
公元1705年
鄞縣全謝山先生生於康熙四十四年(乙酉);當其成年之時,上距明北都之亡幾及百年。而先生於南明之遺文遺獻多方搜求,於南明殉難諸君子表章尤力。故其所著鮚埼亭集中有關南明之文字頗多,皆研究南明史者最足參考之資料也。爰就四部叢刊影印原刊本,選錄此類文字凡一百三十餘篇,次為六卷,題曰「鮚埼亭集選輯」,列為臺灣文獻叢刊之一。
至全氏集中原有陳光祿士京、沈太僕光文、徐都御史孚遠三傳暨沈斯菴詩集序,盧若騰祠堂碑文各一篇前已鈔附本叢刊第九種蠡測彙鈔之末;又,明故權兵部尚書兼翰林院侍講學士鄞張公(煌言)神道碑銘、張督師畫像記二篇已見本叢刊第一四二種張蒼水詩文集附錄一,張尚書集序一篇亦見同書附錄二,茲不復錄。又,梨洲先生神道碑文並已見本叢刊第四0種海外慟哭記附錄三,但文末附記一則未錄;因取其附記,列為一篇。
清代諸家文集中,尚不乏有關南明史事之文章。近日所錄,凡得七篇,略加整理,以為本書之附錄。(百吉)
鮚埼亭集選輯卷一
明故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贈太保吏部尚書諡忠介錢公神道第二碑銘
公元392年
世祖章皇帝定鼎二年五月,江南內附。六月,浙江內附。閏月,明故刑部員外郎錢公肅樂起兵於鄞。
大兵之下浙也,同知寧波府事朱之葵,通判孔聞語迎降,貝勒即令之葵知府事,以聞語同知府事。公方居憂,在東吳丙舍中喀血,聞信慟哭,絕粒誓死,諸弟已為之治身後事。
鄞之貢生董公志寧首倡謀義,聚諸生於學宮,王公家勤、張公夢錫、華公夏、陸公宇、毛公聚奎和之,遍謁諸鄉老而莫敢應,即所云六狂生者也。
初十日,之葵輸糧於貝勒,至姚江。姚之故九江道僉事孫公嘉績,故吏科都給事中熊公汝霖已起兵,之葵以道斷回鄞。公於是夜輿疾至城東觀變。
是日,孫公以書來鄞,約其門下士故吏科都給事中林公時對為之後繼。林公謀之諸鄉老,終莫敢應。六狂生皇皇,計無所出。宇故與公同研席,相善,途中聞公已至,大喜,挽公入城。途遇志寧,遂定謀發使,以十二日集紳士於城隍廟。鄉老相繼集。之
葵、聞語亦馳至。時諸人皆未有定意,離席降階迎此二人。而公遽碎其刺,拂衣而起。百姓聚觀者數千人,讙聲動地。有戴爾惠者,布衣也,大呼曰:『何不竟奉錢公起事』!觀者齊聲應之,舉手互相招,擁公入巡按署中。俄頃,海防道二營兵暨城守兵皆不戒而至,遂以墨縗視師。之葵乞哀於百姓,百姓為之請,乃釋之。
故總兵王之仁在定海,已納款,得貝勒令仍舊任。鄞之故太僕謝三賓家富耦國,方西行見貝勒歸,害公所為,乃貽書之仁,謂『潝潝訿訿,出自庸妄六狂生,而一稚紳和之,將軍以所部來斬此七人,事即定矣。某當以千金為壽』。公時年未四十,故有「稚紳」之誚。會公亦遣客倪懋熹以書告之仁,勸其來歸。之仁兩答書,約以十五日至鄞,而密語懋熹,令具燕犒;三賓不知也,方以為殺公在旦夕。屆期,之仁至城東,請諸鄉老大會於演武場。坐定,之仁出三賓書靴中,對眾朗誦。三賓遽起,欲奪其書。之仁變色,因問公曰:『是當殺以祭纛否』?語未畢,長刀夾三賓而下。三賓哀號跪階下,請輸萬金以充餉,乃釋之。
於是沈公宸荃、馮公元飀亦起於慈。自鄞、慈合兵,聲勢響應。之仁既以關內鎮兵至,而關外黃斌卿亦遣將以翁洲鎮兵至,張名振亦以石浦鎮兵至,知慈谿縣王玉藻,知定海縣朱懋華,知奉化縣顧之俊,新授知鄞縣袁州佐,知象山縣姜圻皆以兵餉來會。寧守乏人,以通判羅夢章行守事,而太常莊公元辰助登陴焉。
公以是月十八日奉箋迎請魯王監國。二十八日,再奉箋勸進。七月十一日,會師西興。王途中加公太僕寺少卿。既至,再加右僉都御史,分汛瓜瀝。公四疏辭新命,兼力言爵賞宜慎,不可蹈赧王覆轍,濫予名器。因固請以原銜署事,並辭諸弟姪從軍之授爵者。
十月,樞輔張公國維約諸軍以初八日始,連戰十日。公與諸軍斬戮皆有功,而第七戰尤捷。是役也,前鋒鍾鼎新用火攻,首繫殺緋衣大將一。諸將呂宗忠等各斬數十級。俞國榮直抵張灣,取其軍械以歸。
時浙西諸府州並起義兵,蘇、松、嘉、湖列營數百,而浙東又建國。杭州孤懸,危甚,以兵急攻平湖。平湖之主兵者為屠翰林象美,書生不曉軍事。公請以兵由海道急援之,不聽。說者謂監國初起江上,適有浙西首尾相應之勢,若用公言,則大兵進退兩顧,杭州不復能守,可逕渡三吳,以窺白下。而坐失此會,此足以見聖朝之得天命也。
未幾而分地分餉之議起。故總兵方國安自浙西來,軍最盛,之仁次之,號為正兵,諸義兵倚毗焉;而皆無遠略,國安尤暴橫。於是議取浙東之正餉以予正兵,而義兵取給於富室樂輸之餉,謂之義餉。識者已知其無成,交爭之不能得。未幾,正兵力取義餉,而義兵遂無所取給,司餉者不能應。公所派為鄞、奉二縣義餉,國安檄二縣不必支應,蓋以為之仁地也。
於是公屢疏入告,王不能詰,但以閣臣張公國維敘公十捷功再加右副都御史。公疏言:『臣郡臣邑因臣起義兵,桑梓膏血一空,曾莫之救,而今日遷官、明日加級,是臣無惻隱之心也!沈宸荃、陳潛夫之才略機謀,方端士之勇,官階並出臣下,而臣反受賞,是臣無羞惡之心也!臣部將鍾鼎新等,斬級禽囚之事皆出其力,臣以未得取杭,不欲為請殊擢,而臣自受之,是臣無辭讓之心也!臣少見史冊所載冒榮苟祿,惡之若仇,而臣自蹈之,是臣無是非之心也』!又言:『臣近者十道並舉,冀杭城可復。聞主上起行中廷,盼望捷音,不能安坐,而臣終不能絕流而渡;臣今不能入杭,誓不再受一官』!王不許。而閩中頒詔之議又起。
時唐王即位閩中,以詔來。張公國維、熊公汝霖以唐、魯皆係宗藩,非有親疏之分,同舉義兵,非有先後之分,今日之事,成功者帝。若一稱臣於唐,恐江上諸將皆須聽命於閩,則王之號令不行。因議卻之。朱公大典與公議,以大敵在前,而同姓先爭,豈能成中興之業?即權宜稱皇太姪以報命,未為不可。若我師渡浙江,向金陵,大號非閩人所能奪也。於是議大不合。原諸公之論各有所見,皆未可非,但當和衷以求其平。而方、王諸帥忌朱與公,遂謂公不受副都之命,為懷貳心於閩。公不得已鬱鬱受官,而餉仍不至。王以內臣客鳳儀、李國輔兼制軍餉,公力言中官不可任外事。於是諸藩既惡公,而內臣又從中梗之。公兵至四十日無餉。然感激公忠義,相依不散,至行乞於道,卒
無叛者。於是公連疏乞餉,數十上而餉終不至。
太僕寺卿陳公潛夫之起兵也,以家財養軍。及財竭,支四百金之餉於餉臣而不得。公言『潛夫破家為國。今聽其軍之餓死而不恤,何以鼓各營』?因為潛夫請餉,並力言軍費之當均。王是公言而無若方、王何。
公疏言:『國有十亡而無一存,民有十死而無一生。翹車四出,無一應命,一也。憲臣劉宗周之死,關係甚巨,諡贈蔭恤,未協輿情,部改正,遲久未上,二也。張國俊以戚畹倚強藩,權侔人主,三也。諸臣以國俊故相繼進言,主上以為不必,幾於防口,四也。新進鼓舌搖唇,罔識體統,五也。反覆之徒借推戴以呈身,觀望之徒冒薦舉而入幕,六也。楚藩江干開詔,欲息同姓之爭,李長祥面加斥辱,凌蔑至此,七也。咫尺江波,烽煙不息,而衣博帶,滿目太平,燕笑漏舟之中,迴翔焚棟之下,八也。所與託國者,強半宏光故臣,鴞音不改,九也。此猶枝葉也,請言根本。七月雨水不時,漂盧舍以千百;以水死。滷潮衝入,西成失望;以餓死。壯者殞鋒鏑,弱者疲轉輸;以戰死。絳票赤紙,日不暇給;以供應死。東南澤國,倚舟為命,今士卒爭舟,小民束手;以無藝死。入鄉抄掠,雞犬不遺;以財死。富民即曰應輸,非有罪於官也,而拘繫之,有甘心雉經者;以刑死。沿門供億,淫污橫行;以辱死。劣衿惡棍,羅織鄉里,以為生涯;以憂死。今也竭小民之膏血不足供藩鎮之一吸,繼也合藩鎮之兵馬不足衛小民之一
髮;凜凜乎將以髮死。由前九亡,併此而十。臣不知所稅駕矣』。
時國俊外仗方、王,內與客、李二奄比,而馬、阮在方軍遙相呼應;見公疏,皆恨甚。國俊遂飽兼金,引三賓以禮部尚書直東閣,相與共擠公。王加公兵部右侍郎,再疏力辭不受。會傳閩中遣大學士黃鳴駿來浙,欲盡科八府之糧以去。閩中故無是舉,乃馬士英、阮大鋮交搆二國之言。公致箋於鳴駿,以公義動之;即此可以見公之未嘗有私於閩,而諸帥之謗不止。
孫公督師西出,將由龕山渡,而揚聲由江口。林公時對方監其軍,商之於公。公復書謂宜防陰平之詭道,不當專備江口。且孫公軍營似亦不當在盛嶺,瓜瀝,龍塘諸地。時公懼馬,阮之為患也,於是公以無餉與孫嘉績連名,請以兵歸開遠伯吳凱。不許。尋以諜言,王師將自海道來,乃移公守瀝海。公既終無所得餉,疏言『臣兵不得不散。但臣以舉義而來,大仇未復,終不敢歸安廬墓。散兵之日,願率家丁數人從軍自效』。王溫旨慰留。而諸將益蜚語以為公將棄軍逃入閩。先是閩詔之頒浙也,並賜倡義諸臣敕命,加以官爵,公嘗奉表稱謝,遂如諸帥口實,甚且有令壯士劫取公首者。公於是棄軍,拜表即行。言『臣從今披髮入山,永無世辭。主上請加蹤跡,斷不入閩,以遭殄滅』。遂之溫州避人。王得疏,大駭,知公不可留,乃降旨令往海上,同藩臣黃斌卿,鎮臣張名振共取道崇明以復三吳,時方有由舟山窺吳之計也。斌卿以舟迎公入翁洲。王加公吏
公元1706年
部尚書、兼理戶部事,公辭不受。是為丙戌之五月。不三旬而江上破。
公之解兵也,閩中有使召之。公以江上之嫌不赴。及江上破,公由海道入閩,請急提兵出關,不可退入廣東,並陳越中十弊以為戒。閩中優詔答之,以右副都御史召。公疏言故大學士孫公嘉績之忠,為之請恤。而閩中又破。公避難於福清,展轉文石、海壇之間。與諸弟無所得米則食麥,無所得麥則食薯,其後并無所得薯則食薯之枯者,拾青茅以當薪。常夜涉絕谷,足盡裂,乃祝髮以免物色。然其題壁云:『一下猛想時,身世不知何處;數聲鐘罄裏,歸途還在這邊』。識者以為非緇流也。乃稍稍有從公問學者,公賴其脩脯以自給。
公元1707年
已而聞鄭彩扈監國至鷺門,來往諸島間,禡牙舉事。丁亥六月,王至琅江,公入覲。王大喜。時文臣在王側者祗熊公汝霖。而孫公嘉績之子延齡年尚少。馬公思理位雖在熊上;然非越中舊從也。彩推馬公,熊公直閣而己署兵部。公至、以公自代。公泣陳無功,請以侍郎署部事;不許。公疏言:『兵部之設,所以統理群帥,歸其權於朝廷。今雖未能盡復舊制,然當申明約束,使臣得行其法,不相凌辱可乎?國家多難,大帥往往揜敗為功,以致日壞;江干王之仁報捷諸書,其餘習也。臣願海上諸臣持毋欺二字以事主上可乎?臣在化南,有感臣忠義,願攜貲來投者,有願奪降臣家財以充飽者,聚之可數百人,臣亦不敢私以自衛。藩臣入關,當驅臣兵為先鋒。但願諸將稍存部臣體統,一
切爭兵並船,不相加遺,以為朝廷羞可乎?敘功之舉,往往及官而不及兵,誰肯致死?臣請凡兵有能獲級奪馬者竟援守把等官可乎』?又言:『近奉明旨,江上之師,病在不歸於一,今宜以建國公彩為元戎,登壇錫命;平夷、閩安、蕩湖諸鎮,此建國之左右手,令其選擇偏裨,或為先鋒,或為殿後,合而為一,弗令異同,如鄴下九節度之師。其次則編定什伍,弗令雜然而進,雜然而退,孟浪以戰』。並得旨允行。又疏言:『主上允臣前疏委任建國,則兵出於一矣。復命建國合挑各營之兵,選其健者。請自今以往,一切封拜暫行停止。特懸一印,令於眾曰:有能為建國所挑之兵為先鋒立功者,不論守把等官,竟與掛印。如此則奇傑之人至矣。或謂各藩以私錢養其私兵,孰肯令其挑之以去?則即令各藩自挑敢死善戰之兵各為一營,各懸一印令曰:有能將本營所挑之兵立功者竟與掛印。可耶?否耶』?王以為然。於是兵威頓振,連下興化,福清、連江、長樂、羅源三十餘城。侍郎林汝翥、都御史林皆起兵。郭三才以大兵援閩,亦來降。遂圍福州。而浙東山寨亦各起兵遙應。前此六狂生家居者,謀取寧、紹、台諸府,與公兵為犄角之勢,復為三賓所告而死。
公又疏薦故太僕寺卿劉沂春初仕苕中不納款,繼歸閩中不□□;廣東糧道吳鍾巒素行之忠義方直,乞特敕召用。得旨:沂春右副都御史,鍾巒通政使。二人猶不起,公貽書以君父之義感之,二人始翻然就道。而閩中遺臣無不出。又因福州之敗,請卹宗臣統
等、諸將葉儀等,以鼓忠義。王是之。
公元1647年
王之初至閩也,招討鄭成功待以寄公之禮而不稱臣,仍稱隆武三年,蓋修浙中頒詔之怨也。至是,公頒明年戊子監國三年曆。海上遂有二朔。然公嘗有書與成功,獎其忠義,勉以恢復,故成功不以為忤。於是王大媿歎,始知公前此江上之議出於平心,非貳於閩。嘗謂公曰:『先生所上奏疏,予皆貯藏之,燈下時時覽焉』。
公元1708年
明年、王次閩安。公請立史官紀事。尋晉公大學士。疏辭者四,面辭者三。終不許。鄭彩之下諸城邑也,自以八閩可指顧定。是時諸將稱大營者六,自彩而下,平夷侯周鶴芝,同安伯楊耿,閩安伯周瑞,義興侯鄭遵謙,蕩湖伯阮進,定遠伯鄭聯,兵力亦無以大相過,皆惡彩之專。顧彩益橫。及害熊,鄭二公而逆節大著,故公力辭相位。既不得請,每日繫於駕舟之次,票擬章奏,即於其中接見賓客。票擬封進,牽船別去,匡坐讀書。其所票擬,亦不過上疏乞官,部覆細小之事,大者則彩主之,雖王亦不得而問也。公每入見,即流涕不止,曰:『朝衣拭淚,昔日所譏,臣不能禁』。王亦為之潸然。
彩初與公頗睦。自然公死並疑公。時督相劉公中藻起兵福安,攻福寧,城將陷,總兵涂登華欲降而未決,謂人曰:『豈有海上天子,舟中國公』!公貽之書,謂『將軍不聞宋末乎?二王不在海上,文、陸不在舟中乎?後世卒以宋祚歸之,而況不為宋末者
乎』!登華乃詣彩降。彩欲使其私人守之,劉公不可。彩掠其地。公與劉公書,不直彩,而書為彩邏者所得。彩恨甚、以為公樹外援以圖之,朝見之次,故誦公書中語以動公;公憂憤交至。而彩自是亦知為諸藩所惡,不復協力,逍遙海上。連江失守,公聞之,以頭觸枕祈死,血疾大動,遂絕食。王賜藥,亦不復進。六月初五,卒於琅江,遺言以故員外郎章服入殮。訃聞、王震悼、輟朝三日、賜祭九壇,王親製文祭之,贈太保吏部尚書,諡忠介,蔭一子尚寶司丞。公生於萬曆丁未正月望日,得年四十有二。
公元1607年
夫人董氏以是年四月卒。子曰兆恭,尚寶司丞;曰翹恭,先亡。公嫂陳氏、姪克恭皆死島上,殯於琅琦。自公入海,其家被籍。而夫人之父光遠破家為公輸餉,參幕府事。公既入海,光遠自縊而死。公卒後,第四弟御史肅圖,第五弟檢討肅範挈兆恭依劉公於福寧。城陷,肅範死之。肅圖以兆恭走翁洲。庚寅六月,兆恭亦卒,公遂絕。又七年,第九弟推官肅典亦以義死於鄞。又一年,第七弟職方肅遴亡命,徉狂死於崑山。父子兄弟翁婿相繼死國,良可慟也!而曩所謂六狂生者,董公志寧,王公家勤、華公夏以戊子謀翻城應翁洲不克,家勤、夏死之,志寧逃入翁洲。辛卯、城陷死之。張公夢錫在山寨,庚寅、寨破、死之。陸公宇以癸卯謀應海上,逮死。唯毛公聚奎亦累被逮,亡命得免。
公諱肅樂,字虞孫,一字希聲,學者稱為止亭先生,浙之寧波府鄞縣芍藥沚人。錢
公元1637年
氏於鄞為右姓。七世祖以侍郎管廣西布政使奐最有名。曾祖鳳午,封禮部主事。祖若賡知臨江府,萬曆直臣,以忤江陵幾死者也。父益忠,瑞安訓導,贈副都御史。大夫人楊氏,繼傅氏。臨江在獄中,公年九歲,寄呈所作帖括文,臨江喜曰:『颺虞翁有孫矣』!故字曰虞孫。登崇禎丁丑進士。釋褐,知太倉州事。嘗謂人曰:『吾不敢得罪天地。自揣歸家之日,量口炊米,裁身置屋,如斯而已』。州有母訴其子者,公撻之。其母請置之死,公曰:『汝止一子,殺之,將以他人為子,未必勝所生也,且悔之矣』!語未畢,母子抱哭而出。有兄弟訟者,公曰:『汝以小忿傷天性,吾撻一人,則汝結怨且終身矣。可退思三日來』。及期,兄弟慚媿請罪。吳中素難治。群不逞之徒,結社成聚,輔以恃棍鹽梟,肆行無忌,又多仗庇有力之門以為護符,而黠吏陰陽其間。凶徒結黨殺人,焚其屍,或以屍誣置之他人家以陷之。公痛治之,其風遂息,推官周之夔逢迎烏程,發難於太倉折色,思以牽連起黨禍,以公在事中,之夔終無以難也。每鄉令耆老會同保長公舉善惡注冊,善者以朱榜旌賞之,惡者以白榜捕責之。常恩行義倉法。庚寅,歲稔,言於大吏,令民畝輸米升,得數萬石。次年,大旱,藉此以賑。是歲又苦蝗,即以餘米賞民之捕蝗者。素病喀血,以旱,徒步禱烈日中,黧瘠骨立,民環而泣曰:『侯病甚矣!其姑返』。公曰:『無歲將無民,又焉用我』!相對而哭,皆失聲。是役也,公病以此幾不起。
公狀貌最文弱,見者易之;而大義所在,守之甚剛。常熟□侍郎□□,林居延攬,天下士多歸門下。聞公名,因為方招致之,公卒不往。□□晚節披猖,始知公之先見。太倉巨室有子坐罪,知公不可以私干,乃求武進吳公鍾巒言之,以其為公房考也。公卒不可,竟取其子罪之。時公以初至,不甚與薦紳接,蓋素知吳中薦紳多以苞苴把持有司也,薦紳以此望公,既而始知公之公。
其署崑山也,方大旱,民揭竿劫粟,圍朱太守大受第,而太倉亦告變,公急以兵誅其渠,而嚴飭巨室之閉糴者。不三日而兩地皆安堵。其署崇明也,以兵擊殺海盜魁三人,擒二人,始知公之才略。善得士,如歸莊、宋龍、陸世儀、盛敬,其後皆以名節樹立於易代之際。以考最遷刑部外郎,丁瑞安憂家居。國難己亟,時時從邸報中悲憤時事,雖在倚廬而每飯不忘,多見之於詩。
公元1764年
初,公之少也,嘗夢日墮其手,公以手扶之稍稍上,而卒不支,日漸小漸晦,卒隨臂而下,心竊異之,私以語其外舅董光遠。及在海上,相傳唐王在大帽山,一日,公夢見兄弟四、五人大臨盡哀,醒而疑之。未幾,則北來赧王之訃也。蓋公之忠義出於性成,故神明與天通,而寤寐之間先為呈告。甲申之難,聞紫荊關總兵丁孟榮死闖賊,為之立傳。又聞醴陵尉邱繼武死獻賊,貽書湖廣大吏表章之。福州之陷,聞齊巽起兵,賦詩自慰,流涎節烈,不啻口出。
公元1731年
嗚呼!公之在江上也,厄於方、王。公去江上,不旋踵而列戍崩潰,方、王同歸於盡。公之在海上也,厄於鄭氏。公死海上,未卒哭而閩土盡失,鄭彩亦見摧於延平以死。則甚矣庸妄人之害國以自害也!雖然,浙東列郡並起事,事敗之後,獨吾鄉山寨海槎相尋不息,諸義士甘湛族之禍,敢於逆天而弗顧,卒延翁洲之祚至辛亥而始斬,則公感人者深矣!
公殯琅江者六年,福清葉文忠公之孫尚寶進晟謀為葬之海寧,故職方姚翼明時披緇海上,尤力助之,乃乞地於黃櫱山僧隆琦而修埏道焉。平彝侯周鶴芝,定西侯張名振與諸義士故儀部紀許國等皆襄事。故大學士長樂劉公沂春為之碑,都御史華亭徐公孚遠為之誄,諸義士為置墓田。別有葬錄紀其事。其後總督陳經征海,道出墓下,親往致祭,人比之鍾會祭孔明之墓。隆琦亦異僧,既葬公,棄中土,居日本焉。
公元1705年
公所著有正氣堂集、越中集、南征集共若干卷,亂後不完,今存者十之五,予編次為二十卷。公死幾三十年,仲弟肅圖始舉子,以為公後,曰濬恭。惟公乙酉以後之事見於碑誄者皆互有缺略。聖祖修明史,史臣為公立侍,據諸家之言,亦不詳也。越九十五載,濬恭年已七十,欲修墓於黃櫱,乃乞予詳節公文集中諸事跡,合之侍御所作家傳並諸野史之異同,參伍考稽,以為公神道第二碑銘。其銘曰:
真人御世兮,六宇偃兵。孤臣空懷故國兮,經何所成。浙有方、王兮閩有鄭,天降
魔君兮莫之能爭。公魂西逝兮錢江,公魂南去兮琅江,來歸舊宅兮甬江。導以義旗兮堂堂。前揚波兮後重水,看寒芒兮箕尾。可憐孤兒七十兮賦大招,公歸來兮聽吾誄。
附舊寄萬編修九沙札
公元1706年
忠介事實之詳,宜莫如其弟退山先生之文,然亦有遺且誤者。如急援平湖義兵疏,乃江上第一好著,時不能行,不待次年之夏,知其無能為矣。諸傳皆不載,並退山亦失之。江上頒詔之爭,張、熊、朱、錢分為二,而忠介以此遂為悍帥口實,此最有關係者,諸傳皆不載,並退山亦失之。江上有兵部侍郎之命,再辭不受。既至翁洲,有吏、戶二部尚書之命,退山皆失之。若披緇於閩,則劉氏神道碑中及林太常侍皆有之,而退山似諱其事;不知此不必諱也。鷺門確係鄭彩先舉兵而以戎政召公,退山以為彩因公言而起兵。今詳考諸家野史與劉碑、徐誄以正之。又公之入閣,馬公思理尚在,退山以為馬卒而後公繼之,舛矣,尊諭令某博考,以正前人之失,某亦何敢,但是文於參稽頗詳審云。
--錄自「鮚埼亭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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