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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村先生遺稿卷之三十七
雜著
日記(一)
大凡事。有可以力致者。有不容人力而偶爾得失之者。夫偶爾得失之者。則固不在我。而若其可以力致者。則亦非所以待人而能之。余自省事以來。恒自語曰。科名。只足以耀一身。而其於知道。則未必以此也。然而所謂小科云者。其爲之亦不甚費力。而年少時意亦欲一中之。且曰。丈夫有志者。在不失其時而已。自二十至三十。其間十年。儘是可爲之日。過此則收拾亦不易矣。夫有志者。固不以科第得失。有所前却。然事勢亦或有拘掣者。不得自專意於優游自適。看所欲觀書。讀所欲讀書。以此盖欲做一小科云者。而逮此年未老大。憑得十年閒。大肆意於古人文字。此余宿計也。余年二十一時。果幸占小科。此則不容人力而偶然得之者也。又自語云。天其或者使余獲遂初志也耶。自今以後。十年可領會某書某卷。如是。庶不負始計也。
朴子龍來見。問侄兒病。仍又做穩。且曰。科期在邇。未知今又不肎就耶。吾輩汨沒於科臼。未克脫灑。若左右則可謂超然矣。余曰。科擧亦何必大累人。而愚也
性本懶散。不能以時加工。如是且閱五六歲。今雖勉策駑鈍。實無以趁時限捏撰文字。以自試焉。今科則稍竢病憂少間。欲就人做得若干篇而赴擧計。而然而得失。則吾之器旣不能如人之利。已置之度外矣。子龍曰。吾甞聞左右事多矣。今適從容。可良晤矣。大抵爲人之道。旣有第一義。學問是也。吾輩旣入於舁彀中。此事爲吾兄。更勉之。或奬或戒。甚縷縷。余聞其言。而中窃瞿然。子龍早從其家庭。得聞訓迪之方。而爲人淸亮可喜。今爲吾勉戒之者如是者。必其所聞於人者過矣。然朋友之責勵之者。旣如此。則愚也自修之道。益不可不加意。而頹散自適。易就退轉。怛然自懼。愧無以副朋儕之望也。(十九日。)
三月二十五日。余自孩童時。雖與羣兒戱劇。而未甞出門外作遨遊也。以是近都門數里許。溪山之可以遊覽者。擧未曾一至焉。則若三角之在十有餘里。而且有登臨之勞者。宜其至今日不見矣。近日來朝議以北漢爲可城。城旣築矣。又置行宮一所。而至若僧舍之類亦多刱立。要作異日得力之地云矣。都下士大夫爭相往觀。不翅駿奔。余亦欲一往視其果如何。而朴友子中適來要余以行。以廿有五日有約。余果
趁是日赴子中許。則中方在貞洞李成均舍。自貞洞李君夏命家。幷騎而出。由敦義門出。至慕華館。子中爲過其妹婿家。余卸坐移時。徐步入松林中。則有小水淙淙而來。仍成澗壑。此亦可以消散塵累也。俄而子中來。轉輾而行。過綠藩。遇細雨。行三十里。方到中興洞口。則雨轉甚矣。始計則必欲見淸潭。淸潭盖有勝觀。余輩俱未一見也。自中興洞至淸潭。且十里餘。而不但雨如是。諸人所騎率人馬。必欲於此日還送。若至淸潭。則日力將窮。且自彼至中興寺。殆二十里云。舍騎而徒。亦甚不易。故不得已所騎驢馬幷令歸去。而解其重卜。分排於從人。而吾輩三人者。俱冐雨而行。
從北漢西門入。坐城樓。移時。仍下至水口。則高巖坼裂。巨石分崩。而兩面爲城。中間作水道。水從其底滲漏而出去。此則盖所謂閔漬巖者。而今因築城。擧被殘破。無復舊時勝境云已。
自是緣溪而步上。泉石之佳勝。則至近中興寺而益覺轉佳。但山雨不休。雲嵐重羃。不分左右峯岳之高低。是甚可惜。
及至中興寺。寺之僧俱不堪遊客之坌至。已皆遁去。
而役丁數十輩。以僧舍爲其寄宿之所。窓牗破缺。房奧圮傾。且無床席之可坐矣。
而若至山堂。則可得就煖燎衣。下榻穩眠矣。不道陋劣之若此也。仍倩人作飯。亦得以充飢。至夜則各以身比卧而宿。
翌朝起。看天宇。猶不收霽而雲陰重駁。烟霧四遮。左右諸山雖對只尺。而猶未得其眞面也。但川流激石澎湃之聲。自令人便起遐想也。諸人相語曰。昨日之辛苦。已不須言。而今朝又如此。吾輩之卜日。可謂不善矣。今日又將留滯。而凡百殊多可念。仍令從人取飯而來。及飯已。忽有風聲自遠而來。山之宿霧重烟。驅馳而糜散。須臾而峰巒俱見。天日明槩。不復如向時之陰翳蒸欝也。余顧語兩人曰。此可謂披雲霧覩靑天。還勝於初不雨陰時也。天之所以餉吾輩遊覽之樂者。詎不已快暢哉。
仍又出寺而行。轉向文殊。整步緩行。歷見殿宇新建之處。周旋久之。轉輾而去。至西門上所謂▣▣峰者。峰之高雖不及白雲臺遠甚。而猶與普玄諸峯。相上下。眼界甚通快。憑覽百里許山海。但以是日有霧氣。縱不能窮矚。而然猶俯視江海。旁壓羣山。已多䧺遠
之意。而都城十餘里地。如近在几案間。而宮闕之大。閭廛之盛。一擧目而盡得之。甚壯觀也。烟雲浮遮於半天。而下有十丈埃𡏖。覆盖億兆人家。就中車馬來往。軒貂周章。凡彼榮達憂辱。擧皆不入於心中。而令人便起騰空之思。直欲超玄虛接鴻濛。而神游于八絃之外也。
仍從西南門出。訪入文殊寺。寺之僧兩三輩出見見人。亦不甚有難色。比中興則僧品相遠也。寺有窟。頗深僻。有石佛坐其中。左右列立羅漢。不記其數。中有井水。常不渴。居僧飮之。以爲泉云。
自文殊午飯後。轉下從洞溪而行。十步。而或坐或行。行頗遠。殆近平地。而洞益邃。泉石益淸勝。自是以往。轉步尤入勝境。高巖陡絶。疊石牢落。松老石奇。殆千萬狀。不道是間忽有如許地也。余謂同行曰。古人常恨桃源之不得更尋爲恨。而顧此一重山。宜其淺狹無有藏迴之處。而然猶此地。則人迹亦罕到。遊人之題名。若干在於石面。而比於中興洞。則不翅相萬矣。盖以其溪路絶險。不可以騎行。雖徒步。必是便捷善行者方到矣。如是故都下遊賞者。亦或有不知者。雖余輩偶從溪逕而下。仍忽到此。不然則亦將如他人
之不識也。歸後聞於鄭衡叔。則稱是武陵源云。
轉步至蕩春臺。而從人之持行具者不至矣。坐待久之方到。仍與煮花于溪畔。余三人者。手自簡花。而奴輩能煎油作餠。是亦好事也。忽有辟人之聲。仍有肩輿相續。而自洞口而下者凡三焉。問之則磚洞李判府事,壯義洞金判府事。最後者。金忠州盛㝡云。盖此行亦爲遊賞。似不是自北漢來矣。
自造紙署。從彰義門入。行至社稷洞。日已曛黑。且足蠒。不堪行。仍與子中。經造其家。
翌朝廿七日。自子中家。還桃第。
四月八日。京都士庶。擧有懸燈之舊事。每當此日。年少輩或相携朋挈儔。登高丘而望。逮至閭巷士女。競奔走往觀。市路爲之塡咽矣。余常僻懶好跧伏。而若被人作遊觀之行。則亦不甚辭之。盖有兒童時習氣而然也。於是日也。鄭衡叔來。與余偕至南門樓。則已多遊人。不勝其紛如。仍逢李道心叔。與之幷行焉。余之周流于四方久矣。每歲於是夕。不恒留輦轂下。故未知燈戱之盛衰與向前何似。今年與昨年。昨年與二昨年。孰多少矣。然而以今日所觀言之。亦見其京都殷富。人物方盛。殆無以加焉。燈火之多少。城之內
外相懸。自昔而然。自貞陵洞迤至六曺爲尤盛。盖此間則皆閭閻撲地。家家競美闘華以玩賞之。或不及人。爲可恥矣。且其屋子不廣大。而相比而立。又無遮障可碍遠眺。故能如是之壯矚也。三門外。例不逮城中。今歲則不多讓焉。自南樓轉步至牛首臺展望。則自桃芹之洞。至敦義門以外。擧皆炫煌奪人目。而水皷處處以相樂也。盖盛世之榮觀。令人有生逢太平之樂矣。猗歟休哉。已而與道心叔分路。余與衡叔。從牛臺至旗干舊址。方夜而歸。
十一日。余有事于楸下。尹友仲和。亦往其山所。坡州與長湍。只爭半日之程。而湍之路。必由於坡。余乃與仲和約與之行。離京有先後。追至碧蹄而始相遇。仍與語及山所。凡百排置等事。仲和曰。吾家之墓于長湍。其來久矣。自麗季而已然。至吾曾祖公。營置墓下田幾許頃。又有僮僕五家口以守之曰。余看人家。各因其子孫之貧富貴賤。而先墓享祀之節及守護之事。有所豊薄勤歇也。此雖其子孫向先之情。固無彼此。而顧其力之能不能。自不得不如是也。余今以田幾頃奴幾人。爲墓位除出。此則不問其多少增損。爲余子孫者。不可有所分持自私也。當其節祀時及凡
有山所修護之役。則擧皆出力完了。不宜各自異同也。當初立敎旣如是。故子孫不敢歧議。而至今遵守以行。今則墓下奴僕。殆至五十餘口。田畒之所出。子孫亦不染指。只於節日。則餠飯等物。皆自此而出。其他則不問云云。此法儘可行。如能有力可以及此。則此足取以爲法。故姑識之。
六月五日。余曾於坡州歸路。歷入淸潭。適其時。潭之主人奉板輿而至。余不得進。逡廵于洞口。及其去後。雖得一寄目。而恨未遍焉。其後季夏之五日。余陪家庭及伯父主。他人則李副率,李直長,李丈日進君養,尹直長伯修。同約而行。是日有雨。忽陰忽晴。各披雨衣而行至淸潭。則伯修甫已倩於其主人。得其亭榭之開鎖鐵。仍洞排窓牗。倚檻坐嘯。已覺淸趣之十分矣。亭不過五六架。而結搆甚精。面勢亦頗得宜。西有峭壁高可八九丈。有雜樹薈蔚。其下則卽淸流轉石激瀉而下。舊有潭。今爲沙礫塡委。水仍淺而不成潭。猶以淸潭見稱者。盖以此云。亭前有盤石。廣可坐許多人。其下一層。又有平鋪可盤桓之石。而有柳老。仍偃卧溪上。乃據柳而坐。垂脚于溪流。濯足幽吟。甚適意也。亭東有橋。可往來人。橋之東。有精舍。爲優婆塞
所止宿。得地甚高。自亭子仰見之。則亦覺其幽欝隱映。又助一勝矣。淸潭之名。顯於今。而好之者有或以爲無此儷。李都正晩成甫至曰。吾一生有山水癖。卒未直其地。今見此區。則儘知七十年虛生也云。亭之主人席猗頓之資。遇會心處。一擧手。輒辦成。盖不甚費力。玆亭雖刱置。凡其粧點。則未盡遍。此後六七年後來觀之。則必又有尤勝者矣。作午飯後。仍下來。從延曙路。晡時方還桃第。
公元1712年
壬辰四月不記日。遂如自德寺。來訪余于桃溪。此師與余識面。且十年。始遇於連山之新孤雲。其後余家還于洛。師亦浮遊至龍門山。仍又盤礴不去。見今在德寺云。師之道未知果何如。而其能解文字曉梵書。不比尋常緇流也。故余許其往來。而不辭之也。此來亦與之叙話。良久。且曰。儒家之所謂理學。吾不能知之。果如何耶。吾之寺有一措大。竟日危坐。未甞見其笑語。拱手對案。亦未知其看書也。食後則時或起行緩步。亦見其捧手舒足。猶恐或有所傾墜而已。坐又復然。未知此乃所謂理學云者耶。問其姓名與所住。則俱不知矣。余聞此窃不勝其警惕。恨未得一識之。以觀其如何人也。此人雖似固滯。而初學克己之功。
當必若是刻厲。而有進步處耳。其後又因聖聡而問之。則其人黃姓。不識名云。五月旬日。鄭台叟訪余。且言明發當有湖行。歸期在晦前云。台叟久寓湖右。得聞師友之緖言。所與還往者。率皆吾道中人。想其麗澤之益。自有所進。而其志亦可尙。有慥慥向前之意。其年比余有六七歲長。而問學之工。則余何可望也。今來告余行。且曰。僕近日來有迎婿之撓。許久放浪。今又有數旬之役。如是攘劻虛度歲月。良足爲悶懼也。余曰。兄猶若此。如僕者又何可言。細思吾輩病不愈者。惟在一勇字不足耳。台叟曰。不但勇不足。實由於勤不足耳。此言亦甚緊着。盖凡事其始也。雖能勇往。有若直前無疑者然。而其後鮮能如初。若勤則惓惓不已。無少間斷。台之言尤足警余者。姑識之。
近來亢暵太甚。牟麥已全拋。移秧之節。亦欲晩。田家之望雨已不須言。而自九重憫旱之念。尤爲切至。
十二日。至下備忘記。責躬罪己之辭。不翅六事。而內自朝著。外至方岳牧守。擧皆有勅勵之敎。辭語諄切。敎告𢢽惻。不可謂十行綸綍而已矣。凡有含生之類。孰不感格擧切歸仁之心哉。是日始有雨意。翌日則果沛然。此實吾君誠意上格于天。天之感
應于人。又若是遄且信也。已而有以求言而進言者。有曰克恢包容。猶察其投間抵隙之患。又有以用人不工爲言者。此兩言者視之若汎然。而究其實。則皆不能打破這偏黨二字。奈何。余曰。彼高遠之天。猶可以格。而人猶不可以言語誘也。
名之所以誤人久矣。不有其實而徒窃其名者。固不足言。雖或有其實。而不須其有名焉。盖實而名不滿則無傷。反是則不免爲自欺欺人之歸。余甞曰。實過其名爲君子。名與實等爲恒人。名過其實爲小人。夫以末世率多好名之士。故余窃病其然。常思其謹勑近實。不作其矯矯之態矣。昨日偶有一家尊屬。謂余曰。而之名譽。或有稱道之者。至曰。某也爲人不易得。凡於事。亦能解識。求之此世。罕其匹倫云云。余旣聞其言。不覺面騂。窃自咎曰。余本一伎倆無用底人也。有何衒價於人。而遽取此名也。向余所謂不免爲小人者。且將歸余耶。甞以輕儇偸薄。爲可戒。自附於愚魯朴陋之目。而或者反以此爲純謹無妄而然耶。以自知無似。凡於事都不曉達。故不敢遇事論卞明其是非。每其問答之際。多以不知爲解。而或者反以此爲謙抑自卑。不欲顯輝而然耶。余亦人也。豈不知有
第一等讓與別人之爲可恥。心識昏昧。且無記性。尋常文字。亦不能透看。又未能領會。其於天下事。尤昧昧不知其一十於百千也。是以雖日用間常例易識之事。亦皆蒙然。或雖得識。旋又忘之。盖於事務。則性尤不近也。自分其非供世之具。已甘放散以沒世也。今忽聞此言。不勝驚愧。汗浹于背也。然此則非余要於人。有此虗聲。亦無如之何矣。所可勉者。一心向前。隨遇盡精。至死後已。庶或粗安鄙分也。
外從叔李明叔氏。以其胤德一。委禽于沈奉事壽後甫。而無賓客來相見者。招余甚勤。余旣至。則李生貟聖益。從戚祖及金侍直載海甫。已在座矣。金斯文則德一之外祖。故凡百多所主管云。金公早有志於此事。其造詣之深淺。固非如吾輩所可容議。而雖於儀止談笑。亦得其愷悌慈諒之君子也。余曾於十餘年間。得拜公於是處。而其後一向阻濶。幸又今日復獲承顔接誨耳。金公謂余曰。賢自灣塞還。想無幾。其地風俗及形勝。亦必領會矣。余對曰。數番往來。自然目慣心解。雖未能遍歷。而亦可槩其刑勝矣。然但恨無山水之勝。且其文獻甚不足。無可開晤。若比南中。則大不及矣。金曰。不然。凡事各有所取。溪山之勝縱自
好。而然彼邊塞之形便。亦可周覽。何必獨於溪山而取其淸絶而已乎。
李洪川天保丈以二月一日。來宿于桃第。此丈有博識。兼於東方舊事甚悉。而笑談亦可聽。故吾輩每於其枉過或來寢時。必傍侍而樂聞其話言。李丈卽趙龍洲之外裔也。因言其年未十齡時。侍龍洲。能賦絶句云。龍洲自少日。操履甚正。未釋褐時。與李爾瞻齒相齊。爾瞻必欲納交於公。而不可得。當公遭憂時。爾瞻悉自經理其喪時凡百。公竟不用一物。其後公與潛谷金公爲齋任。罰仁弘,爾瞻。爾瞻以此搆捏。至于犴獄。閱歲不能出。而潛谷躬自打薪。取其直以資其食。李延平則每曰。過三月有好事。日者如是云。盖當癸亥春。故有此言也。而已(已而)龍洲直拜慶尙都事云。
龍洲禀質淸弱。隨遇畏愼。至於女色。尤加節抑。雖在家。而入內舍者。不過春秋一度。時當華使往來之時。與鄭公太和。俱以近侍出待。陽坡則於女色不少知裁。公則終不動。至或暱近卧內。而卒無他意。關西妓輩稱之爲鐵石心肝。華使姜日廣謂公曰。公卽可謂三不惑人。問之則此人平生定力已固。望其氣而自可知之云。此等事。儘可法。
又曰。龍洲居家。持己甚嚴。鷄初鳴必晨謁。坐立必以繩墨自程。人未甞見其跛倚。終日無噦氣。門人子弟或有困噦者。則必責之以志不勝氣。亦不嚴可云。此於後生。警切甚大。
公元1743年
李延陽時白。自少未知名時。已爲弼雲所重。雖甞不以文學見稱。而勤苦篤實。有人所不及者。未達時。甞讀書山房。三日讀書。則其翌日。必折薪負歸。取直於市。以供親廚。兼以自資其書粮。健而有力。故其一負能敵兩牛云。延陽雖勤篤如是。而未曾以文字成名。盖以述著之未見于後而然也。然後生有志者。能以此賣薪資粮之事。存諸中以爲警惕。則似不無所益耳。
六月九日。智異山甘露寺僧後賢來。訪余于寓所。此僧曾於數月前來見。看其爲人。不能淸踈可喜。而亦不至甚俗。故余不拒其來矣。今其來。言近往德裕山。轉至俗離。仍欲入楓岳。不果而歸。且將於再明還其故山云。余謂之曰。看爾不甚凡陋。年亦不甚老大。何爾此往來風埃塌擾之中。失此勉力可爲之日耶。僧之道與吾人。本不相似。而凡其用力造次之間。則宜無異也。余旣失學。愧年歲之晼晩。固無以警於汝者。而亦欲聞物外有奇魁之材其能刻意力行。以造其道者。有以
警余之惰漫也。僧曰。貧道固不足言。而某郡某寺有僧。名曰師殷。其於經文。雖不能深致力。而亦不屑爲。若其工夫之刻苦。則緇流亦咸推其不及焉。盖以所居與衆共處。難於專工。乃擇絶厓懸瀑中極孤絶人不可攀到處。仍縛茅廬而極其湫隘低短。坐纔不打頭。而四面俱不過容膝。盖以爲所處稍濶。則必須偃仰屈伸。故爲此不堪起居之所。終日兀然趺坐。不少偃便。雖夜亦如是。不欲寢卧。若此者積二十年。而意亦不衰。此可謂堅固不怠矣。余旣聞之。而不覺瞿瞿然起坐。而仍自思曰。彼一緇髡。所業何事。而却能如此。顧余以學聖人爲志。而反墮於棼汨不自撥之中。一味喩惰。日就低下。豈不見笑於彼釋子者耶。懼悶懼悶。
十三日朝。往見朴叔尙甫氏。各問近日所業。且言近見自湖中來者。有云有志之士甚多。如李侃,玄尙璧又有某某。俱是黃江門下士也。李侃則尤著名。趙泰萬至坐於弟子之列。此人聞之。甚伉蹇不屈。而乃肯如是。是亦異矣。余亦甞聞李侃之名。而不識其何如也。未知果爾豪傑之士否也。朴叔曰。此人則吾未知之。凡草野之士。傑然拔萃。固爲不易。而吾意則窃謂鄕曲處
約之人。其所居處飮啄。已不似京華子弟。無他奪志之事。於工夫。亦必有以專精。且以其所生僻陋之中。能有志於此事。已自奇矣。而其於義理。雖未盡快透。而人之所以稱道之者。或浮其實焉。余甞有試知之者矣。夫然故美村甞稱吾大父玄石公曰。能於擧世靡然之中。得自立如此。此尤不易云。余問玄石撿身勅行之道。未知果何如。朴叔曰。操守甚嚴。年才七八歲時。已甞危坐。家有擊蒙要訣。偶然得見於亂秩中。抽出耽看。其先大夫自外來。而窓牗俱關。意以爲無人。及開戶視之。則乃兀然屈膝而正坐。持一册潛心。不悟人至。而册則乃擊蒙要訣也。公自不覺其捉手撫背云。盖其生質自𥠧屹。已有若此者云爾。
朴叔曰。大凡男兒三十。則已有立脚田地。此後則完轉習熟而已。
不虞之譽。情外之謗。俱非吾身之所得與。而只自衍布。則雖欲韜謙。而人又以此爲可取。雖欲暴實。而人或以此爲自卞。夫如是則將如之何則可也。吾近日窃以過情之譽爲懼怛悚惕。殆無以自安矣。今忽有情外之謗自遠而來入耳。始驚恠而終平舒也。聞此二條陋言。俱是可恥之甚者。如果犯此。則固無可言。
而若不似人言。則於余。亦奈何哉。然自古有如此而得毁言者亦何限。苟無情分而不識余者。其將何以知不如人之爲言耶。此則在人。固不與我。在我者。惟當以此更爲戒謹之本。益加修爲。積其誠信。則內省固不疚於心。人之爲言雖不已。而亦奈何。
凡事之致尤。有或以不能謹行。又有不愼樞機而致。然雖其所失之有大小之可言。而此則固矣。至若近日事。則殊可笑。而或多以此爲余言者。余不知其何說也。余本懶散。凡於世俗利害。不能汲汲。而至於科擧得失。亦不能如他人焉。今春赴擧時。自知無擧子工程。以爲占取計。而實爲吾伯父主。不敢却步圖便也。伊日之劇雨竟日。士子各自庇身不暇。更不容責之以道理也。余之就仲和者。盖亦不得已。而及今之以余在仲和接中。有欲引實其事者。其意抑獨何哉。余與其人。本非同事。雖有三數面之雅。而情分旣無自別矣。凡士之交道。有不顧身出死力以相濟者。而若此以此事。則殊不倫。何也。朋友之間。忽有被身名衊汚。或至於生死之可慮。而非其罪。則爲其朋友者。苟有一分可助之道。則惟義之視。不計與之俱顚沛矣。今之事則有不然者。彼此旣無契義之厚。雖與
時幷相坐。而亦不與之同接。且其納券早晩。或可以推知。而亦無目見者。則其將以何辭庇護之也。且見其卽今做事處。多不滿人意者。雖不可以指數。而亦足以見世道之汚下矣。援人自免。固非君子事。而又無悶䠞不得已之色。而有若當然底事。是又何心哉。不可知已。
人之被汚衊之名者。不必其人儘有是事。自古昔而已然。自反而不縮。則雖不有人之爲言。而於余心固甚可恥。自反而縮。則人雖以爲言。而於余心固夬然無所懾矣。然而修慝辨惑。自昔人而用力於此。且曰止謗莫如自修。又曰。止謗莫如勿辨。此實被謗而反躬謹修之道也。惟當銘念于此。不敢少忽。而飭躬修行之事。益加意焉。有一事之不得其理。則曰是我也。有一念之或失其正。則亦必省察克去之。如是積年歲工夫。則心君自當泰然。不以人言而有所忻慼。又何必較向來之哆哆耶。苟或不然。而欲以一口之是非。敵他人之罪我者。則是不特無益於息謗。其於心地。轉不佳矣。
朴順甫來見余于桃第。且道向來睽濶之思。移時穩話。順甫爲人平善坦夷。不曾以䂓矩自處。而於朋友
有誠意。余之所以取於順甫者如此。而未知順甫以何事。樂與我遊從也。而又曰。向吾有疾且危。自分不復起爲人。而目前兩童烏稚弱甚可憐。病裏猶復以此爲念。至呼家人而謂之曰。兩兒可念。托余以身後事者。在一家惟有禮敬朋友。則▣▣是其人也。到今思此語。殊覺可笑。而亦可見余仗兄之不淺也。頃見聖初兄。亦甞與之語此云云。愚聞其言。雖感順甫之待余深。而且懼朋友之責重。將無以副其所期望也。
七夕日。在荷塢避暄坐北窓下。方披見呂子約問仁說。而適見丁兒躑躅于堦上。有似捕獲之狀。余視之。則有蜘蛛結網。而飛虫罥掛于其間。欲去不得。方自轉輾而網絲益彌甚可憐也。兒亦見此狀。意悶之。欲解其紛。而渠手不及援。盤旋久之。無奈何。乃忽走得一竿竹以來。佇立引之。又不及。余嘉其有惻隱之心。能欲濟其急。招而進之。使又得一竿竹。合而縛之使長。仍與於兒。乃大喜踴躍而前。一擧而卽解之。脫其纏繞而拂拭之。使之飛而去。然後渠意方快適乃已。余見其如此。自不覺其有喜心。若令此兒。推此意而使大之。則亦足於人有所濟矣。此雖與孺子入井事異。而若其惻隱之心自發於中。有如此者。則無異同矣。
在桃第。奴星忽報有弊衲欲相見云。使招而進之。乃信和也。余與信和別于淸川者。已再閱歲于玆。今忽來訪。其意亦勤。而阻濶之餘。得此邂逅。其喜可知也。仍扣其自何來而見今所住錫之所。則對以自寶盖山轉到。而向來棲止。則多在太白云云。和之容狀。本自頎然好丈夫也。而年來自薄其躬甚矣。一縕袍已十年。不改以備冬夏。一于飯。不必朝夕。具得之。不辭其多。不得則或至幷日闕食焉。人之見之甚鄙之。不以昔之所以竢渠者視之。而渠則猶若自得者焉。盖自以爲人之所以有屈意。不免作人情者。以其有所求而已。衣與食。旣不能自我而取足。則必須於人。夫如是。豈能不有所屈。而人亦得以箝我矣。余旣不可徧爲而無求於世。則只合作忍凍耐飢底一癡獃漢耳。人之畀予而僇予者。固其宜。而余亦自安而不屑於彼也。余見其皃。已了其非庸衆緇流。而又聞其言。益信其爲人也。和之警余之語曰。上庠立志猶未確然。更勉之。貧道則已自有得力處。盖雖自嬉。而非可以語言道說也。且曰。古人有云擇交。不在僧俗。貧道之於上舍。自以爲知己。未知上舍意果何如歟。
高生翼漢。家高山。有文翰。曩在高縣時。翼漢以諸生
與邑子。共治擧子業。時以其所作文字來質。余亦從傍視之。頗賞其能文與筆也。至今年春。生忽來訪余於桃第。且言其自去年來托于明谷相家。爲久留計云。是後亦一再過余。七月之廿有八日又來。欵余于荷塘寓舍。與語頗從容。吾甞嘆生之超拔於遐俗。有北學之志。且嘉其爲人之恬詳。志操之不陋。今而後益信識渠之不爽。甚喜其過從也。吾又從生而扣其所與從遊者。且恨草野中必有有志卓犖之士。而吾未得見其人也。生曰。僕亦草野人。亦未曾識得如上舍所謂卓犖有志之士。窃聞南原有元君集。豪傑之人。操履旣甚純正。而博識暢達。行年五十餘。而不求聞達。其志亦固窮。甞贅于人。今則妻又亡。猶寄棲無他適焉。終日怡然端坐不少解。只以經史爲活計。至如易文亦通識云矣。如此士豈易得哉。又曰。舊有磻谷先生者。左右亦豈聞之耶。余對以不曾聞。曰。先生姓柳名馨遠。人號以盤谷焉。余始記盧起之甞爲余稱柳公曰。今世無復此人云。乃曰。此豈扶安柳公耶。生曰。然。先生本大家子也。其父兄爲名宦。而公則自少時已不樂擧業。甞承其王父意。一出就塲屈。得進士第二名。然後不復出。一生不喜著文章。而所述隨
錄十有餘卷。且有雜著數十卷。其他收其遺藁殆百許卷矣。隨錄云者。盖論治國䂓模曁及兵田法制沿革縱橫幾萬言。而俱是經綸大策。崔大司成孝伯。亦甞稱其有經國大才。若措而施于事業。則其成就未可量云。崔公亦豈不識而妄許之者耶。公生而有異質。軆甚大。狀皃魁杰。人之見之者。必慴伏不敢自近。公甞謂人曰。人之從我甚踈。豈余待人接物失其宜而然歟。公姿稟絶異於人。而其操持繩約。又甚貞確。端坐竟日。未曾少有放意。視聽言動。一遵以禮。家亦不貧而量入以爲出。計其族黨之遠近貧富。爲致問之踈數。近而貧者。數視之而周其急。春秋製其衣而遺之。雖踈而遠者。歲必有耑人致意。而兼有寄問焉。以此爲常。至沒于世不衰也。甞曰。世人以武侯智略爲難能。此不然。人之所不可及者。不能學他忠誠。智畧。猶是第二等事也。且曰。吾東方。惟栗谷爲能做大事業云云。甞與朋友登邊山最高頂。此山甚高。若能眼力極其遠。則雖吳越之間。猶可見也。公忽然遠望而氣窒。久而蘇。人恠而問之。終不以告也。或者以爲公盖登高而望天下。嘆其茫茫無有窮。已慨其身之芥滯于一隅。不得暢其意。此其所以至於抑塞也云。
此亦豈知公之果如是哉。如欲識公之志氣與所造。則見其隨錄。槩可知矣。其子孫。或在扶安。或散居畿甸云云。
公元1740年
余往見尹仲和。和纔得菊製第一名矣。以和之才且敏。宜决大科。固已久矣。余於科後。始相見。爲致其賀意。且䂓之曰。王沂公昔登第。劉子儀學士謂之壯元三塲。一生喫着不盡。王曰。曾平生之志。不在溫飽。王公此語。足爲士子出身之初秉心者也。和曰。諾。因與之從容。且出一冊子以示曰。此其主人有言勿示人也。而子則豈他人比哉。余披見之。乃朴注書喬伯丈遺草也。其書出於朴丈下世後十有餘年。而季良,子中輩。得於巾衍中。略加刪剔而凈寫之。以爲藏弆之計。盖非公之所自列錄安排者也。自庚申年以來所佔畢者。亦具錄。公生於甲辰。至庚申歲。纔十有七齡而已。有志於此事。其所得之於經傳。形之於言語者。已如老成人涵泓道義者之爲辭也。其下雜記治己治國之䂓模。條目排布。多可遵行。其中軍制官制等節目。逮至京衙各司胥吏之弊及外邑之有多少難堪之端。往往切近當世之利害。雖年大官高飽有履歷者。亦未易通練之如此。若夫如朴丈者。可謂奇才
矣。所恨天旣篤生此人。而遽又奪之。不使稍延其年以能有爲於斯世也耶。今世之所謂士者。不過略涉古人之緖餘。粗能記誦。便自能言。人亦以儒者之目。歸之。吁亦異哉。向拜崔昆侖。曰如喬伯甫。若假之以年。則其進未易量也。妙年發軔正塗。濟之以才智絶人。且又作文臣。以其人而言之。則高可以及武於退栗下。猶不失爲令人善士。豈如今世之所謂士者哉。幼麟令公甞言。余於喬伯之死。不識造化者所以生死人者何如已。此言儘然。夫崔丈與李尙輔令公。博雅之量。淹該之識。世罕其倫。其於人。宜亦少有推可。而至若朴正字。則贊嘆之不足。自不敢望與之倫比。苟非推服之深。寧如是哉。余於二公之言。旣得朴丈之爲人。且從與季良,子中輩遊。益信余所聞於人者。果不爽也。朴公有女一人。歸于吾堂弟士章。章亦以酋拔之姿。卓爾之才。又不幸短命。比朴丈又不逮八九年。天胡忍斯。天胡忍斯。
趙子良漢輔新從湖中而還。日間過余。仍又遣人致尹友士正書。余之不見士正久矣。每有淸風明月之思。而人遠不可得而見之。今其書。無非勸戒之辭。不亶在於思想之情而已。且云近因人聞。夏秋間。用力
於節要書。此於工夫。最爲緊要。亦甞聞於家庭。欲從事而未之能。以兄篤實之姿。加以涵泳之工。則朋友之望。實不淺淺也云云。余於此友。不但爲師門之子弟而親善也。盖其人於朋儕間未易得也。故余之所以心與之者。不比尋常者矣。今其譽余之辭如此。尤增悚惕。
十九日。尹仲和過余。頗從容。余之所以自稚昧而樂從和遊者。意盖在於取其人也慈良。於藝又多能。至如書字之工。則依其指導而無敢歧異矣。如是行且二十年。而近者窃覸和氣貌。殊不類前。且言談往往有脫然塵臼底意。想余固已異之。而猶未討其蘊焉。今其言曰。僕之爲擧子業。亦已久矣。知舊雖親。如吾▣▣宜亦以汨沒科事者見竢而愚意。則盖不在是。第以侍下人事。不能無意於科榮。年來用力於此。不爲不勤。而素志則不然。欲觀一兩年以决之。今幸偶然得此。而亦無快活自足之意矣。因此年未老大。志未衰頹。若得竭余心力。以及古人事。追復前日已放之心。則是余本意也。且余素乏誠實底意。此尤所可自勉者也。余見其意。誠自不覺有喜心。盖甞有所不足於仲和者。以其人才德或不稱焉。苟以和之才之
美。有意於爲己之事。使其立身修辭。一以實愨自持。則其於通曉事理。機警敏達。則亦未易得其倫比矣。余於是。因其語而力勉之。和亦不以余言爲不似也。余且曰兄果用力於此事。則僕雖質陋才下。固無足有裨于高明。而猶當效其一得。勿以俗套例語相期也。和亦笑曰。吾於兄有歲寒之期。寧容若斯耶。乃相視一笑而罷。
仲和又謂余曰。予之姪得鼎。近忽有非常之事。在五六日前早朝未起之際。見此兒整冠帶。入候于各房。及其出而退也。亦坐一室泊如也。窃觀其動容周旋逶迤徐緩。非復如昨日之得鼎者矣。余與家兄。俱爲驚惑。殊不曉其有何意思。遽乃作此狀也。於是聞於其同輩。則盖近日忽然有自拔之意。自語以爲吾當早晩脫此舊時羈馽耳。及聞此言。方知渠意所在。吾亦不之恠。而勉渠以勿失此好意思。吾甞以此兒無出人之氣。今忽如此。詎不異哉。余聞之。誠不勝驚嘆焉。夫年稚志弱者。雖或有此意。亦不能突弁舊來習氣。每失於因循苟且。而今此人則遽於一夜而頓爾。去古就新。不少遅疑此。不已美哉。但慮夫良心之發。苟不能日日培養之。而或遇外物之牽制。則有不免退
轉之患矣。且人家父兄。每以科榮勉其子弟。而至於謹飭修整之事。則視之弁髦。子弟或有志於此事。亦必禁截。而不許其從事於斯也。須兄輩。亦毋作此俗弊也。和笑曰。然。
程子曰。弘而不毅。則無䂓矩而難立。毅而不弘。則隘塞而無以居之。盖凡事必有䂓矩。而又必以剛力以至之。雖於日用間讀書應物之際。亦無不然矣。余近者。寓于城南。爲讀書計。而所寓與桃第相隣近。而余家事勢。又多有肘掣不可遠去者。故不得已盤礴于此。略做文字之工。非謂此可以靜僻專一也。日常往來于家必二三。至家又必有閒酬酌。不能輒歸矣。近又晷短。早朝而至家。必食後乃歸。食後而至。必過午。方還而日亦一再焉。工夫之不篤。意思之懶散。推可知矣。於是乃計量日力。與余之所以乘隙可力焉者。以爲課程。使有䂓矩而趲趁焉。則或不至於泮渙無溱(一作湊)泊矣。
鷄鳴後起于寢。靜坐凝神。使心體平妄。然後取燭讀書。輕輕出聲。毋令音韻高大。傷人晨氣。如是達天明。天未明時。取水面。仍着網巾整冠帶。然後起立。緩步徐行。期五百步而止。坐且調息。方就所常坐處讀
書。至食至後且已。
食後又放行期五百步。然後宴坐調息。方於此日內所當爲之事。商量打過。周詳思度。毋令有所忘忽放過。致有後悔。程子曰。天地間事。不敎人做。更敎甚做。不可有厭倦之意。此言豈欺余哉。又取所甞觀書冊。隨力精覽。或記事。或佔畢。又有出入人事。不得已應接等事。亦可隨分應之。但毋令心意往而不返。如是而更有餘隙。則可取所未竟讀書讀之。至食至方已。夕食後又起行。期六七百步乃已。又坐調息。
及燭至讀書。期至二更。乃入宴息。如是以爲日用間不可變易之䂓矩。而其所以守而不失。驀直向前。又必以剛力可能耳。
臘月旬二日。爲見長叔甫入城。途遇鄭台叟。因與之俱入荷寓。坐話頗久。台叟新從南中還。余先致其光衙問安。仍問其過酉峰。且候起居外。訊其凾丈間承誨之如何。則曰頗有答問事。而殊未盡記。然余以年大學蔑爲深懼。從前所甞一二看讀者。亦皆忙裏過了。悔恨何及。
公元1713年
癸巳。余常嫉世之無所事而優游自嬉。以至年大未有聞。仍又汨汨以沒世者矣。童子時意盖如此。恒自語曰
丈夫生世不偶然。天之所以與我者甚厚。苟不能識其所以然。而秪自偶然而生。偶然而死。則初不異於草木之或生或腐也。是豈天之所以厚與我而我之所以踐形者哉。是以時或奮然有高擧邁往之意。而中間不免有俗累拘攣之病。失十餘年光陰。及今始戄然醒覺。則吾之齒居然已侵三十歲矣。於是怛怛自懼。視向來所以嫉於人者。忽已在余身而殆甚焉。有如期行日百里者。將拂曙而行。爲被睡魔之揶揄。不自知其天日已明。及其悟而視之。則日已三竿。悔懊蹜䠞。亦將奈何。然夫人也若但悔懊而已。則終無畦步之進矣。猶將蹶然而起。趲途極力而至。則雖其勞頓跋履之苦有倍焉。而或庶幾其可至。雖或不及。亦不遠矣。余之今日所可以自勵者。正在此。其可不發憤直前以自贖歟。不然而猶夫向日伎倆。則秪是昏冥癡鈍。不如死之久矣。余乃以武侯語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八字。爲激昂振拔之地。而庶又不墮於因循苟且安於卑俗之域矣。
上元日。余過外從叔徵咸氏。適其婦翁金斯文載海甫至焉。而李汝思亦在座矣。余於金公無深分。而每從李叔家。而得承誨晤。今又不期而邂逅。誠願也。余
問汝思於科擧去就將如何。思曰。年少於僕者。猶將逡廵。不必問余之有意與否也。金公聞此言。仍訊余於擧業不甚努力。曰。士當於科擧。去就直截。不宜欲做不做。作依違態。無歸宿於彼此耳。誠哉。金公之敎余也。余甞自謂歇後人。其於世間事。不欲規規爲也。意盖如此。故至如讀書修業之事。亦一向懶散弛慢而不加進。所謂擧子業者。亦非余卑之不留意也。自少小時。雖從人作文就試。而非其樂。及年大則尤甚。仍又南去數年。全不治業。其間雖一再赴擧。而必臨時做若干文以入。故卛無幸念。亦無甚悶焉。如是優游行且三十歲矣。睠焉驚顧。心窃自語曰。丈夫已三十年讀書力行。已失許多時矣。向後若復如斯。則其亦不免支離人也。奈何。潛思厥咎。則盖余歇後二字。卒病余也。余旣識病源所由。則其將下所宜藥之劑而後病可已。惟振作是良方矣。自今以後。每事當以振作爲務。雖彼擧業。亦當加意爲之。得失則不必橫却肚中而已。余於金公之言。有警醒焉。
四月。士苟有向前之意。而不欲漫浪以了其身世者。必其憤發勇往底意思多。然後能有所爲。而不墮委靡之域矣。不然而纔有自私圖便之計。有一差過。遽曰
是亦適然。不須每如是而已。有一適意漫散之失。又自恕曰。弛張之道。亦或有此。是豈足妨吾做養之功。而志氣又詎可因此有所撓奪也。一之旣不能改。而隨地每如此。則向之所以知其不可而欲矯之之心。又將忸以爲當然底事。不惟不能更其前愆。而日入於浸淫陷下之地。而亦不自知。猶自以謂吾身秪如向日者矣。又窃議其他人之失操就懦者。而不悟其旁觀者之又從其後而嗤點而拍手之也。夫人而能剛方不回者。其志固未易走作。而若其柔善和緩者。常失於苟且自欺之患矣。苟能自知其病甚。惕若以改圖之。則或可免矣。不若是。則畢竟狼狽。雖欲匍匐而歸。亦不可得矣。
五月三日。午食後至䨥湖崔處士家。崔欣余來。與之歡晤。至日夕方還。盖襄遠地。無可與語者。始到聞府之東面。有崔斯文道鳴。有學術文行。而謝擧子業。不肯出其庭戶。一鄕之人。稱以爲善士。余於是因洛山路。歷扣之。其家去州治不滿十里。山麓紆回環合。樹林亦頗幽勝矣。余遽至。而不帶自官家來樣子。崔始不覺其何狀人。久乃叙話。因及平日嚮𨓏之情。坐穩移時而回。其後一番約會于洛山。與之聯枕。益信其爲人。今又
踵其門。前後屢得從容。余尤欲相親。崔於余相竢亦不薄。余東來時。得拜趙丈季祥。則丈以爲君如過崔友道鳴。則必意合。不欲相輟也。及今思之。則趙丈之言。亦頗彷彿者矣。崔之學識淺深。余旣矇然。無以扣其所有。而往往因其語言之際審之。則出乎口者多有理。動止亦可觀。非其主於中有能明爽。則又安得如是乎。仍抽晦齋大學補遺。至爲人君止於仁之義。且曰。仁字之義。固大矣。然而於此。必欲推陳。至以朱文公。有若不能詳其義者然。此則未知如何。余讀一遍曰。晦齋所論儘好矣。然仁字之廣溥。朱子亦豈不知。而此章則與孝慈敬信。當一軆看。故不別爲之註脚。意盖如此。豈有他哉。且晦齋之意以爲仁字與末章挈矩。同一關捩。故是云耳。
余之失學而虛拋十年光陰者。實緣懶緩遅鈍。不能憤發向前。而優游以至此耳。然亦有痼疾。益致意思之散漫。盖余年十七時。與亡從輩。同上佛巖寺。讀韓文只兩旬而歸。工夫無甚有得。而然其意以爲爲讀書就山堂。若不能勤苦。殆非來棲之意也。乃能忍苦讀不輟。或至夜分乃已。緇徒亦或稱之爲勤甚云。其時年旣少。不知興君節宣之宜。雖於飯後。因其坐讀
公元1714年
之。不識消下之道。且凡人讀書時。必俯仰其身。雖稚昧小兒。亦不敎而能之。此盖讀書者自然如是。余於是。遽謂不必然也。乃平身以坐。不欲轉動。亦必大其聲而讀之。且於呼吸出入之際。時或忍之不放下。必至六七行讀過。然後始通息。此實兒童時所作爲。未知其意云何。而到今思之。則余之所以十年抱此痞氣症。欲治之而不能得者。實有所祟於此時也。凡此數件事。俱不便於讀書人。而伊時或見有所謂食積人。心甞恠之。以爲吾輩常盡食不飽。雖食亦旋覺腹虛。何甞有如許瀜結不下。乃若是抱病者然耶。反不覺其自家之患。此有甚於人。可笑。盖自佛巖時已有漸而不自覺。自其翌年。顯有氣欝不散之時。亦不以爲大段。全不曉其調息解積之方。不一二年而病益加。且廢讀書之業。當其食聚不下之際。胸腹之間痞積。如有物磅礴牢固。驅遺不去。氣悶而不能通。軆惰而不能振。只可逍遙往來。稍自安焉。夫如是。豈能肆力於文字。能不怠其進耶。病旣轉痼。意猶不敢全然忘却。或於其未甚時。取書册以自看。且或氣稍平時。出聲讀一兩板。痞滯之氣已忽然自背腹間升出來。且苦苦作向時狀矣。此余所以轍業而失多少年紀
者。雖因志漫致然。實亦病有以驅之也。非徒出於托此自解之計耳。
公元1712年
余之積聚症。行將十餘年。中間略加藥餌以試之。無毫髮轉動。則盖已植根甚固。非可以一時一劑能去之。將與余沉結相終始也。余亦不敢望其全祛。而要得其差輕時節。稍治自家工夫。不至於都了放却則幸矣。聞於人則或言自己溺頗利。以此得已其沉痼之疾者有之。雖或不能快可。而少猶責其輕歇之效云。余於是乃如人言。每日自早至脯。起旋時。未甞不以一大碗滿滿引飮。或於出入有事之際。不無一二時虗拋。而竟日置之者。盖無幾焉。自去秋至今夏。殆周一年矣。則亦不可謂都無事。向之瀜滯宛轉不下者。今或消散。有時往來于中。而不至大不堪。旣自覺其如此。其所以自治者。益不懈。人或謂之良苦。且少緩而亦不之顧也。仍窃自賀曰。余之半生虛了者。實由此病祟之。悔恨歎咜已不可言。自今以往。庶幾復得如他人之強力無疾者。則吾事猶或有所望也。古人有謂收之桑楡。矧余年雖大。而不至桑楡者耶。
凡人之稟旣高。而生仍詩禮之門。其所以目視耳聽之間。起居坐立之際。卛有繩墨以程之。而靡他閙熱
心目之物。以引其所欲焉。夫如是而至乎成立。則其心地不𥷋於收拾。而自然反復入身來。其容皃不𥷋於檢束。而自然儼莊而遠暴慢。不知世間更有甚奪志可欲底物事。雖或遇之。而內重外輕之分。旣已截然。則彼所謂奪志可欲者。自我視之。則不過乎浮雲之過太空。是烏足動我一毫髮哉。如此者固無大家費力。而易能向前去。其所造之淺深。則又在乎智愚明暗之如何。而終無失路倀倀之患矣。若夫自少年時出入搖蕩於駁雜麄踈之境。一味度日。不知此外有何事業。忽然有窽盈之少知覺。卽知吾所行者不是。頗欲圖改前愆。以自修爲。而亦未知所由之路。彷徨蹜躑者。又太半矣。此則與向所云。大異焉。必資師友講劘之益。兼濟以用力之百千乎人。然後庶獲有所立。不若是。則其所謂有志者。不免乎苟此自欺之歸。雖有一二可稱之善。而此不足償其所遺失也。此古人之學。必先致知者。以其明識此理之所在。由此便是。不由此便不是。則斷然行之而不疑也。愚之病實在於鄙樸昏昧。自弱冠。粗欲勉其爲己之實。而行之旣不力。神識又爾茸闒。於尋常世間事。亦皆漫不知何狀。則其於聖賢之言語道理。尤無一管之見也。
以此窃自懼其終歸小人之域。以負半世之志願矣。近幸得此閒暇。稍以書册自近。時有警拔之意思。益知前日漫浪。由此勉進。不失此向前之心。則或庶幾焉。
公元1713年
五月廿六日。䨥湖崔處士至太平樓。伻相邀。余聞卽徒而至。幷坐於樓上。相與語娓娓。頗暢幽寂之懷。仍與之作午飯。起行良久。乃各歸。處士之爲人。余已得其六七分。但恨余無知識。無以扣其所有矣。而然與之相往來。亦屢矣。窃覸其語默之節作止之儀。有非質美徒善者所可同日有者。余益信始知之不妄矣。仍語科擧事。而且曰。凡士子之廢科者。必各有由然矣。僕於己巳。始不赴慶科。其後己卯歲。被親命赴擧。偶然得解。仍入會試不利。而是科有換封之變。自後益無意於擧子業。更不強意。訖于今。十餘年停擧矣。於此亦見其志操之有守矣。余仍問曰。方今世人各立名色。無有脫然於其樊籠中。而從者亦自有其名矣。而窃甞承誨之際。無有涇渭。且卽今所謂議論絶偏。一號爲那邊人。則望望然去之者。猶或與從者接。殷勤道情素。未知有何法。可以免此。而使人不疑之。乃如是耶。處士笑而言曰。鄙人平昔之志。盖不在於好議論。每欲持
心平允。故姑無大段屈吾意見。隨人低仰底事。人之疑謗。則何能免得耶。且此豈有他法耶。但不置彼此名色于肚裏。只隨其得失。而吾之是非已自定于吾心。更何所容心于其間耶。只此是余自勉焉者。余曰。公之能超然者。不徒所勉者。有如是矣。亦緣身無覊絆無擔當底事。而東西南北無不可也。處士曰。然。
處士曰。百淵金上庠。旣有高擧之節。而且於經子。亦已練熟。盖其高識則却自超詣。而但其傲骨無有變化時節。平時自視甚於于。有世無其人意思。此處却不好。余甞䂓之曰。公若能除却文章習氣山水舊癖。則豈不更純然耶。渠亦聞此語。每自笑焉。
經解多有高明處。而亦或有未可知者。至於理氣說。旣有前輩兩端議論。士友間亦多左右袒。而百淵則旣不取彼。亦不取此。只以或原性命之正。或生形氣之私。爲大頭腦處。必欲分而二之。未知其意云何。余則以爲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此旣指已發處而言之。故朱夫子之言亦如此。退陶未免作兩件看。栗谷之論。於鄙意。甚允當。盖栗谷則從其未發時而言之。比諸朱子語。尤覔其源頭奧隱之旨矣。百淵之言。今如許。此亦因其高明。而獨自是焉。聞其仲農巖所見。亦
與百淵同云矣。
余問曰。公之平昔所與還往。而以文學道義。相推讓者。未知有幾許人耶。答曰。愚自少時。無他師友間往來者。而安君重謙有所見。且篤實。是余所甞友善。而丁進善時翰甫。雖無師受之分。而平日好其爲人。心甞推服焉。丁公亦曾至余家。留一兩日。余亦至其家。信宿而還矣。公未甞自處以儒者。而多自韜晦。雖從其外面觀之。亦是長者人矣。晩年尤留意於此事。所見亦或明快。且其持敬工夫。則雖古人有難能者。竟日危坐。少無惰容。起興坐立之際。未或放過。至於手容。亦必有常。旣措于一處。更無動轉。是亦心定之所致然也。余曰。此尹和靖能之。盖獨得程門一敬字。從事久而得如此。則丁公之持敬工夫。可謂無讓於古人矣。
公元1749年
六月。余性懶。雖在洛社。亦罕與游從。今自嶺東而還。間濶朋舊亦數月矣。而余旣不告其去來。人亦不屑而肯來也。尹仲和適一過余。且要一夜之欵。余肯之。期以他夜。至十五日。余至伯父所住寓禮曹直房。抵暮徒而歸。力且稀。仍入少陵。仲和獨在。無他人焉。是夜月明。軒戶岑寂。又得良朋。與之叙話。於鄙分。尤忻幸也。
仲和明爽愷悌人也。自髫齕(一作齔)已有英譽。俄而與一時所謂才子人。同硏墨出入詞翰塲。得占司馬兩科。俱不草草。則世之以文翰名歸仲和者宜無異。而和亦不容。辭而不受也。窃觀和聞此聲。有似不豫焉者。及其得高科。行且顯也。則尤不色喜。余於是得其人益深。盖以擧世以才譽科聲。把作大丈夫一生大樹立。其得失之際。爲之忻慽去就者。又如何。而仲和能自守。不與人同好惡者。遽如此。此甚不易。愚也每服渠此一節也。且扣向來所從事文字。則羲經若朱子全書。俱在案。此亦可見其趣向之有在矣。仍與略評近日朋友之可指擬者。和之言其尤者朴季良及其從子龍,宋光彦。俱其人也。少者則尹得衡,趙漢輔,趙景彬將來俱可望。余曰。李子淵何如。余之聞此人久矣。恨未與之熟也。仲和曰。子淵佳士。亦是有用之人。不特有文筆而已。余比年來多在鄕閭。不識士友間著稱可與交際者。故每問之於人。今和之歷擧此數四朋友者。頗似不失於精金。故姑記之。
六月十九日。余又出古靈寺。未及寺十里。歷入碧蹄。則成子長甫聞自壺谷罷接。而至高陽婦家。有兒病未卽歸家云。余之此行。盖要與子長會合。而前旣不利。今又被他
有冗。不卽盍簪。殊可悵然。然余在桃第。凡百滚冗。日來侵人。不但文字之廢置。酬接之餘。自家一箇身心。亦不能頓着得下。常如風纛搖蕩中滅沒過去。如是。寧復有好意思。自能操存不放底時節耶。故屢欲抽身適他。做得旬月工夫。不只爲此擧子業而已也。於其靜暇之時。必欲以古人文字之實切者。以自近而性。又於朱子節要書。常尊信焉。乃要少主人輩倩此書。則辭以李斯文道載已持去。而叙九冊袱在此。其中盖有節要一秩云。余曰。叙九物亦余有也。仍取其十冊。納衾中而來。成君且笑曰。頃者家叔與叙九同會時。李君去高陽。伻要此書。則叙九語家叔曰。吾輩方此汨頭於科臼中。意不能在他。而此公乃能取此不急時之書冊。如吾輩在紛汨中者。寧不汗顔。仍又自笑云云。余聞李公之爲也。心頗向仰。而且曰。李之當此科儒奔忙時。取如許文字自看。殊甚不易。可想其閒靜有餘也。若余者。安有李公意思。而亦取此書耶。只欲於此不及做業時。早晩遮眼。則猶勝於觀他浮薄世俗文章耳。吾與李君取此書。事則同而意不相似。成生之欲比而同之。盖猶不諒余若是低下也。古人謂科擧之害曰。不患妨工。惟患奪志。余甞言科
擧之累人者。固非一段。而此亦隨其人之於科情。或深或淺。不必作一例看。此盖自度科擧分數。比諸人差有等級故云耳。今歲有大科。取士將四十人。凡擧子之能操觚綴文者。俱自勵振刷。以爲進取之計。若余者。愚鈍庸下。不堪與當世之君子者。相上下决得失也久矣。而然猶不敢自處於窠臼之外。將欲策其駑劣。以應是選。而反顧于中。無有箇眞實見得。年紀居然老大。又不免作此世俗㨾子。可笑亦可憐耳。以閏五月十有六日。自峴山走臨瀛踰大關嶺。而行且八日至京師。又十餘日而出楊州之古靈寺。又六日薄還于家。留六日而又至于寺。書冊衣巾等物。俱置于所居室不動。盖余乍往旋來故也。余又來棲者三日而科業。則不能始手。盖叙九往白川不歸。而子長又以其女病。在婦家。無以合幷也。余於閒寂中。無他業。取朱書節要。早晩繙閱。殊不至一味游漫。而且思在襄邑時。所着工夫。亦不曾不及此也。夫何去彼而就此。喫此冷淡契濶也。以洛山。爲挾筴來往之所。而留一日。則有一日工夫。留一旬。則有一旬工夫。又以崔斯文道鳴。爲考德問業之益。一日之話。殊勝數日之讀。且有兒輩。朝夕講學而課業。每於齋舍岑寂之
夜。佳月入軒。令人有好意思。則必令誦其所讀風雅之辭。音韻踈暢。琅然可聽。其樂有不可言。不翅若絲竹管絃之入耳而已也。此數事於鄙情旣深契合。不欲一日捨之。而今乃不能然者。只緣科擧之累人。又何足爭其分數之淺深也耶。
大凡學者之患。在於二者。其聡慧者。却能聽人言語。便自曉解。爲其師友者。不至大段警告。而渠能隨意而尋向去路。不復差舛也。若其鈍根者。旣不能渠自識得其當往路頭。必從人借問去。而其於人之言。亦不能領會。往往有上山入草之患。竟不知其當前一路正直截可行也。是以聡慧之人。多恃才智之過人。而常有凌高厲遠之志。不欲區區於循常習故之間。故所患正在於自恃。而昏冗頹塌。則非所慮矣。鈍根之人。所見一向遅滯。他人之容易到處。自家常勞其心思。而亦不及焉。故常有摧退低下之弊。而無高擧邁往之氣。二者盖胥失之矣。倘或以聡慧者。以其凌高厲遠之操。濟之以愨實平易工夫。則所學不𥷋於成。而自然有所立焉。在鈍根者。則用力進業之方。又與聡慧者絶異。必循序而進。歷堦而行。日用之間。尋常修爲之事。只是自家常茶飯。而若其篤志厲行。則
又必勇往直前。血戰相似。方可有可觀處。不然。祗是頹墮而止已。苟且而止已。
余之出古靈寺也。旣告家人以做科業。而及至則子長不至。余又無他朋友可與同事者也。始來之計。雖頗爽誤。而窃幸於此暇時。猶可收拾精神。看得古人文字。乃抽朱子節要。一例看過。而於其尋常與人酬酢處。不過一二遍。至於講說義理指切工夫有可以玩味而體驗者。則亦或更看一二遍。余性旣鈍根。且苦無記性。凡諸文字。雖讀至百遍。而猶不能領會。則於此草草過眼者。又可𥷋其記得耶。然而看此等文字事體。與他冊有異。不敢以怠慢不敬之心。肆然披閱。故繙覽之際。旣自稍好戒勑底意思。而且遇其言語之切近。論人病敗與其學問趍舍之得失。心地邪正之去就。說得他人所不能形容者。旣斥其病根之所在。而仍又爲之鍼焫。而下其所當施之藥。雖使其方病者見之。亦可曉然。渠之尋常痛楚。不堪叫苦。而猶不能知其病在於軆骸臟腑間某處。只自呼人乞瘳而已。於是焉一見之而得其受病處。從其淺深緩急而治之。或灸或藥。無一失其當焉。此非理明心定施措如宜者。詎能若是哉。且其往復論說。只在於人倫
日用當行之事。不復引其別件難理會。令學者究索也。故吟誦之間。自見意味無窮。如欲將取作自家己物。亦易爲力矣。余曾亦見此書。當其見時。不無一二所見。且於躬行上。有些軆行者。而持志不專。旋又失却。則復如曩時伎倆矣。日來看得。頗覺於身心有警省振厲處。默思向來多少走作。不知有汗浹背也。自此能尋向上去。不迷路脉。則或能免小人之歸歟。
余性旣弛緩。且於一切世味。未甚浸淫。自童子時。人或謂之沉着可以有爲。余亦不自知。而窃自以爲人言之或彷彿也。遽因其弛緩而以𥷋進步。如是且十許年。卒未有得。只是舊來面目。而若其向進不已之意。則却頗消歇。又不如往時矣。或於中夜寐覺之時。覺得如此。怛然驚懼。不知所以爲計。且念自己性偏處。欲克將去。則盖在和緩上錯了路頭也。人之遅延歇後者。自他人視之。則頗似寬平無輕薄浮俠之氣。固足以稱之。而在己則却不然。其所以進取之者。惟當矯其所偏。必如絃韋之佩。然後乃可有立耳。如僕者。亦於其有意之初。直將以剛毅果敢明白直截底一件道理。旣令振刷而奮躍之。又從以持養不懈。一味尋向上去。到得十數年久之。無前却之態。則似不
至作此今日㨾子矣。愧惕悶懼。無地自容。然此一段慨惋意思。亦於靜裏。收拾身心。因其羞惡中來。而只如泉之始達而已。若復出入紛汨塲中。日用事物。交至而沓攻。自家一箇身心。不知頓放得底處。則只此一時未泯之好意思。亦將漂散。又入蕩蕩地去矣。苟非因而長之。培而養之。一日十二辰中。常自照管。不令些兒放失。而浸沉悠久。提掇安頓。則其存者幾時。而不存者無幾時矣。噫。人常以死生爲一大事。然而凡天下不知幾何人。只自蚩蚩泯泯。則又不可以其生爲可貴。而於其中。有可以自好無愧者。則是誠不負造化者。所以賦余者已不然。則吾不欲有靦面目于天地中。作一蠧以害人也。
凡學者。不曾向裏做工夫。而只於其外面修餙邊幅。以侈人目者。固有內外不相副之病。畢竟亦不自進。而但自欺欺人。無有是處耳。此一種人旣不足言。而又有與此不相似者。而自謂夷曠平易。不區區於繩約彀律之間。而其所以操守於裏面云者。自如也。其言固如此。從而審其辭氣動止之際。果爾坦樸卛易。全無拘檢底氣習。若此者。其眞可謂得平常道理。而循循可與入於向上事耶。曰。是烏足言。是不過將來
不免作德之賊而已。彼只於外面上。做修斂樣子者。固已病甚。是則人之見之者。亦易得其爲人矣。秪自抱沉疴。而忌他人或知之。終亦宛轉以自斃而不悔也。至於下項人則不然。其爲弊不特自傷。而必有浸漬。以及於人。誑誘相引。不覺其陷入於禽犢之域。而不知止耳。盖凡人之心。好擇便利。自處其身。偃仰箕踞。放肆縱橫。固無所不欲其便便自適也。然而猶不敢顚倒至此者。盖有禮律有以撿防之。使不得跅弛跳越。而有所瞿瞿也。不爾則人之類幾何其不胥爲夷狄禽獸而已也哉。然而此言一出。乃以夷曠平易。爲第一義。謂此眞可以循循入聖賢門路。而不悖於義理。則凡向之所以畏禮律不敢逸豫放倒者。擧將朶頤跳身。疾趍而亟嚮之。猶恐其或後也。且必顧視向來區區繩墨之具。脫然若覊馽之撥落。騰突上下。恨其脫此之不早也。夫如此則其爲患也。不啻如修餙外面底一種人而已。是以聖人必惡其似是而非者也。
余之年已大。而全無知識。蔑蔑以至此。而殆不可收回者。只一苟字有以病之耳。甚矣。苟之敗人之好意思而閼前進路也。凡人志氣踔厲。力前不已者。多在
於年壯時節。其過此而欲勉勵者。不但其功力之未易逮。亦見其志氣之難強。始或因有所憤悱。而發其責躬勵意之端。欲慥慥不已也。忽値事有打不過處。輒曰此段放下。殊不害吾事。今番如是。明番又如是。幾何其不爲自恕自欺之歸歟。天下事須直截剖判。一事到吾前。商量其是與不是。是則忻然從之。不是則舍然去之。不使其是非公私之戰于中。而終或不免於去就之失宜也。余之所以向來所自治者不然。聞人之有善行可式焉。意欲倣此而行。遽憚旁觀者之嗤點。內雖嚮往。而外不敢顯然就之。久之則亦與其嚮𨓏者而幷失之。且因古人之儆示後來。有可以佩服而勿怠者。自不覺其惕若惺悟。幾乎驚汗之浹背。亦自語以從今以往。余將頓爾突弁其夙生㨾子。一以斯言爲的。有不如是者。有如此日。盖其自誓之意不啻皎然。而及其蹔違經訓。去酬事物之際。忽忘忽覺。隨入隨出。委靡偸惰之習。輕卛忿戾之氣。又居然幷至。而今之吾便昔之吾也。當如此時。且曰弛張亦各有其道。不必拘迫易生病耳。噫噫余之所以年大學蔑以至此者。只坐一苟字已。
公元1714年
甲午誡子書。爾之才氣有可望。余之所以期爾而勉
爾者。亦似至矣。然余年來有遠近出入。不能常在家提撕課勸如向時。爾又不能自力強進。是以一二年間所讀文字全少。不見其進益之效。此豈亶爾之責也。亦余之失於提督鐫誨。有以致然耳。窃謂立志貴在早。兼以勉力不怠。然後可與有爲。世間人才。顧何限。而求其成就者百無一二。此皆病在於志不立而力不俛耳。爾年今十有三歲。則亦不可以稚昧自居。從前雖曰略涉書史。而不過爲兒時例讀而已。其不可以以此一二曉解些少聡慧。遽爲自足矣。栗谷先生曰。先須大其志。必以聖人爲準則。一毫不及聖人。吾事未了。至哉言乎。人之所以甘於下流。不自知其振刷者。皆志少也。誠能躍然自拔。踔厲高擧。進而入於聖賢之門戶。亦爾事也。冗然自伏。恧縮退懶。竟不免於鄕人俗士而不自知者。亦在爾也。不識爾將何所去就之也。苟爾有志則亦在乎早。而又在致誠耐久。一意向進而已。其在他人者。有不暇言。而窃以在吾身者觀之。益自知其受病之源。今雖改之而志氣難強。且以近日來筋力精神。又下於曩時。實無望於收拾得回也。以此幾乎驚汗之浹背。而又爲爾警之而勉之者。亦必以爾兄爲大可戒。而勿復如爾兄之架漏牽補。
以度歲月。遽然作此苟簡樣子也。余之所以期爾而勉爾者。亦至矣。爾亦豈宜不聽人語。甘自歸於庸人賤士。不思所以副此至望也耶。當此歲新。尤增慷慨。略以數行語爲爾贈。而兼亦自警焉。凡其日用䂓程。則不敢妄自議之。如小學,擊蒙要訣。初學畫一之圖。爲學之方。前輩此等文字。俱宜遵行而勿失。其他經史。間亦取其可以範師者。錄來自觀無妨。
爾之從余遊且數年。不識爾於余何取。而不肯相捨也。余實嘆爾之志篤。而愧無以副其遠來之意也。余素無文學者。又於擧子業。亦昧如也。其將何以應爾之求。而使爾不虛還也。然余之惜爾之不得師友可以振拔焉。
爾與安鳴鶴書。有英拔之氣。超詣之才。而又能篤志如此。余之所以愛爾而敎爾。欲其成就之者。亦不在於子弟後也。爾亦體余意而勉行之。則異日所樹立者。不但爲塞下之一駿物而已也。爾其勉之。爾之讀書持身。則以前輩䂓程。爲䥃也言之。玆不別示焉。
吾甞觀夫人各有長短。而不可以一律責之。固有能於彼而不能於此者。亦有善乎東而不善乎西者。盖以人之難於徧爲而盡善之。故苟有一能。不以其不
能以掩其所能也。或有不善而亦不以其不善。蔽其善焉。是故。凡責於人者輕約。而人之所以爲善者亦無難也。退之有曰。一善易爲。一藝易能云。是槩言其如此也。若余者。亦豈有一善一藝哉。愚實不自見耳。愚旣懶緩。不能有爲於可爲之時。而又甞浮泛出入。不能有所着跟于一處。其意盖曰。丈夫做爲人㨾子。不可倚着一偏。優游往來。不離于古人經訓中型範。則自可不泥于拘常一歧。而浸浸然倘有所湊泊矣。如是行且十數年來。遽然齒髮已老大。始忽自悟其前日之坐算非良也。今雖欲悔之。亦奈何。好箇光陰失却許多時節。志業久已瓓珊而不自立。秪覺佪偟蹜踖。無以自措其躬矣。一生身計。居然已多謬誤。况於一切世俗利害得失。尤何足言。故頗自語曰。余旣不能自強。以至于此。若又𥷋名顯之利達。以與人競逐于世路紛如之中。較得喪爲之欣戚。則吾之事益無所據矣。此實余衷情。非欲矯餙以示人也。且思吾亦世臣。安能不守吾家本來皃㨾。而至於科榮。則世自有其人。如僕者所非可希覬焉。一則余本不能文。而於是文尤不解。二則余往緩且不曉事。雖或遇尋常酬應。亦覺奈何不可。况能處大事。不至錯了耶。凡
此等事。皆吾所自料已久矣。
丈夫之生于世。其遇不遇曰有命在。而其所以生死之者。亦不能出於天。則凡人之區區於死生之際。必欲紆迴而曲避以自全者。已不足與論於知命。而况乎其戕人而自免而不顧者耶。死生固大矣。然而不義而生。則生固不足喜。故仁人者不以生爲榮。而以得其所當然。則死有不足辭也。
古人有言曰。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信矣。夫余亦以自己事卜之也。曩在嘉林時。家甚貧落。而且鄕居寂寞。只得一盂飯亦幸耳。安能盛具盤上物。以侈枵然之腹歟。然於春夏之漁舶往來時。則或得小鮮而撑膓。及至秋冬。亦闕如也。朝夕之廚供。不過曰糲食麁羹。而時有魚與肉得入饍來。則倍知其味。不識世間復有那般滋味。驕人口氣也。然而此時勤苦攻業。不懈益健。惟欲着脚向前。恐有蹉跌。而不曾以溫飽爲忻慽。以沮其進銳之氣也。夫如是。故其於業益專。而心無二歧。之東之西。又能忍其所不能忍。行其所不能行。如是推將去。自然有會意處。進步益切。盖吾心之所重。在此而不在彼。能得內外輕重之別也。及至關外後。則大有不然者矣。官廚之豊狹。與私居自異。而
又其供具之餘羡。有足以及於童穉也。以是父兄爲郡。則爲子弟者。例享其所供之腆。而不自知其過足。有或肆其粗暴者矣。如是者。不特渠不能知其不可也。雖他人。亦或以爲華。而余亦一世之人。庸能不與人同好惡而背馳也。然而夙昔之所自畫。有區區不欲俯仰者。時時自厲。𥷋其一節而匪解。雖於一副當世味。常要淡泊而無累。庶幾無大過。而但執志不固。是心操舍之間。卛多顚錯而妄動。則凡於外物之侵凌。亦安保其貞固而不惑哉。昔者王沂公初登第。劉子儀謂之曰。壯元三場。喫着不盡。公正色而語曰。曾平生意不在溫飽。古人之所以用心者如是。孟子曰。食前方丈。吾得志不爲也。凡今之君子不然。雖無自家氣力。而亦或藉父兄餘勢。慆慢自肆。惟其意欲焉。余旣能診人之病。而竊自瞿瞿。慮或有如此之行。而余未能知以是點檢而思量之。則不慊於方寸者多矣。
余於南。猶幷州也。往來周遊之已久。問舍求田之有年歲矣。土地之便否。風氣之異同。擧皆知之。雖其常居人。亦無過余。余之違南鄕而之洛之灣者。亦且五易月矣。以南州而至龍灣。地之相距不翅千有餘里。
宜其土地風氣之絶異。而人之所以居處之者。似亦各有攸爲也。南州入春來多大風。而當夏則朱炎如煮背焉。余之來西土乃六月。則未識春來多大風與否。而夏之日畏。不略于南。雖其大暄之日。不過如南州之常常日也。以此益知風土之異宜。而審備之道。亦當因之以損益也。
余拙於儒。而其於藝則已甚。射之於人。所關亦大矣。而余亦未能解其術。但知其弸韔者爲弓。而附羽者爲矢而已。灣州有君子樓。卽取其爭也君子之義已(恐也字)。偏裨輩日於樓習射。以示無事。且以爲御眠之資。余雖不學弓。而心誠喜之。故時或出閤而以(衍字)視之。足以破寂寥。而然於古之射則亦異矣。並耦升降之節。旣失其法。揖讓進退之事。又何足言。正體而立。平心而發。不𥷋其詭遇而得中者。是古也。今之射者。不然。體偏而足倚。目動而心傾。惟以矢力之及遠。鵠侯之透出。爲能事。余於是喟然嘆曰。世不古而道已汚。雖欲以今人而責古之道。亦以難矣。但以射之一事。而亦如此。其他又何可說。又曰。今之射猶古之射。而射而觀德之意。存歟。不存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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