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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村先生集卷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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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村先生集卷之二
 疏
  
德村先生集卷之二 第 25H 页
辞 召旨疏(庚戌)
伏以皇天不吊。我 王大妃殿下奄弃备物之养。率土崩心。号陨莫逮。日月荏苒。 因山已讫。而臣疾病缠身。末由自力于奔赴。只得于郡庭。与守臣望哭行礼。分义都废。不如无生。北望呼泣。缩伏惶汗而已。乃者千万梦寐之外。于去月十一日。伏奉承政院成帖本月初四日所奉 圣旨。以冬雷之变。特下求言之 教。申之以招徕之 命。十行 纶音。丁宁恳恻。臣闻 命陨越。罔知攸措。捧读感泣。戚戚焉不能喻之于怀也。恭惟我 殿下忧勤愿治。宵旰不懈。将七年于玆矣。而因循荏苒。了无尺寸之效。可以仰酬 圣志。下慰人望。实如 圣教所云云者。而今又上天警告。若是其明著。则今日 圣上惕然惊惧。血诚求助之意。凡在群下。孰不欲尽心殚虑。竭其力而奉承哉。如臣之愚。亦不自觉其感慨奋发。思欲效其千虑之一。以图涓埃之报。盖葵藿之倾太阳。自是性能而然。非有一毫矫揉也。第臣于昨年之冬。为迁厝父坟。下往南乡。未及始事。遽闻妇息方染红疹。疾势危急。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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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跋涉。冒犯风雪。因又中途闻讣。不免郁火冲心。以致饥饱失时。辗转积伤。遂成痼疾。胃不调食。痰常凝膈。达夜咳嗽。睡不能著。真元日渐澌缀。诸症日渐侵寻。以此病状。虽欲匍匐寸进。致身于 天陛之前。其势末由。耿耿孤忠。无路自遂。抚躬深悼。独自永叹而已。然而以身不能进。而因遂泯默无言。终非臣心之所敢安也。是以敢昧死。冒进其瞽说。惟 圣明之留神财幸焉。臣伏读 圣教。有曰予欲调剂辛甘。破去朋党之痼弊。而朝廷之上。未有寅协之期云云。噫。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我 圣上至公无私之心。群下孰不仰之如天地之覆载日月之照临耶。只缘今日荡平二字。便为目前标榜。又将反此标榜。更作别一色目。前席有都俞而无吁咈。朝廷有雷同而无可否之争。举一世而几于庄周之齐物。傍观者至有调停之讥。而有识者之隐忧深虑。盖不知末梢之税驾何地也。可胜叹哉。臣之昔年登 对之日。敢以孟子勿正勿助长之说仰达。而 殿下之教曰。当作五字符。铭于心矣。臣亦退而感激。铭镂在心。不敢暂忘。其后复以一疏。细绎其说。略有条理。伏想 圣明亦必记有之矣。盖荡平二字。固是好个题目。而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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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先从事于明义理定取舍。使中外晓然知 朝家处分出于人心所同然之公是非。光明正大。如青天白日。事事如此。磨以岁月。然后人自信顺。人自悦服。虽或有私情之相与疑阻者。而自然消融。渐至于荡平之域矣。不然而遽将荡平二字。作一标榜。必欲于目前见荡平气像。即今得荡平效验则不但欲速不达而已。必将依违羁縻。含糊鹘突。同异之见。不能各极其趋。义理之极。人心之所同然者。终无归宿之地。取舍不定。处分不明。人心不服。四方疑惑。不惟荡平之无期。实有无限病败藏在其中。其流之弊。有不可胜言者。此臣之所以必以孟子勿正勿助长之说仰达。而以宋人之揠苗。申复不已者也。孟子此言。固为养气而言。而一贯之理。到处逢源。莫不皆然。此即愚臣前日所仰达之说也。其后 朝廷亦既屡经许多般样。 殿下试以此说檃括之。则有以验臣言之妄与非妄矣。臣又伏读 圣教。有曰予欲拯济颠连。以救民生之困穷。而蔀屋之下。尚多怨咨之患云云。噫。目今伤民之事非一。而其大且重者。无如良役侵徵之弊也。臣之昔年登 对之日。敢以先正臣李珥东湖问答一说仰达。此一说。李珥时已不胜其弊。而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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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无策以救斯弊者。非无策也。以此外无他善策故也。李珥所谓一人之逃。祸及千户。其势必至于民无孑遗然后乃已云者。其理甚明。其迹甚著。人孰不知。人孰不见。而犹且恋著不舍。拥虚簿而贻实害。至于此极者。徒以军额之难于遽减故耳。而李珥所谓所贵乎军额之不减者。为其实有是军。可以调用也。今者绝户之军。只侵一族。徵其价布而已。脱有缓急发军之事。则一族终不足以荷戈。价布终不足以募人。安用吝惜虚簿。以使民受实害乎云者。明白打破。无复馀蕴矣。若夫以 国家经用之不给为忧者。诚有是说矣。然而 国家物力。元来只有此数。而上一款义理既如是。断置分明。则据目前而只有现存之数而已。量入以为出。自是用财之道。则惟当就目前现存之数而撙节。以适于用而已。此一款义理。亦自明白。断无可疑。于此两款义理。试加 睿思。则有以知李珥之言。正正当当。不可移易矣。其撙节之道。有省官省事省浮费数节。盖已思过半矣。而惟去奢从俭一事。最为纾物力之大节。臣愚窃以为救弊规模。大略如此。而其节目之详。施为之方。则惟在时措之宜而已。盖李珥所谓国家所失。只在于已逃之民。而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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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之民则庶几安辑矣。休养生息。户口繁盛。则未充之军额。亦指日而可充矣云云。实是不可易之正理。正理之外。宁有他歧。此诚不可以他求者也。孟子之于滕文公。始告之以效死勿去。而至其甚恐。则以大王去邠之事告之。而因请择于斯二者。杨氏以为孟子此言。自世俗观之。可谓无谋矣。然理之可为者。不过如此。臣愚亦曰李珥此言。自世俗观之。可谓无谋矣。然理之可为者。不过如此。此外无他善策也。然而孟子曰。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又曰。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今日 君臣上下必须操心虑患。常如越王句贱(一作践)还自会稽之后。卫文公徙居楚丘之日。然后乃可以语此。若复因循狃安玩愒之习。而口谈救弊之策。则非臣之所敢知也。臣又伏读 圣教。有曰今欲仰体天心。挽回世道。而顾未有其路云云。噫。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气数推荡。而世道之变。无所不有矣。然而其挽回之机。惟在于 王者一心之权度。此臣之昔年登对之日。所以必以虚伪之风之说。形容近日世变之极。而仍以实事求是四字仰达。以赞我 圣明过化存神之妙者也。然而其为言。乃曰以义理而乱天下。实有天地以来。所未有之世变也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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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则乃假义理而乱天下之意。而不曰假义理而必曰以义理云者。即所谓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昔者三代盛时。圣王之为天下也。自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自天子之子。以至于凡民俊秀。莫不入学。当是之时。天下无非儒也。日用无非道也。尚何崇与重之可言哉。人各率其性而为道。为谁重之。人各修其道而为教。为谁崇之。此便是实事。不容一毫虚伪于其间也。降及后世。始有崇儒重道之号。则已是衰世之意。而因而去古渐远。世道益下。至于今日。则既有儒者。而又别有所谓崇之者。既有道矣。而又别有所谓重之者。于是儒学为吾人别件物事。而吾道便作身外之物矣。崇儒重道。为一世之所尚。而章甫惟知讲师生之义。崇之重之。惟责之吾 君。而举世但知有君臣之义。君臣则一以无所逃之义律之。而无复出处穷达之殊。师生则一以斯文二字包之。而无复情契浅深之分。于是天地之间。只有君臣师生二义并立对峙。各作门户。而又以党比倾轧之私。经纬乎其中。主张张皇。反复沉痼。而父子兄弟朋友亲戚人生日用之懿伦。渐如既晦之月。但有黯然之魄而已。晋之清谈。遗弃世务。厌薄功利。而裴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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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有论曰。人情所循。名利从之云。则自然之理势。从可知矣。今日之所尚者义理。而崇之重之。便为人情之所循。人情所循而名利从之。名利相关而奔趋不已。奔趋既久而世道渐变。以至于父子兄弟朋友亲戚之伦。渐渐熹微。所可见者。只有君臣师生二义而已。此亦理势之自然。而虚伪之甚。世变之极也。盖天下之理。莫非一本万殊。而一本之理。莫不各在吾身。良心真情。蔼然而发。由近及远。自有差等。是之谓一本。是之谓无伪也。所谓移孝事君。移悌事长。与夫老吾及人。幼吾及人。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无不自吾身推之。至于父子之亲。乃极天下之大本。而犹曰非父母。不能有其身云。则一本之所在。槩可知矣。自其一本而推之。故推之万事。无处不达。正如木之自根而干。自干而枝。自枝而叶。千枝万叶。一气流通。身之所推。上下四方。远近长短。轻重厚薄。秩然有序。不相紊乱。礼由是作。乐由是兴。形和气和而天地之和应矣。经天而纬地。顺理而成章。斯文之称。正谓是也。实事之效。不可诬矣。今世之为道者乃曰。我乃崇之者而非所谓儒也。我乃重之者而非所谓道也。道自道身自身。而所谓一本。不存吾身矣。一本既不在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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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则身外一步地。气脉已不相关。尚何有可推之路乎。气脉不相关。一本推不去。则只得随处自作一本。随处别讨义理。以济一己之私而已。此所谓二本也。此所谓伪也。昔者宋之王曾患丁谓误国而无计可乘。遂因雷允泰山陵事而以计倾之。倾之以计而公议不以为非者。以所重在卫宗社也。臣之前疏所谓祠宇书院之叠设年条移易。院生保奴换名。虽至于欺 君而不以为嫌者。以所重在卫斯道也。义理之失其本如此。则何所往而不虚伪哉。所谓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可胜叹哉。噫。流来已久矣。习俗已成矣。行之而不著。习之而不察。日用而不知者百姓也。彼亦何所识知。不过为义理之所眩曜而不自觉耳。故臣不曰假义理。而必曰以义理而乱天下云者。盖亦哀之而不暇恶之也。噫。彼亦何足深责。亦在乎在上者导率之如何而已。向者乙未丙申年间。以所谓斯文事。搢绅章甫之奔波极矣。转相仿效。弃其业次。而 殿下临御之后。以不当推而上之朝廷之上一语 下教。则一时妥帖。都无事矣。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 圣人过化存神之妙。于斯益验。而世道挽回之机。亶不在他矣。臣之昔年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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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日。敢以此说仰达。而 殿下下教曰。昔者 宣庙批儒生此等之疏。每以尔等退修学业为 教。予亦因此推演为说云云。臣于是有以仰认 烈祖贻谟之正。而又窃钦仰 圣学之出寻常万万也。噫。此正实事求是之意也。每事而惟务实事求是。则虚伪之风渐熄。而向所谓勿正勿助长。与夫省官省事省浮费。去奢从俭。纾物力之道。亦将不待他求而自在其中矣。臣伏念自古人君遇灾修省之道。人臣因灾异陈戒之言。著在方策。不啻多矣。 殿下之阅之。亦已熟矣。以今日献言者之众。则计亦毕陈于 殿下之前矣。 经筵之上。引古义敷陈。亦已详且明矣。今日不患义理之不备。而惟是义理之失其本。为今日膏肓之疾。故臣敢以平日所感慨于中者。谨昧死三复以为献。然而中庸曰。不明乎善。不诚乎身。实事求是。又在于明善。惟 圣明之留神焉。抑臣之尚在收召之列。实有愧于实事求是之义。此臣之所以内省忸怩。无以举颜于人。而亦不能无憾于 天地之大也。伏乞 圣慈特垂怜察。亟 赐拣汰。以幸微分。以尊 国体。不胜幸甚。臣无任惶恐感激。望 阙涕泣祈恳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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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 召旨疏(辛亥)
伏以臣伏自去年十二月承 批之后。不敢复以猥亵之辞。每渎 宸严。兢惶惕息。以汔于今。今玆光阴驷疾。 王大妃殿下练期倏焉以过。率土含生。哀慕更新。而臣癃病日深。无路进参于门外哭班。北望号泣。有泪如泻。到此则臣之罪。又万万难赎。跼天蹐地。无所容措。只自懔懔以度日矣。不谓玆者。忽蒙 召旨。谕以出入 经筵。臣有罪未勘。反纡 宠眷。惊惧震越。不能定情。况且 经筵讲说。岂臣謏闻迷识所可承当者哉。因窃伏念臣之昔年赴 召。亦尝猥忝 经筵之末席。臣非不知踰涯越分。万不近似。而原臣当日之冒昧赴 召。只欲仰输平日一得之愚。故亦复冒昧参席。不以为嫌。至今回思。馀愧在心。臣于今日。又安敢自以为职分之当然而复为应 命之计哉。然而臣之所进之言。乃其平日之素所蓄积于胸中者。而徒自激昂。无处开喙。每常中夜感奋。有时心语其口曰。噫。安得以此言。一进于首出庶物之大圣人。庶几有补于世道之万一耶。此正如野人灸(一作炙)背食芹之献。不知傍人之非笑。而方且自以为天下之至味至乐。无以易此。其情亦可怜也。然而臣之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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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图报。无地可效。回顾其中。无他所有。不得不更申前说。以祈 圣明之财择焉。臣之昔年登对之日。敢陈虚伪之弊。而历举数件事以證之。其后疏陈。亦有数件事为證。臣之本意。非欲其事事而更之也。只欲因而明无一事之不虚伪也。亦欲因而明弊端之所终极。弊源之所由起也。至其救弊之说。则不过实事求是四字。而 圣明既已揭诸壁间。左右顾諟。盖已领纳于愚臣言外之意也。臣请因是而申白焉。朱子于大学序曰。一有聪明睿知能尽其性者。出于其间。则天必命之。以为亿兆之君师。使之治而教之云云。盖君以治之。师以教之。君师之职。实事如此。是以孟子之于齐宣梁惠。既告之以制民之产。而必继之以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今之国学乡校。非所以为设教之所耶。顾其教之之实事则全无。此已为一大欠典。而但有崇儒重道之号。为今日一时之所尚。故为士者便将学校。只作尊崇先圣之地。而不知其为自己学问之业次。此于实事求是之义。何如也。然而此则非士之罪也。惟是既不能业次于学校。则即是农而已矣。三代以后。士与农无别。管子曰。农从事于田野。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其父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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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故农之子恒为农。野处而不昵。其秀民之能为士者。必足赖也。然则今日之为士者。南亩即是业次。昼耕夜读。即是实事。此外实无一步馀地一分馀事。而顾此祠宇书院。因崇儒重道之号。而为士子奔趋之所。奔趋既久。而因作名利之场。假托无本之义理。崇长虚伪之风习。大小相挻。各营门户。千涂万辙。不知其几。只将义理二字。喧腾于口舌。而却不知身心之有实事。反覆沉痼。已成膏肓。人心日以陷溺。世道日以坏败。物力日以耗蠹。民生日以困悴。 国脉日以削弱。可胜叹哉。庙貌相望。遍于八域。藏修于斯。游息于斯。春秋两丁。多士盈庭。荐币荐牲。以妥以侑。盖亦庶几乎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者。而顾乃相与聚首密议。移易年条。以免叠设之毁。换名院案。以逭保奴之禁。归重于卫斯道。而甘心于欺君罔上而不暇恤。不几于均分出后之为仁义欤。伏愿 殿下于此而少加 睿思。人心之陷溺。世道之坏败。果如何耶。至于物力之耗蠹民生之困悴。则抑有说焉。大凡天下之物。只有此数。盈于彼则缩于此。此乘除之理。必然之势也。 国家创业之初。 圣君贤相。深思远虑。合一国之物力。定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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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规模。上焉而 宗庙大内。下焉而诸曹诸司。外焉而各邑各营各镇。凡经费之用。吉凶之需。缓急之备。无不序其小大。差其轻重。通计物力之都数。而均分而称停之。要使事与物宜。物与事称。以为亿万年恒久之计者。包罗周密。更无馀欠。而所谓祠宇书院者。创出于其间。各自营立。各成一官府模样。以只有此数之物力。安得不盈于彼而缩于此也。昔者唐之韩愈。亦豪杰之士也。其原道之作。用意深远。其言曰。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柰之何民不穷且盗也云云。其所谓三之于一。六之于四者。指老佛两家而言也。此两家固是古无而今有者。而亦何尝无端取之于人。如祠宇书院之为耶。然而韩愈之言犹如此。然则天下之物。盈缩之数。乘除之理。亦可知矣。此理昭昭。如指诸掌。而拘于门户。蔽于私意。只见其有祠宇书院。而不见其有天地万物。局外观之。正如蟪蛄之不知春秋。蜉蝣之不知朝暮。良可哀也。孟子曰。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王文中之记其祖太原公言行。有曰一布被二十年不易曰。无为费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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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古人于造次需用。便自看作天下之物。其公心胸大眼目。于盈缩之数乘除之理。容易觑破。不啻分明故也。狄仁杰谏造大像疏曰。功不使鬼。只在役人。物不天来。终须地出。不损百姓。将何以求。此可以见物力之耗蠹。生民之困悴。由于理势之自然。而司马光曰。田文盗君之禄。以立私党张虚誉。上侮其君。下蠹其民。此奸人之雄耳。书所谓逋逃主萃渊薮。此之谓也。田文之所恃以立私党张虚誉者。以其盗君之禄故也。今之虚伪之事。般数甚多。而无不以祠宇书院为之渊薮。以其物力之所萃故也。渊薮渐广而虚伪渐盛。日滋月长。靡有止届。人心之陷溺由于此。世道之坏败由于此。物力之耗蠹由于此。民生之困悴由于此。而 国脉之削弱。如火销膏而人不见也。诚可谓凛然而寒心矣。然则如之何而可也。不过曰实事求是而已。所谓实事者。其人其职。所当为之事也。所谓求是者。朱子所谓惟事事。审求其是。决去其非。积习久之。自然心与理一。所发皆无私曲。圣人应万事。天地生万物。直而已矣云者。可谓曲尽其旨矣。人各为其职之所当为。而审求其是。决去其非。则天下安有虚伪之事哉。天下无虚伪之事。则人心安有陷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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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患。而世道岂不日隆乎。物力安有耗蠹之患。而民生岂不日休乎。易简之理。本自如此。初非难事。而人自不由。良可慨也。然而虚伪之弊。专出于名利。 朝廷者四方之极。而亦名利之所关也。 朝廷之上。惟实事求是。则名利无所容。而虚伪之风。将不日而革矣。朱子释过化存神之说曰。圣人心所存主处。便神妙不测。此只在 圣明过化存神之妙而已。臣今所陈。只是大纲。其馀难以悉举。而古人有言曰。知言之人。默焉而其意已传。若蒙 圣明于其所已言者。少加澄省焉。则其所未言者。亦应 默运于 渊衷矣。第伏念 君父之恩数。逾年不替。而为臣子者。坚卧于家。终不应 命。实非分义之所敢安。臣居常忧恐。如负重辜。为臣如此。不如无生。稍待中秋之节。则新凉渐生。而臣之癃病。可以少苏矣。南亩之事。亦可以息肩矣。臣谨当浣濯衣巾。澡洁肢体。薰沐斋戒然后匍匐寸进。俯伏于 阶墀之间。仰㬥今日未尽之馀意。仍乞其骸骨而归。臣无任惶恐震灼之至。
到京后请见疏(辛亥)
伏以臣于去年十二月。猥蒙 别谕召旨。敢以病未趋承之由。上章自列。而 批旨之下。复申 召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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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惶闷。无地措躬。而又以猥亵之辞。每渎 宸严。心窃惧焉。趑趄万端。不敢复有所吁号。首尾忧畏。因循荏苒。阙然以过数月。忽于今年六月。又伏蒙 别谕召旨。而以前后敦召非不勤摰(一作挚)为 教。是则前之 召命。尚在未收之中。而后之 召命。因而继之也。如是因仍经岁阅月。靡有解脱之期。而臣之逋慢之罪。亦从而日甚一日。靡有止届之日也。臣于是惊惧震越。窃不自知。自以为及今犹可以奉 命承 教。庶有以赎前日逋慢之罪之万一。因有以纾将来进退去就之路。遂乃扶曳匍匐来。伏旅邸。而 天门夐隔。无路上达。不得已敢露寸牍。仰伸微悃。恭俟 进退之命。其狂疏谬戾。无知妄作之罪。万死难赎。臣席藁私次。无任惭惶恳迫之至。
告归疏(辛亥)
伏以臣之今日。不顾傍人是非。不计自己利害。扶曳匍匐。直自上来者。上感 国恩。下畏私分。日夕忧惶。不遑宁居。宁欲冒昧为一伸分义之计。因有以悉㬥肝膈之要。以效涓埃之报而已。臣伏见 圣上之忧勤愿治出于至诚。而日御经筵。日讲治道。为学与为治。莫先于立志。而 圣上之志。亦既立矣。然而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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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必有端的之标准。然后志有定向。而时措之权度。亦随而定。孟子之于齐宣梁惠。以与民同乐四字。为立志之标准。臣愚窃以为实事求是四字。即今日 圣上立志之标准也。臣之前后缕缕陈达。其要归专在于此。而精神无力。言语散漫。无以自明。故今于告归之日。不胜惓惓之忱。乃敢单提作标准以为献。若蒙 圣上少加察纳。则臣之从前志愿。庶几少伸。归死丘壑。无所憾矣。抑臣之乞骸之恳。昨于登 对之时。毕㬥无馀蕴矣。第今犬马之齿。已迫致仕之限。况其衰朽昏聩之状。 圣鉴之所已俯烛。今日之乍来乍往。其为人嗤点。已自不少。伏愿 圣上曲垂矜怜。特 命攸司。永刊臣名于朝籍。使得优游待尽于畎亩之间。实天地生成之大德也。噫。如臣之愚。已无可言。而今日 朝廷之聚精会神。专在于所谓四字之标准。则世道庶几有转移之机矣。苟为不然。则亦终归于乱亡而已。诗所谓天之方蹶。无然泄泄者。臣不免为 朝廷诵之。其言则甚愚。而其情则甚戚。伏愿 圣明不以人而废其言。臣无任激切祈恳之至。
辞执义疏(甲寅)
伏以臣伏承 圣批。非惟不许所辞。乃反申之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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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谕。辞旨恳恻。如父诲子。臣奉读涕零。惶感交极。不能喻之于怀也。夫礼所谓七十致事。古人岂苟然为之防而已耶。诚以血气心力。既已衰𧬄。则其于事为之间。亦将怠缓废弛而莫之振故也。况臣之摧颓昏聩之状。 圣鉴固已俯烛之。无复馀蕴。臣亦非敢徒守礼防之一节也。虽欲慷慨振刷。黾勉自力。冒昧趋承。而亦不可得。惟愿早伏违逋之诛。庶有以自安于私分而已。然而窃伏惟念。臣之为人。 圣明非不熟知。而犹且厕之 收召之列者。非以为可堪职事。欲以器使之也。只以臣之朴騃痴戆。不知人间有忌讳之嫌。而有怀必达。率口尽言。故欲闻狂瞽之言。以资迩言之察。而因而开不讳之门也。臣之自知。亦岂不审。而从前之冒嗤笑而赴 召。不以为嫌者。亦非敢自拟于陈力就列也。只以爱 君忧国。根于秉彝之天而不容自已。故欲献其一得之愚。庶祈有补于世道之万一而已。今者以身不能进。而因遂泯默无言。终非臣心之所敢安者。故敢以平日肝膈之要。附陈于乞免之章。而独于 圣批实事求是。心尤味焉之 教。窃有所感焉。谨就此一说。为之谆复焉。惟 圣明之垂察焉。呜呼。 殿下求治之诚。十年如一日。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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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不徯志。进寸退尺。陵夷至于莫可收拾之境。至于近日 殿下大诰中外。饬励群工。而朝廷之泮涣逾甚。纪纲之颓弛逾甚。政乱民散。置之相忘之域而不知恤。伏未知 殿下亦尝渊然深思于 燕閒之中。而得其所以然之故耶。昔在己酉春。臣之赴 召登对之日。臣以孟子所谓勿正勿助长之说仰达。而 殿下下教曰。当作五字符。铭于心矣。其时此一说。虽因荡平一事而发。而一理逢源。万事皆然。故臣又以一本无伪之说。申复于后。而因而历陈虚伪之弊。盖此勿正勿助长一理。在学者为学问用工之节度。在 圣王为御世应物之权度。而必也先有必有事焉一节。然后勿正勿助长之工。方可有著手处。而其实则只此必有事焉一句。已自带得勿正勿助长之意在其中。臣之所达实事求是四字。即必有事焉之意也。噫。正与助长之病。自常情观之。不过以为无所益而已。而孟子之言。直比之于宋人之揠苗而苗枯。孰不以为一时抑扬之辞耶。但涉世既久。阅理既熟之后方觉孟子之言为十分善形容而非一毫过情之言也。正助之病。其端甚微。其流甚远。而其分则只在于公私诚伪之间。所谓毫釐之差。千里之谬也。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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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告梁惠王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其不曰何以曰利。有仁义而已云。而必下必亦二字者。所以明不求利而自无不利之意也。亦所以明利非利而仁义为真个利也。盖好利而恶害。人之情也。圣人之教人。不过因其好恶之情而指示趋避之道而已。利之一字。元非可讳之言也。至如所谓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云者。语意正亦如此。如此等圣贤之言。不一而足。亦何尝讳言利乎。只是因其情而利导之。故生意活泼。沛然无碍。正如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董子所谓乐而不乱。复而不厌。历万世而无弊者也。及夫董子因江都易王越有三仁之问。而有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之言。而程子以卓越诸子称之。则便是衰世之意。而不免于标榜。稍涉于安排矣。于是便为利字所压倒。人皆讳言利。而遂有助长之病。内有自欺之心。外有违心之行矣。古人所谓理愈明而俗愈偷者。正谓此也。若乃有国之设官分职。莫非吾人之代天工者。而才不可借于异代。天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故自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盖将为代天工之具也。士之生于此世。读书学问。砥砺名行。亦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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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有为于此世也。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元非可讳之事也。况今既已应举而决科矣。亦既拜官而肃 恩矣。即此决科之日。便是许 国之身矣。即此肃 恩之日。便是夙夜在公之人矣。尚何待 牌招然后为官守耶。惟是士之不由科目者。为崇儒重道之号所压倒。惟以不仕为高致。而 朝廷之崇之重之。一向层加。故辗转相因。因作伪楚之充隐矣。士之由科目而进身者。为管子四维之论所压倒。惟以牌不进为廉隅。而君臣之大伦大义。终无所逃。故辗转相因。因作踰墙妇人模样矣。臣愚死罪。敢愿 圣明于此而试加 睿思。此非正与助长之病而何耶。揠苗而苗枯之喻。是果一毫过情之言耶。古往今来。一治一乱。气数推荡。莫之为而为。而岂料文弊之至于此极耶。孔子曰。如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云。而文弊之至于此极。诚非圣人知虑之所能及也。臣愚窃以为中庸所谓圣人有所不知者。正谓此等世变也。今日时事之可言者。指不胜屈。而此一弊最为膏肓之疾。不去此疾。则虽万金良剂。终无可施之地。故独于此惓惓而不知止焉。惟 圣明之深留 睿思。呜呼。虞廷之济济相让。岂如今之所谓廉隅耶。汲黯之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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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何遽不及今人。而其自请出八禁闼何耶。元来只是实事求是而已。只是必有事焉而已。尚何有许多计较于其间耶。至如臣者。受恩 三朝。徒切愿忠之心。深思时弊。不胜忧慨之忱。昨年赴 召。拟效涓埃之报。而都下之人。群骇而聚笑。有如褒姒笑赴伪烽之诸侯。亦或为之代羞。看作郑女之褰裳涉洧。当初之欲明实事之本心。毕竟归于虚伪之物色。踪迹孟浪。怃然而归。而馀怀耿耿。犹不自已。目见今日廷臣。方为廉隅二字所缠绕。转动不得。 殿下方汩没于 牌招推考等酬应。日不暇给。臣不胜闷塞抑郁之怀。敢冒万死。复献此狂妄之言。伏想亦必复惹朝廷之一场惊骇矣。然而狷介之性。宁欲与鸟兽同群而不自恤。惟是瞻望 宸极。衷情蕴结。伏乞 圣明恕其罪而采其言。易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盖天下之理。本自简易坦荡。不如是之隘塞臲卼矣。臣无任激仰感慨。涕泣祈恳之至。
辞承旨疏(甲寅)
伏以臣再控危恳。恭俟 处分。及承 批旨。未蒙 矜许。训谕之辞。逾益隆重。臣不胜惶感闷戚。方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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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死更吁之计。而第以偃伏私次。一向撕挨。实是贱分之所不敢安。以是徊徨窘缩。趑趄怵惕。未知所以措躬之地矣。忽此喉司 除命。遽下于梦寐之所不图。是则求退得进。舍卑赌高。乃臣平日之为人代闷者。而今忽身自蹈之到此。则臣心之惶闷窘迫。又不啻万万于前矣。于是遂欲不顾傍人嗤点。不计自己筋力。匍匐前进。叨𧬄 天陛。以伸区区分义。因得以少效芹曝之诚。而臣于昨年之冬。重得寒疾。苦痛十馀日。仅寻生路。而目今形骸换脱。真元澌败。宛转床席。末由运动。瞻望 云天。但有悲泣而已。伏乞 圣慈特 赐怜察。收回新 授职名。以安微分。千万幸甚。臣无任感激陨越。涕泣祈恳之至。
辞 别谕召命疏(丁巳)
伏以天祐 宗祊。元良诞降。既岐既嶷。已服衣若干尺矣。 册号既定。神人俱依。吾东方亿万年无彊之休。举国臣民之所共欢忭。而臣退老田野。待尽沟壑。形骸徒存。筋力已殚。无路进参于攒贺之班。只得与村翁野叟。蹈舞康庄。拱北而颂南山之祝矣。忽于千万梦寐之外。猥蒙 收召之命。谕以出入 经筵。而训辞极其隆重。有非贱分所堪。臣承 命陨越。惶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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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并。罔知所以为计也。伏念臣于辛亥之冬。承 召而进也。力陈乞骸之请而归。则固应已在放免之列矣。况今在六七年之后。犬马之齿。已踰致仕之限。又三岁矣。假使精神筋力。或有一分馀地。宁可以贪恋 恩宠。甘心为礼防之罪人耶。至于 经筵讲说。尤非如臣謏闻浅识所可承当者。而抑臣因此窃有所感慨于中者。不得不附进于乞免之章。冀幸 圣明之垂察焉。夫国家之设官分职。各有司存。今之玉堂之职。即是 经筵之官也。极一时文学之选。专心于讲讨之事。于其经传章句。亦已融会贯通矣。况又朱文公注释。有如谚而译之。微旨奥辞。毫分缕析。平易明白。如指诸掌。 筵席之上。朗读一过。逐章逐句。随文解说。夫人而皆能之。实无一辞可以别有赞扬于其间者也。至于其中不可言传之旨。则惟在 殿下默会而自得之而已。如臣之卤莽灭裂。固无可言。而虽使他人当之。臣知其决未有遽出玉堂诸臣之前者矣。玉堂诸臣。非不知此。而每以科第出身。疏于经学自诿。而推重于号为儒臣之类。乃有此不敢当之 恩命。玉堂诸臣。亦非以为真有补于 经筵讲讨之事也。只为道吾 君崇儒之号。自取其谦光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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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而号为儒者如臣等辈。方且贪取吾 君之宠灵。以为光耀于里闾矣。臣每以虚伪之风之说。力陈于 殿下之前。而虚伪之事。臣辄先蹈。臣窃自悼也。若夫臣等今日 经筵官之名。元无 经筵官除授之 命。而以 经筵官称。古所无有也。数年前。臣尝闻之于人。则以为近来 朝廷。别讲一义。定待儒臣之规模。许之以不仕。以遂其高蹈之节。假之以官名。以资其讲讨之力云。当时闻之。臣不觉缩颈而笑。窃叹其所见之无谓而已。不图今日身自当之也。臣今欲以一言。状其物情。而语涉猥屑。不敢覼缕。大抵居天位治天职食天禄。乃三皇五帝开物成务之实事。自与生民之利用厚生。同条而共贯。故孟子以为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 殿下柰何听莹于一二人无稽之言。而为此无稽之事。公然将 祖宗朝三百年朝廷。直作小儿辈迷藏之戏场耶。此臣前日之疏所谓假义理崇虚伪。有天地以来。所未有之世变也。虽然。此特因撞著于臣身者而言之耳。若使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之眼目见之。则举一世而如此等事。将不胜其多矣。伏愿 殿下惟以实事求是为务。而仍以勿正勿助长一语。参前倚衡。则庶乎有以 俯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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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臣惓惓之衷曲矣。且以即今所进讲羲易言之。则玉堂诸臣。必以为易义深邃。苟非有专精之工。未易觑破也。于是有此意外之 处分。夫易之义固深邃。而其揲蓍挂扐之法。有启蒙在焉。一开卷而瞭然矣。其卦爻彖象之辞。有程传本义。亦已说尽无馀蕴矣。过此以往。惟有所谓洁静精微之蕴者。而此亦非别有渺冥玄妙之理于文义之外也。只是观象玩辞。观变玩占。沉渰既久。心与理会。则阴阳刚柔。进退消长。天机自尔。不假人为。随时随事。左右逢源。吉凶悔吝。物各付物。所谓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者也。所谓无思也无虑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此惟在 殿下学问之力而已。随其平日学力之所至。而为今日所得之高下。非可靠倚于 经筵官丝毫赞助之力也。何以验学力之所至。亦惟曰心体淡然虚明而已。苟非吾心之淡然虚明。则无以见易理之洁静精微矣。吾心之淡然虚明。易理之洁静精微。亦惟曰真实无妄而已。是知盈天地之间。只是一个实理而已。理则实理。心则实心。学则实学。事则实事。无一毫私伪参错于其间。则实心淡然虚明。而实理洁静精微矣。吾儒法门由来如此。非若异端虚无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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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教也。故臣每以实事求是及勿正勿助长两语。仰达于 冕旒之下者此也。实事求是。即所谓真实也。勿正勿助长。即所谓无妄也。真实无妄。即实心之淡然虚明。实理之洁静精微也。自乾坤之易简。以至于垂衣裳而天下治。与夫中庸之无声无臭。笃恭而天下平。论语之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便是一般意味。一般消息。而其要归不过曰真实无妄而已。故大传曰。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也。惟 圣明之留神焉。臣受 恩未报。死亡无日。瞻望 宸极。衷情蕴结。冒犯时讳。言不知裁。伏愿 殿下领其言而放其身于畎亩。使得耕凿自如。以尽馀生。实天地生成之大德也。臣无任激切祈恳之至。
辞 别谕召命疏[又辞疏](丁巳)
伏以臣于闰九月初八日。伏承道臣传谕 批旨。不许所辞。反申 宠命而训谕之。辞逾益隆重。臣惶闷战灼。措躬无地。昼夜靡宁。反复思惟。盖由臣疏辞不分明。指不别白。以致区区情悃。无以上达。辄敢冒万死。更申吁号。冀幸 圣明之垂察焉。昔在 肃庙朝。故相臣朴世采以明经之目。荐士数人。而臣亦与焉。因以从宦。夫为士而以明经为业。如农夫而以耕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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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业。是以 国家之式年正科。以明经取士。既有明经科。又有明经荐者。乃 圣朝不遗菅蒯之意。而比诸汉之贤良孝廉名目。差为平平耳。既以此发迹之后。各随其才。轻重其用。而毕竟荐与科同归而一致。臣则初除司宰监主簿。而即发 肃恩之行。中途遇病径归。再授工曹佐郎。而以母病不得赴任之外。自馀内司外职。靡不随分效力。今则官已踰分。而年亦过限矣。次第作老退之物。归伏于垄亩之中。自是本分之当然。而只缘崇儒之号。特为一时之所尚。如臣之流。亦有儒者之称号。故不论人物之如何。指之谓林下读书之人。乃与抱道深藏不市之逸士。并为备数于招延之列。混被以不敢当之 恩数。世道之虚伪。固无可言。而微臣之处身。实无一步容足之地。臣常内愧私心。外惭人讥。俯仰跼蹐。如负重辜。向者己酉春。掌宪之 肃恩也。盖欲摆脱山林之名。而本心未白。徒成形迹之臲卼而已。至于辛亥冬。赴 召而进也。拟申乞骸之请。而大惊都下之人。不免怃然而归。一进一退。无义无理。狂疏谬戾。颠顿狼狈。噫。三代以还。治日常少。上下数千年来。欲治之主。其能有几。以我 殿下至诚求治。而事与心违。进寸退尺。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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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倍龃龉。岂有他哉。不过为虚伪之所魔障而已。如臣之微物。亦既出身事主。而顾乃心迹矛盾。莫适所从。亦只是魔障于虚伪而已。何以谓虚伪之魔障耶。入而听之于 经筵之上。则所讲无非三代之圣训。出而观之于方域之内。则所行类多衰世之颣政。所讲非所行。所行非所讲。此非虚伪之为魔障于 圣化者耶。臣请聊举数件事。身所经历者。以證虚伪之魔障。因以开微臣乞身之路焉。往在丙戌丁亥季间。臣待罪峡邑。而峡邑木花全未摘取。当时庙堂特加闷恤。贡税大同。并令作米。盖 国家之贡税大同。野邑则作米。峡邑则作布也。峡邑之民。初闻令下。莫不欢欣鼓舞。及至备边司关文来到。则以为一疋布价。为钱二贯。一贯钱价。为米七斗。当纳米十四斗云。元来米布定式。六斗为一疋。则是野邑之民纳六斗者。峡邑之民当纳十四斗也。此即唐之陆贽所谓幸灾窥利。所得无几。其伤实多。宁不寒心哉。臣以此争之于方伯。则方伯以为事虽如此。吾辈藩臣之体。惟当奉行 朝令而已。又曰。非但事体如此。每事偏主为民。则国何以支保云云。将国与民。判作两件物事。政所谓一言可以丧邦者。而即今则已作中外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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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之恒言矣。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君依于国。国依于民。百姓足。君谁与不足。百姓不足。君谁与足。此等训语。人人之所共诵说。此非 经筵平日之所尝熟讲者耶。所讲非所行。所行非所讲。此臣所谓虚伪之为魔障于 圣化者也。至于己酉春 孝章邸下葬时。臣以广兴守。随参 虞卒哭哭班。到三虞时。仓吏以一片小纸。书臣官衔姓名以授曰。此所谓袖中举案也。臣怪问厥由。则吏曰。近来司员辈于 国家吉凶大礼。书进字于举案。而病未进参者居多。故礼罢将退之时。令宪府各捧袖中举案以验虚实也。臣曰。病未进参。则悬录病字。自是常事。而柰何不书病字。反书进字。致有如此怪事。吏曰。近来司员辈不病而称病者居多。故一切禁之。使不得以病字悬录于举案矣。臣不觉嘘唏。徐谓吏曰。 国家之待吾辈。待之以吏胥模样矣。及就班之后。宪府吏一人。巡行各班口告曰。今番则礼罢后。须各从班首。次次起去。当捧袖中举案矣。臣心窃瞿然以为当见一番怪事矣。既而礼罢而出。而无捧案之事矣。 四虞五虞。亦皆如此。而 五虞就班之后。臣之右边一人。回顾班中曰。多矣哉。今日则几于尽入矣。臣闻其言而回顾。则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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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所见。其占地步广狭。一举目而悬殊。始知昨日以前。多不入之人矣。 五虞卒哭。亦无捧案之事而罢矣。及臣还乡之后。臣与人言及于此。臣曰。此事有一段曲折。思之不得。盖当时幸而不捧举案。故无事矣。若捧举案。则彼不入之人。将何以为之耶。其人笑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一袖之中。有数人之案。而间或有钱文系之纸尾矣。臣闻之怃然。至今追思。犹为面赪。今日之敢以如此猥屑之言。形诸奏御间文字。极知罪不容诛。而衷情所激。亦有不容自已者。夫以堂堂千乘之国。朝廷体貌之苟且鄙贱。一至于北(一作此)。宁不慨然耶。言不忠信。孔子以为不可行于州里。中庸九经之义。非 经筵平日之所尝熟讲者耶。忠信劝士之道。果如是乎。所讲非所行。所行非所讲。此臣所谓虚伪之为魔障于 圣化者也。然而愚臣今日之所归咎。不在于书进字而病不进之人也。此事之元初错处。都在于勒使之不书病字也。盖疾病之来。人所不虞。病未进参。悬录病字。乃通行之常法也。不病而称病。过在于其人。岂可以其人之过。而废通行之常法也。使病者而不得书病字。皆书进字。则所谓进字自此而归于虚地矣。一归虚地。次第皆虚。恬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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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不可禁。此乃助之长而揠之也。勒使之者。非揠之而何耶。揠而长之。便成虚伪。天下之虚伪。莫不由揠长。六斗而至于十四斗。病者而因作不病者。岂不是揠长。岂不是虚伪。此臣前日之疏所谓口不绝义理之谈。而义理晦塞。莫此时若。言必称廉隅。而廉耻道丧。未有甚于今日者也。回顾一世。无一事非揠。而小者大之影。大者难睹。小者易见。故先提此揠之小者。以證其馀。馀可三隅而反矣。今世之大揠。惟在于崇儒重道之号。而其为号也甚大。故人皆自坐在里许。不能自见其睫。诚可闷也。盖古者圣王之为天下也。自王宫国都。以及乡党。莫不有学。则天下。无不学道之家矣。自天子之子。以至于凡民俊秀。莫不入学。则天下。无不学道之人矣。其为道不过率其性之自然而为日用彝伦常行之路。则天下之人。未有不由此道而行者矣。人皆由此道而行。而天下治焉。大学经一章。举平天下之目曰。明明德于天下。朱子释之曰。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此即所谓人皆由此道而行。而天下治焉者也。人之由此道而行。如寒衣而饥食。未有一人一日不食不衣而可以生者也。当此之时。天下无非儒也。日用无非道也。尚何崇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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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之可言哉。恭惟我 殿下以聪明睿智之资。受天命而为亿兆之君师。 圣志之所自期。直以尧舜三代为之标准。而其见于施为者。反不免衰世之颣政者无他。为崇儒重道之号所揠而不自觉也。崇儒重道之号。原其本意。不过据秦汉以后千有馀年。学校久废。晦盲否塞之后。指而示之。必欲知儒者之可贵。吾道之可尊。而因有以复三代圣王立学设教之事。使之人皆儒而事皆道也。此固衰世之意。而其意深矣。其志切矣。岂料夫世人之昧其本意。徒崇名号。虚伪之至于此极耶。今之国学乡校。章甫济济。祠宇书院。遍于八域。则藏修游息之有其所矣。 殿下又与一国英俊之士。日讲古圣贤遗训。都俞吁咈于 经筵之上。则亦既表率之有其本矣。此便是人皆儒而事皆道之规模也。尧舜三代之治。不过如此。而柰之何反为崇儒重道之号所揠。为章甫者则曰我乃崇之者而非所谓儒也。我乃重之者而非所谓道也。久废之讲学。固难望其复古。而乃至于以卫斯道为名。而相与齐会于学校讲堂之上。变换文字。公然作欺 君罔上之事而不知羞焉。(此则臣之前日之疏所谓叠设年条移易。院生保奴换名两事也。盖所重在卫斯道。故 君命反轻。欺 君为细。故。此所谓揠之也。)至如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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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臣曾不能照管于发号施令之与平日所讲之义。一切相反。以至于将国与民。分而为二而不知怪焉。(意专在于为国而不计其害于民。殊不知害于民。即害于国。此所谓揠之也。意专为国。为国之忠也。忠之一字。即重道之号而反归于不忠。乃揠长之验也。)朝廷体貌之苟且鄙贱。不可使闻而不知恤焉。(意专主于防其欺蔽。而不知其由此而欺蔽滋甚。此所谓揠之也。防其欺蔽。欲其有信也。信之一字。即重道之号而反归于无信。乃揠长之验也。)盖为崇重二字所揠。不自知其我为儒而道在我也。此所谓不见其睫也。岂不可闷乎。盖至此而国自国民自民。君自君臣自臣。 经筵自经筵。政教自政教。学校自学校。章甫自章甫。儒为别样人。道为别件物事。各自散落。不相管摄。记曰。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散之一字。政是善形容。而惟其散也。故至于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既已揠之则与道相离矣。既与道相离而至于不可止。则其流之弊。何可胜言。而臣亦不欲索言也。此臣所谓所讲非所行。所行非所讲。虚伪之为魔障于 圣化者也。至如臣者。自是被荐从宦之人。幸而遭逢 明时。惟思随分陈力。而猥忝儒臣之名。得备虚伪中一物之数。每不免与有助于揠之之势。居常抚躬自悼。无处告诉。此臣所谓心迹矛盾者也。所谓魔障于虚伪者也。噫。历观前古。亦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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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如许世界耶。所假者圣贤之义理。所凭者吾 君之宠灵。所耗者一世之物力。而以之驰骛于虚伪之场。一则虚伪。二则虚伪。日出而作。无一事不虚伪。大小相挻。各自营立门户。各自充其所欲。而惟我 殿下了无所得。风俗日以颓靡。 国脉日以削弱。古人有言曰。天下本无事。庸人扰之耳。此所谓魔障也。诚可痛矣。诚可惜矣。仰观尧舜垂衣裳之治。固已邈焉。而下比萧曹清净之化。又不啻千丈强落。伏想 殿下于燕閒静一之中。回顾初心之所期。当何以为怀耶。臣每中夜起坐。不觉抚膺长叹。直欲吁天而无从也。伏愿 殿下不须别作设施别讨义理。但将 经筵平日所讲之义理。尽为实事。而必求其是于发号施令之间。则百官有司。亦当各守其职业而实事求是于奉行 朝令之际。夫然后 经筵讲席。方可免归虚设。而域中之章甫。亦当各以学校为己业次。各以所讲为己实事而必求其是矣。上下大小。各自知其我之为儒道之在我。惟以实事求是为务。而无一毫揠之之意。则人皆儒而事皆道。只在反覆手之间。儒不期崇而自崇。道不期重而自重。虚伪之风。不期熄而自熄。 殿下平日之所欲云云者。亦将无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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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为矣。乾坤易简之理。本自如此。岂不休哉。岂不快哉。臣本以庸陋之资。猥蒙质实之 褒。匹夫感其知己。犹能为之捐生。况在君臣之间哉。 圣慈既以此见容。愚臣亦以此自负。目见时事之日非。 圣情之忧慨。情激于中。不能自抑。臣虽愚惷。亦有人心。以孤根弱植。积忤于时情。岂其所乐为者哉。诚以早服父师之训。不忍自欺其心。晚乃受知于 明主。期以一死报之。辄申愚悃。尽言无讳。臣亦非敢为沽名衒直之计也。要以自尽其心而已尔。臣以病不能进而每上猥疏。徒烦 圣听。实为惶闷。故姑欲泯默缩伏。不敢为再疏之计矣。因而淹延阅月。窃自隐度。既承 丝纶之重而因而置之。有若诿之以文具者然。决非臣心之所敢安。日复日日。终不自已。不免复有所烦吁。尤增惶恐。死罪死罪。伏乞 圣慈俯赐矜怜。 特许放免。使得安意栖息。以尽馀齿。实蝼蚁沟壑之至愿也。臣无任激切祈恳之至。
辞 别谕召命疏(辛酉)
伏以三阳回泰。万品迎熙。窃伏惟 圣学益进。 圣德益修。而亦惟我 元良睿质。与年俱长。 睿德与岁俱新。群黎百姓。罔不钦仰 鸿休。蹈舞康庄。粪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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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臣。亦得与村翁野叟。拱北而颂南山之祝矣。乃于今月初八日。伏承道臣传谕 批旨。不许所辞。申 命上来。而训谕之辞。愈益隆重。臣窃自恨微诚之不能上格。而亦不能无憾于 天地之大也。窃伏念臣以 三朝旧臣。四十年从宦。而 召旨之下。息偃在家。无端自阻于升平之 朝圣明之 君。求诸天理人情。宁有是哉。盖臣之元来意见。于近世所谓廉隅之说。见不到信不及。故从前之自处其身。只得承 召而祇赴。随分而效力。自以为人臣事君之常道固应如此也。因而考诸史策。见古人之已行。亦皆如此。又溯而质诸古圣贤遗训。其义益觉分明。臣于是冒嗤笑而径情直行。不以为愧矣。至于今日。则年踰七十而衰耗已甚矣。外惧礼防之大闲。内愧旧学之荒芜。愧惧交并。不敢出头。臣于是又自以为今日时义亦当如此。日昨封章。披露情实。亦所以申白此义而已。古人有言曰。当行吾所明。毋行吾所疑。微臣之进退之始终。不过因其心之所明者而谨而行之。不敢 毫墑(一作擿)埴于疑晦之冥途。 天鉴孔昭。何所逃其情状乎。区区微衷。毕露而无馀。臣窃自以为必蒙 圣主之矜察矣。 批旨之下。乃与小臣区区所望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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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副应。臣诚惶闷。不知所喻。虽然。臣于 圣批中辅我讲学四字。不能无感慨于中。衷情所激。不能自已。不得不附陈于乞免之章。臣伏自己酉春登对以后。每以虚伪之风之说。终始申复。而 圣上既以实事求是四字。揭诸壁间矣。至于丁巳冬辞 召命之疏所达所讲非所行所行非所讲云云之说。则情激于中。言不暇择。而 圣上又优而容之。快 示听纳之意矣。臣谨按宋孝宗即位初年。朱子应求言之诏而上封事。首叙尧舜禹以来相传心法精一执中之旨修齐治平之道而曰。至于孔子。集厥大成。然进而不得其位。以施之天下。故退而笔之。以为六经。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于其间。语其本末终始先后之序尤详且明者。则今见于戴氏之记。所谓大学篇者是也。故承议郎程颢与其弟崇政殿说书颐。近世大儒。实得孔孟以来不传之学。皆以为此篇。乃孔氏之遗书。学者所当先务。诚至论也。臣伏愿陛下少留圣意于此遗经。延访真儒深明厥旨者。置诸左右。以备顾问。研究扩充。务于至精至一之地而知天下国家之所以治者不外乎此云云。盖当时所谓大学篇者。程子始表章于礼记诸篇之中。而犹未大行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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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朱子之言如此。而今则此一篇。实为 经筵日讲之第一件事矣。且当时未有注解。而今则朱文公集注或问暨后儒诸说。十分该备。朱子之与人书曰。大学一书。当时未解说。而今有注解。只在仔细看。虽以如臣之浅见观之。果然仔细看之之外。更无讲说之馀地矣。非但大学一书为然。其馀经传。莫不皆然。而至于真西山大学衍义。则因本书之纲条而各引经传。以发挥之。经传之至训。亦因本书之纲条而各得其趣。纲条整齐。简而易知。诚可谓讲经之指南。而今日此书。方在日讲之数矣。极一时文学之选。萃之玉堂之上。专心静虑。习其音释然后朗读于 黈纩之下 经筵之上。日日循环。终而复始。大抵朱文公注释。有如谚而译之。微辞奥旨。毫分缕析。平易明白。如指诸掌。是则实无异于日与孔孟相对问答而程朱诸贤迭侍于左右也。夫如是则今日之所欠。不在于讲说之不足。惟在于徒讲而不行之为病。臣之前疏所谓所讲非行所行非讲云云之说。即臣之平日悃愊。而虽使今日得至 殿下之前。亦不过一瞻 天颜。申复此一说然后恳乞以退而已。岂能有补于 讲学之万一哉。无亦近于虚伪而无实耶。蝼蚁微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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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进一退。固不足恤。而臣每以虚伪之风之说。力陈于 殿下之前。而虚伪之一行。身自蹈之。则实非平日以实事事 殿下之本心也。诚可闷矣。伏惟 圣慈曲察微臣万万不得已之悃情。 特许放免。然后日与大小群工。都俞吁咈。即其所已讲者而举而措诸事。务随事责成实事求是。则可以免于徒讲而不行之归。而以之而治心修身。以之而为天下国家。亦将沛然。行其所无事矣。愚忠惓惓。实在于此。伏愿 殿下宽其僭易之罪而少留 睿思。臣无任激切祈恳之至。
辞 别谕召命疏[又辞疏](辛酉)
伏以臣昨者冒万死。敢呈再疏。日夜惟望得蒙放免之 恩矣。伏承道臣传谕 圣批。 召命未收。勤教申降。丁宁恳恻。有加于前。臣之惶闷窘迫。到此又一倍矣。窃伏念臣之今日之不敢进。非敢效颦于山林之人之以不仕为义也。只为无补于讲学之实事。而一进退之间。稍涉于虚伪。则风化所系。渐不可长也。臣之悃情。惟在于此。而只缘辞不别白。以致 圣明于此犹有覆盆之遗照。臣请有以申明之。臣谨按学记曰。宵雅肄三。官其始也。先儒吴澄为之言曰。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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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以居官任事也。诵诗者。必欲其达于政而能专对。小雅三诗。皆言为君使之事。使之肄习。盖教以官事于其始也。夫以韦布之学。为将来居官任事。而其肄习之以实事如此。此所谓有用之学也。 圣教所谓幼而学壮而行。非指此也耶。况国家之设官讲学。盖已居其位而任其事。所讲之经传一开卷。而字字句句无非目前当行之实事也。于是乎据圣训而思其义。即其事而论其宜。论思之职。即其实事。而今也不然。 经筵自经筵。政教自政教。一彼一此。不相关摄。臣之丁巳冬辞 召命之疏所谓入而听之于 经筵之上。则所讲无非三代之圣训。出而观之于方域之内。则所行类多衰世之颣政。所讲非所行。所行非所讲云者此也。疏中所达臣之身所经历者数件事。臣不敢更为烦渎。目今颣政之与讲说相反者。臣亦不暇遍以毛举。而第以大义揣摩之。则亦有可言者。臣伏睹丁巳冬所被 别谕召旨。则有曰方当羲易讲讨之日云。臣于是始知其时 经筵。以周易进讲也。孔子曰。假我数年。卒以学易。可以无大过也。此在 殿下待得治成化洽。黎民于变时雍。耕田凿井。帝力何有。然后 默观天地之运。 游心于万物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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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伏羲文王冥会于化元而已。在今日则臣窃以为太早计而不亲切也。近又窃闻之道路。 经筵方以朱子语类进讲。疏远传闻。未知信否。若果如此。则亦恐非今日之急务也。盖是书。乃其门人。私自记其所闻诲语。随其人所得之高下而语有浅深。间有转失其本意者。其中之开眼处。亦皆抄入于经传中小注。是以韦布之士于此。不过馀事涉猎时有警发而已。是岂帝王专事讲读之书耶。况今所讲之经传。如中庸之存养省察。大学之格致诚正。于其内外之分。先后之序。固应无时无日不在论思之中。而其馀则如大学之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一段。伏未知即今果然生之者众而食之者寡乎。果然为之者疾而用之者舒乎。亦未知何以则生之者众而食之者寡乎。何以则为之者疾而用之者舒乎。此皆在所当论思。决不可泛然读过。泛然讲说文义而已也。又如孟子所谓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一段。臣伏见开春以后。持瓢而流丐者。络绎不绝。殆无虚日。而或有扶老携幼。阖家成群。以臣之老蛰穷谷。而目见犹如此。所谓安上门所见。百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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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者也。臣窃伏念今年减租之惠。乃数百年来所未有之霈泽。八域含生之所共欢忭。而犹未能救此沟壑之命。其故何也。以我 殿下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之心。当何以为怀耶。宋儒𧬄枋得曰。民生于三代之前。其命系乎君。民生于三代之后。其命系乎天。方今臣民之望我 殿下。皆以三代之前而不以三代之后。则此岂非所当汲汲论思者耶。决不可应文日课而止也。举此二事。馀可类推。如此等事。不可胜数。逐事论思。日不暇给。何暇遽及于周易与语类耶。臣窃以是而揣摩之。则可以知其 经筵之上。不复知讲学有论思之实事矣。此臣前疏所谓今日之所欠。不在于讲说之不足。惟在于徒讲而不行之为病也。无补于讲学之实事。而贪恋 恩宠。憧憧往来。内而欺其心。外而欺 朝廷。上而欺吾 君。臣虽不肖。心窃愧焉。心窃惧焉。愧惧交并。不敢出头。此臣所以不避烦渎。千万恳乞。必以得请为期者也。虽然。臣受 恩 三朝。图报无阶。而至于 殿下每以质实许之。臣衔 恩在肝。激昂感慨。每诵孟子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一语。永矢一心。惟此而已。今请披尽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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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膈之要。以为毕义之地。臣谨按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又曰。仁政必自经界始。是知经界之于仁政。犹规矩之于方圆。此五帝三王为生民开物成务之第一义也。古人大事。专在于此。大禹之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者此也。盖经界一正。万事毕举。民有恒业之固。兵无搜括之弊。贵贱上下无不各得其职。是以人心底定。风俗敦厚。古之所以巩固维持数百千年。礼乐兴行者。以有此根基故也。后世经界废而私占无限。则万事皆弊。一切反是。虽有愿治之君。若不正经界。则民产终不可恒。赋役终不可均。户口终不可明。军伍终不可整。词讼终不可止。刑罚终不可省。贿赂终不可遏。风俗终不可厚。如此而能行政教者。未之有也。夫如是者。其何故乎。土地天下之大本也。大本既举。则百度从而无一不得其当。大本既紊。则百度从而无一不失其当。盖天理人事得失利害之归。固是天之经地之义而不可易者也。自孔孟以下。历代诸贤。未尝不惓惓于此。隋之王通所谓田不井授。人不里居。虽舜禹。不能理也云者。诚至论也。但其制度节文之详。则自周迄今。无人讲究。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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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告毕战曰。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云而已。至于宋之张载。亦有志未就而卒。世盖以是病之。以是惜之矣。近世有湖南儒生柳馨远者。乃能为之讲究法制。粲然备具。始自田制。以至于设教选举任官职官禄制兵制。纤微毕举。毫发无遗。书既成而名之曰随录。凡十三卷。臣尝见之于臣之亡师臣尹拯之家。臣之亡师尝为臣言。此书乃古圣王遗法而修润之。不失其本意。 国家若欲行王政。则惟在举而措之而已。盖其人杜门独学。不求闻知。故世无知者。而独幸见知于亡师耳。臣亦尝得其书而私自细绎。则有天理自然之公。无人为安排之私。秩然有条而不乱。焕然有文而不厌。易曰。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信乎其易知而易从。深得乾坤易简之理。益信亡师之言为不诬矣。臣伏闻其人既死。而其子孙方在湖南之扶安京畿之果川云。伏望 殿下特命其邑守臣。就其子孙之家。取其书来献。以备 乙览。仍令儒臣齐会玉堂。极意讲明。分布中外。以次施行。不胜幸甚。臣亦知其必有人以古今异宜为言者。而程子之答或人之问曰。岂有古可行而今不可行者乎。又况此书于古今时势。亦已参酌之。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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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当。必无是忧矣。臣愚窃以为此实吾东方亿万年无彊之基业。政当我 春宫邸下自贻 哲命之日。因以为祈天永命之地。岂不休哉。岂不懿哉。臣无任惶恐感激激切祈恳之至。
 前后诸疏。其大指惟在于虚伪之风之说。而其设弊则每以祠宇书院为言。人之见之者。皆以为当今时弊。其无大于此者乎。而究其实则假义理崇虚伪。各营门户。寔繁有徒。乃当今之痼弊。而若无祠宇书院。则此辈将无所托其身而售其用。正如夜叉之神䕺。此所以为当今时弊之根柢而不可以枝叶看也。噫。所假者圣贤之义理。所凭者吾 君之宠灵。所盗者国家之物力。而陷人心坏世道。至于此极。此岂细故而可以忽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