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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卷二 第 1a 页
望溪先生文集卷二
 读子史
  书删定荀子后
昔昌黎韩子欲削荀氏之不合者附于圣人之籍惜其
书不传余师其意去其悖者蔓者复者俚且佻者得篇
完者六节取者六十有二其篇完者所芟薙几半然閒
取而诵之辞意相承未见其有阂也夫四子之书减一
字则义不著辞不完盖无意于文而乃臻其极也荀氏
之辞有枝叶如此岂非其中有不足者邪抑吾观周末
诸子虽学有醇驳而言皆有物汉唐以降无若其义蕴
之充实者宋儒之书义理则备矣抑不若四子之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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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辞文岂气数使然邪抑浸润于先王之教泽者源远
而流长有不可强也
  读管子
管子之用周礼也体式之繁重一变而为径捷焉气象
之宽平一变而为严急焉非故欲为此也势也盖周公
之时四海一家制礼于治定功成之后故纪纲民物可
一循其自然之节以俟其迟久而成管子承乱用区区
之齐将以合势之散正时之倾非及其身不能用也非
及其君之身不能用也而岂可俟哉惟欲速而苦其难
成故其行之也亦不得不严且急焉是管子之不得己
也然周官之作依乎天理以尽万物之性而管子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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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其民也则将时用以取所求是则其根源之异也而
读其书尚知令行禁胜之必本于君身聪明思虑当付
之眔人而不自用则又非诸法家之所能及矣夫
  读史记八书
礼乐律历四书或曰褚少孙所补或曰盖子长为之而
未具皆非也其序礼乐用意尤深盖太初所定改正朔
易服色已具历书及封禅书至宗庙百官之仪则袭秦
故不合圣制者汉之乐自文景以前习常肄旧而己武
帝所作十九章文虽尔雅然自青阳朱明西皞元冥而
外多谀诞且非雅声其甚者如太乙马歌则汲黯所谓
先帝百姓不知其音者故止序其大略而不复排纂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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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盖伤汉之兴几无所谓礼乐也故于四时之歌明著
其旨曰世多有故不论则非为之而未具明矣其续以
戴记荀卿之文或乃少孙所为邪汉之乐既无可次而
律则往古成法故独著其通于兵事以为法戒武帝改
历虽由公孙卿札书而洛下闳运算日顺夏正于历术
则无可议者故直述其事凡此皆著书之义法一定而
不可易者非故欲如此也其后四书论系于书后亦各
有义焉盖河渠平准非若礼乐律历可前序其事而以
名物度数次列于后者封禅书所载诸畤诸祠虽有方
色牲币之数而皆秦汉閒妖妄不经之制且与封禅无
与也故其事并详于书而略见己意于后惟天官宜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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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历一例特家世所掌有独传其精义者灾异之变有
亲得之见闻者诸家之占有考之而不合者故列次众
法于前而以己意详论于后所由与律历二书异也七
书皆通古今而平准则汉一代之制故独以古事附论
于后而志慨焉乐律天官三书之末及律书序前后各
附赘一节意义无可推者或亦少孙所为然秦纪亦别
载襄公后二百馀年事岂子长摭拾旧闻始将采用后
复置之而录者不知而妄附与是未可知也
  书礼书序后
是篇之义盖痛古禯遭秦而废历汉五世而终不能兴
也盖秦有天下杂采六国礼仪而尽弃三代之旧本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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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便其淫侈而汉诸帝半挟私意而安秦仪故首揭其
旨以谓先王制礼所以宰制万物役使群众者皆出于
天理之自然而非人力所强设也其曰至大行礼官观
三代损益盖叹古仪法之具存也武帝时河閒献王尚
得邦国礼五十六篇况汉之初秦周閒老师宿儒犹在
使高帝有志复古文献非无徵者而叔孙通希世度务
虽有损益大抵皆袭秦故厥后以文帝之躬化而惑于
道家之言武帝虽好儒术实不能用太初所定不过改
正朔易服色以文封禅其宗庙百官之仪袭秦之故不
合圣制者遂著为兴常而垂之于后过此以往则去古
愈远复之愈难矣当是时所招儒术之士非不能定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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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恐陈古义以拂时君之欲故迁延观望至十馀年而
不就耳至或私议古者太平万民利喜瑞应辨至乃采
风俗定制作是深知礼意者而适与武帝时四海骚然
人民愁病灾异数见相反故帝闻而恶之观制诏御史
云云则惮复古而乐秦仪情不能自掩矣子长盖深病
乎此而未敢斥言之故伤其心于往事而称孔子以正
名不合于卫其徒卒以沈湮而志痛焉河閒献王所献
邦国礼五十六篇至唐犹存而唐以前无议复者犹秦
志也呜呼子长其见之矣
  又书礼书序后
子长此序非独痛时事也其于终古礼俗之变尽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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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三代之礼缘情依性故能经纬人道规矩无所不贯
上自宫寝郊庙期廷之礼既有以正君身统百官下逮
黎庶宫室车服饮食嫁娶丧祭各授以节而适其宜所
以宰制万物役使群众而人力无所庸者此也礼之失
自春秋始极于战国至秦有天下遂杂采六国之仪而
尽废三代之礼盖将极情纵欲凡势力之所能逞则恣
焉而深恶夫古礼之大为之防也夫人之生莫不有耳
目口体之欲不为之节则日就淫侈而民力将有所不
堪故先王不禁其欲而必以礼为防所以救民之彫敝
也鲁秉礼之国也而僭郊禘管仲贤大夫也而备三归
子夏圣门之高弟也而说纷华盛丽故先王诱进以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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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束缚以刑罚犹惧民之踰其防也况导以淫侈而不
为之制乎太初所定不过改正朔易服色封泰山以及
宗庙百官之仪几宫室车服饮食嫁娶丧纪下逮黎庶
者无闻焉而制辞乃曰百姓何望之数者虽尽善与百
姓何与况其为袭秦之故不合圣制者乎汉之诸帝无
论矣独文帝之躬化可以兴礼而溺于道家之学以为
繁礼饰貌无益于治则于先王之缘情依性经纬人道
者亦概乎其未之闻也夫无躬化则礼不虚行然有躬
化而不兴三代之礼亦不足以化民成俗自周以前上
将纳民于轨物而身先之自秦以后身不能由而于民
亦荡然不为之制其宗庙百官之仪仅有存者亦虚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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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而定为典常垂之于后者自武帝始自是天下遂安
于秦仪而不知三代所损益为何物矣洋洋美德乎其
尚可复见也哉此子长所以痛也
  书乐书序后
武帝席文景之盛不能损满持盈极情纵欲穷兵四远
佚而不思其终安而不惟其始故首述虞氏君臣相敕
次及成王之恐惧善守以为非大德莫能如斯也其曰
悔内人道益深其德益至所乐者益异盖谓不乐淫侈
而乐损减与众人之情异耳君子能乐损减以自节其
所乐然后民得沐浴膏泽歌咏勤苦此海内之人道所
以益深而君德以斯为至也其序律书终于文帝之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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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万里可谓和乐用此义焉耳先王知助流政教莫善
于乐而声之邪正其感各以类应故制雅颂之声以导
之治定功成礼乐乃兴故汉兴高惠文景皆未暇遑武
帝不能以此时兴道致治修礼正乐而信方士举慝礼
宠嬖倖为新声夜祠郊坛男女杂歌以流星为瑞应则
与夫躬明堂陈雅乐而万民咸荡涤邪秽以饰厥性者
异矣夫六国及秦二世不过以郑声自为娱而武帝乃
次马歌荐于宗庙汲黯所谓先帝百姓岂知其音盖痛
哉其言之也然自仲尼不能与齐优并容于鲁黯言虽
切安能遏帝之侈心而辨延年等之妄哉呜呼秦之衰
李斯犹能直谏而弘乃以黯为当族则视赵高而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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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股肱不良万事堕坏此可为流涕者与序乐至此则
更无可言者矣而少孙乃疑其辞事之未终而续焉夫
平准著天变人祸皆由兴利之臣故以烹弘羊乃雨终
而此书痛弘以谗佞陷其君故以虞氏之君臣相敕始
是二书之义法也而少孙未之或知邪
  又书乐书序后
班史载武帝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河閒献王献
雅乐俾乐官存肄而不常御所常御及郊庙皆非雅声
而内有掖庭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郑声故是书于郑
声之祸独寓意于春秋六国及秦二世而武帝所兴新
乐仅载十九章且称其多尔雅之文然于其中特举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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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之歌则舍是无足论者矣自郑音之兴历数百年更
三代而时君世主无不流沔于此故曰德至者所乐益
异谓与春秋六国秦汉之君异也河閒献王所献雅乐
弘尝谓其音中正雅乃不能辅帝荐之郊庙反因论马
歌以陷直臣方是时凡帝过举皆弘以谀佞成之股肱
不良万事堕坏所目击而心痛也不然则有虞氏之赓
歌何为读之而流涕哉
  诂律书一则
神生于无形成于有形然后数形而成声故曰神使气
气就形形理如类有可类或未形而未类或同形而同
类类而可班类而可识圣人从天地识之别故从有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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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未有以得细若气微若声然圣人因神而存之虽妙
必效情(句)核其华(句)道者明矣非其(其当/作具)圣心以乘聪
明孰能存天地之神而成形之情哉神者物受之而不
能知及其去来故圣人畏而欲存之唯欲存之神之亦
存其欲存之者故莫贵焉
神者乐之精华所以动天地感万物之实理也生于无
形者太虚之絪缊也成于有形者播于乐器然后声生
而神寓也数者十二律三分损益之数也播于有形之
乐器然后其自然之数一一形见而成宫商角徵羽之
声也神使气者以天地之神而运于人之气也气就形
者以人之气而就乎乐器也凡音之高下疾徐皆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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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之大小缓急调剂而成故日就也既播于有形之乐
器则其理如物类之群分而有可别矣方其未播于乐
器初无宫商清浊之可别所谓未形而未类也既播于
乐器则钟磬管弦凡同形者音必相似所谓同形而同
类也然虽同形同类而一器之中其音之清浊高下又
各自有别类而可班者制器而可别其度也类而可识
者审音而可识其分也凡此皆天地阴阳之理自然而
有别者也圣人知天地之理而识其所以别者故能从
有以至未有而得细于气微于声者所谓神也有者器
数之既形也未有者器数之未形也声气辨于既有器
数之后而神存于未有器数之先故从有以至未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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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可以探声气之本而得其神也然圣人虽识天地之
神而苟无以存之众人不能用也故制为器数以存之
则其理虽微妙必因器数而各效其情矣效者呈也情
者实也华者器数之形道者神理之运也核其器数而
无差忒则神理之运亦可得而明矣非天地之神本具
于圣人之心而作律之圣人又乘其聪明之独擅以核
乎器数之分岂能存天地之神而使声气之实理各效
于器数之中哉圣人辨器数以著声音之实理所谓成
形之情也神者天地之所以鼓物故神之去来物之衰
旺视焉而物常受之而不能知如闻声知胜负而胜者
负者不自知也审乐知兴亡而兴者亡者不自知也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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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情毕效于声乐故圣人畏而欲存之唯欲存之故设
为器数而神亦于是乎存其欲存之者圣心聪明之所
寓也故莫贵焉
  书封禅书后
是书所讥武帝事义皆显著独杂引古事则意各有指
武帝名为敬鬼神之祀而以封禅合不死郊畤秘祝不
过与祠神君灶鬼同意耳盖好神而实比于慢矣故首
载夏孔甲好神三世而亡殷武乙慢神三世而亡复大
书始皇封禅后十二岁秦亡示无德而渎于神为亡徵
也殷二宗遇物变惧而修德国以兴历年以永示宝鼎
一角兽不足为符应也其详秦先世事及史敦史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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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雍之诸祠兴于秦而敦儋妄称符命以启二君之汰
为方士怪迂语之微兆也苌弘欲以物怪致诸侯无救
于周之衰而身为僇则以方祠诅匈奴大宛者可知矣
秦穆公病寤而世传为上天穆公死年有徵则黄帝鼎
湖之事乃此类耳管仲能设事以止桓公之欲而汉公
卿乃徇方士以从君于昏是可叹也夫孔子论述六艺
无及封禅者则非古帝王之典祀明矣传所言易姓而
王封禅者七十馀君姑无论其有无信曰有之亦功至
德洽而告成于天如成王乃近之耳岂以是为合不死
之名接仙人蓬莱士之术乎所谓群儒不能辨明封禅
事者此也故其发端即日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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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谓非以是致怪物与神通耳天官书论曰自生民以
来世主曷尝不历日月星辰盖以太初改历乃以辛巳
朔旦冬至合公孙卿札书所云黄帝合而不死故用此
赞飨而颁历之诏复布告天下使明知之古之历日月
星辰者固如是乎其义盖与是书相发也
  又书封禅书后
是书义意尤隐深者其称或问禘之说盖谓禘虽典祀
然不知其义礼不虚行况以封禅致怪物与神通乎礼
之渎季氏尝流于泰山孔子讥之谓神弗享也则以封
禅合不死者神其享之乎汉兴六十馀年天下乂安荐
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者谓经礼雅乐宜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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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也岂谓其中于方士之怪迂语哉世言黄帝尝用事
于雍畤以语不经见搢绅者尚不道况天子赞飨郊坛
制诏海内而用黄帝得宝鼎神策合而不死之邪说乎
夫封禅之仪虽湮灭不可详而事则可辨以为合不死
之名虽秦皇帝之世未尝有此惜乎诸儒不能辨明其
事也然犹幸其束于诗书古文孔子所论述不至如方
士之骋其诞耳篇中著孔子论述六艺不及封禅又曰
维成王近之盖谓传所称封禅者七十二君本无稽之
言但以是致怪物与神通则举之不以其事而上古封
禅之有无又不足辨矣此子长之微指也
  书史记十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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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序十表惟十二诸侯六国秦楚之际惠景閒侯者称
太史公读谓其父所欲论著也故于高祖功臣称余读
以别之周之衰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事由五伯而其微
兆则在共和之行政秦并六国以周东徙乘其险固形
势故僭端早见于始封自虞夏殷周及秦代兴皆甚难
而汉独易以秦之重而无基也先王之制封建本以安
上而全下故惟小弱乃能奉职效忠此数义者实能究
天人之分通古今之变或迁所闻于父者信如斯或其
父所未及而以所学推本焉要之皆义所弗害焉尔其
自序曰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而本纪八书世
家列传无称其父者故揭其义于斯则踵春秋以及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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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汉兴文景以前(谈语迁自获麟以来四百/馀年史记放绝余甚惧焉)凡所论述
皆其父所次旧闻具见矣十篇之序义并严密而辞微
约览者或不能遽得其条贯而义法之精变必于是乎
求之始的然其有准焉欧阳氏五代史志考序论遵用
其义法而韩柳书经子后语气韵亦近之皆其渊源之
所渐也
  书史记六国年表序后
篇中皆用秦事为经纬以诸侯史记及周室所藏尽灭
于秦火所表见六国时事皆得之秦记也独举三晋田
齐以是表踵春秋之后燕楚旧国事具春秋且乱臣窃
国晏然不讨而中原尽为所据此世变之极天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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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于谋诈而弃德义如遗迹也秦之德义无足比数而
卒并天下乃前古所未有故求其说而不得者或本以
地形或归诸天助又或以物所成孰之方宜收功实而
不知秦之得意盖因乎世变是何也以谋诈遇德义则
民之归仁沛然谁能禦之以谋诈驭谋诈则秦之权变
非六国所能敌其成功非幸此所谓世变之异也世变
异则治法随之故汉之兴多沿秦法昔三代受命相继
相因孔子推之以为百世可知秦始变古而传乃曰法
后王何也孔子之所谓因者礼也天不变道亦不变迁
之所谓法者政也政必逐乎情与势而迁近已而俗变
相类论卑而易行乃情之不谋而同势之往而不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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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故迁之言亦圣人所不易也其诮学者以不道秦事
为耳食盖深感世变而诡其辞以志痛与
  书孟子荀卿传后
驺衍以下十一人错出孟子荀卿传若无伦次及推其
意义然后知其不苟然也盖战国时守孔子之道而不
志乎利者孟子一人耳其次惟荀卿而少驳矣故首论
商鞅吴起田忌以及从横之徒著仁义所由充塞也自
驺衍至驺奭说犹近正而著书以干世主为志则己骛
于功利矣其序荀卿于衍奭诸人后者非独以时相次
也荀卿之学虽不能无驳而著书则非以干世所以别
之于衍奭之伦也自公孙龙至吁子则舛杂鄙近视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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奭而又下矣至篇之终忽著墨子之地与时而不一言
其道术盖世以儒墨并称久矣其传己见于荀卿所序
列而不必更详也夫自汉及唐庄列皆列于学官而孟
子犹未兴以韩子之明始犹曰孔墨必相为用而较孟
子于荀扬之间子长独以并孔子一篇之中其文四见
至荀卿受业于孔氏之门人则弗之著也老庄申韩衍
奭诸人皆有传而墨子则无之盖孟子拒而放之之义
然则子长于道岂槩乎未有闻者哉
  书老子传后
太史公传老子著其国焉著其邑焉著其乡焉著其里
焉外此无有也著其氏焉著其名焉著其字焉著其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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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蓍其官守焉外此无有也著其子焉著其孙焉著其
孙之元来焉于其子孙元来仍著其爵焉著其封焉著
其仕之时与国焉著其家之地焉外此无有也盖世传
老子多幻奇荒怪之迹故特详之以见其生也有国邑
乡里名字其仕也有官守其终有谥其身虽隐而子孙
世有封爵里居则众说之诞不辨而自熄矣世传所以
多幻怪者盖因老子见周之衰而隐去莫知所终故不
详其年寿所极而同时有老莱子言道家之用后百馀
年有周太史儋号为能前知儋聃同音故其传与老子
相混世莫知其然否列序及此然后正言以断之曰老
子隐君子也则非有幻怪明矣终之日李耳无为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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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静自正则著书言道德者乃李耳而儋与老莱子别
为二人明矣始吾友昆绳实为是解微昆绳不知太史
公用意如此也而昆绳既殁其所述盖无传焉由是言
之凡古书之存而后人不得其意与得之而其说无传
者可胜道哉
  读伍子胥传
世人皆悲子胥以忠死吾独惜其所以处死者未得也
其谏夫差语皆阔于事情使员曰吴之于越非伐国而
求其服也王忘王之使人立于庭出入呼王而告以先
王之痛乎匹夫含怨犹必剚刃雠人之胸况句践亲用
戈于先王伤未及舍而卒非函句践之首以入先王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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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则臣子之事不终今力实能诛而纵焉吾恐先王负
恫于九原而不歆王祀也如是则夫差虽惭忿以杀子
胥而必不释句践句践死则越不为沼而吴亦不至大
泯矣子胥之智非不及此也母乃少历闵凶功见名立
而重犯忌讳以危身与而竟不能保其终惜哉
  书儒林传后
子长序儒林曰余读功令至于广厉学官之路未尝不
废书而叹盖叹儒术自是而变也古未有以文学为官
者以德进以事举以言扬诗书六艺特用以通在物之
理而养其六德成其六行焉耳战国秦汉所用惟权谋
材武其以文学为官始于叔孙通弟子以定礼为选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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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于公孙弘请试士于太常而儒术之污隆自是而中
判矣其意盖曰自周衰王路废而邪道兴孔子以儒术
正之道穷而不悔其弟子继承虽陵迟至于战国儒学
既绌焉而孟子荀卿独遵其业遭秦灭学齐鲁诸儒讲
诵不绝汉兴七十馀年自天子公卿皆不悦儒术而诸
老师尚守遗经其并出于武帝之世者皆秦汉间摧伤
摈弃而不肯自贬其所学者也盖诸儒以是为道术所
托勤而守之故虽困而不悔而弘之兴儒术也则诱以
利禄而曰以文学礼义为官使试于有司以圣人之经
为艺以多诵为能通而比于掌故由是儒之道污礼义
亡而所号为文学者亦与古异矣子长所读功令即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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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请之辞也自孔子以来群儒相承之统经战国秦汉
孤危而未尝绝者弘乃以一言败之而其名则曰厉贤
材悼道之郁滞不甚可叹乎嗟夫汉之文学虽非古犹
以多诵为通经也又其变遂滥于词章终沉冥而不返
焉然则子长之所虑其远矣哉
  又书儒林传后
是书叙儒术至汉兴首曰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继日天
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终日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斌
斌多文学之士骤观其辞若近于赞美故废书而叹皆
以为叹六艺之难兴也然其称叹兴于学也承太常诸
生之为选首称学士乡风承公孙弘以白衣为三公称
卷二 第 16a 页
斌斌多文学之士承选择备员则迁之意居可知矣其
述诸经师备及弟子子孙之为大官而首于申公之门
别其治官民能称所学者不过数人而复正言以断之
日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数
其刺讥痛惜之意不亦深切著明矣乎其于孔子之门
独举五子若曰是于圣门非殊绝也而大者为师傅卿
相小者友教士大夫其受业于子夏之伦者亦为王者
师盖儒者宁隐而不见其出也必不肯自轻其道如此
今乃以记诵比掌故补卒史此中尚有儒乎由弘以前
儒之道虽郁滞而未尝亡由弘以后儒之途通而其道
亡矣此所以废书而叹也而习其读者乃以为赞美之
卷二 第 16b 页
辞噫失之矣
  书刺客传后
太史公裁割更易尚书左传或辞意不完而于国策有
远过本文者其序聂政事曰其姊嫈闻之乃于邑曰是
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盖韩卫悬隔政又自刑以
绝踪其姊非闻而骇且疑无缘遂如韩市也既见政尸
而列其名并为严仲子死则他无可言者矣故曰乃大
呼天者三卒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其本文一切不具
乃曰美哉气矜之隆可以过贲育高成荆矣世有乍见
所亲皮面抉眼屠肠而从容赞美如途人者乎观太史
公所增损乃知本文之疏且拙也盖国策本记言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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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閒序事多者不过数语而亦未有殊绝者余少读燕
策荆轲刺秦王篇怪其序事类太史公秦以前无此及
见刺客传赞乃知果太史公文也彼自称得之公孙季
功董生所口道则非国策之旧文决矣盖荆轲之事虽
奇而于策则疏意国策本无是文或以史记之文入焉
而削高渐离后事以事在六国既亡后耳楚世家载弋
者说顷襄王真战国之文也而国策无之盖古书遭秦
火杂出于汉世其本文散轶与非其所有而误入焉者
多矣不独是篇为然也
  书萧相国世家后
萧相国世家所叙实绩仅四事其定汉家律令及受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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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辅惠帝皆略焉盖收秦律令图书举韩信镇抚关中
三者乃鄂君所谓万世之功也其终也举曹参以自代
而无少芥蒂则至忠体国可见矣至其所以自免皆自
他人发之非智不足也使何自觉之则于至忠体国之
道有伤矣故终载请上林空地械系廷尉明何用诸客
之谋非得巳耳若定律令则别见曹参张苍传何之终
惠帝临问而举参则受遗命不待言矣盖是二者于何
为顺且易非万世之功之比也班史承用是篇独增汉
王谋攻项羽何谏止劝入汉中一事在固亦自谓识其
大者然其事有无未可知信有之亦谋臣策士所能及
也且语甚鄙浅与何传气象规模不类柳子厚称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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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书曰洁非谓辞无芜累也盖明于体要而所载之事
不杂其气体为最洁耳以固之才识犹未足与于此故
韩柳列数文章家皆不及班氏噫严矣哉
  书淮阴侯列传后
太史公于汉兴诸将皆列数其成功而不及其方略以
区区者不足言也惟于信详哉其言之盖信之战刘项
之兴亡系焉且其兵谋足为后世法也然自井陉而外
阳夏潍水之迹盖略矣其击楚破代亦约举其成功至
定三秦则以一言蔽之而其事反散见于他传盖汉楚
之争惟定三秦为易虽信之部署亦不足言也左氏纪
韩之战方及卜徒父之占而承以三败及韩乍观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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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似不相承然使战韩之前具列两国之将佐三败之
时地则重膇滞壅其体尚能自举乎此纪事之文所以
左史称最也其详载武涉蒯通之言则微文以志痛也
方信据全齐军锋震楚汉不忍乡利倍义乃谋畔于天
下既集之后乎其始被诬以行县陈兵出入耳终则见
绐被缚斩于宫禁未闻谳狱而明徵其辞所据乃告变
之诬耳其与陈豨辟人挈手之语孰闻之乎列侯就第
无符玺节篆而欲与家臣夜诈诏发诸官徒奴孰听之
乎信之过独在请假王与约分地而后会兵垓下然秦
失其鹿欲逐而得之者多矣蒯通教信以反罪尚可释
况定齐而求自王灭楚而利得地乃不可末减乎故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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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之语终焉
  书货殖传后
桑弘羊以心计置均输平准阴与民争利所谓涂民耳
目几无行者也故因老子之言而连及之然后推原本
始以为中古而后嗜欲渐开势不能闭民欲利之心以
返于太古之无事故其善者亦不过因之利道之而已
其次教诲整齐犹能导利而上下布之未闻与民争也
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所谓因之利
道之也至于教诲整齐则太公管仲犹庶几焉独不及
最下者之争盖其事已具于平准矣故于此书惟见义
于群下其称患贫也极于百室之君万家之侯千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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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而止盖不敢斥言也其称贤人深谋廊庙谓赵绾王
臧之属耳世有守信死节而志归于富厚者乎特论议
朝廷时之訑语耳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谓公孙弘
倪宽之属也故侪之于攻剽椎埋赵女郑姬而一篇之
中再致意于素封谓以公卿大夫为归于富厚之径涂
转不若素封者之无可丑耳其正言断辞则皆于庶民
之货殖者发之故曰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
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又曰本富最上末
富次之奸富最下匹夫编户犹以奸富为羞况人物所
托命乃不务德而用心计以与民争是不终日之计也
果可以涂民之耳目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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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书货殖传后
春秋之制义法自太史公发之而后之深于文者亦具
焉义即易之所谓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谓言有序也
义以为经而法纬之然后为成体之文是篇两举天下
地域之凡而详略异焉其前独举地物是衣食之源古
帝王所因而利道之者也后乃备举山川境壤之支凑
以及人民谣俗性质作业则以汉兴海内为一而商贾
无所不通非此不足以徵万货之情审则宜类而施政
教也两举庶民经业之凡而中别之前所称农田树畜
乃本富也后所称贩鬻僦贷则末富也上能富国者太
公之教诲管仲之整齐是也下能富家者朱公子赣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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圭是也计然则杂用富家之术以施于国故别言之而
不得侪于太公管仲也然自白圭以上皆各有方略故
以能试所长许之猗顿以下则商贾之事耳故别言之
而不得侪于朱公子赣白圭也是篇大义与平准相表
里而前后措注又各有所当如此是之谓言有序所以
至𦣱而不可恶也夫纪事之文成体者莫如左氏又其
后则昌黎韩子然其义法皆显然可寻惟太史公礼乐
封禅三书及货殖儒林传则于其言之乱杂而无章者
寓焉岂所谓定哀之际多微辞者邪
  书太史公自序后
子长作封禅书著武帝愚迷而序其父之死则曰是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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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方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
故发愤且卒又记其言曰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
而余不得从行命也夫余少读而疑焉及读封禅书至
群儒不能辨明封禅事然后得其意盖封禅用事虽希
矌其礼仪不可得而详然以是为合不死之名致怪物
接仙人蓬莱士之术则夫人而知其妄矣子长恨群儒
不能辨明为天下笑故寓其意于自序以明其父未尝
与此而所为发愤以死者盖以天子建汉家之封接千
岁之统乃重为方士所愚迷恨己不得从行而辨明其
事也所记群祀惟太畤后土二祠自著其名而寓其意
于篇末日五宽舒之祠示太畤后土二祠而外皆宽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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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而己不与其议也独其自序日奉使适反见父于
河洛之间则是岁封禅其父子皆未与明矣而封禅书
后论则自谓从行岂所从者乃其后五年一修之封与
子长之言曰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难为浅见寡闻者
道然则读子长之书者不求其所以云之意可乎
  又书太史公自序后
史记世表曰太史公读者谓其父也故于己所称曰余
读以别之其他书传篇首及中閒标以太史公曰则褚
少孙之妄耳故凡篇中去此四字文正相续惟是篇先
人有言与上不相承盖按之本二篇也其前篇迁之家
传也其父欲论次史记而迁为太史令䌷石室金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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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其先世世掌天官而迁改天历建于明堂则传之辞
事毕矣后篇则自述作书之指也自黄帝始以上通论
其大体犹诗之有大序也百三十篇各系数言犹诗之
有小序也本纪十二日著者其父所科条也馀书日作
者己所论载也总之曰为太史公书序者明是书乃其
父之书而已不敢专也其本传日请悉论先人所次旧
闻不敢阙故序书既终而特以是揭其义焉其覆出余
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盖举其凡计缀
于篇终犹卫霍列传特标左方两大将军及诸裨将名
耳自少孙于首尾加太史公日而中答壶遂及遭李陵
之祸并增太史公三字(汉书十年而/遭李陵之祸)遂使世表称太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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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读者几不辨为何人而是篇所述辞指暧昧不可别
白夫是篇迁之家传也故于其父始称名而继则以爵
易焉乃复自称爵以混于其父可乎此以知为少孙所
增易也古书篇帙既有伪乱学者从百世下凭臆以决
之所恃者义意有可寻耳然世士溺于所传旧矣知其
解者果可以旦暮遇之邪
  书汉书礼乐志后
甚哉班史之疏于义法也太史公序礼乐而不条次为
书盖以汉兴礼仪皆仍秦故不合圣制无可陈者郊庙
乐章并非雅声故独举马歌藉黯言以明已意且以著
弘之阴贼耳其称引古昔皆与汉事相发无泛设者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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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漫原制作之义则古礼乐及先圣贤之微言可胜既
乎是以不贯不该倜然而无所归宿也其于汉之礼仪
则缺焉而独载房中郊祀之歌及乐人员数夫郊庙诗
歌乃固所称体异雅颂又不协于钟律者也既可备著
于篇则叔孙所撰藏于理官者胡为不可条次以姑存
一家之典法乎用此知韩柳欧苏曾王诸文家叙列古
作者皆不及于固卓矣哉非肤学所能识也
  书汉书霍光传后
春秋之义常事不书而后之良史取法焉昌黎韩氏目
春秋为谨严故撰顺宗实录削去常事独著其有关于
治乱者班史义法视子长少漫矣然尚能识其体要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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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霍光也事武帝二十馀年蔽以出入禁闼小心谨慎
相昭帝十三年蔽以百姓充实四夷宾服而其事无传
焉盖不可胜书故一裁以常事不书之义而非略也其
详焉者则光之本末霍氏祸败之所由也古之良史于
千百事不书而所书一二事则必具其首尾并所为旁
见侧出者而悉著之故千百世后其事之表里可按而
如见其人后人反是是以蒙杂暗昧使治乱贤奸之迹
并昏微而不著也是传于光事武帝独著其出入殿门
下止进不失尺寸而性资风采可想见矣其相昭帝独
著增符玺郎秩抑丁外人二事而光所以秉国之钧负
天下之重者具此矣其不学专汰则于任宣发之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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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参乘则表里具见矣盖其详略虚实措注各有义法
如此然尚有未尽合者昌邑失道之奏不详不足以白
光之志事至光之葬具显及禹山之奢纵宣帝之易置
其族姻则可约言以蔽之者也具详焉义无所当也假
而子长若退之为之必有以异此也夫
  书王莽传后
此传尤班史所用心其钩抉幽隐雕绘众形信可肩随
子长而备载莽之事与言则义焉取哉莽之乱名改作
不必有徵于后也其奸言虽依于典诰犹唾溺耳虽用
文者无取也徒以著其诪张为幻则举其尤者以见义
可矣而喋喋不休以为后人诙嘲之资何异小说家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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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之戏乎汉之朝仪礼器一切阙焉而具详莽所易职
官地域之号名不亦舛乎冯道事四姓十君窃位固宠
于篡弑武人之朝其丑行秽言必多矣欧公无一及焉
而转载其直言美行及所自述与当时士无贤愚皆喜
为称誉至拟之于孔于是之谓妙远而不测也
  书五代史安重诲传后
记事之文惟左传史记各有义法一篇之中脉相灌输
而不可增损然其前后相应或隐或显或偏或全变化
随宜不主一道五代史安重诲传总揭数义于前而次
第分疏于后中閒又凡举四事后乃详书之此书疏论
策体记事之文古无是也史记伯夷孟荀屈原传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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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叙事相閒盖四君子之传以道德节义而事迹则无
可列者若据事直书则不能排纂成篇其精神心术所
运足以兴起乎百世者转隐而不著故于伯夷传叹天
道之难知于孟荀传见仁义之充塞于屈原传感忠贤
之蔽壅而阴以寓己之悲愤其他本纪世家列传有事
迹可编者未尝有是也重诲传乃杂以论断语夫法之
变盖其义有不得不然者欧公最为得史记法然犹未
详其义而漫效焉后之人又可不察而仍其误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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