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庵先生遺稿卷之八

　書

　　

擬與某官書(甲午)

某頓首再拜某官執事。某自少時聞議論者皆云執事抱嘉遯之節。有輕爵祿之志。其位彌顯而其退彌固。無愧乎古之君子。然某固已疑時俗之喜爲稱譽。而未知執事果何如人也。其後有以執事所著夢筮賦示余者。其辭蓋明用行舍藏之道。難進易退之義。其稱論切。其指喩遠。見者莫不服其操之高。慕其行之潔。某於是亦疑執事眞君子也。頃歲。執事以徵再至京師。入見縣官。無所猷告。出而對人言。獨喜爲慢汙之說。某又疑之。夫抱嘉遯之節。有輕爵祿之志者。於世必相忘。不宜屑屑於風塵。明用行舍藏之道難進易退之義者。於大道必有見。不宜見人主而默默。其操高其行潔者。於樞機必愼。不宜口出䙝陋之言。如是果可謂君子乎。此不得使余之不疑也。今者執事忽又至京。躐取榮官。雖爲辭避。而久留不去。乃於洪宇遠事。排正論而扶邪議。雖昔之所稱譽者。亦莫不疑於執事。而某之疑執事者。於是益決。復爲執事恨且憐焉。曩日宇遠因求言之旨。疏論二王子事。其

言多觸犯忌諱。人主旣容之而不罪。乃有二三憸小之徒。暗揣人主心怒而不能罪。偵伺睢盱。倡爲邪議。或請下宇遠之疏。以定國是。或請屛黜宇遠。以伸君上之誣。或請罪一二臺臣之右宇遠者。以固其論。其爲說不同。而其所以罪斥宇遠則同。其所以嘗試人主之心。以謀進取則同。及其讒間得售。天怒遽震。昔之謂宇遠不可罪者。又皆攘臂而言其非。今則至於擧國莫不稱其非。或心知其無罪。而畏刑懾禍。迫怵而以爲非。或惜官位顧利祿。不敢忤於權要而以爲非。或貪冒苟得。欲附麗於柄人而以爲非。凡欲罪宇遠者。莫不藉執事爲重。而明言宇遠之非者。由執事爲之幟也。噫。執事其眞以爲可罪乎。抑戲之以爲非乎。眞以爲可罪。則喪心失性無識之人。戲之以爲非。則阿時喜禍賊善之人。此決知非君子所爲也。且昔文帝徙淮南於蜀。袁盎猶譏以殺弟。今者澂，潚之惡。不浮於淮南。宇遠之言。無愧於袁盎。夫盎漢之直臣也。宇遠可罪。則盎亦可罪。盎可罪則古之直臣欲善處人兄弟之間者。亦無不可罪矣。周昌比漢祖於桀紂。夫漢祖至英主也。桀紂至暴無道也。昌猶以是譏其君。可謂誣矣。未聞其時以此而罪昌。豈當時之人。

不賢於今之人。而今之臣。反有忠於古之臣耶。由是推之。宇遠之疏論二王子事者。不可謂之非。而雖有觸犯。亦未宜罪之。此時俗之所以致疑於執事。而某之所以痛恨於執事也。然而始聞執事之論者皆曰。斯人寧有是言。及執事改爲處置之後。人乃信執事之論果如此也。當南重晦再發不可罪宇遠之論也。縣官怒益震。手批數百言。斥退玉堂處置諸臣。擢執事爲其長。人人皆謂執事必以病不赴召矣。不然而赴召。必能委曲切諫。回聖主之怒。必能開陳是非。明諸臣之無罪。俄聞執事夜半詣闕。呼唱而入。拉白面未省事少年。而資其誘䝱。處置兩司。是請罪宇遠諸人而非重晦。唯以求媚縣官爲務。非特執事之可羞。最所恨者。國家設玉堂三百年。未嘗有改處置之事。而自執事首創之。爲朝廷羞耳。且玉堂之能處置兩司。以其有公是非也。事固有當於理而不當於人主之心者矣。若旣爲處置。又以不當於人主之心而遂改之。則烏有所謂公是非者乎。觀執事之志。若再爲處置而不合上旨則三爲之。三爲處置而不合上旨則四爲之。雖至於五至於六。亦無所憚而不爲矣。噫。此果君子而爲此乎。夫逢迎人主。小人之所利。執事

爲此。何以爲君子。趨合時論。鄙夫之所能。執事爲此。何以爲君子。執事嘗不仕於朝矣。何故出於今日論議乖張是非顚錯之時乎。執事嘗閉口不言世事矣。何故附於今日二三憸人傾軋迎合之議乎。宇遠，重晦。世之所謂流俗人。而今爲君子。執事世之所謂君子。而今爲宇遠，重晦之罪人。古人有言臭腐化爲神奇。神奇化爲臭腐者。殆類於是。此某之所以爲執事憐焉者也。且由今而觀之。則鯨海鰐浪之外。蜒煙蠻瘴之鄕。固不若流水其車。游龍其馬。出入乎金門玉署。以攬權寵。由後而觀之。則昔之竊位冒勢。志氣揚揚。自以爲得計者。人莫不唾鄙之。而至於觸忤人主。流離謫竄。坎廩而不舒者。人莫不嗟嘆而歆艶之。此直可以眩一世。而不可以欺萬代。今執事又欲眩今人以取快。而獨不悟後世之不可欺耶。而況今人未可以盡欺也。近有爲救執事之說者。或曰。執事非不知宇遠之不可罪。而天怒未可遽回。邪說未可遽破。寧受逢迎之譏。暫爲鎭靜之計。以冀天怒之自回邪說之自破。或曰。執事恒恐欲退而彌進。欲隱而彌彰。寧爲自汚。爲世譏笑然後肥遯之志可固也。噫。此直兒童之見。豈執事之意耶。此孟子所謂今之君子過

則順之。又從而爲之辭者耶。以此欺人。人孰從而信之耶。某於執事。未嘗一見其面。而執事之長於某。幾四十餘歲。某今歲初擧進士不利。而執事之已取第。又四十餘歲。言齒則甚少。言位則甚賤。言交則又不獨淺而已。宜其不可有所論議。亦不敢相責。如朋友之道也。然而恨執事之毀其節喪其名。憐執事之終不悟而累其身。不勝志士之憤。不能泯默。且春秋之法。責賢者備。執事始有君子之名而卒乃如此。亦不忍不以賢者責也。輒布區區。伏惟幸察。某再拜。

與申瑞明書

抱痾閱旬。神思日昏昏。昨夜忽夢。與吾弟及揚卿。若鼎而坐。出吾弟所爲三都賦者讀之。鏗乎如金玉。燦乎若繡綵。淸韻觸耳。奇色溢目。吾與揚卿相擊節艶歎之不暇。忽蘧然而覺。則二人者皆已失。而其文黯黯尙在眼焉。因自念與吾弟不見者。月已餘矣。豈思之之極而想發於夢耶。抑吾弟聞吾之病。將枉訪而問之。而夢先爲之兆耶。吾弟善爲文章。豈果有所作。如古之三都賦者耶。若果有所作。必能鏗乎燦乎悅乎人之耳目而夢亦猶然耶。古之文人如揚子雲，江文通。皆每有所作。必自有夢。豈吾弟之才。非特自夢。

而又能發於他人之夢耶。爲之歆感于心。因復思吾弟。不能自已。朝睡纔起。揚卿適至。又念昨夜之非偶然而夢也。愈欲一見吾弟以說病懷。吾弟倘肯惠然而來。以符吾所夢。以成吾夢之奇耶。倘有近所爲著者。亦幸毋靳袖示。

與趙揚卿書

昨蒙委臨。但恨日昏卒卒。不得少有所展。悵缺無已。僕於今冬。畏寒蓄縮尤甚。伏堗擁爐。不能出戶外一步地。獨時時於塵几間。抽閱古書。以此自遣。人事漸疏。適足以長其迂闊之資。可笑可笑。僕生平最服方正學先生。竊有太史公執鞭之願。以爲若先生。當求之於三代。使先生生於有宋之盛。則不爲濂。將必爲洛。不爲洛。將必爲閩。使先生與於七十子之列。則不爲顏。將必爲曾。不爲曾。將必爲冉閔。今其言行焯烈。爛乎人之耳目者。吾子亦嘗聞而覩之矣。而僕之言。豈有過哉。豈有過哉。惟其逢時不祥。不能使姬周之日月再朗於旣蝕。獨能挈千古之綱常而任之身。遂使顏曾濂洛之統。若絶若續。日掩月翳。寢至於不可尋。當時之人。旣䝱於淫威。後世又從而因循。無一人奮然爲先生而明其道。嘻嘻痛矣。可勝恨哉。雖有鄭

氏所錄先生遺事。猶多闕漏。使人不能無不詳之恨。是以僕竊不揆愚陋。輒於抽閱之暇。謹采摭先生之遺書。參之以通紀。而檢次其歲月。以爲年譜一冊。縱不足以發揚先生之萬一。亦庶幾少抒僕素所蓄積之志也。昔者朱夫子爲濂溪撰事實。爲伊川撰年譜。近世退溪先生亦爲朱子撰通錄。今僕末學淺識。雖不敢僭擬昔賢所爲。然先生之道。固未始有愧於濂洛諸夫子。則僕之愚陋之志。亦志士仁人之所宜矜恕者也。嗟乎。以先生之道之大。後之人猶且指以爲迂。況僕生於百世之下。欲尋已絶之緖而明之。世寧有不笑我以爲迂者乎。雖然僕直當受之耳。亦何足辭。亦何足辭。今者謹輒手寫年譜一通以呈。唯吾子爲知僕之志。幸賜閱覽。倘亦有以許我之非迂否乎。想有脫誤。毋吝指敎。便早呵凍。萬不盡一。

謝李擇之借示董學士(份)泌園全集書

僕嘗從申寅伯許。求閱陸弘祚所編皇明十大家文選。董氏卽其一也。每恨其選之至約而未得覩其全也。今蒙借示原集一秩。實諧夙願。甚幸甚幸。董之文。大約蓄富意宏。大者數千言。小猶不下累百言。必極其所欲言而後止。誠可謂大矣。然辭或傷於騈偶而

輒復剩複。旨每失於弛蕩而大不收結。較之近代葉蒼霞李京山。猶有所遜。況可置諸陽明，荊川諸公間耶。巨無霸雖甚長大。恐不能當劉文叔一勁卒。如何如何。詩律淸曠雅澹。頗有孟襄陽韋蘇州遺致。不比嘉隆以後諸人務爲大聲壯語。殊可喜也。探閱略遍。謹此奉完。

與朴和叔(世采)書

長夏爲淫雨所關。入秋復困於兩次試院之役。卒卒無暇隙。於一切候訊。亦且闕然。徒有戀嫪之懷。常懸懸於中耳。不審近者。靜中啓居如何。處僻而地淸。且無俗累膠擾。想進修益勝。爲之傾羨傾羨。某本來善病。初寒因不良將理。得咳喘。上氣諸症。種種作惡。至今二十餘日。尙無分寸差效。良苦良苦。前者敎及明季遺聞。而其時適爲它人所取去。未卽奉副。今始呈覽。第此書崇禎紀。則不如谷氏(應▦)紀事之詳且核。唯於南都之不終。浙閩之旋亡。兩廣之播越處。差有可考者矣。因念當中朝板蕩之日。尙不乏忠義之士。如史(可法)，瞿(式耜)，劉(宗周)，黃(道周)諸人。尤爲烈烈。某嘗以爲可法之忠。不下於宗忠簡。式耜之才。有過於文信國。至於宗周，道周二大夫生平終始。又卽蘇氏

所謂平居而忘軀犯顏。臨亂而徇義守死者也。時常以此言言於所知。而人或有不以爲然者。豈人情貴遠而賤近。以是爲近日之事而不欲輕許之故耶。是未可知也。精於權度者。想必有確然之見。未知高明之鑑則以爲如何。抱病離索。雖欲一拚良誨。有未易得者。偶此幷布。統希雅炤。不一。

與黃生貞道書(壬戌)

李宣傳之還。獲審僉雅履珍勝。殊慰殊慰。旱炎比酷。卽惟動靜益佳。生之先人葬地。在於楊根牛川。而近來曉解堪輿之人。皆言水破生方。大不利於嗣續云。術家之言。茫昧難信。而生今年五十。只有獨子。子又無子。雖官秩顯隆。一身之榮名極矣。每念累世宗祧之托。懍懍憂傷。若無所容。如得一可用之地。及時安厝。則雖盡褫我爵祿而予之。傾我家私而報之。亦所不辭。以此經營於近畿者久矣。今者地師數人。歷見元通亥坐之原。以爲堂局安檼。水川送迎。亦皆合法。可以用之云。此實生家之大幸也。然又聞之。左岡外人家。卽尊兄弟所居之室。而家後山上。亦有墳墓云。時俗所忌。專在於墓門相沖。而此則家舍與墳墓。俱在於坐穴不見之處。實無所妨礙者。而第念尊家兄

弟聚族於斯旣有年所。則便與地主相同。而我則新到之客也。主客之禮。固不可不先相通名。以道來此之意。故昨使李宣傳委進。略通鄙意而歸矣。李宣傳回來。俱傳尊兄弟所云云之語。生俱已領悉之矣。李言尊家有田自穴頭周匝左右。耕墾於一谷之內者。幾至十許日畊。此尊家之所種藝而爲食者。今若盡廢而陳之則此一害云。夫穴處至近數日耕之地。固不可使犂鋤相及。此則勢將請賣於尊。雖至倍價。亦不得不買。其許多種粟之田。吾豈有盡禁之理乎。此則依舊畊治可矣。李又言尊家後墳山。亦必至遷移云。古今人葬地之連岡各用者何限。而至若金浦象村申相國葬親之地。則與今完昌君柳時成祖地同是一岡。申家祭於北。柳家祭於南。兩家墓奴。亦未嘗有鬪鬩之事。況今尊家所用之兆。與我新卜之地。岡而不相見者乎。

此則勿爲遷動可矣。

兩事旣如是安排。

則餘外小小防掣之端。

自可方便措處。

唯以勿失和氣爲主。

幸甚幸甚。

僕卽欲親自往見決擇。

而百里之外。

旣未得私出。

今有禱旱之擧。

九重憂虞。

百僚在事。

亦不得請暇。

玆以一書先布鄙意。

書辭之外。

可以言傳者。

亦在去人之口。

望須從容進問。

俾無沮

縮不盡之患如何。餘在日後面敍。不宣。

答首輔文谷金公書(壬戌冬赴燕時在義州)

瑞興途間。修上候書之後。驅馳撼頓。絶無餘暇。雖未得更尋竿尺。邸報中就審二郞巍捷會圍。旋魁殿對。誠爲國家賀得人。不獨爲閤下門庭之慶也。此伏承下覆書。仍諦調攝體履神相。仰慰且賀。實倍常品。今番罰金事。小生之意。亦未嘗不以專使爲恭。順付太便。而使行旁午。西路糜爛。決難又責別行夫馬。故多端思量。至於啓請。今則方物文書。俱已齊到。再明定欲渡江耳。昨日又以三事馳啓。一卽中山諸鎭事也。忙迫封聞。未暇暢悉。而皆所不可不依許者。伏望與左台可否。善爲覆奏如何。歷見大興後。又見正方。又見慈母。大興雖曰難棄。第欠實用。正方最近大路。固是莊兵遏敵之所。而久守則必敗。唯慈母絶好。形局頗與南漢相似。以此思量。南漢之無雙可知。至於弘福則天然結聚。又勝於南漢。卽今時議皆以此等爲非。而鄙意則以爲決然難舍。第近處無石。爲一大欠。今若專付一人。以百餘石工專意鑿石。又一人專意燒甓。限三四歲不掇。最後調用僧軍。或限年分築以十年爲期則必無不成之理。但廟算凝

定爲難得耳。時事紛擾。見諸朝報者。亦多駭異。生雖遠赴疆外。憂念倍切。唯望閤下爲國長慮。使此辛甘得調。震撼得定。毋令旁視者長其奸心。此爲區區之祝。餘萬不盡。

與燕京畫史焦秉貞書(在玉河館)

昨日所畫。旣已得其髣髴處。寫眞時。更以下所錄者。加減爲之如何。此像本是方面。今作長圓。蓋於眼下口上。比本面稍長一分。頤端著鬚處。亦長一分。梢加減改爲宜。額本凸闊。眉本濃䜿。口本廣厚。眸子亦不至細小。視眄頗有燁如狀。此尤精神所注。而手法俱似欠到。幸須一一著意。俾不至爲非其人也。昨坐房子。窓戶盡閉。雖不至幽暗。而亦與外廳不同。自然少陽明之光。故摹寫之際。未免帶著晦色。此人生平未嘗有皺眉憂愁之態。怒時亦罕。傍人所謂滿面春和云者。實指此而言也。此亦神氣所注。並加著意如何。昨因屢次動筆。兩臉黑氣添多。此面本帶土色。今不可作黯黲之色。此亦改之爲宜。髭鬚間白莖。亦似過多矣。此數條外。亦須默運心匠。想記本面加減如何。犀帶一品則本不粧邊矣。

答松磵李尙書(端夏)書(癸亥秋在牛川時)

自弟北返。台已東歸。踪跡參商。轉成契闊。而書尺往還。亦復不繼。則不佞疏節之失也。近得出住牛川。此去台寓僅百餘里云。便郵無因。益切瞻嚮而已。卽者趙監役袖傳台札。披閱再三。不任感歎之至。頃日台疏實是爲國家憂甚慮遠。罄竭悃愊之語。設令有一二參差。弟豈不知台意之一出於包荒朋亡之遺誡耶。弟則所處睽孤。所遭曳掣。徒有張弧之疑。未遘遇雨之吉。狼狽奔逬之外。無他策矣。幸賴聖心曲賜矜察。俾得罷退。就閒田里。得請之日。歡喜如狂。仍念曩日之如黃生輩爲弟促歸者。眞是大功德主大恩人。讚歎不足矣。天時漸寒。正爾龜縮。若待明春和暖時節。一作上游之行。或可握手於淸心神勒之間。而亦何可預期耶。別紙所敎。至當至當。且先兆營遷曲折。略爲攄及於趙君。而來示所云。亦卽弟所嘗置念於胸中者。當十分消詳而處之耳。餘萬不宣。

息庵先生遺稿卷之八

　序

　　

贈均上人序

昔吾先外王父東淮公文章雅望。爲一代最。旣貴重。而顧拘於時制。不能需于世。無所抒其奇偉秀傑之氣。以博觀於域內名山大川靈境異區。往往從方外

奇逸之士。相與遊嬉。輒愛之不忍釋去。以故公之在世。世所謂詩僧韻釋欲藉公一言以自顯者。且日踵於室。公皆樂與之接。不少厭。時有浮屠戒淨喜氣義善談笑。嘗遍走公卿貴人之門而謁之。見者莫不親愛。故又嘗從公遵海以東。遊金剛諸山。及公築室於雲吉山下。有終老之計。淨又來侍。公每嘉其款誠。愛之彌篤。噫。世之結友朋披情素。握手歡然。自比義管鮑者。及其久也。尙不能無衰。夫淨以一浮屠。能知慕公之德。侍公數十年。未嘗一日或懈。旣偕公。不憚遐險。以搜奇剔幽。盡嶽海之勝。歸又以從公於寂寞之濱。則非有氣義。烏能若是乎。其時余年方七八。嘗侍公左右。與淨一二見。尙記公每把筆寫詩。或爲墨戲。淨在公案前。摘紙磨硏以供也。後數年。淨也死。公叉下世。嗟夫。哀樂相嬗。勝事靡常。自公之沒。至今十餘年間。門闌日以衰替。無復曩時之盛。雖欲尋公遺蹟。幾乎湮滅而無傳。夫爲子孫之心。其烏得而無悲。余或時時於山人詩軸間。覽公遺篇。仍復追惟舊日。未嘗不澘然而悲也。今年冬。余負笈來奉恩寺。日與衲子居。其中有名尙均者。自言乃淨之門徒。亦嘗從其師謁公。能徵公遺事。爲余道之。余聞而始悲。終又慨

然而感矣。夫覽公嬉戲翰墨之餘。猶有所悲。況其公所愛者之門徒。如見公之所愛。且其故家之所不能徵。均或徵焉。其感于余之心。尙復有旣哉。然則余於均。固不可以無言。因書其所感于心者以贈。均亦善談笑。頗類其師。

送徐兄道潤(文重)東遊楓嶽序

余少喜詞賦。於心最所契。獨孫興公夢遊天台，蘇子瞻赤壁兩賦而已。因且私自謂斯區也固以奇擅天下。然奚至若是絶哉。是殆文人者之夸詡以自張大其遊。有未足信。及觀古人之論。以爲司馬遷雖善於爲文乎。苟非生平壯遊周覽乎域內名山大川。以抒其奇偉疏蕩之氣。其文亦不能至是。於是乃知彼二公之於文亦然。奇山異水。各有以盪其心胸。而當其下筆爲賦。崢嶸汍瀾。若波之涌而嶽之立。雖彼二公。亦有所不自知者。奚暇以夸詡爲意。尙奚信不信之足論哉。余故嘗以爲山川與文。未始不相待。文非遇山川。不能奇。山川雖奇。非文又無以見其奇。余內姑兄徐君道潤。將爲覲向關東。關東故多佳山水。且有慕司馬之志。臨行過余。余爲問其遊與否。蓋期於省謁之暇。理一月裝。直趨楓嶽。躡毗盧俯渤澥闚九龍。

濯足萬瀑。檥棹三日浦。尋永郞述郞舊跡以歸云。噫。吾子之遊。其殆壯乎。雖然余於子之遊。復有所慨然而感者矣。夫曏所謂天台，赤壁。其瓌瑰絶特之觀。豈嘗以古今異。其所朝遊賞而暮娛玩。豈特孫，蘇二公而已哉。然而二公之遊獨傳。其他皆沒沒無所記。豈匪以停辭廢藻。無足以寄千古。抑縱有之。而又不能與彼兩賦者並。固與無無異也乎。楓嶽之奇。不遜於天台，赤壁。人之遊娛者。殆亦朝而暮。而顧乃於二公未嘗遇。旣無以侈其瓌瑰絶特之觀。又曷從以信其景物之勝否乎。則玆山之蓄不遇之感而思一效其奇者。蓋已久矣。今吾子之筇行。且指于玆。玆山之靈。亦必新其物色。以待子之至。況吾子胸中文辭稍稍臻於奇。又嘗與余同學詞賦。倘至於佳境異區騷人逸士之所宜賞者。輒爲之逍遙俛仰。一揮而賦之。以弔昔之不遇今遇之晩。則余所謂山川與文未始不相待者。其將驗於此矣。如余閉門事病。宜從而未從。縱嘗假蝴蝶。一登玆山。亦未效古人之夢而賦。徒爲吾子行而勖。(壬辰冬。嘗夢遊楓嶽故云)

送申晉夫(暹)寧親松都序

昔麗氏之初興。膊裔腬萱。納羅包濟。收三韓之籍而

總之一。時唯太師申公。功以武第一。及乎愍，讓之際。背夷卽華。用衣裳易鱗介。明先聖之學以詔昧。時惟侍中鄭公。功以文第一。其後申公翼太祖。授命於桐藪。績與漢紀信並。鄭公柱乎危邦。以一身較于天。幾僵而復立者數。卒不支以殉焉之。二公者實麗之所始終。而稱麗之節義。唯二公又第一。二公以功以節。紀竹帛享俎豆。其高風遺烈。歷百世如一日。而其子孫之蟬嫣縈組而襲冕者。彌遠而彌昌。太師之後二十代。有字晉夫甫者。余之外從叔也。爲人豈弟遜讓。有志於學。於侍中公。亦其外裔云。則以二公之後。而能昌大其宗者。其又不在斯人耶。歲之季冬。將西有寧親之行。以從祖侍郞公時留守開京故。而開卽麗之故都。王氏五百年之遺墟也。噫。麗之亡。蓋已久矣。其始也。其賢臣有如太師公爲殫其烈。以樹其業。其衰也。有如侍中公爲罄其節。以亢其隤。及公旣歿。而其故家世室。無復遺存。國隨以踣。則至今數百年之間。但見其山高水麗。景物無改。而其興亡盛衰之跡。皆已剗削消滅。其臺殿第宅之壯。繁華遊冶之所。皆已化爲敗礫隳礎。埋沒於荒煙野草之丘。其公卿侯伯之震耀輝赫於當時者。皆已不可復見。而一二遺

蹤舊躅。往往爲樵人牧豎所指點。覽者於此孰不爲徘徊愴恨。喟然而感者乎。余嘗聞麗主嘉太師之功烈。每於滿月之臺。爲八關會。特設公像。以狀嗚喑戰鬪之貌以饗云。今毀臺尙存。猶可以髣髴乎英靈之所肹蠁者。遵城而稍東。有鄭公舊宅。今易以爲祠。以祀公。自祠又迤而東數里。有橋名善竹。卽鄭公捐命所。夫以尋常行路之人。匪必弔古而興想。苟歷玆地。猶未嘗不慨然慕聳然敬。繼之以咨嗟涕洟。矧其後世追遠之感。自有所油然而不能已耶。吾固知晉夫於玆行。其所爲感。必當有倍於人者矣。嗟呼。丈夫之行乎世。得如二公之所樹立。庸詎不謂卓哉。今晉夫不必徒感其往迹於蔓榛露棘之間而已。其不幸而著其節者。固不論其功與學。庸詎非晉夫之所宜惕然興起。思與祖先配者乎。晉夫勉乎哉。

奉送春沼先生佐幕關北序

昔辛卯之歲。春沼先生自翰林罷。明年壬辰。始敍出知狼川縣。未幾又罷。越二載敍。敍而不調者又二載。而乃拜咸鏡道都事。時丙申七月旣望也。先生將行。內外親黨故知數十人。俱出國東門以餞。相與語曰。先生文章經術冠一國。當世莫能二之。人皆謂先生

將朝夕從容於館閣。左右人主之側。今乃棲遑於下縣。復屈首佐幕千里外。伈伈向人。逐顏色低聲氣。豈不勞且苦哉。咸欲以是慰先生。於是先生之姪淸風金錫胄獨執爵顧四座而言曰。諸君蓋未之知耳。先生之此行。當賀。非當慰也。先生之此行。非屈者。乃將大伸也。不然。何先生之蹟。與先外王大父文貞公之蹟。其同之若玆乎。嘗攷文貞公年譜。萬曆辛卯。文貞公自內翰陞騎省。其年罷。至明年壬辰敍。文貞公屢沈下僚不振。丙申。始巡按北路竣事。旋入玉堂。卽結知于宣祖。今先生於文貞公孫也。其罷敍官爵同。而其歲之辛壬同。其奉使北路同。而其歲之丙申又同。豈不大可異也乎。噫。此又無足以異者也。夫以微且賤之人。苟其賢亦能以自奮。況以文貞公之孫。其賢又能無所忝於文貞公。其有不與文貞公同其貴者乎。其始也旣同。其終也亦將同焉。斯又可以執左契而責者。於時遂進爵而賀。衆咸曰然。文貞公自北還不十餘年。官日益顯。遂晉文衡位三公。羽儀明朝。今先生亦將自此而益顯矣。未久。如有天書促先生還者。吾儕其又將馳馬出東門。迎先生于玆。於是衆遂復再拜進爵賀先生以爲別。

余旣與申寅伯，趙揚卿諸友。共遊中興。歸來未浹旬。復出僦西湖之舍。朋徒日遠。每想陟古城尋石洞。寒葉被逕。霜楓蘸水。而千巖萬壑。應接不暇。黃昏入招提。對酌佛殿階上。明月自東嶺而上。白色如晝。涼露襲人。可謂千古絶景。尤惓惓不能忘也。昔蘇子瞻嘗與王定國。乘月置酒於黃樓。子瞻謂定國曰。李太白死。世無此樂。三百年矣。夫子瞻死。去今又不知幾百載。世不見子瞻之樂。亦已久矣。豈意吾輩於今日得復續二仙之奇興而以跌宕於玆也耶。揚卿貽書遠致西湖謂余曰。吾方與同游諸子。裒所唱酬詩若賦。竊慕效南嶽之錄。以識不忘。子其爲序。余謝不敢。且復曰。斯遊固不可忘。錄之固善也。然吾輩之所賦。果有若廬山之吟赤壁之篇而語足以敵斯景者耶。且南嶽之錄。何可儗也。余嘗觀其錄。凡二賢之所玩賞。皆如目擊而身歷。怳然若相與追陪於層巒疊嶂奔流淳潭之間。令人景慕欣聳之不暇。噫。此豈以其淸詞逸韻。炳琅耳目。能服于人而然耶。抑非必有待於篇章句字之末。而別有所使後人觀感而不能肄者乎。是未可知也。揚卿再書曰。子之言良是。此殆所以

自勖。且以勖吾輩也。吾輩於南嶽之遊。顧慕之云爾。非敢儗也。請遂以斯語。爲斯錄序。

贈某序

太史公曰。天下煕煕。皆爲利來。天下穰穰。皆爲利往。世之詿乎利久矣。溺人心志。塗人耳目。而仁義遂以亡矣。金子曰。夫上世之人。樂道仁義而羞言利。中世之人。仁義不能勝利。下世之人。倍仁義而惟利是求。習俗之隤。若陵之夷。若水之走下。雖家曉而戶說。終不可以復也。是故志士賢人忼慷狷節之倫。猶往往知所恥。義不苟與當世合。而世亦反以爲譏。鵬之飛也。搏扶搖背靑天。而鳩與鷽笑之。蛟龍嘲於獱獺。而鵷雛爲鼠鴟之所嚇。斯固必至之勢。不可諱而避者也。昔者仲尼辱於向魋。子輿侮於淳于。季次窮居。子淵陋巷。仲由縕袍。原憲環堵。而結駟連騎。騁騖乎諸侯者之徒。咸乃刺口而恣其嗤。嗟乎。世旣後矣。俗益偸。習益不可變。而況於處身隱約。厲孤潔之行。不求顯於世者乎。其受菑又何可勝道哉。此放利之行。所以日肆。何知仁義之論所以作。而鄒聖之所以喟然於梁王之問者也。夫坐賈營市廛。立賈役道路。脩容袨服。游士之釣聲譽也。黛綠臙紅。冶女之蠱美少也。

至如弄文之吏，好技之人。巧於心者。不顯其戕身。巧於手者。不惜乎殊指。斯特閭里之賤。爲利心之所使。自昔猶然。固無足異也。及乎俗之偸夫。世所謂學士大夫。持名而尙節者。終亦莫不墜於利。當彼之紆金拖玉。錯繡轂而行也。意非不洋洋盛乎。至趨人主之前。伺顏色候喜怒。務飾爲媚悅阿容。曾無所恥。此不過戀朱紫耳。巖居壑棲之士。誦賢聖之訓。以文其言。設爲名高。以矜其行者。亦或招權勢。以要尊官美仕。是與閭里之賤奚異。其實皆爲利也。噫。其所由來者漸矣。苟有嗜仁慕義。欲有以矯之者。則不亦戛戛乎難爲力哉。某遯居絶俗。抱無悶之志。頗與世相齟齬。顧於余甚有合也。豈古所謂同氣相求。同明相照者。非耶。夫不合乎人。必將有合乎天。不合乎今。必將有合乎後。子旣躬耕於白雲之谷矣。余亦且洗耳乎牛渚之波。姑相與恣傲跌宕於一水之間。不以察察而受其汶汶焉。則吾兩人之利。抑亦將無窮已乎。某今有還棲之行。聊書其所嘗感者以爲贐。且與之約。

贈柳氏子序

忠原柳氏子某。今歲擧武不第。其歸也。申子瑞明贈之以鞭。且爲文以勖之。其言多感慨奇菀之思。謂貴

富必可致而其致之有時。故雖古俊傑非常之士。要必待善駕馭者鞭策之。而時不至焉。則亦蠖屈而已。其辭丁寧勤曲。一篇之中。三致意焉。噫。夫鞭而後始行者凡馬也。若駑也駘也。雖鞭之不動。騏驥驊騮。亦不待乎人之鞭之也。吾嘗觀柳子。今雖屢躓於鹽車之下。莽莽常有千里之色。是特時未至耳。亦豈必鞭之而後。始以盡其才乎。然瑞明猶以是物爲贐行之資者。柳子亦必有以識其意也。嗟乎。使柳子持是物策款段。蹩蹩於下澤。從田野間。窺灌漑淺深而已焉。則斯乃柳子之不得其時。而是物之失其職。固甚矣。使柳子而遇其時。得其善駕馭者。左右鞬箙。擁五丈之旄。躍馬叱咤。以指麾熊視虎躍之士。是物也於此亦足以效其用矣。然則物固有待於人。而人亦不能無所資於物耶。抑以物使馬。以人使物。而人又有使使物者。亦復有使使使物者耶。柳子識之。

古文百選序

鄒孟氏有言曰。寡固不可以敵衆。弱固不可以敵強。此語兵之常勢然也。然而古之善用兵者。往往能以小制大。出奇而取勝。若謝玄淝水之捷。虞公采石之勝者是已。夫以偏安不振之晉。而覆符氏投鞭斷江

之師。則此誠可謂難矣。然其兵尙號爲數萬。用習和忘戰之宋。而破完顏鉦鼓千里之衆。則此誠可謂尤烈矣。然其兵猶至於累千。至若東吳之甘興霸所領。只麾下百騎耳。夜俱襲魏武營。出入跳盪。如履無人之地。其所擊殺傷甚衆。魏武竟以此解兵去。由是觀之。兵愈少而其選愈精。選愈精而其勝愈奇。苟爲不然。雖有齊山之甲如林之徒。亦何與於勝敗之數哉。噫。是豈特兵爲然。惟文亦猶是焉。夫自代繩以來。六籍紛然汗瀾。費籐耗毫。溢宇充棟。而天下之書衆矣。誦習之家。恒不勝其繁且難。而於是乎抄選之事作。是亦用兵者之簡卒。乘鍊鋒銳。以資其出奇取勝。其爲用又曷可少哉。近世選文者。西山有眞寶。謝氏有軌範。是二書最盛行于今。然或以其雜採賦辭。而章程未整。偏取唐宋。而詞氣漸俚。蓋亦不能無病之者。吾同宗子文氏兄弟頃自湖南俱來。從學于京師間。要余抄古今文。以便服習。余遂盡取秦漢以下至南宋諸家文。掇其菁華。拔其腴雋。滿百而止。分爲三篇。書其目而歸之曰。此猶貫寨之騎。苟有善用乎此者。雖髣髴孫吳如魏武者。猶足以褫其魄。而況下於此者乎。雖弱必強。一戰而霸。吾且刮目而俟之。

代顧榮送張翰歸江東序(月課代人作)

蓋聞張平子之賦歸田。自卞榮辱之境。仲張統之著樂志。不羨帝王之門。是以吳江泛鴟夷之舟。鹿門採龎公之藥。潛山隱藪。蓋有道焉。辟世辭名。亦其情也。吾郡張君高韻邁俗。達識洞微。以皎皎雲霞之思。獨棲棲風塵之際。薄遊梁國。困鄒生之長裾。顧覽帝京。動伯鸞之哀操。天時人事。瞻四宇而增懷。海月江風。遡千里而引興。于斯時也。蓐收乍戒。少昊初臨。涼風動而城闕寒。白露下而蒹葭冷。松江之鱸且美。何須武昌之魚。笠澤之菰新肥。不數西山之蕨。時物正佳於吳會。遯思已決於江湖。洛北秋生。將海燕而共別。湘南水闊。與冥鴻而同歸。惟其著鞭之先。不無分袂之恨。嗟乎。人生貴在適意。物外可以忘機。畫棟雕梁。非久戀之所。煙汀霧渚。得爰集之鄕。今朝遠離。悵登山而臨水。他日偕逝。庶飮江而採薇。

唐百家詩删序

善乎。胡生之論也。自唐以後。選詩者多矣。英靈國秀。間氣極玄。但輯一時之篇什。而荊公百家。缺略初盛。章泉唐紀。僅取中晩。周㢸三體。有牽合之譏。好問鼓吹。多錯雜之失。數百年來。未有得其要領者。獨楊伯

謙唐音。頗具隻眼。然遺杜李詳晩唐。尙未盡善。至明高廷禮。品彙而始備。正聲而始精。斯言不其然歟。以余觀於近世。玄超之類苑。務極廣大而旣傷於繁蕪。于鱗之詩選。一主高簡而反失於阨僻。譚藝之家。蓋又不能無病之者。去歲之春。余以肺火。杜門養痾。無所事事。偶聚唐人詩集數十家以資閱玩。仍遂不揆寡陋。輒有甄錄。且復裁酌乎諸家之選。以成一家之書。得詩滿千。爲編者九。名之曰唐百家詩删。是删也。師其備於品彙而刋削以歸約。法其精於正聲而蒐羅以就博。其於體格聲調。尤不敢不致其謹且嚴焉。則庶幾於高氏之權度。不大相盭。而使胡生有知。抑或有以當其意也否乎。凡其去取編撰之由。俱詳諸凡例。玆不暇悉。

海東辭賦序

世共知離騷爲楚人之音。而殊不知佯狂麥秀之什。卽懷沙哀郢之所濫觴。至於慶卿易水一曲。又是朱夫子所稱之爲悲壯激烈。非楚而楚者也。夫以浸沐仁賢遺化之鄕。而且與金臺長城壤界相接。則自昔東士之習爲文藻。尤多以辭賦擅名於世者。其無亦有得乎麥秀易水之流風餘韻而然者耶。余於前夏。

解職居閑。仍爲諸從輩所要。遂遍閱東人古今諸家辭賦。就揀其聲調諧雅。能不詭於作者之旨者。爲一帙。人自麗朝李文順。至我春沼舅氏。爲二十有七。文自祖江至夢喩。爲五十有八。夢喩者。法七而爲者也。唐李善論七發。以爲楚辭七諫之類。然則夢喩亦辭之流也。總名之曰海東辭賦。以見夫左海文明之區。數千里之遠數百代之下。尙亦有宗依屈，宋。踵躡班，揚。非楚而楚。有足觀者云爾。

行軍須知序

自古爲兵家之言者。孫吳尙矣。如諸葛武侯之心書。李衛公之問對。卽後世之孫吳。而宋仁宗朝。嘗命樞臣曾公亮等。撰武經總要。至皇明嘉隆間。少保戚繼光亦著紀效新書。備載戰陣方略卒伍敎鍊之制。此又輓近言兵者之所取以爲宗師者也。昔在壬丁。我國再遘倭難。明天子爲之發兵東救。而其時總戎受脤。多是宿帥。能識邊事。曉軍機者。我之將士。亦得以扣質疑難於帷幢之暇。仍取戚氏新書。撮其操鍊之要。名之曰兵學指南。則今國家之設廳講授。稱爲能麽兒者。卽此法也。然指南一書。文不過百餘。則圖不過數十本。武士之初學者。始雖若聲牙艱棘。而不

出一兩月。皆能擧而誦之。余自忝本兵以來。每欲更求他軍書之最切緊者。繼指南而講之矣。頃者始於總要中。得行軍須知一篇。雖不知爲何代何人所輯錄。而論議明而計晝詳。綜錯乎七書。檃括乎百家子史而成之者也。余嘗試論之以兵家而擬之於醫家。則指南者。固湯液丸散炮炙之方。而須知。乃虞摶或問，李梴提綱之類也。擬之於星曆家。則指南者。固測算度分太少之術。而須知。乃司馬遷天官書，許衡曆議之類也。擬之於禮家。則指南者。固儀節登降興俯之數。而須知。乃大戴小戴明堂禮運之類也。必二者俱備而後。體立而用以行。理得而數亦明。質文相比。內外兼該。而庶幾無虧闕之患矣。故於私塾印書之餘。復鳩工印出數百本。將與指南並布諸中外。俾我國中弁鞈之饒於武略者。得資其講習焉。

春沼先生文集序

昔歐陽文忠公嘗論蘇子美之文。以爲斯文金玉也。雖棄擲埋沒。見遺於一時。後必有收而寶之者。世之哀憐子美而惜其才者。其可無恨。余每讀至此。未嘗不慨然感而澘然出涕也。嗟乎。物固有貴且重者。而人或不知其爲希世之奇珍。則揜之以糞土。汨之以

沙泥。沈藏䵝昧。宜若無因而自表見。然其精英所聚。時出光怪。以之輝映日月。衝犯星斗。而有不可得以掩焉者。此歐陽公之所以深感於子美之遺文。而反覆三嘆而爲言者也。然以余觀之。古今文人志士之懷抱才美。擯斥早歿。不見用於世者。又不特一子美而已。惟我舅氏春沼申先生。以相國玄軒公之孫。駙馬樂全公之季子。連世用文章光顯。而至我先生。以宏才邃學。日潛心用力於詩書六藝之遺旨。其所折衷鼓鑄。發以爲文辭者。類皆奧衍敏妙。自中乎軌度。而尤工於楚人語。幾乎化之者。本朝蓋自明宣以來。學士大夫始相學習。爲秦漢古文。而簡易崔公實倡之於前。谿谷張公復繼以張大其業。若先生者又出於二公之後。眞可以接其統緖而得其眼藏。雖其體態所擅。纖腴淡濃各自不同。而譬如方者輝山。圓者媚淵。大者爲圭爲璧。小者爲珩爲璜。而其所以爲希世之寶則一也。先生旣早負重望。旋擢高第。簪筆橫經。侍人主出入。其於彌綸黼黻之業。亦莫有舍先生而先之者。而世故嬗變。家難遽作。始則自屛於田間。終又徊徨於嶺峽。偃蹇擯落。遽齎志而歿焉。噫嘻悲夫。方先生始卒。先生之胤正字君收集先生所

爲詩文及它所著。爲幾卷。及其病將死。擧而付余曰。使我先人遺文終不至於泯然無傳者。子之責也。余謹垂涕而受之。藏之又二十餘歲矣。今於印行樂全公遺集之餘。繼以先生所著號春沼集者附之。噫。先生之文。其將遂行於世。不至於棄擲埋沒。而假令如歐陽公者更生於今。觀先生之所著。以識先生志業之所存。則其所哀憐戚嗟。反復而流涕者。又豈但爲一子美而已耶。先生初不甚留意於詩律。及退居廣陵時。於牢騷佗傺之境。吟詠自遣。而猶不能多。其得之於狌山北幕者。亦不滿秩。故今集中所錄。較之他文。不能三之一。而第其氣格雄渾。頓挫沈鬱。而自然有長公海外之遺韻。噫。捲握之物。猶富數世者。此卽古人之語也。苟其至寶。又何必多也。玆敢以宿昔之所感于心者。謹書之卷首。且以質之世之具眼者。

再書春沼先生集

春沼集旣刊行有日矣。客有過余而問者曰。子從春沼公問學固久。今若欲論公文之所至。其將置之於國朝何公間耶。余應之曰。余識蔑。何足以知之。然嘗聞之。公年二十四。始著原十一篇。往質于鄭畸翁弘溟。畸翁每讀一篇。輒稱善謂公曰。子文何遽不及張

持國。豐腴少遜而辭采過之。且子年少。才且盛。不可量也。先樂全公見公所爲白雲樓記。亟稱之以爲東京之文。公於文辭。蓋有天得。方二十六七歲時。已臻古作者閫奧。俄遭樂全公喪。喪畢。卽登第入翰苑。未踰年而家難作。自玆以後。不復數數於鈆槧。今集中所錄者。大抵皆三十以前所論著也。客曰。若果如畸翁之言。則相國其將讓公。抑公讓相國耶。余曰。讓則吾固未之能知也。抑余嘗讀公之文。而竊有所衡於心者。其評弇園，鹿門兩家之文也。其曰長江巨河淪漣澎湃者。非相國之謂乎。其曰奇峯幽壑雲興霞蔚者。亦公之所自道者乎。凡物之廣大高深。惟各正其性命而已。亦奚相讓之爲乎。客旣去。仍書其語。復識諸公集之後。以俟知者。

白谷集序

始師年十七八。自離岳走至京師。蹐諸名卿學士之門。出詩文以爲贄。而一時先輩鉅公。多愛師之聰頴夙悟。奬而進之以爲靈皎，默休之徒不是過也。時我外王考樂全申公不樂在朝。嘗屛處於淮上。師輒持經卷攝緇而從之。與公之季子春沼公朝夕左右。供筆硯之役。閱四寒暑。猶不怠。公仍敎以經史語孟諸

吾儒家言。旁及韓蘇等書。師遂日夜誦讀。久而後。乃發之其文。頗滂沛浩漾。若峽之決而河之潰也。東溟鄭公斗卿尤歎賞之以爲奇才。顧師以已事未明。遠訪碧巖性師於頭流之雙溪。參依老宿。提唱眞乘。居然一曹洞之世適。而中年嘗棲止近畿。鄭東溟以詩贈之曰。往哭東陽尉。今逢白谷師。鳳凰終不返。龍象亦含悲。其爲世所引重又如此。其後春沼公遽下世。外氏群從又相繼凋落。余每與師相遇。師輒爲之敍說往故。繼之以慨然悱惻。歐翁捐館。而惠勤流涕。曼卿已死。而祕演亦老。蓋亦有漠然不知所向之歎焉。盛衰相嬗。自古已然。則浮世存沒之感。又烏可旣耶。師嘗爲南漢僧統之任。未久辭去。時獨往來於峨眉聖住之間。至庚申初秋。竟以微疾示寂。噫嘻悲矣。其徒懷善收拾後事。殆無遺憾。而復裒其平生所爲詩文數百首。千里訪余。請余序之。余乃發其篋而讀之。則其詩格古氣健。類非沾丐於靈皎，默休之餘䞉。而少時之作。又皆就質於諸先輩鉅公。得其印可者。晩益宏肆。能爲古今雜體。其爲書序碑記之文者。亦多疏宕可觀。有不待余文而自可以傳於世者。然余於此尤有所憯然感於中者。不特廬陵之於祕演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