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藫庭遗藁卷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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藫庭遗藁卷之七
 坎窞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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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迁日录
丁巳十一月十二日丁丑。余坐姜彝天飞语狱。辞连被逮。拘留刑曹。
 是日。余与犀园。拥炉相对看书。有一吏着红团领。自言姓名徐凤鸣。来传兵曹吕佐郎骏命口讯。以为 上旨命余诣外兵曹受 传教。时金荩国告变颠末。姜彝天就捕消息。已为详闻。故心知其必有委折。而回顾一身。初无一毫干涉。故了无怖心。长耳适出他未还。即徒步随该吏。迤从寿进胡衕。直到六曹前街。引余入刑曹衙门内一闾家。时已向昏。韦奴持饭入来。饮酒少许。饭则无思食之念。不为下筋。曹隶乱啄。韦奴出去。因一卧房中。曹隶二人入房鼾齁。盖是防守者也。入直郎厅郑冕绥。
十三日戊寅。在刑曹。
 晓。韦奴持酒来馈。平明。犀园入来。始知夜半癸岳生。与之霎语。曹隶迫令出去。颇有操束呵禁之意。余以大体则前日有所商确。小节则临时各自处变。不必久坐于防禁之地。故使之起出。因握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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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立。泪忽谡谡沾襟。自是韦奴亦不得入来。只自门外送酒饭而已。夜深。申瘤来见。哭别而去。五更时候暂瞌眼。梦陪家大人。游龙潭之太古亭。忽然板子上。霹雳一声。吃了一惊。觉得冷汗遍身。盖其屋是两层。主人家留住板子上楼阁。主人婆杀猪也。似叫了杀人。曹隶辈苍黄从胡梯上去救解。天明时稍定。始问其曲折。则老婆本是都使令之妻。其夫死后。与雇奴潜通。仍为居生。前夫之子名百矩者。年才十八岁。厥汉憎百矩。使之出去。而徘徊邻里间。朝夕辄来糊口。是夜。厥汉乘醉打破瓮盎。以剑刺婆之股。血淋满地。闻来还觉一笑。
十四日己卯。向午被拿入鞫庭。与姜彝天面质。申时量。始发配庆源。
 平明。韦奴持酒入来。为曹隶所驱逐。旋为出去。未几。招入鞫庭。判书赵心泰,参判尹弼秉,参议李泰永方开坐。泰永问曰。汝家是何如家而与此妖人相交乎。余曰。若知其妖人。则岂有相知之理。又问曰。汝何故教姜彝天告变乎。余顾彝天曰。彝天在此。吾何尝教汝告变耶。彝天未及对。弼秉曰。彝天言内。告变时与汝相议。余又顾彝天曰。吾何尝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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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相议耶。彝天曰。吾只言其日与汝相逢。未尝言相议二字。泰永曰。自 上命汝定配。书吏仍以小片白纸书白字。字下受押而去。即令退出。复至所宿之家。有一人椎鲁如农夫㨾。身材短小。面黄有浮气。髯少许而黑。眉眼阴惨。坐厅上。愤骂彝天。问诸曹隶。乃金荩国也。盖昨日具狱案入 启。今朝已为 判下。而招余入庭者。以发配之故。欲受侤音也。少顷。曹隶上厅。解余佩刀。余坚执不肯解。隶嘻曰。罪人不得持寸铁。法也。小人焉敢夺之乎。待归时当奉进。勿虑也。余始解给。仍拉余往郎官直庐。立之庭下。记容疤埴之配文。即催督出门。直向畿营。见犀园,杻山立于路左。但脉脉相看而垂泪也。至雇马厅。韦奴牵马来待。始知杻山今晓自黄骊来省其妹也。曹隶还余佩刀。怅然而去。二夜伴宿。情意与他有异。狰狞鬼差。亦有秉彝之天否。
薄晚。自畿营发行。直夜驰到杨州。旋向抱川。
 营裨李姓者。与平丘驿吏一人。押赴杨州。监司即李益运也。复从敦义门入城。出兴仁门。猛风栗烈。残月熹微。严程促迫。行色凄凉。行李则一衾一半臂。一周衣。七书正文七卷。韵册一卷。铜叶六百。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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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及雨具而已。回念平生。行己无悖。忽遭此变。心神霣廓。罔知攸措。且上有临年之老亲。下有方亨之诸弟。天涯地角。流离散落。儿生而不见面目。妻病而莫凭音耗。龙衙之距源府。为三千馀里。思之臆塞。有泪如霔。悠悠苍天。胡宁忍余。夜深至楼院下店沽酒。营裨坐轩上。余立轩下。见一人年可二十许。白净姣好。穿白羊皮褙子。足着麻鞋。背负小青袱。随余而入。谓余曰。君病矣。庆源水土甚好。将有益于病。勿惧。且曰。不久当放还。好去好去。无为忧叹也。余谛视之。乃潜行廉探者也。言必有所受。故使韦奴问之。不答也。立饮一杯。出门而走。夜半至杨州。少憩县司。牧使吴鼎源饬吏使不得接迹。移坐牢子番房。鼎源又急调发吏校数十人驱送之。营裨请少歇。姑待天明。鼎源不许。即令发行。时鸡未鸣。天剧寒。吏校辈劫韦囊夺钱一百。鼎源是邻居亲串者。临厄困辱。落井投石。倍于他人。吁亦惨矣。
北风何太急。寒月满天明。贱子离亲恨。孤臣去国情。那知公冶绁。遂作季通行。痛哭肝肠裂。皇穹不照诚。(楼院道中马上口号。遥寄犀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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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日庚辰。大风极寒。禺中入抱川。旋向永平。
 抱川宰金东善。钟秀之孙也。方坐邑仓监籴。与其生兄用善对盘吃午饭。招入庭中。用善忽附东善耳语良久。摇着右手以指点。吓而笑曰。然矣然矣。盖喜之也。然未知其何谓也。即令退出。急定吏校押行。时余绝谷已三日矣。艰买饼汤一碗。饮汁数匙。与韦马则空腹。遂催鞭而行。
晡时。过杨门驿。夜到永平。
 永平倅朴齐家在善。遣礼吏问讯。且言关饬至严。不得出见之意。定店舍。安顿行李。自官厨备送夕饭。薇羹雉臛。丰洁香润。酒亦是家酽。清冽心肺。饬店汉善喂马匹。下吏皆恭谨有法度。一行至此。始定喘息。
诘屈杨门道。十里夹楸槚。槚尽村始显。山色秀而雅。斜日下平陆。闾落净潇洒。鸡鸣高树颠。牛卧疏篱下。清川贯其中。㶁㶁哀湍泻。悲风自北来。寒气遍四野。我马腹已枵。我仆口欲哑。前路既修夐。沧海渺盈把。时危处身难。道穷知心寡。寄语世间人。谁似行遣者。(过杨门驿)
十六日辛巳。晓发永平。朝时入铁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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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与永平吏偕行向铁原抵直滩。滩甚㴥险。水中巨石。杈枒磊落。或如屋。或如瓮甒。散立如犬牙。水皆作飞湍急瀑声。下流平坦。水色澄滢如镜。然深处没腰。余遂策马乱流而渡。衣履尽沾湿。下马坐莎石间。冤气填膺。北向痛哭。欲赴水死。为韦所挽不得。朝时入铁原。府使李夏保甚款接。
滩流赑屃势萦纡。渡口平然泻镜湖。从古离人多少恨。湘潭亦似此间无。(直滩道中)
巳时。发向金化。过金忠武应河庙。夕宿松溜店。
 朝饭了。与铁原公人。发向金化。过辽东伯金公应河庙。暂入拜谒。旋即发行。宿松溜店。俗名松隅村。
灵区毓奇奥。仙境蕴幽赜。蜿蜿真脉布。灏灏元气积。仲冬树木苍。夕阳岩嵌赤。层峦耸清秀。宝盖天一尺。朱甍填山谷。古庙肃洞辟。威凤起西服。高举振劲翮。至今左海人。泣说深河役。咄彼陵与律。恨不双手磔。将军独死绥。英彩照翕赫。精诚贯日星。信义彻金石。毅哉柳下魂。化为千丈碧。撑亘宇宙内。万世长不易。踽踽迁客子。适来抚遗迹。临风忽三叹。寒月满天白。(过铁原府。谒金忠武公庙。)
十七日壬午。卯时量。到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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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金化。先诣土司。由吏廉麟瑞者防塞。使不得坐。出付刑所。见其貌。可三十四五年纪。身材短小。紫棠色面皮。眸子恰像贼眼不良。呵叱铁原公人如奴隶。嗾其倅闵致谦。多发吏校。趁时驱逐。鞭朴俱下。伤弓之鸟。复当厄会。心胆俱裂。昏绝仅苏。致谦是世交。亲谊不凡。而当是时。无异雠家。此曷故焉。
发金化。晡憩直木驿。暮入金城。
 是日。不得朝匙。旋即发行。至直木驿店少憩。沽酒饮半杯。暮至金城。金城令金相穆仲宾。董邑民修澓山谷间。迫曛而归。定店舍安置。送酒款待。然殊无前日相亲之意。盖司寇关子及畿营移文。皆秘密公事。故或疑为盗贼。或疑为伪铸。以是沿路诸邑。尤畏缩焉。
磴道贯鱼肠。两峡森似束。左右集丛灌。中间劣容躅。小者皆痈尰。大者犹蜷曲。闾井忽回绝。峭茜自联属。幸免刍牧侵。宁念斧斤斸。楠樟或拱抱。年命并夭促。不识天公意。于尔胡太笃。况复冒直名。公然欺薄俗。虚实竟混殽。厥罪固莫赎。茕彼特立士。何故蒙蔑辱。苏秦九弊貂。卞和三刖足。天地虽高厚。而渠独蜷跼。束缚归山冈。一死谁复续。哀哀叔世人。直道诚难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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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憩直木驿)
十八日癸未。晓发向淮阳。过昌道驿牟栈。憩新安驿。雪下如雨。午饭慈乌浦。踰逍遥岭。夜入淮阳。
 晓头。与金城公人发向淮阳。天色黪黮。彤云密布。已有雪意。过昌道驿牟栈。俗名菩提阪。阪凡两栈陡起。日在辰巳间。雪花如掌。翩翩飞下。渐漫空霏洒。暂憩新安驿店。午饭慈乌浦。雪益如雨。踰逍遥岭。夜到淮阳府。府使李羽晋。自官供馈甚勤。令择暖突御寒。使之安意调护。然察其动静。其实阴拘之捕盗厅也。
硖行才百里。修磴渐回盘。譬如赴海龙。奋身先屈蟠。嵌礐露指爪。枫栝郁鳍鬗。左顾惊唬吼。右睐讶蟺蜿。隐然两迁首。张口相龁残。矫若出薮螭。缓若行水鳗。初日出东海。岩角涌铜槃。散铺松树窍。万睛俱焕烂。平生小眼孔。及此始壮观。不恐死道路。顿觉心怀宽。(过菩提迁。)
十九日甲申晴。䬑风斗寒。发淮阳过银溪驿。憩黄鱼渊。踰阿瑟峙。至铁门。
 晓起。与淮阳吏校发行。过银溪驿。暂憩黄鱼渊。踰阿瑟峙。至铁门。俗名铁岭。岭甚险峻。昔光海丁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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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母之变。白沙李文忠公恒福。陈子无雠母之义。谪北青过铁岭。有诗曰孤臣不度济人关。日月昭昭宇宙宽。青海怒声风气势。白山孤影雪孱颜。恩加沙塞冰先泮。心健关河路不难。唯有忆君千里梦。晓随残月趁朝班。又以俚语作一歌。宋尤庵先生翻而为辞曰。铁岭高处宿云飞。飞飞何处归。愿带孤臣数行泪作雨。去向终南北岳间。沾洒琼楼玉栏干。忠武郑公忠信北迁日录曰。公以戊午正月初八日发配。十八日早发淮阳。过银溪。至黄鱼渊边歇马。午上铁岭。岭几扪参。鸟道悬云。白山茫茫。关路悠悠。北向行色已酸然。自岭下高山如从天降。一步回首。后从尚木末云。想像伊时光景。不觉泪下。
硖水鲜平旷。平旷则成汇。四面枯苇匝。中体众石磊。就浅砾突兀。临深云叆叇。一泓阴冰合。经冬白皠皠。初日射其上。龟坼如贯琲。绀绿红黄黑。与雪备五彩。倏鱼喜向阳。簇腮凝相待。时于冰罅底。吹沫浮蓓蕾。有限虽池沼。相忘亦江海。博哉造化力。物物各自在。寄语濠上翁。吾将听真宰。(憩黄鱼渊。)
几度蓬莱梦相通。十年心计转成空。行人指点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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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万二千峰在此中。(至阿瑟峙望金刚。)
铁门万仞山。与日登其颠。诘屈羊肠叠。谽谺䲔鳄穿。危石俨撑柱。盘磴错掣牵。俯视咸吉间。四体疑空悬。澒潏失端倪。晃朗昧后前。天海但一气。云雾渺如年。不知何代人。开拓甚茫然。古来重关险。方略犹可传。五丁凿山穴。蜀栈相钩连。沿道接闾井。尽海通人烟。遂令鳞介贱。变为衣冠贤。 先王不务地。何必事閒边。日月所照临。涵育宜自全。圣人有忧之。敢不用力焉。智者勉经营。愚者苦喧阗。煌煌往哲业。万世赖永绵。(过铁门山。)
午饭高山驿店。晡时憩富坪川。向晚入南山驿店。夜抵安边府。是夜大雪。
 午投高山驿。秣马喂仆。申时至富坪川。李白沙歇马处。抚古怆恨。夕时憩南山驿店。沽烧酒一杯。夜入安边府。府使李太亨。是夜雪下如澍。平地积三尺。夜已阑。官村皆宿。一行聚坐土司轩楹。四体冻僵。面无人色。系马门柱。马亦股慄。殆不能立。
天道亦有分。地理亦有域。造化自相划。范围固莫测。淮安百里间。风俗异南北。俪俪翻鴂舌。阚阚矜𧆟力。飒飒轻趋抖。儇儇变气色。狗皮短后衣。斑毛掩骨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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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忽欲呕。腥臭触鼻息。明王暨声教。靡远皆可极。雨露所亭育。宁复限通塞。遂令左衽人。冠裳向中国。后来守边者。秉心宜正直。关防贵设险。抚恤尚柔克。夙夜戒匪懈。兢业述所职。居安而思危。圣哲垂遗则。(安边府)
二十日乙酉。雪始止。大风甚䬍剧寒。晓发安边。渡南江至鼋山店。
 是日。雪止风起。与安边公人发程。人马皆空腹。只沽饮火酒一杯。天剧寒。下马徒步。手足皆皲裂。与韦奴抱持痛哭。乘冰渡南江。遇冰坼广可二尺许。长可数百步。同行者数十人。仅免垫溺。江尽由崖岸而行。路见一僵尸蹲坐。又过十馀步。见一人年甚少。背负小布袋。凭立两树间而死。至白鼋山。俗名圆山店。或曰鼋山。地形如鼋故名。富商巨贾之所辐辏。铁岭以北之大都会也。入南川桥石碑前胡衕南生仲厚履坤家。乃北方大户。煖红酒一壶。炙牛心一部及热面一碗以馈之。挽余使不得行。盖虑其道中冻死也。公人喃喃相促。遂裁家书付南生。发行。
仲冬冰腹坚。八表成玄陆。滚滚南江水。滮流泻万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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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为碧玻瓈。晶晃夺人目。人马之渡者。接踵行踖踧。有物自远来。譬若殷雷蓄。或惊陂放闸。或讶轺错毂。其声渐近止。噌吰巨钟筑。瞥然两脚底。顷刻裂坤轴。䬑飙驱霹雳。攧破千间屋。冲波涌坼罅。觱沸散飞瀑。我仆耳忽塞。我马蹄已覆。徒旅十数子。遍体战觳觫。少焉魂稍安。冰尽显岩麓。惝恍而四顾。相对且捧腹。(冰渡南江。)
人道鼋山好。我道鼋山恶。鼋山十里间。䫻风产钜壑。其气撼瀴渤。其势荡辽廓。云日晶无光。沙石乱走作。海水尽倒立。银阙从空落。闾阎数万户。掩门惨萧索。路左僵尸者。哀哀纥干雀。我亦下马立。寸步难着脚。两指冻欲堕。四体硬似缚。一身不自保。恸哭叫冥漠。南生古之人。见客色嗟愕。下阶亲肃揖。携手坐煖阁。肥软牛心串。香酽鹦觜爵。兽炭铜炉口。温冷随斟酌。素面银丝缕。朱果亦璎珞。为言此雪寒。近来创饕虐。茕茕南迁子。貌清气脆弱。既无狐貉厚。奈玆绵袍薄。丈夫千金躯。造次宜敬恪。人命在须臾。万死由一错。歉荒业贫窭。粟饭犹精凿。愿君且安坐。良夜乐相乐。缓急世所有。穷途幸依托。深感主人意。贱子敢不诺。严程有期限。以此相驱迫。款款恭致谢。脉脉留后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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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虽广阔。何处可栖泊。挥涕出门去。暮天空寂寞。(冒寒入鼋山。留别南生仲厚。)
发鼋山。夜诣德源府。
 向夕寒愈甚。入德源府。先诣土司。皆冻哑无人色。府中吏隶皆大惊。余昏绝不省。夜深乃苏。出门见之。月色如昼。府使元毅镇以点船出视海上云。
曾闻此地谪尤翁。古老犹传赤舄东。怊怅离人怀旧意。夜深起步月明中。(宿德源。闻宋文正公曾谪是府。)
二十一日丙戌。大风斗寒。向午发行。踰铁关岘。暮入文川府。
 
是日大风。天又酷寒。与德源公人发行。登铁关岘。歇马观海。暮入文川郡。倅李尚寯诣土司。昏仆不省人事。公人申希颋年十八。形貌俊秀。性甚仁厚。闷余病甚。邀往其家。具饭以进。余不能下筋。希颋为之嗟怜。汤烧红蜜果米饮。达夜来劝。
尽东秪瀴溟。与天体为一。云乃海之子。滃泱其腹出。漭漭小间隔。混混长充溢。彼苍独包容。囊括备纤悉。昧者彊分析。三物各异匹。我来穷遐瞩。窃欲覈名实。譬如肉身人。躯壳裹周密。血液化荣卫。流行竞沕潏。呼吸所吞吐。一气成形质。蚩俗𨢍区别。至理固难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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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合大皮袋。蠕蠕喙虮虱。但看只眼明。涌波彤轮日。(铁关岘。驻马望海。)
二十二日丁亥。晚发文川。午憩松浦镇。夕入高原郡。旋即发行。夜抵永兴府。
 是日晓。与希颋同行。午憩松浦镇。一名箭滩。一名疏篱浦。希颋觅来饧热饦以进。盖他公人。以谪客为衣饭。所过藉买侵渔。闾里骚扰。独希颋自为措办。不吃村家一杯酒也。主人契翁性又醇谨。待余甚款曲。薄暮入高原郡。郡守张铉宅。自官馈饭。旋即发送。临别。希颋挽衣洒泪。但言行路千万保重。持榆叶一百贮韦囊曰。路店沽酒而饮。行李平安。千叮万嘱。挥泪而去。夜深入永兴府。府使金熙朝。
客心日凄爽。长路尽北向。野旷山易低。烈风纷飞飏。远树独鹤喿。古渡寒鸦荡。村黎八九屋。罗列不成行。鸟窥颓垣侧。犬吠疏篱傍。况复玄冬严。日色幽且亮。棱棱欲下雪。海天彤云涨。主翁多厚意。劝我坐深炕。苦辞歉岁黍。薄酒存家酿。穷途得救济。贱子安敢让。艰难一饭德。此生恐莫偿。噫呜出门去。吾道将安放。(午憩松浦镇。赠主人契翁。)
先师垂遗训。十室有忠信。伟哉申端公。志气神且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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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眉洁白晰。红颊明如蕣。遇物辄勇敢。小心兼谨慎。其龄才十八。前路利发轫。我来严程促。天怒方赫震。沿道事驱迫。疾若飘风迅。端公独意气。怜我恭承顺。煮突招魄安。勺醴启喉润。左手持饘粥。右手擎臛腝。逌然敬尊执。恳恳来劝进。终宵不成寝。款曲勤问讯。朝发文川郡。午憩松浦镇。提携溪涧险。扶持岩壑峻。穷道急人难。特立无悔吝。临别忼慨泣。哀响金石振。圣世蒐遗才。至德文明浚。信美栋梁具。端公乃豪俊。安得致名涂。尔实邦之荩。(入高原郡。别申端公希颋归文川。)
烈风捲大海。落日照征辀。古窟鱼龙窜。荒渚鹳鹭愁。我行如飘蓬。翩翩到永州。南关仲冬日。薄云冻不流。层城填岩谷。半空耸朱楼。素石绚溪干。苍桧荫路周。大道直如弦。地势雄且幽。轮囷拥留鹤。蓊蔚护卧牛。俨然 圣历尊。瑞气长盘虬。大匀费精力。万世钟灵区。 圣祖此与宅。锁钥壮洪猷。龙兴江水深。犹忆 翠华游。(入永兴府。)
二十三日戊子。晓发永兴。渡龙兴江。踰黑石岭。午站金波院。渡德津江。过草原驿。夕宿定平府。夜微雪。
 晨发永兴。永兴吏金世丰。颇伶俐可爱。渡龙兴江。踰黑石岭。午站金波院。渡德津江。即草原地也。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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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草原驿。夕宿定平府。府使崔命健。夜下雪即止。
晨涉赪泥壑。午跻黑石坂。前瞻碞峃峃。后睇海滚滚。阴壁学悬霤。阳崿像覆甗。风从其中扰。云从其下浑。半路忽异色。窄磴才容軬。双崖束左右。头角两向狠。屈曲转平地。龙蛇走蟺蜿。恭惟天设险。造化难恻忖。嗟我行遣者。况复当岁晚。一身不自保。胡为此屯蹇。关塞日以荒。 京国日以远。世淆思甘节。时危利嘉遁。俗学漫费力。于道不务本。造次颠沛间。焉得免忧懑。莫悲令威柱。莫叹灵均畹。高堂有老亲。努力加餐饭。(过黑石岭。)
客行日以远。触目多新愁。残山既不高。溪水亦安流。村居四五家。衣食各自谋。柴扉启午亮。槲篱埋雪幽。庭前鸡犬行。檐下乌鹊留。冬日暖如春。地气似南州。道傍城隍庙。筑石成小邱。持饭者谁子。拜祷诚区区。人生不有命。反躬省愆尤。何必祭非鬼。伛偻伏道周。求福空自回。媚奥还足羞。浩歌声激烈。立马漫夷犹。(过金波院作。)
城上云气黑。𩖼风似殷雷。六花漫寒空。雪从鼻白来。四野琼霙合。千树璿蕊开。缘崖落瀌瀌。傍溪积𩄟𩄟。皭然璀璨内。宇宙同一堆。客路兼冰滑。我马况虺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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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林何熹微。断桥亦崔嵬。仆夫蜷跼顾。叹息肝肠摧。夜久渐澄霁。八表净无埃。残月出未高。河汉光昭回。仰瞻众星烂。玄霄肃且恢。乌鹊各归栖。游子独徘徊。故国渺茫茫。揽辔思悠哉。临歧发浩唱。馀响彻天哀。(冒雪入定平府。)
二十四日己丑。晨发定平。憩鹤仙亭。过万岁桥。入咸兴府。旋即发行。夕宿九突浦。
 是日晓发定平。憩鹤仙亭下川边。过万岁桥。桥长十里。形势巨丽。真壮观也。桥南人家富盛。今月乙酉火起。尽烧千馀户。见之惨然。巡察使李鼎运,通判朴始荣。是日不得吃午饭。旋即发行向洪原。夕宿九突浦民家。
北路名亭子。自古称鹤仙。仙人骑青鹤。月中来蹁跹。鹤去仙亦去。亭子空翼然。断霤青鼬窜。荒砌素麛眠。踽踽游宕子。栖栖息两肩。临水跂溪石。溪石何田田。阳坡碧莎澜。阴崖赪苔鲜。初日照寒冰。光彩净娟娟。由来灵奥宅。静僻隔俗烟。独鹤叫一响。双腋忽翾翾。仙人不在座。而我奚慕焉。祗教亭畔月。清光依旧圆。(鹤仙亭)
雪霁天宇净。麝香佳气回。苒苒西日落。颾颾北风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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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兴大都会。地势何雄哉。天佛长拥卫。罗纥俨趋陪。扑地奠闾井。耸空起楼台。层城郁相望。朱门向南开。圣祖驰马处。苍然瑞色堆。季冬时候严。冻云凝不颓。长桥宛横亘。十里照崔嵬。素蜺显头角。苍龙奋鳍腮。冰柱几万丈。恍若倒天台。闻道炎霖时。河流千曲回。帆樯森似束。尽从桥底来。桥南鼎食家。栉比随沿洞。向者乙酉火。百万皆成灰。砌础无略存。店楔俱飞埃。茫茫瓦砾墟。回首荡烟煤。岁寒无家子。日暮哭声哀。恻隐本诸心。念之肝肠摧。 圣德体仁恕。惠泽及卵胎。字恤垂关石。赈贷趁春雷。天道易回斡。此事宁为灾。况复地主贤。子民勤劳徕。凡百各努力。慎勿空叹欸。(宿咸兴府。)
二十五日庚寅。发行憩德山驿。午站林东驿。踰咸关岭。憩咸原驿。夜入洪原县。
 是日发行过德山驿。午站林东驿。一名任道院。踰咸关岭。歇马咸原驿店。夜到洪原县。昔金芝川性之丈每戒余曰。士风日渝。祸将至矣。君禀性太刚。容忍不足。若有告密之狱。君其免乎。今始验矣。思之黯然。洪原倅李明渊元亮。遣吏问讯。且致病甚不能出见之意。稍款曲。厨供亦颇丰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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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行无意绪。悄悄走高岭。高岭峻而黝。石路皆险境。悬崖阳景仄。断壑阴飙冷。手扪熊罴巢。足蹑狐狸阱。严程既有限。夙夕心耿耿。 圣主恩太深。迁谪亦臣幸。祗自讼愆尤。安敢怀忧怲。瑰哉芝川翁。先觉嗟已炳。小人竞纷躁。君子务宁静。而我承庭诲。反躬日三省。居易寻坦辙。汲古延修绠。厄穷与患难。焉得失所秉。那知瞬息间。颠沛叹靡聘。觏闷空佗傺。皇天或余警。(踰咸关岭。)
二十六日辛卯晓发。午站牛家镇。夜宿萍浦戍。
 是日晓。与洪原校金振铉发行。振铉字尔瞻。颇勤干。午站牛家镇。一名雨过津。夕宿萍浦戍。即平浦驿也。萍浦店家女子年可二十馀。明眸皓齿。娇娆窈窕。与振铉有雅缘。夜深持烧红雉臛而入。仍达宵欢嬉。自言姓苏名碧蕙。良家子云。
我行日以远。我病日以深。昏昏驮马背。口不绝呻吟。公人性亦仁。恻隐本之心。扶持勤护爱。款款情不任。白日照寒雪。光彩耀中林。清溪宛回转。素石相凌临。悲风自北来。雪谷易生音。飞鸦满平陆。鸣犬出篱阴。斜光亘云端。落景已西沉。驱马将安之。且复陟嵚岑。(过牛家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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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碛人踪断。千林鸟飞少。落日已西匿。前路渐茫渺。野中闻犬吠。瞑烟窥树杪。居民石覆屋。杉篱自相绕。下马入柴扃。伫立俯寒沼。主翁捕鱼去。应门但𥠧小。见我背面走。咭咭啼未了。我来非求食。奈此严程扰。前站既已过。后站亦复杳。但愿借房屋。秣马待天晓。(宿萍浦戍。)
二十七日壬辰。阴霾。过龙岸村。踰三家岭。午入北青府。遇大雪不得发行。
 是日阴曀。且土雨昏黑。过龙岸村。踰三家岭。一名霜加岭。或曰双岭。午入北青。雪霔如雨。府使申学士大尹。方被台论罢职。有拿命。自官厨供饭。且送酒款待。使吏传行李保重之意。是晚大雪。遂不得发行。昔光海丁巳。有金墉之变。白沙李公窜北青。有诗曰古堠松牌记北青。板桥西畔少人迎。群山定欲囚豪杰。回望千峰锁去程。公以翌年戊午五月十三日庚子。卒于谪所。是行也。终始侍侧。捐馆之后。运榇归襄。心丧三年者。郑锦南忠信也。其后北青士人。追怀德义。创书院于城外老德社。立祠以享公。号曰老德书院云。是日余既以雪不得行。欲驰往拜谒。本府诸吏。以迂路呵禁不许。不胜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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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锦南字可行。号晚云。家世寒微。本系罗州正兵。壬辰之乱。年十七。都元帅权忠庄慄。购人可以奔问 行在者。锦南自奋请行。持状 启。穿倭阵至义州。时白沙方判兵部。一见知为英才。召置左右。使之读书。能读先秦古文。遍交门下名士。如李延阳时白,张新丰维,崔完城鸣吉。皆折辈行屏人地。后奉 使建州。察虏情。其酋欲试之。幽于一室而饿之。达夜念书。其声琅然。乃左传也。登武科。官至副元帅汉城判尹。以振武元勋。封锦南君。谥忠武。其为乶下佥使时。有诗曰千年往迹鸟飞间。文肃公碑碧藓斑。可笑玉门班定远。几年辛苦乞生还。可以想见其气槩也。野史言锦南为人短小。双眸炯炯。精彩映发云。是夜。悬灯独坐。店主人姓葛名辅汉者。乃本府旗牌。颇爽闿多识关北故迹。语次因言近年以来北青治绩。当以林尚书蓍哲为第一。历叙其事。亹亹不已。且曰北青之民。恩浃骨髓。没世不忘。因凄然下泪。
云岳钟灵秀。神物挺间世。渥涯天驹种。九苞威凤裔。陇西赫玄胄。鸡林炳华系。 穆陵启昌祚。天监锡勇睿。笃生廊庙器。我公实开济。龟蓍彰夙誉。鱼水融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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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蔼蔼庚申季。特立文石砌。龙蛇运阳九。岛夷忽猖猘。公时慷慨泣。密赞渡辽计。湾京绝蚍蜉。欲语鼻先涕。公时掌中权。奕奕拥节制。诸梁任驵𩦱。清酋黠反噬。公时据台鼎。力折和议锐。飞轺转莱晋。冠盖凑燕蓟。吁谟佐密勿。支撑盘石势。太阳竟中天。群阴扫氛翳。七庙祗肃清。六辔庆安税。策勋中兴一。 圣恩酬劳勚。云台绘丹青。月坛盟带砺。双桧挟南巷。棨戟树甲第。时事倏嬗变。苍梧云已逝。贼臣秉太阿。乘舆日荒嬖。尚忍廷美狱。切痛城颖誓。彝伦尽坠地。金墉一朝闭。两阙翼中馗。浮云遂壅蔽。玄冬震殷雷。白日贯阴螮。公时屏江干。苍黄起投袂。恳恳虞舜始。切切孔思继。琅函数百字。血泪凝双睇。一部麟经义。恐君为幽厉。鬼蜮恣毒螫。䝟貐闇睥睨。家髦乃逊荒。塞漠风雪曀。凄凉槐柳荫。萧瑟芰荷制。 三朝老黄发。阅历祸患际。熊鱼早已判。幸甚得正毙。云冥黑石坂。日落黄渊汭。伤心戊午夏。恸哭骑箕岁。举世皆温蠖。公独濯蝉蜕。于昭帝左右。玉栏春澄霁。至今赏花处。霱云长扈卫。(遇雪宿北青府。咏怀古迹三首。○右丞相李文忠公恒福。)
骐骥不称力。騄駬不贵駻。吾闻有德者。郁然象鬣冠。以刚匪踶齧。虽柔宁畏愞。四蹄鲜一蹶。千里祗两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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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得孙阳顾。肯受盐𩦱绊。赳赳郑忠武。天锡我屏翰。家世籍寒微。崛起南州闬。湫泥宝莲擢。顽璞良玉璨。譬若镆铘剑。秋水新发碫。 穆陵际屯蹇。岛倭搆衅乱。申砬力战死。金睟望风窜。六辔痛播越。百僚哭迸散。生灵尽鱼肉。哀哀溺涂炭。毅哉权开府。只手岭湖捍。 王问久未遂。血泪凝漫漶。开门募义勇。公时独奋腕。抱启怀袖中。挺身驰 国难。朝穿玄苏垒。暮宿行长馆。弱龄才十七。短小气精悍。双眸炯曙星。屹然邦国干。湾宫 廷觐所。五卫皆感叹。尘壒遇知音。青眼笑相看。峨洋琴一曲。始为鳌翁弹。谊重视父子。情深迈朋伴。缺界电光忙。星霜几度换。天彝忽坠地。世事益蝉曼。苍梧彩云邈。金墉白虹贯。黄发逊荒野。塞碛风雪攒。公时杖策随。夷险无少惮。药饵手自剂。饘粥亲为爨。平生报恩字。铭刻心头判。旅榇反东冈。慨廓空嗟惋。三年无服丧。古礼敬考按。呜呼我公贤。大节难可算。避勋慕卫卫。勘乱憬峤侃。 长庙重恢世。密勿功业赞。南宫铁券耀。东观竹史焕。我是行遣子。遵海颇放观。幽怀菀宇宙。壮气亘渤瀚。公灵如可觌。耿耿照清汉。(右判尹郑忠武公忠信。)
久役疲登顿。精魂渐怐愗。堕马仍雷鼾。不省度朝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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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修林闇。天寒破屋瘦。雪花大于掌。漫空晚来又。𩆑𩆑埋钜壑。滟滟涨远岫。夜霁风力严。八表惨气候。玄霄肃且黝。疏星耿中霤。残月不敢高。河汉粲似绣。主人敬爱客。款曲劝安留。暖阁红氆氇。华灯照纹甃。香蚁沉瓷碗。蒸豵掩髹豆。哀歌动逸响。九衢彤云逗。艰难游宕子。穷涂幸良觏。肝胆炯双照。高谭迭相扣。苍穹棐我东。笃生 浚哲后。三边烟火静。八域闾井富。鸿功溢夏康。燕谟迈殷戊。但恨字牧人。不念天所授。官庭奠贾市。公门凿财窦。膏血暗唆吮。躯壳显踏蹂。庐落荡萧条。触着如猖寇。生灵百遗一。提挈竞颠踣。活佛林相公。适来黔苍救。无瑕瑚琏洁。有觉栋梁秀。蔼然下车后。夙宵心怀疚。爱民若爱子。喣喣鸟抱鷇。野户减黄额。岩田蠲火耨。海鳆不盈庖。沈驹宁系厩。村巷断吏胥。里闾屏穿窬。恻隐根天性。所用体闵覆。塞堠刘虎逋。衙檐鲁雉雊。如公置廊庙。落落使成就。于人必有济。万品归化囿。一朝逮锦衣。阖境啼老幼。悬知缺陷界。善舞因长袖。寂寥殃庆理。冥漠尽难究。我闻颜发骍。一针顶门透。温恭主人训。敢不心肺镂。五更寺钟厉。梵呗浮灵鹫。明发挥手去。溪桥冻晓溜。(右尚书林简宪公蓍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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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癸巳。晓雪晴。发北青。朝饭雁田。
 是晓雪止风甚猛。抵雁田朝饭。即沿海大村。一名良家村。村甚富庶。
雁田数百户。总是良家子。生男不耕读。祗自嗜斥弛。骏马如飞电。高车如流水。八尺健身手。个个干城士。豹眼映黧眉。虬须掩皓齿。真红猩血袄。浅黄牛膀履。不知此中人。何以为生理。雕弓白羽箭。绣鞘金错匕。一彏贯双麎。再掷殪两兕。号猿藐楚养。开虎哂陇李。渤鹰苍玉爪。沈獒白雪嘴。所施无虚巧。肯数兔与雉。日出入山谷。日暮来城市。人生亦有道。何必事乃尔。赌命在须臾。见利不畏死。长歌博斗酒。飞扬过闾里。(雁田)
薄暮。入居山驿。
 夕投居山驿店。止宿有明川。纳马人玄生,杨生二人。同寓一店。达夜谈话。遂写寄犀园书一幅。以付其行。盖报比间行中音耗也。
二十九日甲午。晓发过丽云台。观日出。
 是晓发行登丽云台。一名如云崖。台临大瀛斗峻。陟最高顶。望东南海上。云水一色。接天无际。少无一物碍眼。只是一个㓒海。已而黑上生紫赤色。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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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赤胜紫紫胜黑。已而捧出日轮。日轮始出之时。欲吐未吐。乍低乍仰。如有揖逊之意。金光所射。不能正眼。真壮观也。
高山何岧峣。茂林赫弘旷。凌晨束行李。烈风纷飞飏。羊肠坂诘屈。战栗登其上。歇鞍望远海。远海空滉瀁。钜镬亘澫渳。宇宙隘而妨。天水如泼墨。紫黑竞㵒荡。黝然一气内。鸿朗无指向。须臾红锦袱。漫空分色相。抱卧金卵子。中处最明亮。吞吐不敢显。其势欲拒抗。左眄曼胡布。右顾琉璃涨。五彩斑陆离。鳞鳞斗演漾。秘怪固莫测。百灵似礼让。火轮忽破壳。捧出黄罗帐。大明丽重霄。众像皆通畅。金光化飞电。迸射万顷浪。瞥眼银篦尖。顷刻刮瞖障。溟茫大瀛海。毕露无尽藏。嗟我山居者。夬观真为壮。莫非 圣恩暨。感叹泪汪汪。(丽云台最高顶。观日出作。)
历侍中台。至多宝谷。憩南松亭。
 历侍中台。台临海上。峭削巉岩。高丽门下侍中尹文肃公瓘。开拓六镇时。驻军于此。其后孙故尚书翼献公宪柱立碑其处。名曰侍中台。至多宝谷。谷深长十里。土人言是谷每岁多雪。盖地势凹陷。两岸高岭峻壁。雪之消融最后故云。憩南松亭。亭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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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城邑五里。种松延袤三十里。菀然黛色参天。中开一路。南曰南松亭。北曰北松亭。左右酒肆饭店皆殷盛。亦一壮观。
层台郁巃嵷。高阁翼参差。夭蟜三大字。何代树丰碑。其首戴素贙。其跗蟠苍螭。缅昔尹侍中。桓桓董六师。薰春振鹅鹤。薛罕飏熊貔。女真缩首稽。靺鞨抱面剺。攘地千里馀。环海罄藩埤。连垒静鼙鼛。尽碛偃㫌旗。白岳狠燧熄。玄瀚䲔波漪。妙略垂绢竹。伟功镌鼎彝。当其唱凯日。于此来镇之。砦栅化丛灌。濠堑废颓隳。云孙按玆土。纪迹表故基。危碞踞其颠。钜瀴绕其眉。双壑峻而窈。回复拥厜㕒。海竭石始泐。天荒庶可期。不知叔世人。何心忍见玆。菀菀三田薮。峨峨八尺龟。诘屈辉世篆。灏尚辅词。星轺踵燕蓟。珠玉混昆夷。于戏 万历朝。鸿渥空浃肌。我来謇容裔。三叹泪盈髭。(登侍中台叹之。)
长谷何其深。回风亦太劲。层崖结冰凘。寒光白而净。初旭射其上。英彩似悬镜。我马蹄欲脱。我仆泪空迸。前路既险峻。后路且修夐。南衙三千里。大人方为政。定省嗟久旷。眼闇如坠阱。圣哲垂遗训。死生固有命。尔初适遘衅。不容竟何病。君子反诸躬。一心存诚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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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患与佚乐。宁可失素性。畸哉天地情。叹息造化柄。(多宝谷。)
青青南松亭。郁郁何太壮。延袤三十里。夹路开北向。微风或摇之。层澜正荡漾。初如午濑泻。更似亥潮涨。斯须大瀴渤。万顷吼涛浪。况复雪新霁。栗风纷飘飏。天日晶无光。黑云拥岩嶂。我行日以疲。我怀日以旷。故国隔千里。渺渺不可望。小人愠不知。君子信无妄。譬诸日月蚀。及更人皆仰。穷涂亦有伸。无为自颓放。(憩南松亭。)
午入利城县。旋发往宿群仙洪。
 
午到利城。利城倅沈尚之忽加凌辱。饬吏校驱迫速行。是日。踰越数岭。人马俱困。遂不得中火。旋即发行。投宿群仙洪村家。自此牧守皆武弁。无复款待者。
群仙众牙子。海水当门户。长风卷海至。白浪噀梁柱。寒气劖人骨。毛发森倒竖。哀哀此土人。产业偷呰窳。生女不用织。生男不用贾。养杉以编筒。种麻以结罟。日日出门去。入水撑篙橹。轻舟健于马。焱疾如劲弩。得利顷刻间。性命付鸿羽。仲冬乙酉风。海水翻号怒。村中捕鲭汉。死者十六五。险绝鼋山洋。辽阔麟田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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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并不回。分明埋鱼肚。父老抵掌谈。颜色无惨怃。视之如寻常。覆辙任天数。朝来荡桨出。捩柁相鼓舞。宿群仙㓋(一作洪)
三十日乙未。朝饭城谷店。午过谷口驿。承量移富宁之 命。
 是日晓发。朝饭城谷店。午过谷口驿。忽见营拨飞马而至。见余大喜。展示关子。乃今月十八日刑曹判书赵心泰独为入侍时。亲承 圣教。庆源府定配罪人金铝。移配富宁。星火行会者也。 圣恩天大。不胜感泣。市上诸人。皆遮马相贺。余亦下马坐市沽酒。与韦奴及营拨暨利城公人。余亦痛饮。
客子理行装。栖栖赴谷口。咭啯村黎喧。朝虚竞先后。残雪映衰芜。严风动乔柳。初旭照沟浍。群鯈闹冻罶。不识何汉子。跃马冲道右。及至向我揖。扬鞭道不偶。圣恩天同大。关牒宜祗受。发配才七日。酌量世罕有。且言源富间。善恶判已久。从古流窜辈。到源多夭寿。宁城佳丽州。水清地气厚。松茸肥似蓏。香鲫大如斗。君行尽好缘。此事闻耆叟。市人争来集。啧舌恭攒手。怜我坐深炕。慰我㪺温酒。婉彼京华秀。迁谪何罪负。圣鉴既孔昭。前路庶无咎。毋为增郁悒。且待 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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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至谷口驿。承量移富宁之 命。志喜口号。)
过巢洞站。踰摩云岭。暮入端川府。
 登摩云岭。岭陡高。高倍铁门。且薄临海。迁磴路狭峻。举足左右。生死立判。真险岭也。世传尹侍中瓘统军于此。故一名统军山。或曰铜口岭。薄晚。入端川府。府使李艗。
已怕铁门截。忽惊摩云卓。摩云问何如。去天才一握。之玄垂磴曲。屈聿悬厓邈。俯瞰溟渤黑。瀄汩殷雷雹。九颠陟其上。汗沟浃皮壳。举趾踢遐霓。伸肱撇山岳。搏飔鸟休度。扪参熊相学。将军昔破胡。奏凯鸣金镯。断堑依涧背。荒垒想碞角。地名得人贵。万古长不斸。我行得冥搜。触物怀 圣渥。负杖坐胁息。大壑悲风数。(摩云岭)
十二月初二日丙申。朝饭甗山店。过狮子项。午饭摩谷驿。
 是日晓发。天阴有雪意。至甗山店。一名甑峰村。过狮子项。午饭摩谷驿。自端川至摩谷四十里皆长谷。涧壑险峻。榛莽丛杂。沙砾荦确。行人绝少。如酆都异域。心怀作恶。
甗山二十里。长谷走盘蛇。石角左右攒。龈腭似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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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屋为广。岩嵌垒蜂衙。桦瓦蛎壳凸。柽篱麂眼斜。蹲蹲赫胥俗。喣濡孔醇嘉。养鸡寒树颠。捕鱼晚溪洼。坎坎伐檀郎。札札弄杼娃。败壁悬乾蔌。荒檐铺晒麻。今秋地稍丰。瓯窭犹满车。岁计及冬御。熙熙乐生涯。嗟我游宕子。飘飖转胡沙。天地虽广阔。瞻乌止谁家。(甗山道中。)
至摩天岭遇大雪。夜入䱷山谷村家止宿。
 向摩天岭。天色阴霃。雪意愈紧。至岭上。雪下如雨。自岭步下。手足皆破裂。与韦奴南向痛哭。盖自摩谷抵岭底五里。自岭底至岭上十里。皆不可骑马。岭上延袤十里。一望平坦可骑马。曛黑。达䱷山谷店舍。舍甚狭陋。且行旅之阻雪者充满。皆露坐檐霤下。地又高峻。烈风始起。万无住接之策。浑身沾湿。蹰躇扉外。冻僵不能立跟。端川公人云此去五里。有村落甚好。因冒雪夜行。才数息许。天㓒黑迷失道。落桥下冰滑。攧坠几死。韦奴陷雪阱中。阱深数仞。赖有天幸。附马尾仅得耸出以脱。夜半。入䱷山谷之中里一翁家。翁凶悍拒不纳。哀乞借房屋乍歇。是夜雪愈下。一行皆饥馁。衣又冻湿。遂空腹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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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高可摩天。下与浮云绝。其阳涌东旭。其阴产北颲。左疑坤轴窄。右讶乾枢缺。六时锁𩅽雾。四序殪霜雪。往复不可穷。登临神欲灭。羊肠坂诘屈。九十九回折。高低势相谺。中断不容辙。未有群兽跻。不见飞鸟瞥。我行适季冬。爪甲冻皲裂。凌晨戾其趾。竟夕不能彻。况复雪初酿。漫空涨玉屑。千岑琼蕊攒。万壑瑶华结。俯视云海际。混沦无鉴别。茫茫积气内。但觉一色洁。凉凉失路子。胸襟填斛铁。夜深天渐黑。彷徨空蹩躠。(摩天岭上作。)
去年多宝雪。剧于䱷山道。今年䱷山雪。一倍过多宝。平地二十丈。渺㵿连苍昊。千岫玉龙矗。万壑银虬倒。林锁鸟飞断。径埋人踪扫。我行有期程。岂敢限暮蚤。晁发端川驿。夕指城津堡。夜久天益黝。慌惑增憹懊。我马落桥西。玄氄变冰缟。我仆跌桥东。嚘嘤桥柱抱。古来行路者。皆从此中老。遭难思羲遁。觏闵羡孔祷。圣师垂遗训。所贵明哲保。来日庶可追。毋为空懆懆。(䱷山谷)
初二日丁酉晴。大风剧寒。晓发过𤅷平荡。夕宿麻家步。
 晓起雪始霁。䫻风雷吼。彤云霮䨴。回望岭上。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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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息。不知昨夜从何迂回也。是日天剧寒。路上雪深不能行。终日仅走十馀里。暂憩𤅷平荡酒店。夕宿麻家步。俗名麻浦。人家皆靠海边。岩壁累累如蜂窠。居民尽胡䰄丰干。眸子狰狞。有阴鸷剽悍之气。海中有巨岩双立如门。名曰门岩。长可数十丈。广可容舠艚。见之甚奇。夜来风益甚。盖岭北每冬。雪下一日。风辄二日。雪下三日。风辄六日。风之数较雪加倍。吹高处之雪填低凹。使之平均然后乃止云。
野中雪山尊。皑皑白其颠。中心敞虚明。外体俨秀坚。初旭来照之。光彩洁且鲜。滟滟涨赪溜。濛濛喷紫烟。初无一拳石。宁可事雕镌。良由瞬息间。而风使之然。逡巡嵌壑窈。倾刻峰峦圆。见晛则曰消。随时复灭迁。至人悟此理。谅非造化全。譬若虹蜺类。横亘暂蔽天。阴阳忽相驳。沴气敢自专。大道本凝固。何必如是焉。(午憩𤅷平荡人家。见野中雪山作。)
秦皇立石界东门。万劫难磨碧藓痕。一夜严风风拔石。飞来忽镇海中村。(门岩)
初三日戊戌。飘风连吹。晓发过卢子河。至临溟驿。拜赵重峰先生祠。夕宿蔤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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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风势益峭。天斗寒。才行二十里。过庐子河。俗名卤下村。至临溟驿文烈公重峰赵先生祠下祗谒。夕宿蔤溪村民家。主人姓叶名兰秀。年二十馀。丰茸可爱。以学究为业。业乡塾师。此乃塾斋也。房亦净楚。
揽辔涉长河。曳策度寒峤。旭日忽翻摇。冰雪纷晃耀。云起燕岫颠。风发辽海窍。崎岖岩谷间。翼然显古庙。荒庭覆松桧。坏壁垂萝茑。灵宇敞而邃。肃穆真象肖。清标动萧飒。爽气承窈妙。我来敬叩谒。一瓣心香烧。(次临溟驿。谒赵文烈公祠。○此诗。见拟唐别稿。)
空山何寂寞。遗庙俨丹青。小子曾瞻慕。先生此典刑。苔斑妆古戺。松翠覆荒庭。欲赠湘江赋。凄凄泪洒棂。(题重峰书院壁上。)
初四日己亥。风止阴曀。晓发至吉州。旋发宿白桑堡。
 是日。风势稍静。天又阴霾。凌晨发行。午至吉州。牧使李显宅沽酒城外。有一美妺(一作姝)年可十五六。口含胭脂。面傅香粉。当垆傍而坐。方梳发。发黰黑。明眸皓齿。丰莹可爱。问其名。对曰咸月。本府坊妓。其母年老落籍。以酒卖为业。谈间有一老校帖里珠缨。从内户出来。唱喏打话。自言姓尹名殷泽。府中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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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尹把总。盖咸月方为显宅所眄。宠之专房。故尹也颇藉卖怙势云。与吉州校马日进发行往宿白桑堡村家。日进颇醇谨。夜有一人来见。修躯勒髯。年可七旬。自言姓慈名尚泰。 皇明光禄勋谊之裔。 明亡。与康世爵等出来。子孙散居北道。居白桑者为十馀户云。
慈翁七十气尚完。两眼酋酋射日寒。欲说 崇祯亡国恨。至今犹自发冲冠。(尚泰年七十二。气力尚彊壮。○宿白桑堡。赠慈翁尚泰。)
初五日庚子。晓发午憩古站驿。过皮道崓。夕宿芦田项。
 
是日日稍温。晓发午憩古站驿。一名高骖碛。村颇富饶。过皮道崓。俗名皮斗岸。或曰皮德。德者方言岸也。夕宿芦田项村舍。过摩天以北。无酒肆饭店。只从村户买吃。各邑吏校因公而行。号曰公人者。皆白买讨食。盖岭以北。不行钱故也。
过岭行几日。高骖俗最醇。父老闻我至。披雪杂然臻。携杖度北巷。曳屩招西邻。袖衣博带者。坦率露天真。款款恭问讯。切切倾廪囷。远路风尘中。行色甚苦辛。婉㜻南来子。绿发当青春。 汉京大都会。文物正赟赟。况复读圣书。儒冠宁误身。不知何罪过。沦落关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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垠。我闻面似劙。不语泪沾巾。平生积累衅。高覆鉴苍旻。明明 九重后。穆穆体天仁。生死荣悴之。四时各随伦。贱子蒙 恩偏。岂可论笑嚬。哀哀方寸恨。高堂存老亲。宇宙虽宏阔。此冤无涯津。骨肉竟相离。予独何辜人。长者既有问。贱子敢重陈。父老闻此言。清泪空粼粼。(高骖驿舍。留别父老。)
山行既支离。雪路复崎岖。冻日团西陆。乌鹊覆平芜。长坂忽漫漫。陵谷相萦纡。烟火不成村。茅屋才数区。主人出门揖。感叹一长吁。岁弊乏衣食。浑室恒啼呼。丈夫犹自可。安得养众雏。贵客幸远临。饘粥亮所无。艰难势固然。贱子焉敢诬。哀哉造化迹。赋物何偏乎。富者岂皆贤。贫者岂皆愚。寄语达观人。顺受莫忧虞。(过皮道崓。)
初六日辛丑。晓发入明川府。旋发夕宿江家庄。
 是日。天气稍晏温。晓发禺中。至明川府。府使张宅基买脱粟一碗。吃数匕。旋即发行。夕抵江家庄。俗名羌开谷止宿。主人姓江。自言华人子孙。
明川众公人。送徒为生涯。驱去乡导间。喧呼鞭朴之。我行亦迁客。宁得不受欺。高鼻纷叫嚷。喜色浮黧眉。齐言梦兆佳。衣饭果然宜。终朝十里程。行李故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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闾井色惨憺。叹息涕涟洏。今年黍地恶。饘粥亦难为。幼𥠧尚忍说。父母恒苦饥。配军尔何雠。累累复来玆。生活顿没策。逝当长流离。我今羁旅者。驻马肠内悲。(发明川府。)
硖路才容辙。下马沿涧行。涧水雪中流。雪洁水益清。始远寂人响。稍近闻樵声。路竟山愈深。树间烟气生。民居十馀户。高下随所营。茅茨递隐现。篱落任纵横。群童见客至。飞走啼嘤嘤。音貌不曾惯。衣冠亦可惊。绳帽村长者。开户始相迎。肃我坐石床。慰我进豆羹。恭念失路子。指导甚分明。东行六七里。始有官家程。辛苦风尘色。远道宜自诚。挥手向前去。深谢主翁情。(宿江家庄。)
初七日壬寅。晓发过鬼门关。历蟓头,蛑头二岸。午憩朱村驿。夕宿圆谷村。
 是日天阴寒。凌晨戒行。盖闻前路险峻故也。至鬼门关。两边石壁。峭立岩。石皆赤殷如血。累累若磔犬倒挂。中开一路。路甚狭隘。下又沮洳。十步九踬。行十馀里。历蟓头岸。踰蛑头岸。土人谓之中德,牟德。自江家庄至二岸。凡五十里。左挟高岭。右挟大海。黄茅蓁蓁。砂砾确确。一望荒虚。四无人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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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每岁大冬风雪。行人多冻死二岸之间云。午站朱村驿仓廒。朱村一名舟村。过驿以后每驿有仓。每仓有廒。以接行人。夕投圆谷村。一名院谷。得一民家寄宿。
驱车陟峻谷。诘屈何险艰。㴥壁万仞直。左右石色顽。俯惊虎攫爪。仰讶僧秃鬝。璊然一色赤。了无黔苍斑。剥犬累累羂。骭脊霔血殷。赪泥滑回磴。紫溜涨转湾。公人摆头叫。鬼门昔为关。由来迁客子。恸哭于此山。生者必得死。去者不复还。我闻请有言。唐突愧尊颜。两仪迭相谢。四序各循环。死者归山邱。生者寄尘寰。宁顺岂二致。始终本一般。小人幸苟避。君子不踰闲。生当毋规规。死当自閒閒。何如蹩躄者。遑遑岐路间。(鬼门关。)
昔我在京时。惯听北来言。岭徼最险处。蟓头当海门。烈风吼轰雷。岩石皆飞奔。大者如犩首。小者如铜盆。十步一中人。所过不略存。地势复荒寂。林木翳空昏。虎豹恣啖嘬。狐狸苦豗喧。我行忽戾止。来睹先𢥠魂。造化固莫测。终朝天晏温。嵌壑恬风响。瀴海静波痕。名者实之宾。薄俗漫纷烦。色相不自辨。夷险孰正论。对此悟物理。叹息声暗吞。(过蟓头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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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日癸卯。霰雪飞注。晓发午憩永康驿。暮入镜城府。
 是日。天气阴森。霰雪霏洒。鸡鸣而起。促装发行。午憩永康驿仓舍。俗名宁羌仓。暮入镜城府。判官洪光一。节度使郑观采。本府城郭缮完。濠堑深固。廒廨之壮丽。闾井之稠密。为一道之甲。余自过岭以后。触冒风雪。病势猝剧。虽每日驮马而行。夜辄呻呓叫楚。至此尤添㞃。驰入府底人家。卸鞍昏倒。不省人事。夜深开眼。似是松商贸米所也。
客行不自由。出门淹时日。驱来复驱去。敢问迟与疾。今晁将安之。风雪浩已密。踽踽向仓里。恳恳叩房室。荒庭尽冻坼。败壁正懔慄。柴草乱堆庤。灰土纷散逸。主人向我揖。礼数颇周悉。自言赖年丰。廒廪幸充实。新还才了当。旧还忽继出。贫家御冬资。歉岁半分一。县官柔善人。岂不勤字恤。明察古所难。吏奸固莫诘。揽辔起三叹。回首泪更溢。(宿永康仓。)
初九日甲辰。晴。发行抵输城驿午饭。过崔达洞。夕宿石幕仓。
 是日雪止。平明发行。午至输城驿中火。过崔达洞。盖摩天以北。皆古女真。老土忽剌诸胡巢窟。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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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洞间。各有酋长。如梁瑛洞,黄曼胡谷,仇鼎迁,吴永秀堡。或半里一里之间。依山为村落。或四五家。或七八家。洞以人名称者。皆是也。夕宿石幕仓廒。仓故府基云。
夷狄性能寒。散处无室屋。岩峒以为穴。出入溪涧腹。富春古胡地。百里皆长谷。五月雪封𡼕。六月风脱木。崔达最强者。桀黠饶田畜。至今洞中人。剽猾相藉鬻。父子鲜慈爱。昆弟恣讼讟。番番金忠翼。六师亲自牧。所向既无前。环海并詟服。尽北通烽堠。声教暨遐隩。孔城种春麦。豆满采秋𧌉。遂使六镇氓。与物得咸囿。伟哉真不朽。万岁汗青竹。(崔达洞)
初十日乙巳大雪。冒雪发行。薄晚抵富宁府。入住金明世家。
 余自发配以后。凡二十七日。到富宁。其行路之险阻。风雪之凌兢。州县之逼胁。舆儓之侵侮。难以笔舌罄也。且素病呕血之症。至此益甚。日吐如肝片者三四叶。或一二叶。冤气冲搪。心火越盛。目无所见。耳无所闻。而其血来之时。从胸鬲上。如飞虫翔鸟。汩汩㶁㶁。作倾壶泻水声。其涨如潮至。喉咙而止。则辄腥臭涌鼻。喷血满碗。昏倒不省。且鼋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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冻四个手指成疮。几乎堕落。搀痛数十日。尚未生肌。浑体皲瘃。种种㾕裂叫楚。行路之中。或有佳山丽水奇岩秀石。而为公人缚束。不得顾览。虽驮躯马背。而殆若拘身犴狴矣。至临溟。闻文烈公赵先生书院。距路傍五里。恳请于公人。得𩃖时展谒而过。余于先生。夙慕既笃。而南衙之行。曾过锦山郡。见所谓赵重峰列阵处及七百义士冢者。慨然有捐生赴斗之意。未及数月。横罹酷祸。窜身荒塞。而又得瞻拜遗祠。事非偶然。且吉州是先生谪居遗墟。故后人建立俎豆之所。俯仰今古。尤不胜涔涔然泪下沾襟。切欲投书湘江。以吊夫英魂毅魄之至今有耿光者。然亦不可得也。又闻此地有农圃郑忠毅公文孚临溟大捷碑。而公人喃喃相促。不得历见。既到富州。本府府使柳相亮以清市差使员入行营。府丞金利和替察州务。是日雪甚。寻丈之间。不辨涯涘。余与韦奴。立马路傍。彷徨四顾。忽有一人来谒马头。头戴毡笠。身着鸦青夹袖袄。余问之。姓张名得象。本府及唱也。引余从城西门入。至府衙西边第一港人家。余下马。拨衣上冰雪。入坐外房。见主人老汉。横小烟筒。坐兼厨。面貌黧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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髭须黄白。口眼狰狞。长身而偻。音声咿嚘。如婴儿啼哭。恰像鬼府駃卒。余已不觉爽然惧也。开户立视。自言本府牢子金明世。少选。利和招明世。保授捧侤音修牒状。驰报于相亮。镜城回移。则以公兄文状修送云。于是收拾包裹。安顿宿歇。利和但申饬下隶。日三五次巡视而已。居数日。余将治送韦奴于京第。盖以老亲方在南衙。未知余死生。其熏心灼虑。不言可想。而来时不得与兄弟妻子相别。南北东西。无所指向。踪迹疑秘。音闻隔阂。必以余为冻莩道涂。颠踣沟壑也。且余意外逢变。仓卒登程。行橐萧条。客地糊口。茫然束手。卖一套新衣。换四斗黄米二斗豌菽。以资送韦奴。而料不过五六日粮耳。过岭以后。则转转次次。沿道乞食。以达京城为计。使韦奴恳于利和。利和搪塞不许。至二十三日薄晚。相亮自清寨归。始加防禁将校左右逻列。吏卒前后摆立。牢拘一室。不敢窥视户庭。虽一哺饭一遗矢。侦探周围。廉察紧随。隐然若彊盗剧贼伏在肘腋焉。翌日晓。相亮坐衙。招余入立之庭。传示大司谏李相璜等启及左议政蔡济恭启 批答。暨巡兵营关子。关子则不为展示。略略诵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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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搆措辞。百倍院启。至有极妖绝悖。万戮犹轻等语。余闻之不觉一笑也。于是相亮日加督察。申饬明世。使之伺戢。明世始乃凭藉官势。凌轹驱逼。戟手诟骂。努眼叱咜。靡所不至。盖节度使郑观采阴嗾相亮。故相亮之谋害愈甚焉。二十四日。余使韦告官请上京。相亮初许之。余窃以为 朝令至严。官禁甚密。杂人相通书札往复。虽加防戢。而父子兄弟阻隔数千里外。不有平安一字。是决非人情天理之所可为者。且余被逮之景象。编配之颠末。虽家人亲戚。未能详知。而知旧则茫然也。故略录其梗槩。裁书一通。以上家大人。又与犀园及闰观书各一幅。封置枕中。以待韦奴之发行。相亮乃使防守将校蔡天得。诱明世曰若捕得罪人书帖。则当加重赏。明世大喜。夜半伺余如厕。偷出书缄。将待天明告官。余则不觉也。赖有一人潜入明世所庄复阁中。复窃书缄而出。遂得无事。二十八日。韦奴治任将归。相亮忽追悔。使利和禁搪。不得发送。已而浮言四起。东响西应。家谈户议。以余为能天文幻术。变化不侧。自京师传于本府。本府传于村社。村社传于邻邑。道路唱播。行旅指点。于是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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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加伺察。大加凌逼。盖欲其钳勒驱驾。使之自裁也。明世则尤无伦脊。全没顾藉。凶谈悖说。层生叠出。或揕余袖。瞪目而骂曰。尔逆贼乎。尔强盗乎。或拓户踞坐咆哮曰。汝赤手来食者。是 朝令乎。是官令乎。如是者日辄数十次。当是时。余肉颤胆掉。五内如裂。即欲引刀插胸。溘然无知。而亦不可奈何。只与韦奴昼夜恸哭。目尽尰烂。大抵从古迁谪者何限。而其防守之严。未有如是之甚者。故明世之公肆凌辱至此。然此亦未必尽是明世之胸臆。相亮之所指挥甚密故也。明世者。本茂山人。人家私奴。母琴爱孕明世而弃其夫。私通钟城浦户徐万弼者。奔于富宁。生明世及明元,云大。已而万弼死。又通于万弼之戚侄李龟龄生二女。龟龄死。复归于明世之父。明世兄弟并凶险无赖。为本府牢子。明世尤阴鸷。李汝节为府使时。喜钩察民隐。明世,云大。以纠缉有功。擢身至兵房军官。明世至今尚在牢子。明世父年老眼瞎。常寄食明世。而数被其驱。明世妻悯之。尝炊饭进其父。明世蹴之曰。十指不动者。何以饭为。其父对食痛哭。云大益趫捷骁勇。常与明世斗阋。驱打明世如狗。诟骂嗤辱。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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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顾忌。至是相亮阴嗾明世兄弟。使之伺察纠捕。明世兄弟欢天喜地。如得珍宝。昼宵窥觇。日夜煽动。其阴谋秘计。至凶极惨者。明元尤甚。思之心魂如焚。嗟乎。余生长京华。与富宁之人。往日无怨。旧日无雠。真所谓风马牛之不相及。而横罹祸网。流离荒漠。荐遭此刀山剑水剉烧舂磨。无边波吒之苦。反不若拘被司败之时。此身犹得安稳。兴言及此。宁不惨然。诗云知我如此。不如无生者。其是之谓乎。且彼三汉者。行同禽兽。悖常乱伦。使顶天立地者见之。无不腔血鼎沸。毛骨竦然。而相亮之甘与此辈。把袂提耳。协力同心。必欲挤陷无辜。虐害良善者。抑独何心哉。至翌年正月二十六日。相亮始许送人。韦奴将发。明世又劫夺盘缠及马。幸赖利和呵禁。米则见夺。马则出送。万里长程。当此雪寒。徒手空拳。行色可念。惟块蛰幽室。瞻天默祝而已。
记梦诗(二首)
才送前宵去。今宵又何长。明月满窗入。皎皎照我床。床上数卷书。病仆卧其傍。开眼泪如泉。闭眼到家乡。家乡二千里。瞬息以翱翔。宛宛徐太岳。依依金季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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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至河侧。欲济川无梁。忽见独木桥。下瞰波汤汤。我渡疾如飞。二子皆徬徨。已而并过来。喜色不可量。翩翩入我门。谈笑若平常。内堂极轩敞。大人坐中央。见我无言笑。慰我色凄凉。仲弟方读书。季弟步悠扬。二弟欢我至。罗拜自成行。老妻欢我至。拱手涕满眶。呜咽不能语。反觉沾衣裳。仲嫂欢我至。入厨洗杯觞。窗前新酿酒。酒熟正芳香。季嫂欢我至。抱恒出洞房。英女欢我至。卧膝啼娇吭。维岳欢我至。痴笑走回廊。阿宗欢我至。回喜泣喤喤。阿骏欢我至。欣欣自驰骧。癸儿欢我至。啼笑两相当。颜色似经痘。美彩如玉芳。继得欢我至。下堂收马缰。奴仆欢我至。奔走步匆忙。邻里欢我至。叹息满东墙。群鸡欢我至。长鸣且颉颃。大狗欢我至。二雏亦相将。翻身出门外。且向闰翁庄。萸公时在座。高灯正辉光。一言未及终。忽觉神怆悢。惕然恍惊起。初日出煌煌。天涯与地角。山海空渺茫。忆我幼少时。父毋恐我伤。五岁不窥门。十岁不下堂。我今何罪辜。来此胡貉方。却念我老亲。恋我焦心肠。思之中情塞。欲忘不能忘。大哉天地德。霜雪为春旸。戚戚此劳人。何时还故冈。(腊月二十五日晓梦归家。觉而记之。)
未慰周岁灵。才惊连夜梦。以子精皎皎。开我魂霿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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睎颜慜久旅。执手宠深讽。畏途欢暂晤。冥路𢠵倏送。枢衣眷遐霄。揽袂瞻澄空。月华荡密石。星彩逗斜瓮。夙昔疑同尘。斯今觉殊众。匪直朋亲爱。其如藻鉴洞。随肩歆尚絅。启足悼摧栋。莫测穷通故。惟馀存没痛。哀哉余赋鵩。已矣尔歌凤。(戊午正月十一日夜。富春累舍。梦南拱辰。怅然而作。)
藫庭遗藁卷之七
 [题后]
  
题坎窞日记卷后
正庙丁巳冬。余遭姜彝天飞语狱。北窜庆源。未几。移配富宁。块处无聊。略记其被诬根因按狱梗槩及沿路日录。合为二卷。名曰坎窞日记。寄示犀园。及辛酉之祸。犀园亦被逮。锦衣兄弟。并受拷掠几死。余谪牛海。犀迁楚州。丙寅。始蒙 恩放还。收拾旧时书籍。所谓坎窞日记者。其上𢎥。变出之日。为邻童秉畀回禄。只存下𢎥。而亦残缺太半。然弃之殊可惜。玆倩侄子翯渊。补缀敾写。以付丛书云。己卯五月乙丑端阳。藫士书于北山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