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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故太師定西侯張公墓碑
公元1720年
予家族母張孺人為蒼水尚書女,先族父以是避地居黃巖。康熙庚子,先族母以展墓歸。予時年十六,從之問舊事。族母曰:『吾父與定西侯同事久,每言其志節之可哀,而謗口之多屈』。且曰:『定西墓在蘆花嶴,汝他日可為之謀片石焉』。予曰:『諾』。蹉跎二十餘年,未之踐也。乾隆戊午,始克為之參稽諸野史之異同,以成定論,使異日考翁洲遺事者得有所折衷焉。
定西諱名振,字侯服,南直隸應天府江寧縣人也。少伉爽有大略。壯遊京師,東廠大監曹化淳延之為上客。時奄人中惟化淳以王安門下,故與東林親,公亦遂得與復社諸
公通聲息。熊公開元之廷杖也,公除屬杖者,得不死,而公實未嘗識面也。
公元1643年
崇禎癸未,授台州石浦遊擊。乙酉,南都破,安撫使至浙東,公獨不受命。已而監國起事,加公富平將軍。時肅鹵伯黃斌卿以閩中之命守翁洲,與石浦相犄角。斌卿因與公為姻,薦之閩中。時閩、浙方爭,而二軍兼受閩、浙之命,議由海道窺崇明,擾三吳,以為錢唐之援。未行,錢唐師潰。方國安欲以監國降。監國脫走,至石浦之南田。公棄石浦扈王,欲保翁洲。會叛將張國柱以軍攻翁洲,斌卿求救於公。公破之。因勸斌卿納王。而斌卿不從。公計無所出。適永勝伯鄭彩至,以其軍共扈王入閩。王晉封公定西伯。公見閩中諸將林立,請歸浙中招故部以壯其軍。及還,石浦已入本朝,乃之翁洲依斌卿。斌卿見公之以孤軍依之也,稍侮之。
公元1707年
丁亥,松江帥吳勝兆來歸,請一軍為援,願以所部合力向南都。斌卿猶豫不欲應。公方有自遠於翁洲之志,因請以其軍赴約。而故都御史沈公廷揚等爭勸之。公遂整軍抵崇明,遇颶風,盡喪其軍。沈公死之。公得逸,復入翁洲。而其弟及甥皆死。斌卿以公之無軍也,益侮之。公乃招故部營於南田,而黃、張之隙始大搆(此據黃丈宗羲、董丈守諭、高丈宇泰所紀皆然,則黃曲張直顯然矣。黃之罪莫大於拒監國,而舟山志以為黃欲應吳,張竊其旗先往,則誣甚矣)。
初,公之救斌卿也,部將阮進最有功。斌卿不德公而說進使叛公。及公北發,進以
公元1706年
不習三吳水道,不從,南入閩招軍頗盛。王既晉封公定西侯,亦封進蕩吳伯。至是,公由南田復健跳,以書招進,進復與公合。時閩中地盡失,諸將以王復入浙。公與進迎王,次於健跳,斌卿不至。大兵圍健跳,進使人告糴於斌卿,又不得。於是公與諸將議:海上諸島惟翁洲稍大,而斌卿負固,不若其討而誅之,則王可駐軍。乃傳檄討斌卿。斌卿見諸軍大集,度不能抗,乃上表待罪,請迎王以自贖。公許之。而進卒擊殺斌卿,沈之於海。斌卿頗能以小惠結士心,故其死也多惜之者,甚且訴其死之屈,以為公奪其地而誘殺之。然斌卿一拒監國於丙戌,微公棄地扈從,則監國閩中之二年不可得延;再拒於己丑,微公合軍誅討,則翁洲之二年不可得延;此事跡之顯然者,而乃據愚民之口以混黑白,其亦昧矣。
公元1710年
監國既居翁洲,晉公太師,當國。庚寅,公殺平西伯王朝先。朝先本斌卿將,公與進招之,預平翁洲之功。公頗忌之,遂襲殺焉。朝先驍勇,翁洲人仗之。及死,部將遂多降於本朝,請為鄉導以攻翁洲。予嘗謂公之殺斌卿為有功,而其以非罪殺朝先則有過,此則不能以相掩者也。
公元1711年
辛卯秋,大兵下翁洲。公以蛟關天險,海上諸軍熟於風信,足以相拒,必不能猝渡。乃留阮進守橫水洋,以弟左都督名揚副安洋將軍劉世勳守城,而自以兵奉王搗吳淞以牽制之。或謂公曰:『物議謂公借此避敵矣』。公曰:『吾老母、妻子、諸弟皆在城,
吾豈有他心哉』!軍遂發。而進以及風失勢戰死。世勛、名揚力守,急呼公還救。未至,城陷,公之太夫人范氏、夫人馬氏、名揚偕其弟及妾闔門舉火自焚死,參謀軍事順天顧明楫亦豫焉。公聞信慟哭曰:『臣誤國誤家,死不足贖』!欲投於海,王與諸將救之而止。乃復王扈次於鷺門。
公元1713年
癸巳,公以軍入長江,直抵金、焦,遙望石頭城拜祭孝陵,題詩慟哭。甲午,後以軍入長江,掠瓜、儀,深入侵江寧之觀音門。時以上游有蠟書請為內應,故公再舉,而所約卒不至,乃還,復屯軍南田。是年公卒,遺言令以所部歸張公蒼水,悉以後事付之;論者以為陶謙之在豫州不是過也。蒼水為葬之蘆花嶴。
公元1706年
初,翁洲之破也,沈公宸荃在公軍,咎公恃險輕出以致敗。不數月,沈公泊舟南日山,失維,不知所之。或以為公本奉王以逃,而覆沈公以弭謗。然公一門俱在危城,而但奉王以逃,固無是理。至沈公之死,亦何以定其為公要之?公之累蹶累起,以死奉王,其精忠不可誣。而恃險輕出,則亦天意為之,不可以成敗逐雷同之口。至於當國之後,多病其專,諒為事之所有。然以公有丙戌、己丑兩度之大功,吳淞、翁洲闔門之大節,卒之再入大江以求申其志,則其專命、擅殺與夫恃險雖出之罪,吾固不必為之諱,而以為賢於黃斌卿萬萬矣。今之作翁洲志乘者,曲筆於斌卿,而深文於公,混祀斌卿於辛卯死事諸公之首,而公兄弟友不豫,何其謬戾一至於此耶?予故序公之事,鑱之墓上,
固非但畢吾族母之志也。更為之哀詞曰:
翁洲、石浦,彷彿於殘宋之山。公魂不死,長留此間。功過不掩,曲筆宜刪。蘆花寒月,如聞哀淚之潸潸!
張太傅守墓僧無凡塔志銘
無凡姓汝氏,名應元,字善長,明南直隸華亭人,故太傅張公麾下總兵官都督同知也。少讀書,通文筆。頎大魁碩有勇幹。善料事。以家貧,事同里張公肯堂,時年尚未二十。張公一見異之,曰:『此非隸役中人』。
公元1705年
張公撫軍福建,無凡在幕府,最荷委任。往來海上,指麾諸將。以捕盜積功至都司僉書,然當侍軍未上也。乙酉四月,以張公孫茂滋同歸松江,而南中亡。夏考功允彝倡義。時吳淞總兵吳志葵故出夏門下,以麾下應之。薦紳則沈尚書猶龍、陳給事子龍、李舍人待問,皆松之望也。無凡遽以便宜盡發張氏家丁,出家財為支軍一隊,與志葵合。或駴之曰:『此大事,何匆匆』!無凡笑曰:『我公志也』。於是夏、陳諸公相納,以袍笏列拜無凡於營前。且曰:『斯四十年領袖東林之錢尚書所不肯為』!而無凡名大震。志葵師敗,無凡護茂滋浮海入閩。隆武知之,大喜,即授御旗牌總兵官都督同知。
福州軍政司之鄭氏,張公雖太宰,不得有所展布。隆武議親征,以張公任水師,率
麾下從,禡牙將發,鄭氏以其私人郭必昌代之。已而鄭氏降,隆武出走,張公浮海至舟山依黃斌卿。適監國魯王方失浙東,叩關求援,斌卿不納。張公力爭不聽。無凡曰:『斌卿意叵測,應元請使死士刺之,奪其軍以迎監國』。張公曰:『危道也,汝姑止』。張名振之應松江也,都督亦踴躍欲赴。張公曰:『事未可知。吾今不可一日離汝』。蓋自張公散軍入海,飄泊蠣灘鼇背之間,瀕於危者不一,皆無凡扈持之。嘗撫茂滋謂之曰:『我大臣,宜死國。下官一線寄之,其在君乎!幸無忘』!無凡曰:『謹受命』。
忽一日,大風雨,呼之,則已空閣,不知所往。張公大驚,如失手足。次日,有補陀僧入城,曰:『昨有一偉男子來,腰間佩劍猶帶血痕,忽膜拜不可止,亟求薙度,麾之不去,不知何許人也』。張公家人聞之,亟歸告,公曰:『此必吾家應元也』。已而以書謝公曰:『公完髮所以報國,應元削髮所以報公,息壤之約弗敢忘也』。自是遂為僧於補陀之茶山所謂寶稱菴者,釋名所誠,而字無凡。
公元1711年
辛卯,舟山破,張公以二十七人死之,獨命茂滋出亡。無凡遽入舟山,則已失茂滋所在。乃詣轅門求葬故主。諸帥欲斬之。有一帥故佞佛,憐其僧也,好語解之曰:『汝亦義士,然此骨非汝所得葬也。不畏死耶』?無凡曰:『願葬故主而死,雖死不恨』。其帥乃曰:『吾令許汝葬葬畢來此』。曰:『諾』。乃歸殮張公,并諸骨為一大冢瘞之,徑詣轅門。諸帥皆驚異,乃命安置太白山中。無凡既不得自由,密遣人四出詗茂滋。
聞其羈鄞獄中。乃令同院僧之出入帥府者,為前許葬之帥言:『無凡精曉禪理,可語也』。其帥大喜,遽延與語,相得甚歡。則乘間為言,茂滋忠臣裔可矜,且孺子無足慮,請往視焉。許之。無凡乃請之當事,求出茂滋不得;以合山行眾請之又不得;請以身代又不得。倉鄞之義士陸宇等以合門四十餘口保之,而閩中劉貢士鳳翥亦為言之,茂滋乃得出。無凡又為力,竟得放歸華亭。數年,茂滋病卒。無凡遂於身守張公之墓,老死於補陀中。其銘曰:
都督晚年,頗遭誣屈,謂其居山,尚交張杰,懸嶴之役,實所決裂。嗚呼稗官,一何失實!不負鯢淵,忍負蒼水?宮山之言,了非曲諱。豈期思舊,鑄此疵累?敢曰大儒,遂無誤毀?
(--以上錄自「鮚埼亭集外編卷四」。)
明淮揚監軍道僉事謚節愍鄞王公神道碑銘
公元1705年
乙酉,王師南下,破揚州。閣部史公之死也,或傳其已渡江而東,故其後英、霍山寨猶冒其名;或曰突圍出城,死於野寺,莫能明也。幕府監司王公之死亦然。是時僕從星散,或傳其已縋城逃之淮北者,故是時家中猶望其還,見於其姻家董戶部德稱之詩。閣部之死於南城也,以史德威之目見而後信之。王公之死也,以應參軍廷吉自軍中歸,
寄其遺言而後信之。嗚呼!士君子斷頭死國,而其事猶在明昧之間,令人疑信相參,良久而始得其真也,豈不悲夫!
公元1764年
公諱纘爵,字佑申,鄞工部尚書莊簡公佐之孫也。父某,蔭生。公亦以莊簡身後恩得官。甲申,試知溧水,已而補應天府通判。時則赧王方登祚,馬、阮哆張用事,公無所見,故請赴閣部軍前自效,乃以同知揚州府監軍。而閣部亦內困於讒口,外則諸鎮不用命,待死而已。尋晉公按察僉事,持節。閣部憐公,一日謂曰:『時事可知矣,君徒死於此,何益?吾當送君還留都,以為後圖』。公曰:『下官世受國恩,願從明公死,不從馬、阮生也』。閣部改容謝之。時知江都縣周公志畏亦鄞人也,與公誓共死。登陴分守,城破,隕於兵。
嗚呼!公志在死,即留都亦何嘗不可死。海岸之從容足為孝陵弓劍之光,正不必謂定偕馬、阮偷生也。而公所以不肯者,不欲負閣部耳。不負閣部,豈肯負國?斯其不媿為莊簡之孫而有光於故國之喬木者,不已重哉!聖祖仁皇帝詔修明史,已為公立附傳於閣部卷中,顧猶稱其故官。予以應氏所言,參之嘉禾高氏忠節錄,乃知其已為監司也。公之大節豈在階列之崇卑,而榷史則不可以荒朝之命而沒之。
公一女,適董戶部德偁子允珂,賢而孝,通翰墨,當公生死傳之日,昕夕泣血,望父而死。一子兆豸,有異才。以公之殉於揚也,不忍家居食先疇,終身躑躅蜀岡、邗
溝之上,遂以野死,君子哀之。兆豸詩尤工,里中錢退山、董曉山、關中孫豹人皆推之。予求之揚,竟無傳者。公之從孫丙乞銘公墓,予故牽連附志之。其銘詞曰:
喟彼石頭,不如廣陵。願從明公死,不從馬、阮生。先公可作,葆茲家聲。
故儀部韋菴李公阡表
公元1647年
順治丁亥,吾鄉有五君子之禍,其時故家遺老蓋多豫其謀者。及為夫己氏所告,五君子被縶。夫己氏謂其客曰:『盈城士大夫讎我矣,當一網盡之』!於是復使其客上變。次年人日,所名捕百餘人,而鄞故都御史高公斗樞、故儀部李公棡為之渠,大訊於杭。然里中諸義士尚多,相與捐數萬金救之,其難得解。方事之殷,同獄思留身以有為者,不能不為遜詞以對簿,獨李、高二公誓死嘿不出一語。既得出,高公歎曰:『幸脫虎口之中,非始願所及也』。論者亦謂當此大厄,強項不屈,而卒得不死,以為大慶。而李公曰:『吾前此不欲隕黑阱耳,今得見白日而死可矣』!於是閉氣絕粒數日,卒死之。家人問遺言,張目不答。高公歎曰:『吾媿之也夫』!時戊子二月十七日也。得年六十有二。
公元1637年
李公諱棡,字宗海,一字韋菴,鄞人,前兵部尚書謚忠毅之從弟也。崇禎丁丑進士。釋褐,知知廣東潮陽縣,有惠政。時思宗課吏急,特旨頒下四條,曰:修城隍,具
公元1708年
器械,廣積儲,練士卒。公課以最。暇日,重修韓吏部、文丞相諸祠,更築亭於東山,以為觴詠之地,署曰「水許」,取坡公水則許我之旨也。尤喜得士,潮之生徒爭師之。陳文忠公子壯,廣之南海縣人也,為公座主,亦遣其子上庸師之。直指使者薦於朝,思宗召見,賜以白金,且用為給事中御史。會畿輔被兵,守令多死,宜興當國,請以諸覲吏有幹力者承其乏。或曰,首揆恐覲吏入臺省發其私,故外之。公得永清縣。永清再被兵,村落蕭然,居民流轉。公還定安集,食不下咽。讀公所作入境詩,皆比之元結舂陵之遺。在官十月,宜興獲罪,公等皆召還。再入對,議用為給事中,而三月十九日之變作,間關南歸。
福王之立,貴陽當國,政以賄成,遣人從公索賂不得,乃令浙之直指任大成疏糾公,欲入之六等爰書,以事無所據而止。公曰:『吾求諒於先帝已耳』!臥家不出。踰年而江上師起,以薦召為儀部主事,尋復歸。又二年而及難。嗚呼!公當可以無死之際,亦豈不欲徘徊事變以為後圖,其所懼者,再辱其身以辱國,故決計求死以免。王炎午之惓惓,其可不謂之志士也哉!
公之死也,有子文胤亦囚蛟關馬櫪,六十餘日不相聞。有女文玉,已孀居,傾家為父。而前御史禾人曹溶方在杭,為助殮事。同里萬泰以其喪歸。及文胤得脫,而公柩至矣。家人出公獄中所依毳,其毛寸寸落,血痕狼藉。是秋,文胤再下府獄,竟得不死。
其後風節甚高,浙東稱為杲堂先生者也。葬公於東皋之省嶴。安人邵氏祔。文玉年二十,其夫溺於江,慟哭三日,躍身入水,屍從江面浮出。既喪父,削髮為比邱,甬上稱為梵淨師者也。又八十年,公曾孫世法勒石墓上,而予為之次其略。
明嵩明州牧房仲錢公兩世窆域志銘
嵩明錢使君卒於滇中,其子萬里歸骨,梨洲前輩記其事矣。使君曾孫鍠選以為未盡,奉其家藏使君滇中所寄手蹟,乞予更志其窆域。
公元1643年
嗚呼!使君以崇禎癸未令滇中之陽宗,不半年而北都亡,又一年而南都亡。滇中亦大亂,下邑長吏,魂驚魄散,無復宦情,多棄印緩逃去。獨使君撫循疲民,不震不動,時嘗集諸生鳴琴講經,未嘗以喪亂形其草略。大吏交薦,以考最擢嵩明州牧。天南道斷,故鄉親從遣人間行入滇,以勸其歸。使君從書曰:『乙酉之夏,江南已無君矣,止亭弟尚與孫,熊諸公畫江求君而事之。丙戌之夏,浙東已無君矣,止亭尚與諸公航海求君而事之。倘爾時吾家居,亦當隨諸兄弟後自請效死,而況奉先皇之命入滇中,雖經喪亂,吾君尚在,其忍委而去之,更何面目入家廟見故人?吾豈不知天南之亂已極,非特小朝,抑亂朝也,其不能為淨土在旦夕間,顧吾但求畢吾之志而已』。止亭者,大學士忠介公,使君族弟也。乙未五月十二日臨終,謂家人曰:『幸得保茲首領以見先皇,莫以
絕域為恨也』。滇民聚而哭之,葬於通海之南山。
使君先舉三子,滇中所攜小妻舉二子。長子先卒、仲子隨行、而叔子美恭奉母家居,即所稱孝子者也。使君之卒,家人未知。又八年,天南大定,孝子日夜號咷,告母欲求其父,而家無一錢。奮足出門,適有伶人演院本所云尋親記者,孝子曰:『是我也』!乃習之。業成,買鼓板一副,每逢巿鎮輒唱之,宛轉哀動行路。稍稍得錢則又前行。錢罄後住,望門唱記數日,則又得錢。聽者訝其度曲之神,不知其為寫心也。遂展轉依人,得入粵中。而一病於廣東,再病於廣南,瀕於死者數矣。及至滇,蹤跡茫然。遇土人之知者,始得使君死問及其葬地,而眷屬不知流落何所,哀哭無措。又遇土人之知者,得導至其舊僕所居,始得展使君墓下,並求庶母兄弟而見之。展轉乞哀告貸,又求為人記室,以得傭值。凡閱七年,始得歸骨。嗣是以後,鄞人演院本者不忍復奏尋親之曲,比之王裒門下之廢蓼莪。
公元1627年
使君諱士驌,字房仲,一字道生,浙之鄞縣人也,天啟丁卯舉人,娶倪氏,葬於某原。孝子字西侯,娶徐氏,祔葬使君墓下。子懿綱,即鍠選父也。
公元1715年
孝子既歸父喪,以貧出遊,卒於山左之濟寧。懿綱奉棺浮舟南下。中夜聞空中告以速行者,即促舟人鼓棹疾發。次晨,河水大決,直抵揚子江口,餘舟多遭衝沒。時以為孝子之報。懿綱亦早卒,其婦周氏苦節撫鍠選以有成。一門三世,名德承承,天之報使
君以報孝子者多矣。其銘曰:
嗟孤臣之戀主兮,甘心埋朽骨於滇池。嗟孝子之求父兮,赤手返羈魄於鳳溪。碧雞金馬,忠孝所依。來伴慈烏,墓門之栖。
明監察御史退山錢公墓石蓋文
退山侍御墓文,予既令其子濬恭援司馬溫文正公序十國紀年之例,即用予以作東村集序上石,而濬恭以生卒月日、子女之未備,令予補書,予乃援柳州墓石蓋文之例,另敘一通,以復濬恭。
公元1711年
侍御諱肅圖,字肇一,學者稱為退山先生,浙之寧波府鄞縣人也。其世系,則故封禮部主事鳳午之曾孫,知臨江府若賡之孫,瑞安訓導贈副都御史益忠之子,大學士忠介公肅樂之弟。以諸生偶義,歷官監察御史。辛卯翁洲之役被俘,不屈。同輩已戮盡,次及侍卿,監刑者熟視,忽釋之,非所望也。生於萬曆丁巳八月二十一日,卒於康熙壬申十月初二日,得年七十六歲。孺人周氏、副室史氏合葬於東吳書院之麓。子三:長濬恭,即為忠介後者也;次澄恭,漸恭。
濬恭嘗謂予曰:『不肖年十二,即隨先君出而索食。每至江上,先君輒惝怳四顧,指謂不肖,此汝世父故營,所稱瓜瀝軍者也;此故大學士孫公營,所稱龍王堂軍者也;
此故大學士沈公營,所稱盛嶺軍者也;此故大學士熊公營,所稱湖山軍者也;又一營介乎龍王堂、盛嶺之間,故吏部侍郎章公軍也;又一營在潭頭最與方國安營相近者,故都御史寧紹台道于公軍也:此則所謂瓜瀝六家軍者也。其夾瓜瀝左右而營者,故錦衣徐公啟睿及予之支軍也;其夾龍王堂左右而營者,故太常林公時對、駕部屠公獻宸及南雷黃氏之支軍也,其湖山之小營,則故侍郎餘姚長官王公正中之軍也;其盛嶺之小營,則故侍御慈谿長官王公玉藻之軍也:此皆六家軍之麾下也。其獨當小亶者,故義興伯鄭公軍也;其在下莊一帶者,故太僕陳公潛夫軍也;其遙駐龕山一帶者,故尚寶朱公大定、平吳將軍陳公萬良、職方查公繼佐軍也;其在分水一帶者,故都督姚公志卓、太僕方公端士軍也;其控扼富陽、桐廬而軍者,故首揆張公營也。則又憤怒而言曰:此逆帥方國安營,所稱七條沙軍者也;此王武寧營,所稱西陵軍者也。語至此,則必噭然而哭。至若翁洲、健跳、石浦諸藩帥之強弱,琅江、長垣、鷺門諸藩帥之順逆,先君嘗終夜為不肖輩言之,而惜其時年尚少,不能強記』。又曰:『不肖輩隨先君於淮上,時河道制府靳公真賢者,延先君入幕,而先君辭以疾。制府乃為假館於外而就諮之,然先君終不自得』。又曰:『先君臨終,戒不肖兄弟,故國故君之感,此吾輩所當沒身而已者也;若汝輩則不容妄有逆天之念存於其中』。嗚呼!予生也晚,不及奉諸遺老履絇,而世更百年,宛然如白髮老淚之淋漓吾目前也。斯即見斯文者,猶將為之涕泗不已,而何況於濬
恭兄弟乎哉!
初,侍御歸自海上也,杭人吳農祥晚出,欲為名高,移書謂侍御不當出而為索食之遊,侍御以良友謝之。及農祥應詞科之辟,人多之笑。侍御曰:『士之出處各殊耳』。其渾厚如此。
今濬恭已為忠介後,而有子懿蕖,能追念本生,謀為侍御置墓田以崇祀事,則可嘉也。爰即詮次其語,列之蓋上,而繫之以銘。其詞曰:
公元1715年
荒朝柱史,東村老農,九死不死,有此幽宮。窮冬木介,吾疑為血淚之所封。
明職方主事兼三錢公墳銘
公元1708年
忠介錢公以戊子卒於閩之琅琦。其第五弟檢討殉於福安。又七年,其第九弟推官殉於鄞。明年,其第七弟兵部亡命發狂而死於崑山。君子曰:錢氏有四忠焉。而兵部有婦稱奇節,則又四忠之餘烈也。
公元1709年
兵部諱肅遴,字兼三。其世系見諸兄碑志。兵部性樂易,喜為詩,亦工書。以諸生從軍,初授監紀,未受。入閩,以薦入樞曹。妻安人鮑氏,方未國難時已納采,未及娶而國難作,閩浙路絕。鮑氏父兄欲更擇婿,安人不可。父兄歎曰:『非不知其不可,顧錢郎播遷天末,必無生還之望』 安人遽嚙臂出血為誓,其家愕然而止。己丑,兵部從翁
公元1711年
洲。辛卯,翁洲破,來歸,始成婚。安人之年二十六矣。
公元1714年
甲午,張公蒼水以定西之軍入長江,兵部挈眷與弟推官問道赴之。張公倒屣迎曰:『段文鴦耶?江子四耶?尊兄為不死矣』!已而師退,兵部歸。乙未,翁洲復歸海上,兵部復與推官赴之,時復潛行中土,結內主之助。丙申,大將軍宜爾德再下翁洲,兵部復與推官先期入告,未達,追兵及之,推官死焉,兵部亡命。
公元1719年
是時兵部同祖兄弟有通籍者,恐兵部兄弟出入焦原無已時,終為家門之累,頗相齮兀。兵部乃挈眷居崑山,思得間為入海計。己亥,蒼水又入長江,兵部又從之。已而兵敗相失,流轉太倉、嘉定間,怏怏不自得。一日嘔血數斗,大呼不絕以死,得年三十。
安人勉治殯殮,祝髮為尼,與長洲殉難忠臣劉公曙之夫人同居一草菴中,泣血紡績,以求歸貲,數年始得,呼其弟至崑,負骨以歸。或勸以焚化,輒哭拒之。卒葬之君舅瑞安公墓旁,而身學道於戒珠菴。及兄公侍御舉子濬恭,乃歸撫之,若己所出。臨終謂濬恭曰:『我死,當葬汝叔墓旁,無得用空門禮也』。濬恭乃以命服殮,為合兆焉。是時黃山汪侍郎沐日亂為僧,其卒也議者謂當以儒服殮,而其徒不可,蓋泥於侍郡之無遺命也。安人之見卓矣。安人尼名定鎔,字覺幻。
嗚呼!兵部之百折不回,必欲展其初心,而卒以之畢命,亦可哀矣。而安人以巾幗芳年,矢苦節以報之,何其烈也!濬恭以忠介為所後父,以安人為慈母,故兼承其祀,
而乞予為文以立之墓上,予不敢辭。其銘曰:
斯其為故國之雙雙兮,哀魂夜集於冬青之樹。鬼車過之,尚知所懼。
明監紀推官虞錢公墓志銘
公元1706年
忠介錢公兄弟十有二人,而推官肅典居第九。起兵時,諸弟從軍者四人,推官年尚少,未豫也。丙戌,從諸兄浮海。戊子,忠介殉於琅琦。己丑,叔兄檢討殉於福安,推官展轉閩浙之間。庚寅,從亡,共保翁洲,始有監紀推官之命。翁洲內附之後,又五年,卒以義死。嗚呼!何錢氏之多奇也。推官故吾全氏婿,未及娶而航海。及歸,卒不克娶而死,其年僅二十六歲。嗚呼!錢氏故世受國恩,然忠介仗義於天地崩裂之中者四年,足以報矣。檢討抗守孤城,接踵喪元,亦足以嗣其兄矣。推官似亦可以無死,而卒死之,其殆有幸於得死,而恥託於可以無死之說者耶?其亦異矣。
公元1711年
推官之仲兄侍御有哭推官文,顧嗛嗛不敢詳其事。予嘗以問之先君,則曰,翁洲以辛卯破,甲午,推官與其叔兄樞曹航海復入閩南諸島,因同蒼水張公入長江。乙未,蒼水居翁洲,推官兄弟復赴焉。然又時時入內地以諜消息。丙申,中朝遣大將軍宜爾德帥師再入海,推官方與樞曹渡海告警,追騎至,樞曹得脫,而推官被執,帽落,髮毛參毛參然周臂。會大雨,騎入村廟,飲醉臥,土人至者問知其為忠介之弟,競憐之,或遂欲脫其
公元1716年
械導之走。推官乃昂首歎曰:『吾亦安可以頻辱哉』?謝遣土人,呼騎起,偕之鄞之三江口,不屈而死,時丙申七月十一日也。
嗚呼!推官欲逐虞淵之日,勢不至化為鄧林不止。即令是時得脫虎口,亦終難必其免於死也。終於難免,則不若早從其兄於天上之為愈矣。此推官之志也。顧如土人者,殆亦山谷中有心人乎。推官當蹈海時,猶挾忠介集以行,尤可悲也。
近者忠介嗣子濬恭以先集來,因與予語及諸父死節諸佚事。予舉舊聞以告之。濬恭喜其歲時之覈足補家傳之闕,請援檢討大招之例,并為推官置兆域,而皆摛詞於其石。推官諱肅典,字虞,其世數見諸兄碑志,不復具。其銘曰:
不降其志,懼負其兄,不屈其節,懼累其生。所惡有甚於死者,相與羽化而同升。
明錢八將軍墓表
故太保閣學忠介錢公有同七世祖弟肅繡,字文卿,世所稱錢八將軍者也。錢氏為吾鄉望族,世用簪纓禮樂者,無以勇力見者,太保尤孱弱,而文卿獨力扼虎,射命中,飲酒可數斗。飲愈醉,膽愈壯,仰天振纓,意氣橫舉。
太保起兵,其同產弟從軍者四人,從子一人,又族弟二人,曰肅文、肅度。忽於眾中見文卿仗策請自效,太保以其恃勇,恐至蹉跌,遏之,不許列名。文卿變姓名,注藉
諸將幕下。及太保親誓師,見之,駴曰:『汝必欲隨征耶』!江上出戰,文卿為先茅,浮白大呼,挺矛直前。嘗中利刃,腸出,不及納,一手攬之,一手榷鬥不止,卒連斫二人仆地,始得還營。一軍皆驚,而文卿意氣自若。其時太保軍中多魁士,如江子雲、王征南,皆百夫之特,而文卿以兄弟尤勤於護衛,幾如魏武之有許褚也。顧太保時時憤諸營濫邀爵嘗,為偏裨樹恩澤,故文卿在行間積功甚多,而官止參將。
嗚呼!吾讀諸史,北齊之彭樂、唐之郭琪,皆臨陣腸出,以為何勇悍若此。近則攻臺灣時,藍理亦以此得大用。而文卿以一書生,同此奇勇,則幾幾乎過之,乃僅效其長於爝火之一隅,兵解以後,窮老桑麻之間,掩關不敢輕出,惟恐為霸陵之尉所呵,而日飲,無何鬱鬱以死。身死之後,世亦無復知之者。悲夫!
文卿事太保甚謹。是時,淡巴菰初出,然薦紳士人無用之者。文卿一見好之。太保見而怒鞭之,文卿惶恐,扶服謝過。太保撫之而止。嗚呼!斯其所以為忠義之子弟也耶?太保嗣子濬恭以予銘其家先德之備也。請并為文卿表之。其銘曰:
扼毒龍,斬赤豹,萬戶侯,安足道。乃數寄,投海嶠,老失職,嗟不弔。我銘之,表忠孝。
明故都督江公墓碑銘
錢忠介公之起事也,幕下列將較盛於張、熊、孫、沈諸家,故其中多健者;而忠介所恃莫如江都督子雲。
都督諱漢,其原籍為南直隸徽州府休寧縣。曾祖某。祖某。父某。黃山巨室推江氏,而多以商籍入浙,都督由是家錢唐。膂力雄捷,視瞻瑰偉,居然將種也。相傳都督之生,太夫人夢有金甲神臨之,故都督生而不凡,亦頗以此自奇。
公元1706年
丙戌,挈家而東,詣忠介軍門請自效。忠介大奇之,拔置諸偏裨之上,授以都督僉事總兵官。忠介故未嘗習軍旅,在江上,每日戎服登舟,鳴鼓放船,都督指麾,既畢,則畫諾焉。及浮海至長垣,再出師,七閩震動,樓船幾下福州,都督之功為多。馮侍郎京第之乞師日本也,願得都督同行,忠介遣之。既歸,曰:『東師必不出也』。聞者不信,爭叩之。對曰:『他日請念』。已而日本果愆約。忠介既卒,都督旁皇無所之,而太夫人尚在鄞,乃變姓名來歸,因定居焉。日與諸遺民賦詩,以寫其磊砢。每語及忠介,則淚淋淋下。
公元1711年
辛卯,姚江王督師梟首城西門,陸副使宇謀竄取之,訪於督師之故卒。其人曰:『非得江都督,事不諧』。副使亟以情告。都督曰:『請以中秋日待我城下』。時都督家居,幅巾深衣,不執弓矢。屆期,忽紅笠,披短後衣,縳褲,挾健兒數千,揚揚而出。家人駭之。而城禁方嚴,都督徑登之。守者以為關東新將也,趨叩頭惟謹。既見所梟
首,忽怒日視曰:『是吾仇也,亦有今日乎』!拔刀擊之,首墮城下。遂循雉堞周行,縱覽濠水。守者隨之廩廩。而副使已拾首去。是日也,城外方競渡,遊人目炫,無見者。都督之出奇應變,大略如此。
都督既居鄞,無以自給,種蔬為業。諸遺民竭蹶,周之。四壁無長物,惟餘忠介所贈寶刀一具而已。病亟,先贈公往視之,都督咄咄曰:『金甲神不靈耶』!先贈公曰:『神或即錢、王二公之讖也』。都督歎曰:『然則吾何望矣』!於邑而瞑。都督生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年月日,葬於某鄉某原。其銘曰:
桓桓神勇,布衣從戎。故人其誰?宰相魯公。魯公既死,朱鳥哀號。誰憐蕉萃,為賦大招。
明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東王公神道闕銘
古今來節士遭逢人倫之變、進退俱難者,蓋多有之。趙苞勢不能復顧其母,祗應以一死自謝,終為恨事。徐庶之從魏,先儒不以為非;然夷考之,則庶竟仕魏,無乃違其初心!豈方寸卒不自主耶?姜維自負遠志,長往不顧,亦未為得。獨周虓入秦,始終不可屈節,一奔漢中,再徙朔方,可謂烈哉!吾鄉王都御史而益奇。
浙東之僨事也,同里王公翊與公結寨四明山中。先是畫江而守,二公連名上書監國
,請募沿海義勇,勤王自效。師甫集而王航海,二公遂頓兵四明之杜嶴,以為海上聲援,海上之人呼之曰東、西王以別之。西王公主兵,東王公主餉。當是時,浙東之師雲起由寧、紹以至台、處,所謂山寨者相望也。既以不練之兵烏合,復無所得餉,四出劫掠,居民苦之。御史李公長祥在山東、翰林張公煌言在平岡,且耕且屯,最為居民所安,而孤弱不能成軍。獨西王公招兵最盛,而公善理餉。計山中屯糧所收不足,親往民家計其產,用什一為勸輸,以忠孝感動之,有額外擾民一粟者必誅。又時遣人入內地結連遺老,致其扉屨之助。故杜嶴一軍之強,甲於他寨。侍郎馮公京第、御史張公夢錫遂合軍來守大蘭。公總司三營之餉。浙東列城畏之如老羆當道,而胥吏不復下鄉催租。於是山中之民益樂輸。監國之居舟山,非此一軍,莫能安也。
公元1710年
庚寅,大兵決計下舟山,先廓清山寨以絕其援。兩軍由餘姚、奉化會於大蘭,而游騎分道四馳。馮、張二公死之,西王公游入海,公亦走。大帥劫公太夫人以招之。公乃盡薙其髮,以浮屠服至杭。時大帥方議勞來故國遺臣,得公喜甚,盛為館帳如幕府而防閑之。未幾,太夫人以天年終。公忽買一妾,昵之甚,於是夫人晨夜勃蹊詬誶。公乃控之吏而出之。夫人亦攘臂登軍,歷數公隱微之過而去,鄰人駭焉。一日,公遊湖上,防守者以其妾在,不疑;而公竟不知所往。乃知向者特以術脫其妻也。
公元1714年
公既脫,攜其夫人復入海,朝監國於金門。張名振請為監軍。甲午,引師入大江,
公元1715年
抵燕子磯,望祭孝陵,題詩慟哭而還。乙未,名振卒,海師復下舟山,張公煌言駐軍焉。時有沈調倫者復起四明山中,來迎公,乃赴之。山中人聞公至,壼漿以迎者如蝟。浙東大帥方以舟山為急,聞公至,謂山寨且復為舟山犄角,急攻之。公中流矢卒。公卒而舟山復破。
公諱江,字長升,原籍紹興府餘姚縣,遷慈豁縣之葉嶴。曾祖某。祖某。父某。娶李氏。公少蹇於制舉,其起兵時尚未為諸生也。嗚呼!豈料公之所樹立一至此哉!初授戶部主事,改戶科都給事中,遷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晉右副都御史。公之卒也,部卒竊其尸歸葬葉嶴。同時,李公長祥散兵隱山中。江督郎公廷佐於浙東物色得之,亦盛以禮致焉,居之白下,其實羈之也。李公亦買一姬,朝夕酣歌恆舞,窮盡荒樂。郎公稍稍薄之,謂其懷於此土,諒無他矣。一夕行遯,大索卒不可得。李公蹤跡頗與公不謀而合。而公末年更多起兵一節,則幾過之矣。公之事已詳於黃氏四明山寨記,吾友鄭性令予為其神道之文,乃即據黃氏所紀而刪補之。其銘詞曰:
神龍見首,必護其尾。有時蠖屈,終於鵬徙。縱見其尾,孰見其髓!吁嗟王公,死而後已。亦有侍御,斯人敝屣。
明故太僕寺少卿眉仙馮公神道闕銘
公諱元飂,字沛祖,別號眉仙,浙之寧波府慈谿縣人也,太常卿若愚子,工部司務季兆孫,封布政使燮曾孫。太常子三:長元颺,右僉都御史,巡撫天津;次元,兵部尚書;而公最少。馮氏於慈谿代為冠冕家,而津撫兄弟尤以盛名見重於世,時有大小馮君之目。浙東自沈、朱二閣臣而後,聲息不與東林相接。至大小馮君出而操東林之柄。士子欲自附於清流,但得大小馮君一言,則雖以碩儒如蕺山、漳浦亦無異論。公於其時步趨二兄之側,所聞所見,莫非奇節偉行,而公不甚自暴白也。
公元1642年
崇禎壬午,以順天貢士待試春闈。時寇禍亟,思宗倚任尚書與戶部倪公調兵調食,委以心膂,而猜疑未化,謂尚在中樞,其兄又為畿甸開府,未必能盡潔身苞苴之外,思有以嘗之。一日已晚,忽有人叩尚書邸求見。尚書以事冗,顧左右請三相公出見之,謂公也。公出,則其人以三千金求一邊帥缺。公怒,標而出之。以告尚書。尚書喜曰:『真吾弟也』!次晨,尚書入朝,思陵迎笑而語曰:『卿家三相公真卿弟也』。尚書駭愕,乃知昨夜之以三千金來者,上所遣也。津撫聞之亦大驚。而於是三相公之名繼大小馮君起。是科公以五經成進士。
時尚書為國理樞務,日憂日瘁,又內懼思陵猜疑之跡,遂成沈疾。思陵疑其偽託,久而知之,乃得假歸,而謗之者終以為避禍而去。津撫進南遷之策,既不得達,京師遂陷。津撫誓師討賊,監司內叛,自拔南歸江左,清議亦頗以臨難不死加責備。於是大小
公元前277年
馮君相見於杭,執手留涕,共約赴南都,請復仇自效。而赧王方翻逆案,東林黨人概置不用。甲申九月,津撫與尚書,十日之中,相繼以鬱鬱死。尚書臨終謂公曰:『吾無以慰伯兄未遂之志矣。汝其勉之』!公號咷曰:『敢不為國盡死』!
公元1706年
公以丙戌之春赴南都,授兵部主事。已而靖南伯黃得功出討左兵,請監其軍,乃改上江兵備僉事,持節視蕪湖軍。蕪湖告捷,而大兵渡江,赧王蒙難。公跳身至錢唐,則潞王迎降,乃歸慈水。會沈公宸荃起兵,公大喜,告於兩兄之靈而行。江干進公太僕寺少卿。公輸家財以充餉,而江干又破。公歸哭於兩兄之墓曰:『國事今已矣。賴宗社之靈或可以一線支,兩兄其冥助之。不然,弟當蹈海而死,更不得展拜先墓矣』。遂赴翁洲。
時翁洲為威鹵侯黃斌卿所守。公至,問以監國消息,則曰:『前數日已入閩』。公呼天長慟。公以貴介子弟,少未嘗遭困苦,至是驟加憂憤,神氣俱索,終日望海咄咄,不數旬而亦病。病甚,不肯進藥。斌卿往視之。公張目曰:『下官累世並受國厚恩,而先伯仲尤為國家元老。先伯仲耿耿之志未遂而死,將以望之下官。而今又死,天也』。言訖而瞑。
嗚呼!以予所聞公兄弟三人之生平而論之,津撫老成忠謹則餘而有稍嫌才短,尚書才足辦事而或言其過於博大,然要之皆正人也。津撫之不死於津與尚書之聞變而未死,
其意原欲以有為。乃南都諱言討賊,於是二公悔當日之不死卒於以死自明,則心跡之昭然者也。然使二公少更濡遲,以及畫江之日,則必出而有為。其出也,究之一歸一死,則前日之志得申,而天下後世無異詞。故論者惜二公之死稍晚,而予反嫌二公之死稍遽。試觀公以甫經釋褐之進士,流離海外,視死如歸,夫孰非二公之志也哉!
公元1615年
公生於萬曆乙卯十一月二十一日,得年三十二歲。夫人某氏。子某。自公歿後,翁洲遂成域外。又四十餘年而始得歸葬先塋之次。又四十餘年而予為之銘。其詞曰:
東林黨人大小馮,有志未遂長負恫。誰其竟之三相公,野棠猶映棣萼紅。
(--以上錄自「鮚埼亭集外編」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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