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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自动笺注)
欽定四庫全書
 左氏博議卷十二
            宋呂祖謙
  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僖十九年宋公使邾文公用鄫子于次睢之社欲以東夷司馬子魚古者六畜不相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用人祭祀以為人也民神之主也用人其誰饗之齊桓公存三亡國以屬諸侯義士猶曰薄德一㑹而虐二國之君又用諸淫昬之鬼將以求伯不亦難乎)季平子用人亳社(昭十年平子取郠獻俘用人亳社臧武仲在齊聞之曰周公不享魯祭周公享義魯無義詩曰德音孔昭視民不佻佻之謂甚矣而壹用之將誰福哉)楚子用隱太子(昭十一年冬十一月楚子滅蔡用隱太子岡山申無宇不祥五牲不相為用况用諸侯王必悔之)
無間則仁有間則暴無間則天下皆吾體烏得而不仁有間則獨私其身烏得而不暴幽明物我混混同流無間者也喜同一喜喜觸於心則幽明物我不約而皆喜怒同一怒怒觸於心則幽明物我不約而皆怒判而為慘舒休戚愛憎哀樂之情别而為盈虚予奪損益是非之理㪚而為禍福利害安危死生之變彼動則此應彼發則此知未嘗有間也昔之仁人所以視民如傷者豈以㝠㝠不可昭昭不可犯哉幽明物我通為一體不見可傷之地也既傷於民亦傷於身既傷於身復傷於神噫知此者其知仁之方乎不仁不覺不覺則不幽明不合有人與物之間焉物我不合有人與己之間焉遂以為便於身何恥乎媚神苟媚於神何恤乎害人以妄傳妄以偽傳然後囂淫怪誕之説興然後焄蒿悽愴之妖作然後隂詭側僻之祀起然後釁塗刳剔之亂生如宋襄楚靈季平子之事蓋有禽獸異類所不忍為者非天獨賦以酷戾狠逆之性也私已深畏神甚淪惑其心而至此極也一時君子隨而議之是猶詆蚩尤之殘哂盜跖之貪適為贅爾曷若求其為暴之原而滌之乎天下之理有通有塞其通耶八荒之外六合之内幽明物我上際下蟠不見其間孰非吾仁者哉其塞耶雖汲汲愛人利物為志朝三省而日九思然在此有毫芒之塞則在彼有尋丈間發於其身害於其事發於其事害於其政民有不得其死者矣一念之毒流金鑠石一念之駃奔電走霆雖未嘗以兵殺人實以心殺人未嘗用人祭社之神而實用人以祭心之神也其視宋襄何以大相過乎通者仁之門也塞者暴之門也是故欲仁者不於其仁於其通去暴者不於其暴於其塞
  衞旱伐邢(僖十九年秋衞大旱有事山川不吉甯莊子曰昔周饑克商而年豐今邢無道諸侯無伯天其或者欲使衛討邢乎從之師興而雨)
公元前110年
昔之善用兵者託於怪神以使其衆雖苟收一時之勝其患有遂流於後世不可解者矣然所託者出於人之所共疑則其患淺出於人之所共信則其患深卜偃之牛聲(僖三十二年)田單禽翔(見史記)陳勝之書帛(見漢書陳勝傳)樊崇之探符(見後漢劉盆子傳)皆託神怪以譎衆者也是其説妖誕不經可以欺愚者而不可以欺智士可以小人不可欺君可以一時不可以欺後世亦何足與深辨哉乃若衛之伐邢其所托者有不得不辨者焉天者人之所大也聖人者人之所尊也以天為辭人孰敢違以聖人辭人孰敢議衞方欲伐邢而患無以使其衆甯莊子乃因歲旱之災為動民之具其言曰昔周饑克商而年豐今邢方無道天其或者使衞討邢乎甯荘子意不過假天之神借武王之重取衆人之所共信者誑脅其民而使之戰耳滹沱之濟非果能前知其冰也濟適與冰㑹也(漢光武起兵至下曲陽傳聞王郎兵在後從者皆恐至滹沱候吏還白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濟使王霸往視恐驚衆欲且前水還即詭曰冰堅可渡官屬皆喜光武笑曰候吏妄語也遂前比至河河冰亦合乃令王霸護渡未畢數騎而冰解)伐邢之役非果能前知其雨也師適與雨㑹也逢其適然而人遂以為必然甯莊子之説遂行後世矣是役也雖衞國之幸實後世不幸後世徒見伐邢之役言脫於口師出於境雨降天三相隨如枹如鼓如影如響不約而俱應遂以為天道可以意窺天變可以術移歸亢旱乾封(漢武帝泰山元封元年明年夏旱公孫卿黄帝時封則天乾封三年下詔天意乾封乎)歸星變輔弼(漢成帝綏和二年熒惑守心翟方進為相憂之㑹郎賁麗善為星言大臣宜當之上乃詔見方進責以政事不治災害日臻百姓窮困方進即日自殺)歸火災於丁傅(傅太后帝祖母也丁太后帝母哀帝即位暴興尤盛王莽秉政使有司舉奏丁傅罪惡奏貶傅太后號為定陶共王丁太后號曰丁姬復言請發太后以為既己之事不須復發固爭之太后詔曰因故棺為致椁作冢既𤼵傅太后冢崩壓殺數百人開丁姫椁户火出炎四五丈吏卒以水沃滅乃得入燒燔椁中器物奏言共王母生僣居桂宫皇天震怒災其正殿丁姫死葬踰制度今火焚其椁此天見變以告當改如媵妾也)矯誣上天文飾六經傲然無所忌憚導其源而遺其毒者庸非甯莊子乎噫甯荘子欲僥倖一勝尚有他塗也勢可以使人可以使人賞罰可以使人激揚奮發豈患無術何為輕取古今之所共信者一朝墮壊之耶雖然不知天則壓以天之大而不敢辨不知聖人則壓以聖人之尊而不敢爭虚服其名而實闇其理此甯荘輩所以得行其説也真知天與聖人者異是矣親見憲貧回夭而不疑天之禍善(見家語史記)親見慶富跖夀而不疑天之利淫(齊慶封事見襄二十八年盜跖事見莊子)雖聞速朽之言而斷然知其不出於夫子(見禮記)雖聞血流標杵之言而斷然知其不出於武王(孟子盡心)蓋其所知者在理不在事在實不在名也政使百甯莊子豈能眩之哉
  子魚宋公圍曹(僖十九年宋人圍曹討不服子魚言於宋公文王崇德亂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退修徳教而復伐之因壘而降詩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君德無乃猶有所闕而以伐人若之何盍姑内省徳乎無闕而後動)
天下之情不見其速未有見其遲者也浴焉而食食焉而繭繭焉而繅繅焉而織厯數而後得帛凡蠶者皆以為固然不聞厭其遲也耕焉而種種焉而耘耘焉而穫穫焉而舂歴一歲而後得粟農者以為固然不聞厭其遲也身修而後齊家而後治國而後天下平是猶自浴而至織自耕而至舂一階一戺豈可妄躐哉由三代以前亦未聞有厭其遲者也見倚市門者得帛於一笑之頃則回視蠶婦數月之勞不勝其遲矣見坐賈區者得粟一日之間則回視農夫終歲之勞不勝其遲矣功利之説興變詐風起棄本徇末忘内事外競欲收富强之效於立談之餘反顧王道豈不甚遲而可厭哉是宜子魚文王之事而終不能正宋襄之師也儒者之論曰蠶而帛農而身而治正也不以不以不以身雖得利不正嗚呼小人之情惟利是嗜既衣其帛何恤乎不蠶之名既食其何恤乎不農之名既享其治何恤乎不身之名為是論者豈足以小人之心而閉之哉則盍反其本矣天下所以有僥倖而得帛者以蠶婦隂為之織也天下所以有僥倖而得粟者以農夫隂為之耕也如使天下盡厭耕織焚其機斧其耒則雖有巧術何從而得帛雖有巧計何從得粟皆將凍於冬而餒於塗矣彼僥倖而收功利豈真其力哉亦聖人遺澤三綱五常之猶未亡者隂有以扶持之也向若聖人皆效後世之欲速蹷其根涸其源以爭旦暮之利則大經大法殄滅無遺人之類不能自立中國久矣當是時城皆他人之城吾亦無城之可爭地他人之地吾亦無地之可奪雖有欲速之心果何所用其速哉然則後世詆薄以為遲鈍迂闊乃其所恃以生者也無賢者則不肖者不能獨立無智者則愚者不能獨存彼其相戕相賊嵗消月爍而戴髮含齒之屬終不可盡者意者其中必有所恃所恃者果專在於聖人乎曰否
  隨叛楚(僖二十年隨以漢東諸侯叛楚冬楚鬬榖於菟帥師伐隨取成而還君子曰隨之見伐不量力也量力而動其過鮮矣善敗已而由人乎哉詩曰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君子憂我之弱而不憂敵之强憂我之愚而不憂敵之智國為敵所陵而不能勝者非敵之果强也罪在於我之弱也為敵所陷而不能知者非敵之果智也罪在於我之愚也强者弱之對也我苟不弱則天無强智者愚之對也我苟不愚則天無智術後之為國終歲憂敵之强而未嘗一日憂我之弱終歲憂敵之智而未嘗一日憂我之愚使其移憂敵之心而自憂則誰敢侮之哉以隨之陋而隣於楚以隨之君臣楚成子文抗其强弱智愚判然矣隨非惟不知自憂而又且不知自量怒臂以當轍亟蹈禍左氏以不量力譏之允矣其言曰隨之見伐不量力也量力而動其過鮮矣善敗已而由人乎哉左氏之論以謂楚雖强暴終不敢無故加兵於隨使隨自知不如楚甘處於退怯則禍何由至哉伐隨者楚也召楚者隨也是隨之敗由己之敗而不由人也見伐者雖在人無致伐之端者顧不在我耶嗚呼如是説乃所謂由人而不由已也畏楚而不敢先動者固出於隨矣所以制隨而使之不動者非楚耶是其不動者名由於我而實由於人也有宗廟有社稷民人寄存亡之命於他國惴惴自保惟幸不見侵陋矣漢陽諸姬楚實盡之彼豈皆先犯楚者也隨雖量力自守恪遵信約疆場有釁楚之執事豈其顧盟然則隨雖自守不能禁楚之吞噬存亡之權固由楚而不由隨也左氏誦善敗由己之言而止耳孰知善敗由己之理乎天下之事未有不由己者善者已也極其善則為堯為舜為禹為湯者亦已也敗者已也極其敗則為桀為為幽為厲者亦已也前無禦者欲聖則聖後無挽者欲狂則狂隨侯果知此理則天地萬物無不由已況區區之楚何足畏耶而左氏不知己之尤反以畏楚為量力抑不知適所以墮人之力也古之所謂量力者蓋有説矣養而未充也為而未成也修而未備也於是量力而未敢輕動焉吾之所以動者非憂彼之强憂我之弱也非憂彼之智憂我之愚也所憂固在於已而不在於人也養已充為已成修已備則有所不動動而無敵今之伸豈不由向之屈乎苟以齷齪自保為量力則人將自安於弱而終於弱矣自安於愚而終於愚矣噫墮天下之力者獨非量力之論歟
  宋襄公欲合諸侯(僖二十年宋襄公欲合諸侯臧文仲聞之曰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宋為鹿上之盟(僖二十一年春宋人為鹿上之盟以求諸侯楚楚人許之公子目夷小國爭盟禍也宋其亡乎幸而後敗)楚執宋公(秋諸侯宋公孟子魚曰禍其在此乎君欲已甚何以堪之於是楚執宋公以伐宋)宋公伐鄭(僖二十二年夏宋公伐鄭子魚所謂禍在此矣)楚宋戰于泓(僖二十二年秋楚人伐宋以救鄭宋公將戰大司馬固諫曰天之棄商乆矣君將興之弗可赦也已弗聽宋公及楚人戰于泓宋人既成列楚人未既濟司馬彼衆我寡及其未既濟也請擊之公曰不可既濟而未成列又以告公曰未可既陳而後擊之宋師敗績公傷門官殲焉國人皆咎公公君子重傷不禽二毛吉之為軍不以阻隘寡人亡國之餘不鼓不成列子魚曰君未知戰勍敵之人隘而不列天賛我也阻而鼓之不亦可乎猶有懼焉且今之勍者皆吾敵也雖及胡耈獲則取之何有二毛明恥教戰求殺敵也傷未及如何勿重若愛重傷則如勿傷愛其二毛則如服焉三軍利用金鼓聲氣也利而用之阻隘可也聲盛致志鼓儳可也)宋襄公卒(僖二十三年夏五月宋襄公卒傷於泓故也)
涿鹿而至牧野帝王之兵更數十戰由六經而至諸子談帝王之兵踰數萬言非不明而説非不詳也及宋襄公為泓之役而以帝王之兵自許反至喪敗後世指其一戰之失盡疑數十戰之功為不可信指其一言之謬盡廢數萬言之理為不可行果説之也是既行帝王兵人共視以為迂闊遲鈍之具儒者相與力挽而極辨之終莫能勝意者未知爭之之輿薪不見而自謂能見秋毫者愚也責其不見者亦愚也撞鐘之不聞而自謂能聞蚋飛者愚也責其不聞者亦愚也信之在前責之在後不見輿薪者方自譽其目之明人已不信之矣豈待其真不見秋毫而始責之乎不聞撞鐘者方自譽其耳之聰人固已不信之矣豈待其真不聞蚋飛而後責之乎古之難知秋毫也蚋飛也今之易知輿薪撞鐘也欲驗宋襄言古道之是非當先宋襄料今事之中否宋襄生於宋豈不知宋之弱迫於豈不知楚之强乃不量宋之力偃然自為盟主屈强楚之君於㑹其愚而不能料事一矣齊桓之霸宋襄公耳目所接也宋襄自觀信義與齊桓孰愈壤地與齊桓孰愈兵甲與齊桓孰愈齊桓九合諸侯終不能屈楚子宋襄乃驟欲致之其愚而不能料事二矣盂之會宋襄見執於楚幾不免虎口僅能縱釋曽未閱時前日之辱忘前日之懼忘前日之禍尚敢稱兵與楚爭鄭自取傷敗其愚而不能料事三矣是三者皆匹夫匹婦之共曉宋襄不能知况所謂帝王兵制逺在千百年之外斷編遺簡若滅若沒若存若亡是豈宋襄之所能知乎觀其料今事之踈即可驗其談古道之謬雖未交鋒之前預知必敗者乃以宋襄之敗為古道之累是猶見瞶者之誤評宫角遂欲并廢大樂豈不過甚矣哉或者又謂宋襄帝王之徳而欲效帝王之兵所以致敗亦非也使帝王世人皆服其德則固不待用兵矣徳不能是以有兵則兵者生於人之不服也彼既不服矣豨縱豕突何所不至我乃欲從容揖遜待之適遺之禽耳吾恐帝王之兵不如是之拙也古之誓師者曰殄殱乃讎曰取彼凶殘凛然未嘗毫髮其所寛者惟弗迓克奔而已奔而歸我所以弗擊苟推鋒而與争一旦之命胡為而縱之哉是縱降者帝王之兵縱敵宋襄之兵也烏可置之一域公羊子宋襄之戰為文王之過嗚呼宋襄何足以知文王子魚真知文王者也子魚宋襄之伐曹曰文王崇徳亂而伐之軍三旬而不降退修教而復伐之因壘而降(僖十九年)其言薰然而不傷退然不伐妙得文王本心至於泓之戰其諫宋襄之辭發揚激厲奮起勁悍驟與前日異若與文王不相似與變推移不主故常此真學文王者也知子魚善學文王則知宋襄不善文王
  魯饑而不害(僖二十一年夏大旱公欲焚巫臧文仲曰非旱備也修城郭貶食省用務穡勸分此其務也巫尫何為天欲殺之則如勿生若能為旱焚之滋甚公從之是歲也饑而不害)
天者人之所不能外也信者固信不信者亦信從者固從不從者從使不信者果能不信是可外也可外非天也使不從者果能不從是可外也可外非天也嗚呼世之論天何其小耶日月星辰之運則付之天災祥妖孽之變則付之天豐歉疫癘之數則付之天若是者皆非人之所能為吾知崇吾德修吾政而已彼蒼蒼者吾烏知其意之所在哉以湯之時而天與未嘗相參也(湯大旱七年太史占之當以人禱湯曰吾所為請雨者民也若以人禱吾請自當遂禱于桑林之野而以六事自責未已而雨)當是時天亂而湯治以秦之暴而稔天與未嘗相參也(秦自孝公用商鞅之説變法修刑始皇李斯之言焚書坑儒至趙髙相二世復勸其嚴法刻令於是誹謗者族偶語棄市天下咸怨陳渉一唱而秦遂以亡)當是時天治而秦亂天自旱之湯自養之天自稔之秦自暴之天與曷嘗預耶自世俗之説行天人始離而不合魯僖公遇旱而欲焚尫其陋已甚頼從臧文仲之諫亟修旱備是歲饑而不害詳考左氏之所載殆未免世俗之見也左氏之意以謂旱在天備在人泉枯石燥土焦金流人固無如天何修城節費務勸分天亦無如人何饑者天之所為也而不害者人之所為也果如是説則所見不過覆物之天而已矣抑不知天大無外人或順或違或向或背或取或捨徒為紛紛未嘗有出天之外者也順中有違中有天向中有天背中有取中天捨中有天果何適而非天耶左氏意以修旱備為無預於天抑不知臧文仲之諫自何而發魯僖公之悔自何而生旱備之修自何而出人言之發即天理之發也人心之悔即天意之悔也人事之修即天道之修也無動非天而反謂無預於天可不為大哀耶善觀天者觀其精不善觀天者觀其形成王之方疑周公天固嘗蔽也及天大雷電風成王肅祗懼召公太公共啓金縢之書執書以泣始信周公勤勞(尚書金縢)是成王胷中之天已回於執書以泣之時矣豈必天雨反風禾則盡起然後天意之回耶待天雨反風而知天意者周人之知天也非召公太公之知天也
  成風請封須句(僖二十一年任宿須句顓叟風姓也實司太皥與有濟之祀以服事諸夏邾人滅須句須句子来奔因成風成風為之言於公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禮蠻夷猾夏周禍也若封須句是崇皥濟而修祀紓禍也)
先王之澤入人之深雖至於世降道㪚猶相與誦説歌詠不衰出於學士大夫之談者教之餘也出於故家遺老之傳者俗之餘也出於田夫野父之口者治之餘也習其教漸其俗思其治向望懷想不能自己亦其勢之當然乃若所謂婦人女子者足不踰於墻屏不下於堂奥組織是供脯脩是職其視先王道果何物耶盖嘗觀詩之變風往往多出於婦人女子之手綠衣莊姜之詩也泉水衛女之詩也(並見邶國風)柏舟共姜之詩也載馳許穆夫人之詩也(並見鄘國風)其辭忠厚雅馴憂而不傷勁而不怒藹然武周公遺澤在焉是孰開之而孰誘之耶吾是以知文武周公之化固有黙行乎禮教風俗致治外者不然婦人女子告語之所可及防範之所可率哉成周之澤至於使婦人女子不能忘則文武周公用功深矣逺矣是豈一朝一夕之故哉成風請救須句特以親昵而發盖人情之常不足深道然其言曰崇明祀保小寡周禮蠻夷猾夏周禍也成風一女子而造次發言不捨周室非文武周公遺化潜中其心隂致其意詎能至是乎逺矣周澤之長也吾嘗紬繹成風周禮之説如仲孫湫(閔元年)如韓宣子輩其知之者不乏人至周禍之説則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諸侯不能知知之者成風一人而已平王東降列國國異政家殊俗各私其私各戚其戚燕不謀楚之難齊不預秦之憂曰天禍晉國者晉人自言晉禍也未聞在晉而言周禍者也曰是衞之禍者衞人自言衛禍也未聞在衛而言周禍者也成風請救須句常情言之必以邾既滅須句勢將逼魯實魯之禍庶幾可動僖公之聽今乃置魯而專言周禍周自有禍何預於魯耶成風之意則有在矣通天下皆周也魯非魯之魯乃周之魯也須句非須句須句乃周之須句也邾為不道翦滅周之須句則為周之魯者安得不被髮纓冠而亟救之耶諸侯王室如家而國則其身也以家禍不切於身者是謂大不孝國禍不切於身者是謂大不忠成風之言孰謂其緩而不切嗚呼武周公既没數百年一女子之所見猶非周時諸侯之所能及吾是以知周之所以盛晉楚齊秦以降十國諸侯所見反出一女子之下吾是以知周之所以君子未嘗歎息於斯
  子圉逃歸(僖二十二年晉太子圉為質於秦將逃歸嬴氏曰與子歸乎對曰子晉太子而辱於秦子之欲歸不亦宜乎寡君使婢侍執巾櫛以固子也從子而歸棄君命不敢從亦不敢言遂逃歸)
謀於塗者不若謀於隣謀於隣者不若謀於家逺則愚而近則智也愛淺者其慮畧愛深者其慮詳理也亦勢也四海九州人卒相遇倐然相遭斷梗枯槎相值大澤之陂恩何從而生愛何從而𤼵哉問焉而不對有矣間有對者謾封也真對也叩焉而不應有矣間有應者謾應真應也操兩可之論近足以免我之累逺足以逃彼之責則自以為得計矣其為人謀而忠者葢千萬而一遇乃若家人父子則不然同分義休戚反覆謀議家庭相為賜也如手足之赴頭目不知其然而然也内無所隠故其情真無所飾故其語真以真逼真懇欵惻怛往往得利害之真焉彼家人婦人之智果踰於他人智者之畧固不如愚者之詳也故家人婦子之謀智慮有所不聰明所不逮則付之無可如何而已豈肯僥倖苟免而懐不盡塗人之為耶異哉嬴氏之於子何其親則同室而情則塗人也當子逃秦而歸嬴氏曾不為之反覆計議遽告之宜歸以順其意又不與之俱以脱其身又自詭不泄以解其疑意之所主特欲自為僥倖苟免之計而子利害未嘗過而問焉苟免賤行也然世人苟免者猶曰姑以免吾身焉父子一體兄弟一體也害於彼則傷於此矣此嬴氏所以始欲苟免而終不免於二嬖之辱也昔之烈女不幸而處不可兩全地固殺身以致吾義者矣况子之事未至於不可兩全耶使嬴氏當子之謀歸易辭以對曰子淹䘏於秦者所以合秦晉之交也今不忍數年之不燕而蔑棄敝邑二國寡君社稷之事不得身服役而使賤妾侍巾櫛介然他志寡君不得事子也妾將復於寡君嬴氏能為此言則子嬴氏之告必不敢遁逃之謀嬴氏席秦伯之勢必不至為子之害秦伯顧嬴氏之愛必不入重耳之策父子夫婦之間顧不兩全乎嗚呼嬴氏果出於此可以成父之志可以解夫之禍可以盡婦之道可以全己之節可以惠公廢絶之祀可以解秦伯戎狄之議一舉而數利附使嬴氏致思焉則何憚不出於此也思之苟生於情之踈情之踈生於義之薄土薄則無豐殖雲薄則無甘霖鐘薄則無震聲味薄則無珍膳未有薄其誠於先而厚其謀於後者然則嬴氏不能謀豈在於逃秦時哉
 
 
 
 
 
 
 左氏博議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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