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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四 列传第二十四 (自动笺注)
陸機
陸機字士衡吳郡人也。
祖遜,吳丞相
父抗,吳大司馬
身長七尺,其聲如鐘。
少有異才文章冠世伏膺儒術非禮不動。
抗卒,領父兵為牙門將。
年二十而吳滅,退居舊里,閉門勤學,積有十年
以孫氏在吳,而祖父世為將相,有大勳江表,深慨孫皓舉而棄之,乃論權所以得,所以亡,又欲述其祖父功業,遂作《辯亡論二篇
上篇曰:
漢氏失御奸臣竊命禍基京畿,毒遍宇內,皇綱弛頓,王室遂卑。
於是群雄蜂駭義兵四合
吳武烈皇帝慷慨下國電發荊南權略紛紜忠勇伯世,威棱夷羿震盪兵交醜虜授馘,遂掃清宗祊蒸禋皇祖
于時雲興之將帶州,猋起之師跨邑,哮闞之群風驅熊羆之族霧合
雖兵以義動,同盟戮力,然皆苞藏禍心阻兵怙亂,或師無謀律,喪威稔寇
忠規武節未有如此著者也。
武烈既沒,長沙桓王逸才命世弱冠秀髮招攬遺老,與之述業。
神兵東驅,奮寡犯眾,攻無堅城之將,戰無交鋒之虜。
誅叛柔服,而江外底定;飭法修師,則威德翕赫
賓禮名賢,而張公為之雄;交御豪俊,而周瑜為之傑。
二君子皆弘敏多奇雅達聰哲,故同方者以類附,等契者以氣集,江東多士矣。
北伐諸華誅鉏幹紀,旋皇輿夷庚,反帝坐紫闥挾天子以令諸侯清天步而歸舊物
戎車既次,群凶側目大業未就,中世而殞。
用集我大皇帝,以奇蹤逸軌,睿心因令圖從政咨於故實播憲稽乎遺風;而加之以篤敬,申之以節儉疇諮俊茂好謀善斷束帛旅於丘園旌命交乎塗巷
豪彥尋聲響臻志士晞光景騖異人輻輳猛士如林
於是張公為師傅周瑜、陸公、魯肅呂蒙之儔,入為腹心,出為股肱甘甯、淩統、程普賀齊硃桓硃然之徒奮其威,韓當潘璋黃蓋蔣欽周泰之屬宣其力;風雅諸葛瑾張承步騭名聲光國政事顧雍潘浚呂范呂岱器任幹職,奇偉虞翻陸績、張惇以風義舉政,奉使趙咨沈珩敏達延譽術數則吳趙達禨祥協德董襲陳武殺身衛主駱統劉基強諫補過
無遺計,舉不失策
故遂割據山川跨制荊、,而與天爭衡矣。
魏氏嘗藉戰勝之威,率百萬之師,浮鄧塞之舟,下漢陰之眾,羽楫萬計龍躍順流銳師千旅,武步原隰謨臣盈室武將連衡喟然有吞江滸之志,壹宇宙之氣。
周瑜驅我偏師,黜之赤壁,喪旗亂轍,僅而獲免收跡遠遁
漢王亦憑帝王之號,帥巴、漢之人,乘危騁變,結壘千里,志報關羽之敗,圖收湘西之地。
而我陸公亦挫之西陵覆師敗績,困而後濟,絕命永安
續以濡須之寇,臨川摧銳;蓬蘢之戰,孑輪不反。
由是二邦之將,喪氣挫鋒,勢<血醜>財匱,而吳莞然坐乘其弊,故魏人請好,漢氏乞盟,遂躋天號鼎峙而立
西界庸、益之郊,北裂淮、漢之涘,東苞百越之地,南括群蠻之表。
於是八代之禮,搜三王之樂,告類上帝拱揖群後
武臣毅卒,循江而守;長棘勁鎩,望猋而奮。
庶尹盡規于上,黎元展業於下,化協殊裔風衍遐圻
乃俾一介行人撫巡外域巨象逸駿,擾於外閑明珠瑋寶,耀於內府珍瑰重跡而至,奇玩應響而赴;輶軒騁于南荒沖輣息於朔野黎庶干戈之患,戎馬晨服之虞,而帝業矣。
大皇既沒,幼主蒞朝,奸回肆虐
景皇聿興,虔修遺憲,政無大闕守文之良主也。
降及歸命之初,典刑未滅,故老猶存。
大司馬陸公以文武熙朝左丞相陸凱謇諤盡規,而施範慎威重顯,丁奉鐘離斐以武毅稱,孟宗丁固之徒為公卿樓玄賀邵之屬掌機事元首雖病,股肱猶良。
爰逮末葉群公既喪,然後黔首瓦解之患,皇家有土崩之釁,曆命應化而微,王師躡運而發,卒散于陳,眾奔於邑城池籓籬山川溝阜之勢,非有工輸雲梯之械,智伯灌激之害,楚子築室之圍,燕人濟西之隊,軍未浹辰社稷夷矣。
忠臣孤憤烈士死節,將奚救哉!
夫曹、劉之將非一世所選,向時之師無曩日之眾,戰守之道抑有前符險阻之利俄然未改,而成敗貿理古今詭趣,何哉?
彼此化殊授任之才異也。
下篇曰:
三方之王也,人據中夏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揚而掩有交、廣。
曹氏雖功濟諸華,虐亦深矣,其人怨。
劉翁因險以飾智,功已薄矣,其俗陋
夫吳,桓王基之以武,太祖成之以德,聰明睿達懿度弘遠矣。
求賢弗及,䘏人如稚子,接士盡盛德之容,親仁丹府之愛。
呂蒙戎行,試潘浚系虜
推誠信士不恤人之我欺量能授器不患權之我偪。
執鞭鞠躬,以重陸公之威;悉委武衛,以濟周瑜之師。
卑宮菲食豐功臣之賞;披懷虛己,納謨士之算。
魯肅一面自托士燮險而效命
高張公之德,而省游田之娛;賢諸葛之言,而割情欲之歡;感陸公之規,而除刑法之煩;奇劉基之議,而作三爵之誓;屏氣跼蹐,以伺子明之疾;分滋損甘,以育淩統之孤;登壇慷愾,歸魯子之功;削投怨言,信子瑜之節。
是以忠臣競盡其謨,志士得肆力,洪規遠略,固不厭區區者也。
百官苟合庶務未遑
初都建鄴,群臣請備禮秩,天子辭而弗許,曰:「天下其謂朕何!
宮室輿服,蓋慊如也。
爰及中葉天人之分既定,故百度之缺粗修,雖醲化懿綱,未齒上代,抑其體國經邦之具,亦足以為政矣。
地方萬里帶甲將百萬,其野沃,其兵練,其器利,其財豐;東負滄海西阻險塞長江制其區宇,峻山帶封域國家之利未見有弘於茲者也。
借使守之以道,御之以術,敦率遺典勤人謹政修定策,守常險,則可以長世永年未有危亡之患也。
或曰:「、蜀脣齒之國也,夫蜀滅吳亡,理則然矣。
」夫蜀,蓋籓援之與國,而吳人存亡也。
郊境之接,重山積險,陸無長轂之徑;川厄流迅,水有驚波之艱。
雖有銳師百萬,啟行不過千夫軸轤千里前驅不過百艦
故劉氏之伐,陸公喻之長蛇,其勢然也。
昔蜀之初亡,朝臣異謀,或欲積石以險其流,或欲機械以御其變。
天子群議以諮之大司馬陸公,公以四瀆天地所以節宣其氣,固無可遏之理,而機械彼我所共,彼若棄長技以就所屈,即荊、楚而爭舟楫之用,是天贊我也,將謹守峽口以待擒耳。
步闡之亂,憑寶城以延強寇資重幣以誘群蠻。
于時大邦之眾,雲翔電發懸旍江介築壘遵渚衿帶要害,以止吳人之西,巴、漢舟師沿江東下
陸公偏師三萬,北據東坑深溝高壘按甲養威
反虜宛跡待戮,而不敢北窺生路強寇敗績宵遁喪師太半
分命銳師五千,西御水軍,東西同捷獻俘萬計
信哉賢人之謀,豈欺我哉!
自是烽燧罕驚,封域寡虞
陸公沒而潛謀兆,吳釁深而六師駭。
太康之役,眾未盛乎曩日之師;廣州之亂,禍有愈乎向時之難,而邦家顛覆宗廟為墟。
嗚呼
「人之雲亡邦國殄瘁」,不其然歟!
《易》曰「湯、武革命順乎天」,或曰「亂不極則治不形」,言帝王因天時也。
古人有言曰「天時不如地利」,《易》曰「王侯設險以守其國」,言為國恃險也。
又曰「地利不如人和」,「在德不在險」,言守險之在人也。
吳之興也,參而由焉,孫卿所謂合其參者也。
及其亡也,恃險而已,又孫卿所謂舍其參者也。
四州之萌非無眾也,大江以南乏俊也,山川險易守也,勁利器易用也,先政之策易修也,功不興而禍遘何哉?
所以之者失也。
先王達經國之長規,審存亡至數謙己以安百姓敦惠以致人和寬沖以誘俊乂之謀,慈和以結士庶之愛。
是以安也,則黎元與之同慶,及其危也,則兆庶與之同患。
安與眾同慶,則其危不可得也;危與下同患,則其難不足䘏也。
夫然,故能保其社稷而固其土宇,《麥秀》無悲殷之思,《黍離》無湣周之感也。
至太康末,與弟雲俱入,造太常張華
素重其名,如舊相識,曰:「伐吳之役,利獲二俊
」又嘗詣侍中王濟羊酪謂機曰:「卿吳中何以敵此?
」答云:「千里蓴羹,未下鹽豉。
」時人稱為名對
張華薦之諸公
太傅楊駿辟為祭酒
駿誅,累遷太子洗馬著作郎
范陽盧志眾中問機曰:「陸遜陸抗於君近遠
」機曰:「如君盧毓、盧廷。
」志默然
既起,雲謂機曰:「殊邦遐遠,容不相悉,何至於此!
」機曰:「我父祖名播四海,寧不知邪!
」議者以此二陸優劣
吳王晏出鎮淮南,以機為郎中令,遷尚書中兵郎,轉殿中郎
趙王倫輔政,引為相國參軍
豫誅賈謐功,賜爵關中侯
篡位以為中書郎
倫之誅也,齊王冏以機職在中書九錫文及禪詔疑機與焉,遂收機等九人廷尉
成都王穎吳王晏並救理之,得減死徙邊遇赦而止。
初機有駿犬,名曰黃耳,甚愛之
既而羈寓京師,久無家問笑語犬曰:「我家絕無書信,汝能齎書取消息不?
」犬搖尾作聲
機乃為書竹筒之而系其頸,犬尋路南走,遂至其家,得報還洛。
其後以為常。
中國多難顧榮戴若思等咸勸機還吳,機負其才望,而志匡世難,故不從
冏既矜功自伐受爵不讓,機惡之,作《豪士賦》以刺焉。
其序曰:
立德之基有常,而建功之路不一
何則
修心以為量者存乎我,因物以成務者系乎彼。
存乎我者,隆殺止乎其域;系乎彼者,豐約所遭遇。
落葉俟微飆以隕,而風之力蓋寡;孟嘗雍門以泣,而琴之感以末。
何哉?
欲隕之葉無所烈風,將墜之泣不足哀響也。
是故時啟於天,理盡於人,庸夫可以聖賢之功,斗筲可以烈士之業。
故曰「才不半古,功已倍之」,蓋得之于時世也。
曆觀今古,徼一時之功而居伊、周之位者有矣
夫我之自我智士猶嬰其累;物之相物,昆蟲皆有此情。
夫以自我之量而挾非常之勳,神器暉其顧眄萬物隨其俯仰,心玩居常之安,耳飽從諛之說,豈識乎功在身外,任出才表者哉!
且好榮惡辱,有生之所大期,忌盈害上,鬼神猶且不免人主操其常柄天下服其大節,故曰天可仇乎。
而時有玄服戟,立乎廟門之下,援旗誓眾,奮於阡陌之上,況乎世主制命自下裁物者乎!
樹恩不足以敵怨,勤興利不足以補害,故曰代大匠斫者必傷其手。
且夫由甯氏,忠臣所以慷慨;祭則寡人人主所不久堪
是以君奭怏怏,不悅公旦之舉;高平師師側目博陸之勢。
成王不遣嫌吝于懷,宣帝負芒刺於背,非其然者歟?
嗟乎
光于四表,德莫富焉。
王曰叔父,親莫昵焉。
帝天位,功莫厚焉。
守節沒齒,忠莫至焉。
傾側顛沛,僅而自全,則伊生抱明允以嬰戮文子懷忠敬而齒劍,固其所也。
因斯以言,夫以篤聖穆親,如彼之大德至忠如此之盛,尚不能取信人主之懷,止謗眾多之口,過此以往,惡睹其可!
安危之理,斷可識矣。
況乎大名以冒道家之忌,運短才易聖所難者哉!
身危由於勢過,而不知去勢以求安;禍積起于寵盛,而不知辭寵以招福。
百姓之謀己,則申宮警守,以崇不畜之威;懼萬方不服,則嚴刑峻制,以賈傷心之怨。
然後威窮乎震主,而怨行乎上下眾心日陊,危機將發,而方偃仰瞪眄,謂足以誇世,笑古人之未工,忘己事之已拙,知曩勳之可矜,暗成敗之有會。
是以窮運盡,必有顛仆風起塵合,而禍至常酷也。
聖人功名之過己,惡寵祿逾量,蓋為此也。
惡欲大端賢愚共有,而遊子高位生前志士垂名身後受生之分,惟此而已
蓋世之業,名莫盛焉;率意無違,欲莫順焉。
借使伊人頗覽天道,知盡不可益,盈難久持超然自引高揖而退,則巍巍之盛,仰邈前賢洋洋之風,俯觀來籍,而大欲不止於身,至樂無愆乎舊,節彌效而德彌廣,身逾逸而名逾劭。
此之不為,而彼之必昧然後河海之跡堙為窮流一匱之釁積成山嶽,名編凶頑之條,身厭荼毒之痛,豈不謬哉!
故聊為賦焉,庶使百世少有悟雲。
冏不之悟,而竟以敗。
機又以聖王經國,義在封建,因采其遠指,著《五等論》曰:
體國經野先王所慎,創制垂基,思隆後葉
然而經略不同長世異術
五等之制,始于黃、唐,郡縣之治,創于秦、漢,得失成敗,備在典謨是以其詳可得而言。
王者帝業至重,天下
不可偏制,重不可獨任
任重必於借力,制廣終乎因人。
設官分職所以輕其任也;並建伍長所以弘其制也。
於是乎立其封疆之典,裁其親疏之宜,使萬國相維,以成磐石之固;宗庶雜居,而定維城之業。
有以見綏世之長御識人情之大方,知其為人不如厚己,利物不如圖身安上在於悅下,為己存乎利人。
故《易》曰「悅以使人,人忘其勞」,孫卿曰「不利而利之,不如而後利之利也」。
是以天下以厚樂,則己得與之同憂;饗天下豐利,而己得與之共害
利博而恩篤,樂遠則憂深,故諸侯享食土之實,萬國傳世之祚。
夫然,則南面之君各務其政,九服內知有定主,上之子於是乎生,下之禮信於是乎結,世平足以敦風,道衰足以御暴。
強毅之國不能一時之勢,雄俊之人無所霸王之志。
然後國安由萬邦思化,主尊賴群後圖身譬猶眾目營方則天網自昶;四體辭難,而心膂獲乂
三代所以直道四王所以垂業也。
盛衰隆弊理所固有,教之廢興,系乎其人,原法期於必諒,明道有時而暗。
故世及之制弊于強御厚下之典漏於末折,侵弱之釁遘自三委,陵夷之禍終乎七雄
成湯親照夏後之鑒,公旦目涉商人之戒,文質相濟損益有物。
五等之禮,不革于時封畛之制,有隆爾者,豈玩二王之禍而暗經世之算乎?
固知百世非可懸御,善制不能無弊,而侵弱之辱愈於殄祀,土崩之困痛於陵夷也。
是以經始獲其多福,慮終取其少禍,非謂侯伯無可亂之符,郡縣興化之具。
故國憂賴其釋位,主弱憑于翼戴
及承微積弊王室遂卑,猶保名位,祚垂後嗣皇統幽而不輟神器否而必存者,豈非事勢使之然歟!
降及亡秦棄道任術,懲周之失,自矜其得。
尋斧始於所庇,制國昧於弱下,國慶獨饗其利,主憂莫與共害。
雖速亡趨亂,不必一道顛沛之釁,實由孤立
是蓋思五等之小怨,亡萬國大德,知陵夷之可患,暗土崩之為痛也。
周之不競有自來矣。
國乏令主,十有餘世。
片言勤王諸侯必應,一朝振矜遠國先叛,故強晉收其請隧之圖,暴楚頓其觀鼎之志,豈劉、項之能窺關,勝、廣之敢號澤哉!
借使秦人因循其制,雖則無道,有與共亡,覆滅之禍,豈在曩日
漢矯秦枉,大啟王侯境土逾溢,不遵舊典,故賈生憂其危,晁錯痛其亂。
是以諸侯岨其國家之富,憑其士庶之力,勢足者反疾,土狹者逆遲,六臣犯其弱綱,七子沖其漏網皇祖夷於黔徒,西京病於東帝
蓋過正之災,而非建侯之累也。
呂氏之難,朝士外顧宋昌策漢,必稱諸侯
逮至中葉,忌其失節割削宗子有名無實天下曠然,復襲亡秦之軌矣。
是以五侯作威不忌萬國新都襲漢,易於拾遺也。
光武中興纂隆皇統,而由遵覆車遺轍,養喪家宿疾,僅及數世,奸宄棄斥
卒有強臣專朝則天下風靡,一夫從衡,而城池自夷,豈不危哉!
在周之衰,難興王室,放命七臣幹位三子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據其天邑鉦鼙震於閫宇鋒鏑流于絳闕,然禍止畿甸,害不覃及天下晏然,以安待危。
是以王興共和,襄惠振于晉、鄭。
豈若二漢階闥暫擾,而四海已沸,嬖臣朝入九服夕亂哉!
遠惟王莽篡逆之事,近覽董卓擅權之際,億兆悼心愚智同痛。
然周以之存,漢以之亡,夫何故哉?
豈世乏曩時之臣,士無匡合之志歟?
遠績于時異,雄心挫於卑勢耳。
烈士扼腕,終委寇仇之手;中人變節,以助虐國之桀。
雖復時有鳩合同志以謀王室,然上非奧主,下皆市人師旅無先定之班,君臣無相保之志,是以義兵雲合無救劫殺之禍,眾望未改,而已大漢之滅矣。
或以「諸侯世位不必常全,昏主暴君有時比跡,故五等所以多亂。
今之牧守,皆官方庸能,雖或失之,其得固多,故郡縣以為政」。
夫德之休明黜陟日用長率連屬,咸述其職,而淫昏之郡無所容過,何則不治哉!
先代有以興矣。
苟或衰陵百度自悖,鬻官之吏以貨准財,則貪殘之萌皆群後也,安在其不亂哉!
後王有以之廢矣。
要而言之五等之君,為己思政郡縣之長,為吏圖物
何以征之?
企及進取仕子之常志;修己安人良士所希及。
進取之情銳,而安人之譽遲,是故百姓利己者,在位所不憚;損實事養名者,官長夙慕也。
君無卒歲之圖,臣挾一時之志。
五等則不然。
知國為己土,眾皆我民;民安,己受其利;國傷,家嬰其病。
前人欲以垂後後嗣思其堂構,為上無苟且之心,群下膠固之義。
使其並賢居政,則功有厚薄兩愚處亂,則過有深淺
然則八代之制,幾可以一理貫;秦、漢之典,殆可以一言蔽也。
成都王穎推功不居勞謙下士
機既感全濟之恩,又見朝廷屢有變難,謂必能康隆晉室,遂委身焉。
以機參大將軍軍事,表為平原內史
太安初河間王顒起兵長沙王乂,假機後將軍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將王粹、冠軍牽秀諸軍二十餘萬人
機以三世為將,道家所忌,又羈旅入宦屯居群士之右,而王粹、牽秀等皆有怨心,固辭都督
不許
鄉人孫惠亦勸機讓都督于粹,機曰:「將謂吾為首避賊適所速禍也。
遂行
謂機曰:「若功成事定,當爵為郡公,位以台司將軍勉之矣!
」機曰:「昔齊桓任夷吾以建九合之功,燕樂毅以失垂成之業,今日之事,在公不在機也。
左長史盧志心害機寵,言於曰:「陸機自比管、樂,擬君暗主,自古命將遣師,未有臣陵其君而可以濟事者也。
默然
機始臨戎,而牙旗折,意甚惡之。
列軍自朝歌至於河橋鼓聲聞數百里,漢、魏以來出師之盛,未嘗有也。
長沙王乂奉天子與戰于鹿苑大敗,赴七里澗而死者如積焉,水為之不流,將軍賈棱皆死之。
初,宦人孟玖弟超並為嬖寵
超領萬人為小都督,未戰,縱兵大掠。
錄其主者
超將鐵騎百餘人,直入機麾下奪之,顧謂曰:「貉奴能作督不!
司馬孫拯殺之,不能用。
宣言於眾曰:「陸機將反。
」又還書與玖言持兩端,軍不速決
及戰,超不受節度輕兵進而沒。
玖疑殺之,遂譖,言其有異志
將軍王闡、郝昌、公師籓等皆玖所用,與牽秀等共證之。
大怒,使密收
其夕,黑幰繞車,手決不開,天明兵至。
戎服著白帢,與相見神色自若,謂曰:「自吳朝傾覆吾兄宗族國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
成都命吾以重任,辭不獲已
今日受誅,豈非命也!
」因與箋,詞甚淒惻
既而歎曰:「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
」遂遇害軍中時年四十三。
二子蔚、亦同被害
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
是日昏霧晝合,大風折木,平地尺雪,議者以為陸氏之冤。
天才秀逸辭藻宏麗張華嘗謂之曰:「人之為文,常恨才少,而子更患其多。
」弟雲嘗與書曰:「君苗見兄文,輒欲燒其筆硯。
」後葛洪著書,稱「文猶玄圃積玉無非夜光焉,五河吐流泉源如一焉。
弘麗妍贍英銳漂逸,亦一代之絕乎!
」其為人推服如此
好游權門,與賈謐親善,以進趣獲譏。
所著文章凡三百餘篇並行於世。
孫拯
孫拯者,字顯世吳都富春人也。
屬文,仕黃門郎
孫皓世,侍臣多得罪,惟顧榮以智全。
吳平後,為涿令,有稱績
機既為孟玖等所誣收考掠兩踝骨見,終不變辭
門生費慈、宰意二人詣獄明譬遣之曰:「吾義不可誣枉知故,卿何宜復爾
二人曰:「僕亦安得負君!
死獄中,而慈、意亦死。
陸雲
字士龍六歲屬文,性清正,有才理。
少與兄機齊名,雖文章不及機,而持論過之,號曰「二陸」。
幼時吳尚書廣陵閔鴻見而奇之,曰:「此兒若非龍駒當是鳳雛
後舉賢良時年十六。
吳平,入
機初詣張華華問何在
機曰:「笑疾,未敢自見
俄而雲至
為人多姿制,又好帛繩纏須。
見而大笑不能自已
先是,嘗著縗絰上船,于水中顧見其影,因大笑落水,人救獲免
荀隱素未相識,嘗會坐,曰:「今日相遇,可勿為常談
抗手曰:「雲間陸士龍
曰:「日下荀鳴鶴
鳴鶴字也
又曰:「既開青雲白雉何不張爾弓,挾爾矢?
曰:「本謂是雲龍騤騤乃是山鹿野麋
獸微弩強,是以發遲。
撫手大笑
刺史周浚召為從事,謂人曰:「陸士龍當今顏子也。」
俄以公府掾太子舍人出補儀令
縣居都會之要,名為難理。
到官肅然,下不能欺,市無二價
有見殺者,主名不立,錄其妻,而無所問。
十許遣出密令隨後,謂曰:「其去不出十里,當有男子候之與語,便縛來。
既而果然
問之具服:「與此妻通,共殺其夫,聞妻得出欲與語,憚近縣,故遠相要候。
於是一縣稱其神明
郡守害其能,屢譴責之,去官
百姓追思之,圖畫形象配食縣社。
尋拜吳王晏郎中令
西園營第室,上書曰:
公元423年
臣竊見世祖武皇帝臨朝拱默訓世以儉,即位二十有六載宮室台榭無所新營,屢發明詔,厚戒豐奢
國家纂承,務在遵奉,而世俗陵遲,家競盈溢漸漬波蕩,遂已成風。
雖嚴詔屢宣,而侈俗滋廣。
每觀詔書眾庶歎息
清河王昔起墓宅時,手詔追述先帝節儉之教,懇切之旨,形于四海
清河王毀壞成宅以奉詔命,海內聽望,咸用欣然
臣愚以先遺教日以陵替,今與國協崇大化、追闡前蹤者,實在殿下
敦素而後可以訓正四方;凡在崇麗,一宜節之以制,然後上厭帝心,下允時望
臣以凡才,特蒙拔擢,亦思竭忠效節以報所受之施,是以不慮犯迕,敢陳所懷
愚臣言有可采,乞垂三省
時晏信任部將,使覆察諸官錢帛,雲又陳曰:
伏見令書,以部曲李咸、馮南、司馬吳定、給使徐泰等覆校官市錢帛簿。
臣愚聖德龍興光有大國選眾官材庶工肄業
中尉該、大農誕皆清廉淑慎恪居所司,其下眾官悉州一介,疏暗之咎,雖可日聞至於處義用情,庶無大戾
南軍小人,定、泰士廝賤,非有清慎素著忠公足稱
大臣所關,猶謂未詳督察然後得信,既非開國勿用之義,又傷殿下推誠曠蕩之量。
雖使等能盡節益國,而功利百倍至於光輔國美,猶未若開懷信士之無失。
況所益不過姑息之利,而使小人用事大道陵替,此臣所以慷慨也。
備位大臣,職在獻可,苟有管見敢不盡規
愚以宜發明令,罷此等覆察,眾事付治書,則大信臨下,人思盡節矣。
愛才好士,多所貢達。
移書太常府薦同郡張贍曰:
蓋聞在昔聖王承天御世殷薦明德思和人神莫不崇典謨以教思,興禮學以陶遠
是以帝堯昭煥而道協人天西伯質文而周隆二代
大晉建皇,崇配天地區夏既混,禮樂將庸。
侯應曆運之會,贊天人之期,博延俊茂熙隆載典。
伏見衛將軍舍人同郡張贍,茂德清粹,器思深通
初慕聖門棲心重仞啟塗及階,遂升樞奧
靈匱于秘宮,披金滕于玄夏思樂百氏博采其珍;辭邁翰林,言敷其藻。
探微集逸,思心洞神論道屬書篇章光覿
含奇宰府婆娑公門
棲靜隱寶,淪虛藏器;褧裳襲錦,緇衣被玉。
曾泉改路懸車將邁考盤下位,歲聿屢遷
搢紳之士,具懷愾恨。
方今太清辟宇,四門啟籥玄綱括地天網廣羅;慶雲興以招龍,和風起而儀鳳,誠岩穴耀穎之秋,河津托乘之日也。
而贍沈淪下位群望悼心
若得端委太學錯綜先典垂纓玉階論道紫宮,誠帝室瑰寶清廟偉器
廣樂九奏,必登昊天之庭;《韶》《夏》六變,必饗上帝之祀矣。
入為尚書郎侍御史太子中舍人中書侍郎
成都王穎表為清河內史
將討齊王冏,以雲為前鋒都督
誅,轉大將軍右司馬
晚節政衰,雲屢以正言忤旨。
孟玖欲用其父為邯鄲左長史盧志等並阿意從之,而雲固執不許,曰:「此縣皆公府掾資,豈有黃門父居之邪!
」玖深忿怨
張昌為亂雲為使持節大都督前鋒將軍以討
會伐長沙王,乃止。
機之敗也,並收雲。
官屬江統蔡克棗嵩上疏曰:
統等聞人主聖明,臣下盡規,苟有所懷不敢不獻。
聞教陸機後失軍期師徒敗績,以法加刑,莫不謂當。
足以肅齊三軍,威示遠近所謂一人受戮天下知誡者也。
且聞重教,以圖為反逆,應加族誅,未知本末者,莫不疑惑。
爵人於朝,與眾共之;刑人於市,與眾棄之。
惟刑之恤,古人所慎。
明公興舉義兵,以除國難四海同心雲合回應罪人之命,懸於漏刻泰平之期,不旦則夕矣。
兄弟並蒙拔擢,俱受重任,不當罔極之恩,而向垂亡之寇;去泰山之安,而赴累卵之危也。
直以計慮淺近不能董攝群帥,致果殺敵,進退之間,事有疑似,故令聖鑒未察其實耳。
刑誅事大,言反逆之征,宜令王粹、牽秀檢校其事。
事驗顯然,暴之萬姓然後加雲等之誅,未足為晚。
今此舉措,實為太重,得則足令天下情服,失則必使四方心離,不可不令審諦不可不令詳慎
統等區區非為陸雲一身之命,實慮此舉有得失之,敢竭愚戇,以備誹謗
穎不納。
統等重請,穎遲回三日
盧志又曰:「昔趙王中護軍趙浚,赦其子驤,驤詣明公而擊,即前事也。
蔡克穎前,叩頭流血,曰:「雲為孟玖所怨,遠近莫不聞
今果見殺,罪無彰驗將令群心疑惑,竊為明公惜之。
僚屬入者數十人流涕固請,穎惻然有宥雲色
孟玖扶穎入,催令殺雲。
時年四十二。
二女,無男。
門生故吏迎喪清河,修墓立碑四時祠祭
所著文章三百四十九篇,又撰《新書十篇並行於世。
初,雲嘗行,逗宿故人家,夜暗迷路,莫知所從
忽望草中火光於是趣之。
一家,便寄宿,見一年少,美風姿,共談老子辭致深遠
向曉辭去,行十許裏,故人家,雲此數十里中無人居,雲意始悟。
卻尋昨宿處,乃王弼塚。
雲本無玄學,自此談老殊進。
雲弟耽
雲弟耽為平東祭酒,亦有清譽,與雲同遇害
大將軍參軍孫惠淮南內史硃誕書曰:「不意三陸相攜暗朝,一旦湮滅道業淪喪痛酷之深,荼毒難言
國喪俊望,悲豈一人
」其為州裏所痛悼如此
東海王越討穎,移檄天下,亦以機、雲兄弟枉害罪狀穎雲。
從叔
喜字恭仲
父瑁,吳吏部尚書
,累遷吏部尚書
少有聲名好學有才思。
嘗為自敘,其略曰:「劉向省《新語》而作《新序》,桓譚詠《新序》而作《新論》。
不自量,感子雲之《法言》而作《言道》,睹賈子美才而作《訪論》,觀子政洪範》而作《古今曆》,鑒蔣子通萬機》而作《審機》,讀《幽通》、《思玄》、《四愁》而作《娛賓》、《九思》,真所謂忍愧者也。
」其書近百篇
吳平,又作《西州清論》傳於世,借稱諸葛孔明以行其書也。
有《較論格品篇》曰:
或問予,薛瑩最是國士第一者乎?
答曰:'以理推之,在乎四五之間,問者愕然請問
答曰:'夫孫皓無道,肆其暴虐若龍蛇其身,沈默其體,潛而勿用,趣不可測,此第一人也。
避尊居卑,祿代耕養,玄靜守約沖退澹然,此第二人也。
侃然體國思治,心不辭貴,以方見憚,執政不懼,此第三人也。
斟酌時宜,在亂猶顯,意不忘忠,時獻微益,此第四人也。
溫恭修慎不為諂首無所雲補,從容保寵,此第五人也。
過此已往不足復數
故第二已上,多淪沒而遠悔吝第三已下,有聲位而近咎累
是以深識君子,晦其明而履柔順也。
'問者曰:'始聞高論終年啟寤矣。'
太康中下詔曰:「偽尚書陸喜十五人南士歸稱,並以貞潔不容皓朝,或忠而獲罪,或退身修志,放在草野。
主者可皆隨本位就下拜除,敕所在以禮發遣,須到隨才授用
」乃以散騎常侍,尋卒。
子育,為尚書郎弋陽太守
史評
贊曰:古人云:「雖楚有才,晉實用之。
」觀夫陸機陸雲,實荊、衡之杞梓,挺圭璋秀實,馳英華早年風鑒澄爽神情俊邁
文藻宏麗獨步當時言論慷慨,冠乎終古
高詞迥映,如朗月懸光疊意回舒,若重岩積秀
千條析理,則電坼霜開;一緒連文,則珠流璧合
其詞深而雅,其義博而顯,故足遠超枚、馬,高躡王、劉,百代文宗一人而已
然其祖考重光羽楫吳運,文武奕葉將相連華
廊廟蘊才,瑚璉標器,宜其承俊乂之慶,奉佐時之業,申能展用,保譽流功
祚傾基,金陵畢氣,君移國滅,家喪臣遷。
矯翮南辭,翻棲火樹飛鱗北逝,卒委湯池
遂使穴碎雙龍,巢傾兩鳳
激浪之心未騁,遽骨修鱗陵雲之意將騰,先灰勁翮
望其翔躍,焉可得哉!
夫賢之立身,以功名為本;士之居世,以富貴為先。
然則榮利人之所貪,禍辱人之所惡,故居安保名,則君子處焉;冒危履貴則哲士去焉。
是知中塗,必無經時之翠;桂生幽壑,終保彌年之丹。
蘭怨親,豈塗害而壑利
生滅有殊者,隱顯之勢異也。
故曰,衒美非所罕有常安韜奇擇居,故能全性
觀機行己也,智不逮言矣。
睹其文章之誡,何知易而行難?
自以智足安時才堪佐命,庶保名位無忝前基
不知世屬未通,運鐘方否,進不能辟昏匡亂,退不能屏跡全身,而奮力危邦竭心庸主,忠抱實而不諒,謗緣虛而見疑,生在己而難長,死因人而易促。
上蔡之犬,不誡于前,華亭之鶴,方悔於後。
卒令覆宗絕祀,良可悲夫!
然則三世為將,釁鐘來葉;誅降不祥殃及後昆
是知西陵結其凶端,河橋收其禍末,其天意也,豈人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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