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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先生文集卷之四十四
序
東籬金公遺卷序
晉陶淵明。投紱賦歸。隱居自放。寓興於采菊以終身。其淸風遠韻。翛然出於塵表。然使淵明取其落英之餐。秋色之佳。以供一時之娛。則亦祇爲景物役耳。烏足以爲高哉。淵明以晉室遺老。當寄奴之世。不堪故國黍離之感。而百草萎死之中。忽見淩霜睨寒之姿。氣感神會。託其歲寒之心事。卽其事甚悲而其意甚遠矣。近世東籬先生金公。天資高爽。氣度宏闊。傑然爲一代之偉人。而從遊鶴厓,寒旅諸賢。得聞君子行己之方。平生酷慕淵明之爲人。屢發於咨嗟歌詠之餘。蓋其貧同。其嗜酒同。其好吟詩同。氣類之感。自有千載而朝暮遇者與。公少負湖海之氣。嘗排雲而伸大賢之冤。草疏而斥柄臣之奸。以淸名直道。若將進爲於世而低佪於簿書朱墨之間。其見於施措者。僅能起廢穌殘。厲淸白戢奸猾而已。及倦而歸焉。則彝倫斁而天地閉矣。杜門掃机。詩酒自娛。泊然無復當世之志。扁其所
居之堂室庭門曰。消憂南牕眄柯常關。而短籬之東。植菊數叢。遂取以自號。環龜山一洞。宛然柴桑景色。公旣自爲記以道其詳。然公豈取於物色之偶似者而以自標哉。淵明遭革命之運。而公遇明夷之艱。淵明恥二姓之事。而公痛三綱之淪。事異而志同。迹殊而義近。其幽憂感憤之思。蓋有曠百世而相符者。而籬下燦燦之英。適有以寓其情而遂其高。周先生嘗曰。菊之愛。陶後無聞焉。蓋傷其無繼之者。而孰知千歲之後乃得於偏荒之季。使淵明可作。亦必辴然而笑其知己也。於乎欷矣。公爲詩。不事雕飾。興趣超然。庶幾得淵明法門者。而文亦理順辭達。絶無世俗藻繪態。來孫槃氏收拾故藏。得如干篇。俾象靖纂次而敍其顚。自惟晩生不足以堪是寄。然竊嘗慕公之風而願爲之執鞭。遂道其所感於心者以歸之。
百拙庵柳公遺卷序(庚子)
人受天地之正氣以生。其體固至剛至大。然拘於氣稟物欲之累而不知所以養之。則欿然自小而無以全其本然之量矣。故孟子曰。我善養
吾浩然之氣。苟得其養。則內省不疚。自反常直而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是豈襲取外鑠而可幸以得哉。近世百拙柳公先生。稟剛毅之資而加篤實之學。以四子爲入德之門而終身用力焉。嘗語學者曰。人當敬守其志而不可不致養其氣。學者苟欲持其志而養其氣。當於敬直二字上用功。噫。敬以持志。直以養氣。則本末相資。內外交養。而胷中之所存者常浩然而不餒。以故其見於行者。孝友著於家庭。信義孚於朋友。敎化行於門弟。而當斯文顯晦之幾。倡率多士。爲排雲叫闔之擧。辭嚴義正。有以感回天意而不知一時威勢之爲可畏。及其羣誹衆妒。遭削名付籤之辱。則杜門靜掃。篤志勔學。怡然有以自樂而不知貧賤阨困之爲可苦。跡其平生守身應物之道。蓋庶幾乎持志養氣而有得於孟氏之訓者矣。公之學。旣本諸四子。而晩而好洛建之書。潛思默誦。日有程課。而方且自視歉然。以百拙名庵。以謙愼默廉勤五字書座隅。俛焉日有孶孶。不知年數之不足。使其垂紳正笏。以展其所蘊。其學道愛人之效。竆
養達施之業。必有以過於人者。而乃斂而不施。虛老於草澤之間。是固爲世道之憾。然動忍增益之功。有得於憂患困苦之中。而其硏索之工益專。完養之力益固而蛾子時述之業益廣。則是天之所以玉成於公也。而又何恨哉。平生著述甚尠。今得於收拾爛脫之餘者僅若干篇。而詞致典雅。眞有德之言。詩亦冲澹悠遠。類其爲人。其來孫某間以示象靖。責以弁卷首者。眇然後生。未及供灑掃於當日。何敢妄有摸擬。自陷於不韙之罪。竊念我高祖與公游而懽。書札輓詩俱在集中。捧玩愴慕。不敢無一言。謹以平昔所感於心者爲說。以塞慈孫之請。且以寓高山景行之思云爾。
訥翁李公遺卷後序(戊戌)
文章與世爲高下。古之人有是語。然亦大略言時世之有升降耳。夫文者氣也而氣無古今。雖迫於人事之感而有屈伸消息之不齊。然其本體之純一者。未嘗亡也。間或値焉而賦於人。則今之人。卽古之人也。而今之文。獨不得爲古之文乎。如韓子之起衰於八代。歐陽氏之力變而
至於古。以其一氣之可推耳。不然。是豈人力所能變移哉。近世訥翁先生李公。氣厚而才高。自少用力於文辭。本諸六經。以立其基。參之左,國,莊,馬,屈,宋之書。以博其趣積之厚。故其發之大得之深。故其用之裕。其長篇短章幽銘顯詩與夫見於酬酢吟弄之餘者。蒼鬱而奇健。渾雄而紆餘。軌則森然而不犯於斧鑿。氣味窅然而不騖於險棘。蓋源流於商周之灝噩而浸淫乎兩漢之風旨。至其感慨壹鬱頓挫抑揚。則又馳騁於變風離騷之逸響。豈所謂間値其氣之純一而發之爲文詞者歟。雖然。公豈獨文詞之古而已哉。公之德器深而厚。宇量宏以遠。宅心以忠信。制行以和易。篤倫理重名敎。貴義賤利。好善容惡。疏糲不繼而顔色敷腴。橫逆來加而喜怒不形。引誘後進。則慨然有意三代之敎。放懷山水。則一切榮辱利害不入於心。望之而其貌古。卽之而其言議古。測其中而其心事古。蓋所謂今人與居。古人與稽者。而文章之古。特其緖餘之見於外者耳。公旣不以言貌心事之古者自居。而世之論公者。徒見其文章之古而悅之。而
不知公之古者有在於文章之外也。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韓子曰。膏之沃者其光燁。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詎不信然矣乎。公平生所著甚富。中遇火多散佚。公旣沒而門生子弟收輯爲若干卷。間以示象靖。索一言以識其卷末。象靖以鄕里後生。亦嘗一再登門。辱一言之惠矣。顧識淺詞萎。不足以摸擬其萬一。何敢執筆爲玆事役。拜而辭者三焉。而其責益勤。遂不揆僭妄。聊以平日竊識於心者爲說。使世之讀是卷者。無徒悅其外之文而知有所謂尊足者存焉爾。於乎欷矣。
龍岡黃公遺集後序
禮也者。天理之節文而散之爲三千三百。其數固可陳而其義則精深隱奧。未可以易知也。自漢儒註疏以來。言禮之家率多繳繞於儀章度數之末而或昧於其義。則特一祝史之事耳。至有宋程朱氏之作然後質文具而數義備。卓然有以合乎先王之意。自是以來。學者往往知徒數之不足尙而有志於求其義。然能自達者或鮮矣。吾東方素稱禮義之邦。儒賢輩出。講明周
宋之禮。以賁飾一代之典章。以故承學之士世不乏人。而其微奧而難知者。固非人人之所能測。逮夫賢澤漸遠。才識有限。則區區儀度之間。猶無以自盡。况其進於此者而可易言乎哉。龍岡處士昌原黃公。少聰明博識。旣而游南岳法泉之門。得聞君子爲學之方。而尤用功於禮。自儀禮戴記宋儒諸家。以及東方諸老先生之說。廣求博采。爬梳剔抉。以挈其三千三百之數。而究極其義之所以然者。亦有衆說交互羣疑棼亂。則旁攷博證。以求其會通而折其衷。雖在師門旨訣。有疑於心則不厭十反之勤。必得其安而後已焉。自夫庠序閭巷。以及知舊交游之間。凡有疑文變節。皆得公之一言以爲決。釐然合乎人情而當乎天理。卽其答問書諸篇。可以得其用功之深。非繳繞於儀度之末者所可擬論也。夷考其飭身治家之節。則言行有則。起居有度。事親奉祭延賓待友之間。盡其誠孝和敬之實。不以疾病竆約而有所忽焉。楊子所謂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者。其殆公之謂乎。公旣沒而喪難之餘。不克收拾遺文。只有詩文雜著答問日
錄幷若干卷。外孫南君龍燮極意搜輯。旣繕寫訖。以公族孫上庠羽漢之狀。問序於海左丁學士。以象靖亦與聞次輯之義。俾一言以紀其本末。象靖自惟幼時。嘗一瞻公儀刑而蒙無識知。不得有所叩問而請業也。顧今人事遷變。益切俛仰悼歎之私。今日之請。義不敢辭。遂略識于卷後。使讀是集者。知公之用力於禮者有異於世俗之學云爾。
月澗李先生文集序
退陶老先生表章朱書。以嘉惠後學。誠四子之階梯。吾道之準的。而世之承學之士率多繳繞於章句訓詁之末。不能以自達於道。則是豈當日辛勤采輯之意哉。西厓柳先生蚤游陶山。得受淵源之傳。而月澗李先生與其弟蒼石先生。俱登柳先生之門。柳先生蓋嘗以朱書授先生。其屬意深遠矣。先生之學。專用力於是書。沈潛玩索。體驗履踐。悅之猶芻豢。味之若菽粟。嘗彙分類別。各爲一冊。要訣切要之編。一壺懼塞讀法之書。皆手寫成帙。心惟口誦。佩服於動靜語默之間。周旋於應接酬酢之際。俛焉日有孶孶。
年九十有餘而無一日而不學。亦無一事而非學者。衛武公懿戒之詩。古今稱爲好學。然先生殆異世而同歸矣。蓋眞積力久之後。深造自得之餘。德器渾成而面睟背盎。氣象端凝而色溫言和。覿德而心自醉。望門而吝已釋。修於家則事親盡其孝。友弟極其愛。祀祭致其誠。其發於施措則臨民而盡恤愛之政。居鄕而務導養之方。見於朋友書疏之間者。莫非格君心恢公道去朋黨紓民困。懇懇乎爲國家經遠之務而不爲目前苟安之圖。使其垂紳正笏。與愚,蒼諸賢。騈肩於朝端。所以協贊洪謨。賁飾王猷。以助成一代之治化。固先生之所蓄積。而乃抱道不試。自疏於山野寂寞之濱。以肆力於潛玩晦養之功。力之專故其積之厚。資之深故其發之遠。不言之敎。闇然之章。藹被於遠邇。爲一路士子之所矜式。絜長校短。先生之不肯以彼而易此也較然矣。先生不喜著述。只有詩文若干卷。其氣溫而和。其味淡而不厭。其詞平易切近而自有無竆之趣。信乎孔子所謂有德之言。而韓氏所稱仁義之人者也。先生玄孫知縣公增祿嘗
付諸剞劂。以壽其傳。來孫禧遠堯福氏。以家傳一通幷與所編年譜。授象靖俾有以撰次勘校而仍責其弁卷首者。自惟晩生末學。無所識知。何敢妄有紀述。貽累於前賢傳世之文哉。辭之甚固而其請之益彊。則又自惟區區蒙陋得先生之書而竊有所感發。猥以荒蕪之辭。少寓執鞭之慕。亦心之所願欲者。不敢終辭。輒爲之說如此。觀者恕其僭妄之罪則亦幸矣。
孫靖平公遺事序
昌黎韓氏。以序送楊司業巨源而引二疏事。較其車馬之衆寡。畫詩之有無。是未足以深知二疏之心事也。二疏之言曰。知止不辱。知足不殆。不去懼有後悔。是見太子之憒憒而先幾色擧。以避他日蕭傅之禍。彼巨源特年老引退。以自樂於晩景耳。豈二疏之匹哉。高麗靖平孫公。以五朝元老。協贊廟謨。躋三重佐理之勳。而引年丐骸。歸老於一直山水。未幾而紅巾之亂作。五廟蒙塵。鑾輿播越。在廷諸臣。方且疲於羈靮之勞。而公以幅巾藜杖。婆娑偃息。超然於風飆之外。吾祖牧隱贈以詩曰。公在朝廷淸。公去聞兵
腥。是則公之去也。豈獨以年至哉。求諸簡策。直與二疏同其傳。巨源固不論也。方玄陵南狩。迎拜于馬首。及其返御而亟修奔慰之禮。玄陵嘉歎。親寫其影。錫杖以侈其歸。是又二疏之所未有也。詎不偉矣哉。一直人士與其裔孫。思有以俎豆於畏壘。而顧尼於邦制則樹碑以表其遺墟。因采輯麗史邑志贐章與夫曲江裵公所著遺事及諸公所爲碑銘。合成一冊。粗以見公之始終。而立朝言議。履歷勳業。無得以詳焉。是爲可慨已。然其謝事高退之風。儉德辟難之節。亦可於此而得其大略云爾。
嘯皋朴先生續集序
我朝穆陵之世。治化郅隆。羣喆騈肩。如盧蘇齋,奇高峯,具柏潭諸公。以德行文章。冠冕一世。而嘯皋朴公先生。亦其一也。先生風儀峻整。宇量恢宏。以敏妙超絶之資。加淬琢種績之功。旣釋褐立朝。歷踐華貫。皆極一時之選。而直言正色。不肯毁方瓦合。遂不能久於朝而低佪於海邑朱墨之間。使學道愛人之化專而不能咸及。其解而歸田。則四方之志已倦矣。俯仰圖
書。訓誨後進。以淑諸一方。暇則優游泉石。嘯詠娛賞。泊然無意於世。而愛君憂國之思。往往發於應酬之際。於是人知先生之不果於忘世也。先生蚤登陶山之門。捧書質疑。亟蒙師席之印可。尤用力於易論語。硏精覃思。究極微奧。所著有孔門心法,綱目心法,儀禮講錄。至如星曆籌數之法。亦皆精透妙悟。以極其趣。非其資質之高硏索之深。豈能盡其博而造其奧哉。嗟夫。天之生先生。固將以有意於斯世。而旣不能展布所蘊以賁飾皇猷。心法諸書又湮滅而不傳於世。雖欲泝求其造詣淵源之實而不可得。豈非後學不盡之憾哉。雖然。游先生之門如金柏巖,金勿巖,李省吾,任龍潭,金苟全諸公。得以傳受旨訣。倡導後進。其遺風餘敎藹然被於一邦。歷數百年而不泯。先生之道。抑不可謂不傳於世而不恨於當日之抱道而未試也。先生所著詩文若干卷。已見行於世。其散佚不傳者亦多。非先生之至者也。然皆精神咳唾之所寓。至如十漸疏。其責難防微惓惓盡忠之誠。可爲百代帝王之至戒。不可以莫之傳也。先生後孫
希天時龍。屬象靖以勘校而俾弁諸卷端。自顧眇然後生。無所識知。何敢僭易犯手。以自陷於不韙之罪。顧其請益勤。則以先輩所爲狀銘爲按据。而竊附所感於心者。以寓平生執鞭之慕云。
鶴峯先生續集序
退陶老先生倡明絶學。以啓斯道之傳。一時及門之士。與被成德達材之化。而鶴峯金先生。蚤歲聞道。亟蒙師門之奬詡。卒得其淵源授受之旨。其單傳密付之意。蓋有諸子所不能與聞者也。先生挺英特之資。加刻厲之功。主敬以存心而精義以致用。剛健篤實。有日進而未已者。而正色朝端則百僚爲之震肅。銜命海外則異類莫不信服。及其狂冦搶攘受任危難之際。則激厲義旅。沮遏凶鋒。以基國家中興之業。而勞悴成疾。中道以沒世。斯固邦運所係。然跡其推所學以施用。倡大義以殉國。則眞所謂明體適用之學。守死善道之勇而不負師門之所期許者也。孟子曰。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其爲氣也塞于天地之間而配義與道。若先生者。
其殆有得於孟氏之道者歟。先生未及論著。有詩文若干卷已鋟行於世。而其未傳者尙多。嗣孫柱國氏有意續編。且將收拾散佚。未就而不幸死矣。今年春。後孫崇默,柱雲,龍燦等相與極意纂成。旣又得辛未疏於爛藳。釐爲四篇。又有附錄一篇。方與四五章甫。反復勘整。付諸剞劂。以補元集之缺。嗟夫。先生以孤忠直道。進旣不能展布於世。退又未及隱求靜養以極晩暮飽飫之功。固爲後學不盡之憾。然魯陵有疏而揭君臣之大倫。師門有傳而明道學之宗統。言行有箚錄而審視詳記善言德行。直與魯論朱語。同其功用於千載。則其闡明彝敎羽翼斯文之效。亦豈不彰明較著哉。附以老先生屛銘。以見其傳付淵源之實。後之人善讀而有得焉。其必有心融神契。無異於攝齊登門而親聆其音旨者矣。日本太學士陶國興書。亦足以見先生威德能使異類追感於數百載之後。謹依元集宗陳例。附見於末端云。編旣成。諸君以象靖亦與聞次輯之意。責一言以弁其卷首。自惟藐然晩出。無所識知。何敢屬辭比事輕犯不韙之罪。
顧其請益勤。則略敍其顚委。仍竊附所感於心者如此。後學韓山李象靖。謹序。
西溪金公逸稿序
君子之學。雖篤行自得之爲貴。然必從師親友。以廣其觀傚刮磨之益。然後見聞博而理義明。以成就其德器。非如關門獨學媛姝以自悅者之寡陋而難成也。我朝明宣之際。治化隆洽。儒賢輩出。而大嶺以南。鬱然號爲鄒魯之邦。當是時。退陶先生倡道於太白之陽。南冥先生養德於方丈之下。一時英儁之士游學兩門。相與淬勵道學。以淑善其身者。蓋騈肩而立矣。西溪金公先生。以溫厚之資。篤實之學。早從吳德溪,黃錦溪。受洙泗洛建之旨。旣而。謁南冥于山海。退而與東岡,寒岡。講磨道義。以相資益。晩而游安禮之間。與趙月川,金雪月,琴惺齋諸公。優游唱和。泝求陶山遺訣。以薰陶其德性。以故孝友修於家。孚尹達於人。處鄕則約己而守義。接物則遠利而樂善。默行躳修。闇然有日章之實。雖其天資之媺用力之深。而有得於賢師良友之際者。亦不可誣矣。孔子謂子賤曰。君子哉若人。
魯無君子者。斯焉取斯。若公者。豈非所謂君子人者歟。公不喜著述。只有詩札若干篇。僅存於爛脫之餘。而辭氣溫雅。藹乎有德之言也。其聞孫東曄。嘗以家牒授象靖。責以紀德之狀。旣又以逸稿授象靖。復責以弁首之文。顧病未能卽應而東曄氏不幸圽矣。其弟東翊。與其從子達秋。相繼而申其命曰。先兄先叔父臨沒而諄諄託以玆事。子不可食其言。象靖遂不敢終辭。謹最其所以成德之實而附以所感於心者。使之歸報于東曄氏之墓云。
大山先生文集卷之四十四
記
報本齋記(癸酉)
人之有是身。得之於其先祖。代序雖遠而其一氣之感則未嘗或息也。是以先王制爲報本之禮。以伸孝子慈孫反始追遠之誠。此民衷之固有而天理之不容以已者也。雖然。位有貴賤則禮異隆殺。大夫以下。祀不過四代。所以節之於禮而歸之中也。然亦有深功厚德。以覆露於無竆。而子孫之追思遠慕。未可以遽已。則禮有所謂不遷之宗是也而始基之祖與焉。是殆指夫
生民得姓之祖而言。然逮在中葉而或有遷居定業。以安置其子孫而懿德深仁。足以垂裕於久長。則思所以崇報事之道者。又豈有限極哉。南中士大夫間有爲之不遷之制而禮家未之或非焉者。然亦不敢仍安故室。以犯五世之僭而奉以別廟。疏數有節。則所謂無於禮者之禮也而亦不可不謂之中也。達城之漆溪。有隱君子崔君汝浩。與象靖遊而善。一日泫然而請曰。興源之先祖臺巖公。有媺德醇行。旣有聞於當世。方孝廟在瀋。有薦除師傅而未可以追行。則入八公深山以畢世焉。子孫蓋久而不能忘也。先君子嘗有意營立別廟。旣寢疾而以是詔諸子。諸子等泣而受其托矣。旣孤而免於喪。則立廟而祧焉。又後十數年而庖舍齋宇次第而成。用八月己酉。祇修歲事。庶幾藉手而拜于先君之廟。然此禮之變也。不可以無說。庸以累吾子。象靖起而復曰。善哉。子之爲禮也。變而不失其正者矣。夫以臺巖公之厚德懿節。足以廟饗百世。而漆溪一曲。公實始基之矣。其食於玆土而享有子孫之奉。亦禮之所宜許。先處士丁寧
顧命焉。則子之繼而成其志也。亦可謂孝子之用心矣。子之祭而盡其誠。齊而盡其敬。以致力於奉先者。朋友之勉戒無所加焉。請以是推諸宗族而施于子孫。使入此室者。皆以子之心爲心。則所以篤嗣慶於方來者。亦無竆焉耳矣。象靖異時家間亦欲議是事。而不孝誠淺。懼無以底于成也。又何能爲吾子役。第記其禮之所以變者。以詔夫後之登此堂者而使毋惑焉。
漏窩記(庚辰)
吾內兄安陵李公近中甫。僦居于聞韶縣之東郭。爲屋凡數間而被以茅。望之蓋蕭然。而每夏秋之交。潦雨時至則敗草腐椽壞漏而無乾處。處之猶晏如也。嘗自喟曰。吾賦性疎漏而不周於世。老而不成一名。名姓漏於仕籍。天地之一漏氓也。而所居室又厄於漏。是天以漏餉我也而安所逃焉。遂以名其室曰漏窩。屬象靖以爲之記。余惟世之人。率多取夫嘉名異號。侈然以自夸。而漏也者在人爲匪德。在屋爲不祥。將亟去之不暇而欲甘心焉。其好惡不幾於與人異歟。則余未得所以爲公言也。雖然。古人或以其
所病與其物之醜者而用以寓戒焉。如聱叟放翁愚溪迂齋之屬。何可勝數。則公之爲是扁也。其殆因屋之漏而思有以自治也歟。名漏於仕籍與屋之漏於雨。公旣處之而安矣。則無事於朋友之勉戒。而惟引而進之。以治其疎漏之性。則有古人之言與事。顧公之自擇如何耳。杜工部因牀牀屋漏而思庇天下之寒士。志亦大矣。然廣廈千萬間之句。亦近於詩人之滑稽而不適於實用。又烏足尙哉。國初有身居相位。持傘而避漏者而其傳曰。常以濟物爲心。好施與於人。若是者。見於實用矣而或未能本之於心。則亦未得爲至也。在詩之懿曰。相在爾室。尙不愧于屋漏。蓋戒懼於睹聞之前。省愼於隱微之際。察理明而無滲漏之失。責己周而絶罅漏之隙。積而至於極。則中和位育之功。固不外乎是焉。又豈與夫架漏而度時也者。可同日語哉。公之先君子。蓋以是世守而講明焉。公固耳稔之矣而今老矣。四方之志且倦。以是詒其孫子。俾有以嗣守前烈。其視於漏盡而夜行者。不其遠歟。而余以無能之辭。竊聖人單傳密付之旨。其不
見譏以太漏洩天機也歟。
謙巖亭記(丁丑)
亭在河回之立巖上。謙菴柳先生之所燕處而用以自號者也。永嘉古稱多名山水。爲東南奇偉秀絶之地。而河流一帶爲之最。緣河數百里。明潭脩瀨。奇巖異麓。往往錯置星列。而河回一曲爲之首。河回下上凌波達觀之臺。玉淵翔鳳遠志之舍。與夫桃花遷萬松洲諸勝。皆靈眞絶特。望若神仙異境而惟斯亭爲尤美。夫以河回擅永嘉之勝而斯亭又獨專河回之美。凡明沙玉礫之浩瀰。蒼崖綠水之悄蒨而演迤。與夫煙雲杳藹樹木晻翳朝暮而異趣者。一寓目而盡取諸庭戶跬步之間。其所有不旣富且多矣。而亭處兩巖之間。谽谺奧衍。宅幽而勢阻。循河而過者睨而視之。隱見出沒於巓厓蔓薈之間而往往不知有亭焉。蓋有而若無。內富而外儉。皆近於謙之義也。先生之處是亭也。則振衣而陟岡。倚筇而弄源。凡琮琤於耳而璀璨於目者。無非所以體仁智風詠之趣者。而天地盈謙之道。山川損益之妙。固默然神會於造次顧眄之頃
矣。及其興極而返。則一室虛明。左右圖書。涵萬象以一理。斂太極於方寸。學已成矣而猶不及。道已明矣而如未之見。自他人視之。巍然尊且光矣。而先生方欿然自小。俛焉日有孶孶而且以是終身焉。在易謙之象曰。謙謙君子。卑以自牧。先生實有之焉。然則是亭也固得先生。以著其勝。而先生又因是亭而助其游泳發舒之趣。然乃先生之樂則超然於山水之外而初不以是亭爲加損也。先生與西厓季先生。從遊退陶夫子之門。蓋得其心傳之妙而受是扁揭諸楣。相與博約於斯亭玉淵之間。使烟霞雲物之區。鬱然爲仁義道德之鄕。而與古者龍門武夷。幷媺於千載。是豈不山水之幸也與。亭久而圮。大賢心畫。亦逸而不傳。使遺芬賸馥。日就於湮沒。而過者爲之躕躇而悽愴。嗣孫某某氏慨然思有以新之。歷幾歲而成。其用心則已勤矣。然以是而欲嗣守先生之緖則或未也。夫得先生之心而後可以語山水而知先生之學。然後可以稱斯亭。觀瀾而悟夫道。仰山而興於仁。谷吾體以若虛之量。臺吾陟以自卑之序。然後先生之
公元1757年
所以樂者庶幾其萬一焉。登玆堂而睹是扁者。可不思所以自修而比於先生之觀乎哉。象靖蓋慕先生之風而願學焉者。而得以荒蕪之辭。托名其間。又豈不後學之幸也與。歲丁丑七月之旣望。韓山李象靖。謹記。
潭巖金公遺墟碑閣記
東京黨錮諸賢。激濁揚淸。殺身以殉國。其高風偉節。可謂壁立萬仞矣。而尙論之士往往惜其不度時義而以郭有道,徐孺子之倫。爲庶幾焉。何哉。蓋如矢之直。固遜於卷懷之君子。而過涉之無咎。不若介石之貞而吉。此夫子所以於逸民作者之徒。屢稱而亟許之。其衰世之感深矣。我朝宣陵之際。人文休明。衆賢彙征。當是時。有若潭巖金公先生。與一時名流。周旋庠序。講小學設鄕約。將欲禔躳以施諸人。而喬桐初載。駭機已潛伏矣。在朝諸公。方且忘身殫力。思所以維持匡救之道。而先生獨炳幾遐蹈。挈妻子隱居于永嘉之九潭。未幾而戊甲之禍作矣。一時騈肩同志之賢。芟夷虀粉。靡有孑遺。而先生方與樵叟野老。忘形於山岨水曲。超然爲黨禍
之完人。夫匪躳之節。保身之哲。亦各隨其所遇而行其志耳。未可以遽置軒輊。然折衷於夫子之論。先生其殆逸民作者之倫而不亦貞吉君子哉。先生沒且二百年。遺墟敗礎。蕪沒於荒田野草。過而覽者爲之躕躇而悽愴。九世孫光鉉氏諗諸宗曰。先祖有美而不傳。固子孫之責也。卽請銘於徵士訥翁李公。載碑而樹之。旣而慮其風磨雨淋。石有時而漫滅。則又立閣以庇之。首尾摠若干年而成。夫先生之志。不待碑而著其名。亦不待閣而久。然使遐荒僻遠之人與夫後世見聞之所未及者而摩挲故刻。徙倚虛楹。低佪俛仰。想先生之孤風遠韻而不忍去。則先生之志之名。抑不可不謂待是而益彰也。諸孫之殫心竭慮。以闡揚其幽潛。亦慈孫孝子之所用心者。而辱命於象靖。俾有以識其顚委。則懼夫無能爲重輕而祇以益其累耳。徒以平生景行之思。竊幸託名其間。略記所感於心者而揭之楣端。使過者有以攷焉。
不換亭記(丙戌)
亭舊在牟水之東。故郡守黃公所退閒而寄老
焉者也。公少有高趣。不屑擧業。偶以薦剡膺縣寄。未幾而解紱賦歸。卽其所居之東而卜是丘焉。鳳凰之水。灣遶於其下。而白華獻壽諸峯。呈奇攢秀於前。於是取古人釣臺詩三公不換之句。以侈其顔而寓夫徜徉自適之趣。夫以子陵之淸風偉節。昭乎日月。而公乃引而自比。不幾於泰乎。噫。人無古今。亦當論其志與事耳。公以高才雅望。苟屈首功名。其躋華膴拾靑紫。直反覆手耳。而超然遠疏。樂其有江山耕釣之勝。視儻來軒冕。不啻浮雲之無有。與子陵之高蹈物外。其志同其事同。其所寓之樂又同。則均之爲不換也。其取而自居也又奚疑焉。一時名勝。多歌詠其事。而木齋洪公直許以輕冦鄧傲蕭曹。蓋以公而視子陵也。公旣沒而亭亦廢。破瓦頹垣堙沒於荒墟野草之間。公之諸孫。蓋有意肯構而未就也。嗣曾孫湛氏謀於宗人。思有以繼述其先志。而故墟水徙磯廢。無復當日之勝。直溪之西。得公之蓮亭舊址。地移而山川不改。亭新而景物如舊。是亦不換之一義也。役旣始。走書於象靖。以記其事。余惟詩人之語固善矣。然
抑揚之間。似有夸多鬪勝之意。未足以盡子陵心事也。子陵之高。正以薄富貴而安澹泊。擧天下之物而無足以動其心。彼春山釣臺。乃其所遇之地適然耳。初不以三公二樂較其勝負而有意於不換也。若使子陵胷中。自有一箇江山。不肯以此而易彼。則心爲江山所累。與夫累於三公者奚擇焉。然則公之居是亭也。寓興於吟弄之趣。寄傲於耕釣之樂。陶然不知江山之爲我有。又何三公之可較哉。抑又有說焉。江山卽流峙一物而有所謂理者寓焉。是以君子之觀也。以理而不以物。如仁智之樂。風詠之喟是也。觀瀾而悟有本。朗吟而許盪胷。體化育於鳶魚之飛躍。泝活源於天雲之光影。則入而處江山。出而膺三公。無適而非此理之流行。是則換亦可。不換亦可。又豈不更高於子陵一著也歟。安知公當日之意不有契於斯。而諸孫之處是亭與夫人士之來遊者。不可以莫知此義也。是爲記。
聾淵書堂記(丙戌)
公山之一支。南走八九里。陡絶爲巖壁。面皆粉
公元1640年
白。高十數丈。水出龍門。循山而下。至巖之陰而爲聾淵。兩旁巨石。橫臥如籠几然。水瀉其中。潔淸紺寒。在一壑最爲奇處。水聲喧聒。咫尺不辨人語。淵之得名以此。東行十數武。又南折爲鼓淵。巨石橫峙。飛瀑駕空。噴洩泡沫。白日霧雷交騰。水上下數百步之間。科而成淵者凡九曲。聾淵正當其中。足以管領上下。而淵之北寬衍深奧。可亭而俯焉。往在崇禎庚辰。臺巖崔公以孝廟潛邸師傅。陪質于瀋館。旣在途而不及。則築室於此而隱約以終其身。顧今百年之後。遺蹟蕩然無復存者矣。甲戌春。來孫興源汝浩甫慨然思有以修之。與諸族人拓舊址營小屋。屋凡三間。東二間爲齋。曰洗心。西一間爲軒。曰濯淸。後爲僧寮若干楹。合而扁曰聾淵書堂。鑿沼種蓮。築壇蒔菊。列以梅竹牧丹海棠諸異卉。汝浩甫奉老多病。不能常處其中。使子弟讀書攻業。屬其友象靖。俾爲之記。余惟異時嘗與汝浩甫一過其地。勸其早爲經營。旣與聞乎始矣。其何說之辭。夫以先先生早遊寒岡之門。得聞君子之道而以存心克己爲學。其媺言懿行。必
有可傳於後者。而今不可幸而得。則惟有從事於古昔聖賢之訓。以泝尋其門路耳。夫明誠兩進。敬義偕立。朱先生之賦白鹿也。存養於未發。省察於已發。又所以記岳麓也。汝浩甫旣用力於此學。盍以是益加晩暮之工。又推而敎其子弟與其來學者。專意於此而不雜以他歧。則明誠盡而知行兩進。存省至而動靜互養。積眞之多。用力之專。從容而勿迫。悠久而無間。俛焉以盡其力。則俯仰顧眄之際。無非此理之流行。仁智動靜之機。天淵飛躍之妙。源源呈露於造次之頃而直與造物者遊。所謂洗心濯淸者。至是而可得以充其實而不流爲偸閒虛樂之歸矣。汝浩甫有子曰周鎭。有從子曰恒鎭。皆有志於學。亦嘗以是記爲託而不幸病且死矣。感念存沒。不忍無一言。余亦有聞而無成者。亦因以自警焉。
公元1754年
玉溜庵記(庚寅)
玉溜庵。在文殊山下杜谷村。卽洪先生所避世而寄老焉者也。先生抱負經奇。輕世肆志。朝授以官不起。放跡於名山大水。嘗有江月五更
之句。山河萬里之詠。其襟懷韻度。直與造物者。相期於汗漫。視世間潢潦丘垤無足以動其中者。而乃獨眷戀低佪於巖竇涓涓之泉。結屋於傍而取以署其顔。又何其斂然自小也。噫。一線之溜。至於稽天。江漢之廣。濫觴於岷嶺。世之人。拘於境而滯於已然。見其小大以爲欣厭。而自夫達觀者視之。就其小而知其終之大也。以故隨遇而樂。無擇於小大。卽其汎濫一線之微而其爲稽天江漢之大。可以不出於庭戶跬步而得之矣。然則弄淸漱玉之興。卽前日五更萬里之心。物有變於前而吾之樂無不在焉。吾知以理而視。又焉知物之有小大哉。雖然。觀水有術。必於原泉。爲其有本也。今山下出泉。日夜不息。淵乎其渟。則瀅澈而鑑空也。澹乎其潔。則光輝而玉潤也。以之而成果育之德。體之而爲智者之樂。天淵飛躍之理。光影徘徊之妙。皆於此乎得之。則先生之眷焉以自號者。意其或出於此歟。嗟呼。先生之志。亦可悲矣。方是時。胡酋稱亂。四海陸沈。不堪開眼於大地山河。而一區林泉。獨保大明日月。洮頮乎其上。則潁水洗耳之
志也。偃仰乎其側。則桐江垂絲之風也。古者逸民作者之徒。或有逾河入海。長往而不返者。然亦只是潔身以去亂耳。未有補於名敎。而乃先生以海外疎逖之臣。不禁匪風下泉之思。有時慷慨歔欷。泣下數行。其發於咨嗟謳吟之餘者。太半憂傷感憤之作。以眇然一身。任宇宙綱常之責。是盈尺之泉。且將與魯連之海。同其深且廣矣。然則先生之志。固超然於色相之外。而或者以爲留情於一泉一壑。侈然以自私。則淺之爲知先生也。先生沒而庵廢。且若干年矣。後之人思先生之義。爲俎豆於其傍。而見尼於邦令。無所伸其誠。則構庵於故處而易茅以瓦。揭眉叟許文正篆額。屬象靖記其事。顧不敏何足以膺是寄。竊幸托名其間。用寓執鞭之願。遂不辭而爲之記。因識其所感於心者如此。
兩宜堂記
公山之陰。地衍而勢曠。泉甘而土肥。宜菽麥菜茹。上舍永嘉權公仲容氏。卜宅于玆已兩世矣。公淸修閒養。服儉勤嗜圖書。嘗爲堂於所居之西。偏取朱先生蔥麥詩。顔署以兩宜。屬余記其
事。余惟公之居此堂也。庭壇花卉之玩。山阿林薈之觀。皆宜於是堂。入其室而蒼籒之篆。鍾,王,顔,柳之草隷與夫顧,陸之畫。盈箱溢庋。悅於目而宜於心。而乃獨區區留情於療飢之薄味。何其所嗜之偏也。則余未得所以爲公言也。公笑曰。余慣於居貧矣。方其腹餒神疲。薾然而思睡。則寧有心情可及於外物。而及其朝日上竿。小婢推門。麤麰盈盂。翠芤登柈。細嚼而徐下。咽飢自療而丹田得以養。於是而向之壇阿庋箱之物。皆爲吾之用。蓋蔥麥之淡泊自相宜。而二者之滋養。又宜於余。求之而易得。用之而易足。足以終吾身而自樂。此余之所以取此而不于彼也。噫。公之所以名堂則宜矣。然朱先生之爲此詩。抑有深意焉。蓋不忍獨享其滋味而念及前村之未炊。此固仁人惻怛之本心也。推而達之。則博施濟衆。以拯斯民於溝壑而躋之含哺鼓腹之樂。公旣有味於此詩而命之名矣。盍亦顧名思義。以其療飢之餘。及於親戚隣里。使吾惻怛慈惠之意。隨其力之所至而無礙焉。雖施有廣狹而特其所處有小大耳。然則卽此方丈之
堂而其範圍天地涵囿生靈之用。固渾然而全具。是將無所處而不宜。宜公之署此而志其堂也。公今老矣。四方之志已倦。且以是詔其孫子。以嗣守其志業。則是將宜于室家。宜于民人而且百祿是宜焉。奚但麥蔥之兩相宜而已哉。余家在前村而有時朝炊未起。幸毋惜一盂相對大噱。其眞率風流。抑不可不謂賓主之兩相宜也。是爲記。
月麓書堂記
日月之山。鬱然爲嶺之東紀。旁枝南走數十里。環抱而成一洞。其蜿蜒旖旎之氣。鍾而賦於人。至滄洲趙公先生兄弟者。以文章德行重於世。其流光賸馥。藹然被於一方。至今彬彬有君子之風焉。其孫運道,聖際與其二弟。皆秀而有文。間嘗過余而言曰。先故寖遠。所居僻奧。子弟後生。懼其無所觀效而能自振也。遂與宗族隣里。議就洞口溪上之盤石。規而爲燠室凉軒。旣成而洞之父兄與其子弟者遊。使讀書講業於其中。庶幾其有進矣。而所以導迪之方。則幸吾子之惠一言也。余惟黨庠家塾之制廢而書堂作。
鄕里之間。在處有之。顧其所以爲敎則異乎先王之法矣。今諸公之用心已勤矣。然只如世俗之工文藝競葩藻。以資其進取。則象也不閑於此事。固無所辱命。若有意於庠塾之敎。則聖賢所以示人者具在。亦不可以他求也。幼而習於灑掃應對與夫六藝之術。長而進乎竆理正心成己淑人之法。學聚問辨。以博其理義之趣。體驗完養。以極其踐履之實。體用全而不倚於一偏。本末該而不躓於後先。急迫以求。則懼其揠而助也。徐緩以待。則恐其嬉而荒也。遵陟遐自邇之序。懷有初鮮終之戒。行之以篤厚。持之以悠久。則積累飽飫之餘。行解互資。理事相涵。逢眞源於造次。體妙用於酬酢。是則孟氏所謂深造自得而樂則烏可已者。古人所以玩樂而終身者已倏焉而在我矣。學之有得於敎養者如是。今堂成而敎始矣。未知父兄之所以詔。子弟之所以學者。果能出於此乎。苟舍此而惟文藝之是攻。進取之是圖。則棄甜桃而摘醋棃。避康莊而尋曲徑。用功愈勤而壞其心術者愈甚固。知諸公之不爲此也。象也未能一造其堂而與
諸公揖。感二三公之屬意而爲之說。異日者聞嶺海之間有茂才異等者騈肩而立。亦足以自信吾言之不妄矣。若其溪山巖壑之勝。花卉魚鳥之樂。在齋居諸君。自得之耳。又奚待於余言。是爲記。
茅山書堂記
公元1773年
縣之有面提書堂。肇自皇明天啓。在南厓釜淵之上。後五十餘年。移于斜川之沜。易號爲沱陽。景玉山人李公實紀其事。後十九年。移于茅山之谷口。又後二十二年。移就其南數十武。蓋耽靜僻則險絶而難久居。取寬衍則喧鬧而少幽致。人士之啓處與夫賓客朋友之來遊者咸病焉。又其後四十九年辛卯。卜茅山之腰而移焉。遂易以今號。處勢高而不患於險絶。村閻邇而不雜於囂塵。前後凡四易地而始得其吉。父兄之爲子弟謀者其用心可謂勤矣。夫書堂。卽古者黨庠家塾之制。所以羣居肄業。以作成人才。幼學爲壯行之基。竆養爲達施之本。培根達支。爲明體適用之學者於是而資焉。則其義顧不大與。李公之記固善矣。然恒居講習之便。荒
思嬉戲之戒。旣詳且周矣。而至爲學修身之方。則示以白鹿洞規。使之目寓而得其師焉。蓋引而不發。欲其深思而有得。然新學之士未易得其門而入。則奪於冷熱之勢。眩於取舍之路而終亦莫能以自達矣。人之得於天而最靈於萬物者。以其有倫常之重。而不先明理則無以造其奧。不踐其實則無以有諸己。學問思辨而篤行之。所以明理而反諸躳者也。鑽硏竆索而不迷於幾微之際。體驗履歷而不懈於動息之頃。持之以敬而勿貳參。守之以誠而無矯僞。循循有序。不可躐而進也。徐徐勿迫。不可揠而助也。如是日積月累。久久而純熟焉。則得悅意於苦澀之餘。見活法於平常之中。日用云爲。無適而非此理之流行矣。講肄之暇。神氣稍倦。則掩卷提攜。隨意散步。登皋而望遠。倚樹而臨流。疏瀹其情性而宣暢其堙鬱。則昔之所辛苦而未得與齟齬而未合者。往往呈露於俯仰顧眄之間。而不自覺其心融而神契矣。至若科擧之業。非儒者之所汲汲。然國家取士之法。只有此一路。惟在審夫緩急先後之分。使其外之輕者。毋
得以奪乎內。誘之小者。毋得以移其重。則雖從事於擧業而亦不能爲吾害矣。居此堂者。以前所言者。爲用功之的。以後所言者。爲奪志之戒。則庶乎無負於父兄所以爲之謀者。而李公所示爲學之方。始可得以充之而無愧矣。諸君可不懋勉乎哉。縣監南公相天氏實幹是役。嘗攜余一宿其中。今李君春溥要余記。則南公已不在矣。爲之俛仰一涕。
晩對亭重修記
公元1592年
亭在龜城之林皋上。故上舍宋公之所構。而白巖吳公之所錫名也。上舍公生訥翁之庭而游嘯皋朴先生之門。以文學行誼重於鄕。其置斯亭。實在萬曆壬辰之後。方是時。干戈新定。瘡痍甫起。而乃玩心高明。優游自適於林壑之中。不以喪亂擾攘之故而害其蕭散幽靜之趣。高風遠韻。猶可想像於數百載之後矣。名亭之意。吳公記之詳矣。然亦喜其草創於患難之餘而未暇及於玩樂之實。蓋杜子之爲是詩。亦只爲景物吟弄之資耳。未足以語於道。而至晦庵夫子。引以名武夷之亭。退陶先生取而詠翠屛之趣。
公元1770年
則寄意於仁智動靜之樂。而與鳶飛魚躍天雲光影。周旋於俯仰顧眄之頃。上舍公之構是亭與吳公之所以名。意其有見於斯也與。上舍公旣沒而子孫克修前烈。保守惟謹。亭蓋屢圮而輒加補葺。歲庚寅。又重新之。其來孫權。屬其友象靖。俾爲之記。余惟諸君之爲此已勤矣。然謂以是而足以嗣守先業則未也。惟勔力於晦退之遺編。沈潛玩繹。深體而實得之。日用動息之間。直與造化流行之妙。脗然而默相契。則眼前無非理也。而矧巖泉林壑之勝乎。他人亭館。無非資吾之趣也。而矧先公之所樂與子孫之所世守者與。若棟宇之是修。嬉遊之是娛則亦末矣。吾知非先公之所望於後者。而諸君之志其不肯出於此也。朋友之義。不欲用諛辭以贊堂構之美而引以進於往喆之榘度。諸君勉乎哉。月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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