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时段
朝代
人物
时段
朝代
人物库 当代
翁文灏清末至现当代 1889 — 1971
人物简介
翁文灏(1889-1971)字咏霓浙江鄞县(今属宁波)人。
民国时期著名学者,是中国最早期的著名地质学家。
对中国地质学教育、矿产开探、地震研究等多方面有杰出贡献。
梁漱溟现当代 1893 — 1988
词学图录
梁漱溟(1893-1988) 原名焕鼎字寿铭萧名漱溟,曾用笔名寿名、瘦民、漱溟,后以其字行世。
桂林人,生于北京
现代思想家,现代新儒家早期代表人物,社会活动家,爱国民主人士。
又是社会改造实践家,对推动乡村建设不遗余力。
有《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印度哲学概论》、《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中国民族自救运动之最后觉悟》、《乡村建设理论》、《中国文化要义》、《人心与人生》等。
阮退之现当代 1897 — 1979
人物简介
阮退之(1897~1979)原名阮绍元广东省阳江市城西区阮塱新村人。
1923年毕业于广东高等师范学校(中山大学前身)文史系。
青年时投身革命运动,为阳江早期共产党员。
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任国民党中央党部青年部干事、代理秘书
先后担任中山大学附中、广雅中学、广东省立第二中学等校学监,广东省肇庆中学(省第七中学)校长暨南大学学教授
有《阮退之诗词集》、《阮退之诗选》、《阮退之自书诗》、《阮退之草书册》等出版行世,人称“章草专家”、“南国诗人”。
石声汉现当代 1907年11月19日 — 1971年6月28日
荔尾词存·序
作者:叶嘉莹 《荔尾词存》是一位终生致力于现代生物学与古农学之科研与教学的石声汉教授之遗作。
我与石教授既完全不相识,我的专业与石教授的专业也完全不相干,而石教授之哲嗣现在清华大学计算机系任教的石定机先生,乃竟然专程至我的老家寻问,要我为其先父之遗集写序,这其间自然也有一段渊源。
原来石声汉教授南开大学以前的大任校长二人原为生前挚友,而校长及其夫人陈{受鸟}教授二人虽同为数理学家,但却都雅爱诗词。
一九七九年以来,每次我到南开大学来讲授诗词时,他们夫妇二人往往抽暇来听我讲课,偶逢春秋佳日,{受鸟}教授还会以盆花相赠,更有时邀我至其家中参加昆曲之雅集。
我对他们夫妇二人之学问人品既久怀钦仰,而他们夫妇二人对朋友之敦厚热诚,则尤其使我感动。
今年秋天我再度返回南开,却惊闻校长已于数月前去世。
当我去探望陈教授时,于追怀悼念校长之余,陈教授还曾为我殷勤叙及,在三十年代初校长石教授同时考取第一届中英庚款留学生后,在英伦所建立起来的一种知交相赏的情谊,并言及校长希望我能为石教授之词集写序的遗愿。
其实陈教授殊不知早在我来津探望她以前,当我抵达北京老家时,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机先生已曾由于他们的介绍,携其先父之遗集来看望过我了。
而我今天之所以执笔为石教授之词集写序,除了由于被校长石教授的这一份知己相交死生不渝之情谊所感动以外,同时更是由于被这一册词集本身所表现出的作者之品格情操及其深厚之古典学养所给予我的一种直接的感动。
这是一册不平凡的词集,我为自己能有机会读到这一册不平凡的词集而深感幸运,也对校长夫妇之推介使我能有此机会读到此一词集而身怀感谢。
我是一个终生从事古典诗词之研读与教学的工作者,平日所阅读过的古今词人之作,不可谓不多。
无论其为婉约豪放,无论其为典雅俚俗,无论其为正统新变,其中自然都不乏令人赏爱和感动的佳作。
而在如此众多的各色各样的作品中,石教授的《荔尾词》却别具一种迥异于众的不平凡之处。
关于折衷不平凡之特质的形成,我一位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因素:最主要的一点因素,乃是由于石教授生而就具有着一种特别善于掌握词之美感的、属于词人的心性。
关于折衷特美和心性,我以前在其他论词的文稿中,也早已曾有所述及。
约言之,词体中所表现的,乃是较之诗体更为纤美幽微的一种美感特质,清代常州词派之开创者张惠言,在其《词选》一书中就曾提出说,词之特质乃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可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晚清的名学者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一书中,也曾提出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因此要想写出真正属于词之特美的作品,那么我们首先所要求的,就应是写词的人要具有一种具含纤美善感之特质的词人的心性。
石教授作品中所表现的,可以说正是这种词人之心性与词体之美感的一种自然的结合。
石教授在其所自撰的题为《忧谗畏讥——一个诗词的故事》一篇文稿中之叙写来看,他自幼旧事一个敏感而多忧思的少年,生长于一个人际关系极为复杂的大家庭中,身为“穷房子弟”的他,所受之于父亲的教诲乃是忍耐和承受
而在他所阅读的小说中,最能引起他共鸣的则是小说中的一些弱者的心声,如《红楼梦》中林黛玉所写的《柳絮词》,《聊斋·褚生》一篇中李遏云所吟的《浣溪沙》词。
这些情思石教授统称之为“忧谗畏讥”之情,而这应该也就正是石教授何以将其自叙个人写作诗词之经历的一篇文稿,题名为《忧谗畏讥——一个诗词的故事》的缘故。
以“忧谗畏讥”四个字来自叙自己写词之体验和经历,外表看来虽然似乎只是颇为个人的一件事,但私意一位此一题名却颇有两点深义可供沉思。
第一点可供沉思者,乃是这四个字确实探触到了词之美感的一种特殊品质。
关于此种特质,我在前文已曾引述过张惠言王国维二家的“幽约怨悱”及“要眇宜修”之说,不果张、王二家的说法,却仍嫌不够彻底,他们都只能但言其然,而未能深言其所以然。
所以这些年来我对于词之美感特质的形成之因素,曾经颇作了一些反省的思索。
首先于一九九一年,我曾写了一篇题为《论词学中之困惑与<花间>词之女性叙写及其影响》的长文,以为词之特美的形成,与早期歌辞之词中的女性叙写有着密切的关系。
其后我于一九九三年又写了一篇题为《从艳词发展之历史看朱彝尊爱情词之美学特质》的长文,对词之美感特质作出了一些更为触及其本质的探讨。
在该文中我曾对于这种本质试拟了一个“弱德之美”的名称,以为《花间》词中之女性叙写固然是一种“弱德之美”,即使是豪放派的苏、辛词之佳者,其所具含的也同样是一种“弱德之美”。
而且曾尝试加以申论,说“这种美感所具含的,乃是在强大的外势压力下所表现出的不得不采取约束和收敛的一种属于隐曲之姿态的美。
如此我们再反观前代词人之作,我们就会发现,凡被词评家所称述为‘低徊要眇’、‘沈郁顿挫’、‘幽约怨悱’的好词,其美感之品质原来都是属于一种‘弱德之美’”,又说“就是豪放词人苏轼在‘天风海雨’中所蕴含的‘幽咽怨断之音’,以及辛弃疾在豪健中所蕴含的沉郁悲凉之慨,究其实也同是属于在外界环境的强势压力下,乃不得不将其‘难言之处’变化出之的一种‘弱德之美’的表现”。
以上所叙写,乃是我多年来对词之美感特质加以反省后的一点认识。
而如今当我见到石教授以“忧谗畏讥”四个字为标题,来自叙其写词之经历与体会时,遂油然产生了一种共鸣之感。
我以为石教授所提出的“忧”“畏”之感,与我所提出的“弱德之美”在本质上是有着相通之处的,也就是说,这种感受和情思都是由于在外界强大之压力下,因而不得不自我约束和收敛以委屈求全的一种感情心态。
我实在没有料想到石教授以一位并非以诗词为专业的科学工作者,竟然能以其天资所禀赋的词人之心性,如此直接而敏锐的以其个人一己直观的体验,轻易地就掌握了词之美感的一种最基本的特质。
这自然是石教授所提出的“忧谗畏讥”四个字之第一点可供沉思之处。
至于第二点可供沉思之处,则是这四个字在中国文化传统中,还蕴藏有一种丰富的内含。
它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之才人志士的一种普遍的心态。
先就这四个字的字面而言,它们就原是出于中国文化历史中之一位才人志士的一篇名作,那就是宋代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范氏文中所叙写的“忧谗畏讥”的心态,正是一位具有“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的“以天下为己任”的才人志士的“忧畏”,所以“忧谗畏讥”四个字所蕴含的,实在不仅只是一种自我约束和收敛的属于弱者的感情心态而已,而是在约束和收敛还有着一种对于理想的追求与坚持的品德方面之操守的感情心态。
其为形虽“弱”,但却含蕴有一种“德”之操守。
而这也就正是我之所以把词体的美感特质,称之为“弱德之美”的缘故。
如果从石教授一生的为学与为人的持守和成就来看,他平生的一切可以说就都是在忧患困苦之中完成的。
据姜义安先生所写的《春蚕颂——记著名古农学家石声汉教授》一文之记叙,石教授曾在短短三年之内,就写了《齐民要术今释》九十七万字,《氾胜之今释》五万八千字,《从<齐民要术>看我国古代农业科学知识》七万三千字;同是自己又把后两种书翻译成英文本,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在国外发行(在短期内就曾再版四次)。
石教授在科研方面的成就,曾经受到过国撰写《中国科技史》的李约博士的极端重视。
在《科技史》的《农业史》一册,曾经多次引用石教授的论著。
而在石教授自己的国家内,则当他的《齐民要术今释》于一九五八年将第四册陆续出完时,却正是石教授自己本人被批评之时。
石教授却并未因此而放弃他的科研的志业和理想。
批判过后,一九六二年他就又开始了整理《农政全书》的工作。
当时他白天还担任着教学和培养研究生的工作,只能利用晚上的时间来整理《农政全书》,而那时他还患着严重的哮喘病。
但只要喘息稍舒,他就继续不断的工作。
他终于完成了一百三十余万字的《农政全书校注》,十七万字的《农桑辑要校注》,还有《中国农业遗产要略》、《中国古代农书评介》、《辑徐衷南方草物状》等多种其他著作。
而他最后的文稿甚至是写在烟盒纸和报纸边等上面的,则其处境之艰苦可知。
义安先生把他所写的那篇纪念石教授的文章题名为《春蚕颂》,一方面固然因为石教授的讲学与著述之工作,其所做出的贡献,真是如春蚕吐丝之至死方休;另一方面也因为石教授自己曾写过以《春蚕梦》为题的十二首《忆江南》词。
词前有一小序,石教授自谓此十二首词乃因其于“岁暮检书”之际,偶见其旧作《生命新观》之弃稿而作,则其以春蚕吐丝自喻其倾注心血以从事著述的喻意,固属显然可见。
而从其每一首词的小标题,及其词所叙写的情事来看,则尤可见其寄喻之深意,下面我们就将抄录其中的两首来看一看: 《忆江南》之八·丝(积稿) 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烂嚼酸辛肠渐碧,细纾幽梦枕频移。
到死漫馀丝。
《前调》之十·衣(成册) 裁制可,依梦认秾纤。
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闵见庄严。
压线为人添。
这两首词从蚕之吐丝经织帛而裁剪成衣,以喻写才人志士之撰述之积字成稿以至于装订成册。
第一首词开端“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二句,是写蚕之吐丝一如人之由心血抽绎成篇。
蚕之丝绪唯蚕自知,一如人撰述之用心亦唯己自知,故曰“抽不尽,一绪自家知。”。
至于“烂嚼酸辛肠渐碧”句,表面自是写蚕之嚼食桑叶,乃至通体变为碧色,而其所喻者则是人之生活虽茹苦含辛,而内心所酝酿蓄积者,则为一腔碧血。
至其下句之“细纾幽梦枕频移”,表面自应仍是写蚕在吐丝时其头部之左右摆动之状,故以“枕频移”为喻,而另一面则“枕频移”三字却也正可以喻示人在撰述时之用心思考虽就枕而不能安眠之状。
只此“枕频移”三字已经把蚕与人之形象和情思都写得极好,何况上面还有“细纾幽梦”四个字。
“梦”就人而言,自可喻示其撰著所追求之理想;至于就蚕而言,则其一世之缠绵辛苦吐丝自缚所追求者,倘亦有一理想存于其间者乎。
至末句结尾之“到死漫馀丝”五字,则写人生之苦短,志意之苦多,至死而仍意有所不尽,一如蚕之到死而仍有馀丝。
真是把才人志士的想和悲哀写得如此之沉痛缠绵。
至于次一首开端的“裁制可,依梦认秾纤”二句,则以蚕丝之裁帛制衣,喻示人之写稿成册,而“梦”则喻示所追求之一种想,最后获得之成果应求其与最初之想相符合,故曰“依梦认秾纤”也。
其下二句之“敢与绮纨争绚丽,欲从悲闵见庄严”,则为石教授自写其辛苦之著述,并无在世间与人争求美名之意,而不过只是为了欲将所思所得贡献给人世的一点悲悯之心愿而已,然则此种工作之辛劳,岂不为一大庄严之事,故曰:“欲从悲闵见庄严”也。
而结之以“压线为人添”,乃是引用唐人秦韬玉《贫女》一篇中之“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两句诗。
用写贫女之为人作嫁衣为喻,既以之表示其积压的有待完成的工作之多,且以之表示其一世之辛劳乃全是为他人而全无为一己个人之意。
石教授这一组词全部以春蚕之吐丝、作茧、织帛、裁衣为喻,以自写其一生之辛劳工作之全部为人而全无为己之心意。
喻象之美与托意之深,二者结合得既优美又贴切,既有词人之纤柔善感之心性,又有才人志士之想与坚持,其所体现的品格与才质之美,也就正是石教授所提出的“忧谗畏讥”四个字之深层意蕴的另一点可供沉思之处。
以上我们是就石教授所自撰的“忧谗畏讥”一文,对其做为一个词人在品格和心性方面所具备的不平凡之处,所做的一些探讨。
而除去这些在本质方面的不平凡之处以外,石教授的词之所以使人感动和欣赏,实在还由于他在题材之选择与表达之方式方面,也有一些不平凡之处。
下面我们就将对这两方面也做一些简单的探讨。
先就题材之选择方面而言,石教授一九五八年写给其长子定机的一帧条幅跋中,曾经自叙说:“老蹇蹉跎五十一年,平生不甚以显达荣乐为怀,尤不欲人以词人文士见目。
少年学作韵语,只以自写块垒。
”只这一段话,就充分显示了石教授的词之所以迥异于一般人的不平凡之处了。
因为就一般人而言,做为一个喜欢写作诗词的作者,总不免有两点习气,其一是对自己之作品常不免有矜持自喜之意,其二是在朋友间常不免有以作品为酬应之时。
石教授则绝无此两点习气,仅此一端,便已足可见石教授之词之迥不犹人的不平凡之处了。
何况石教授在其词中所写的,乃是正如他在跋中所说的,都是他的最真诚最深切的胸中之“块垒”,下面我们就将抄录他的几首词作来一看: 首先我要抄录的乃是足以反映其修养与心情之转变的三首小词: 其一《清平乐》 漫挑青镜,自照簪花影。
镜里朱颜原一瞬,渐看吴霜点鬓
宫砂何事低回。
几人留住芳菲。
休问人间谣诼,妆成莫画蛾眉。
其二《柳梢青》 缱绻残春
簪花掠鬓,坐遣晨昏。
臂上砂红,眉间黛绿,都锁长门。
垂帘对镜谁亲。
算镜影相怜最真。
人散楼空,花蔫镜黯,尚自温存。
其三《前调》 休问余春,水流云散,又到黄昏。
洗尽铅华,抛残翠黛,忘了长门。
卷帘斜日相亲。
梦醒后翻嫌梦真。
雾锁重楼,风飘落絮,何事温存。
这三首词,据石教授所自言,乃是他读了王国维之《人间词》中的《虞美人》(碧苔深锁长门路),及《蝶恋花》(莫斗婵娟弓样月)两首词后的有感之作。
王氏之词所写的,乃是以闭锁长门的蛾眉自喻,慨叹于谣诼之伤人,但在被伤毁和被冷落中,词人却仍坚持着一种“且自簪花坐赏镜中人”的不甘放弃的理念,这种心态自然正是石教授所说的属于“忧谗畏讥”,也就是我所说的“弱德之美”的感情心态。
而这自然也正是石教授何以会被王氏的这两首词所感动了的缘故。
不过石教授由此一感动所引生的三首词,则已经超越了王氏原词中的心态,而更增加了反复思量的多层的意蕴;从怅惘于“芳菲”之不能“留住”,到“花蔫镜黯”而仍不肯放弃的“尚自温存”,再转到“梦醒”后之彻底放弃的“何事温存”。
这其间石教授所表述的情思和意念,真可以说是幽微要眇,百转千回。
像这种题材和意境,岂止不是一般以文学为羔雁之具的人所能企及,也不是一般只会写伤春悲秋以诗酒风流自赏的词人文士所能达致的。
而除去这一类要眇幽微的作品外,石教授还有一些以日常口语反映现实生活和政治情势的作品,也写得极有特色。
我们现在就也抄录一些这类作品来看一看: 一、《浣溪沙·嘉州自作日起居注》(六首录三) 白足提篮上菜场。
残瓜晚豆费周章。
信知菰笋最清肠。
幼女迎门饥索饼,病妻扬米倦凭筐。
邻厨风送肉羹香。
(六之二) 双袖龙钟上讲台。
腰宽肩阔领如崖。
旧时原是趁身裁。
重缀白瘢蓝线袜,去年新补旧皮鞋。
羡它终日口常开。
(六之四) 骤雨惊传屋下泉。
短檠持向伞边燃。
明朝讲稿待重编。
室静自闻肠辘辘,风摇时见影悬悬。
半枝烧剩什邡烟。
(六之六) 二、《鹧鸪天·记近闻近遇》(二首录一) 牛鬼蛇神事有无。
蚊雷市虎代爰书。
乌台谳急钞瓜蔓,红卫兵骄卤腐儒。
髡皓首,系玄符。
龙钟拥彗涤圊窬。
劳心锻就风波狱,何曾涉谤诬。
(二之二) 以上这几首词例,从表面看来其所写的题材内容,与前面所举引的《清平乐》、《柳梢青》等词作,虽然有很多的不同,但其所写之亦为作者胸中之“块垒”,而并非一般词人文士的舞文弄墨之作,则是显然可见的。
而且其所写者虽然是极为具体现实的生活情事,但其情思之幽约怨悱,则仍是属于石教授之所谓“忧谗畏讥”的一份词人之心性与情意,却仍是一贯不变的。
而这种意境自然是造成石教授之词这有迥异于常人之不平凡之处的另一项重要因素。
除去前面我们已曾探讨过的,石教授之词在本质方面与题材方面的各种不平凡之特质以外,我认为石教授的词还更有另一点极重要的不平凡之处,那就是他虽然生而具有一种词人之心性,但并未接受过一般学词之人的传统训练,但另一方面他却又自幼年开始就对古典文学有深厚的修养。
可是他虽对古典文学游乐深厚之修养与兴趣,但其志业却又不在于文学而在于科学。
于是这种种多方面的复杂矛盾的因素,遂使得石教授的词有了极不平凡的特色。
他一方面既能完全不被传统词人之习染所拘限。
而另一方面却又因其深厚之古典修养,而使其在不受拘限之中,却仍能不失古典之规范。
就以我们在前文所举引的一些词例而言,如其《清平乐》、《柳梢青》诸词,其风格之典雅温婉,情思之悱恻幽微,自然是传统词中的佳作,但其意境却又另有天地,而迥异于传统之陈言。
再如其《浣溪沙》诸词,所写者虽为具体之日常生活,用语也极为通俗直白,但其意境却又与古典中之忧谗畏讥的传统隐然相通。
更如其《鹧鸪天》词中所写之情事,其辛酸与荒谬虽全非古典之词中所曾有,但石教授却有意的在这首词中用了许多古典的词语,使其满腹之辛酸悲愤,在古典之词语中有了更深的意蕴。
而且石教授不仅是长于写短小的令词,也长于写长调的慢词,不仅长于写自抒块垒的抒情词,也长于写托意深微的咏物词,下面我们就将这一类词,也抄录一首来看一看: 《沁园春·驮行病骥》 蹄铁敲穿,踏遍崎岖,日渐昏黄。
叹木鞍坚重,背成生鞟,麻缰粗硬,吻有陈伤。
项下刍笼,虚无寸草,枉羡青畦菜麦香。
沉吟处,听鞭梢爆响,倦步催忙。
归来絷向空廊,早弦月盈盈上短墙。
奈毛似垂旃,泥和汗结,头如赘瓮,颈共肩僵。
半束枯刍,一拳稃壳,便是辛劬竟日偿。
宵寒恶,任螗蹲蛙坐,直恁更长。
这首词以一片背负重物的病马,来喻写备受迫害与折磨的辛劳工作者,不仅用词与喻意配合的工切典雅,而且写得酸楚动人,自不失为咏物词中之佳作。
此外石教授还有一些写柔情的长调,如其《莺啼序》(斜阳尚凝旧陇),及同调(西风又催鬓改)诸词,据石教授之女在笺注中说,这些词都是石教授怀念其妻子的作品,写得极为深婉动人,但因篇幅的关系,在此不暇具录,现在只再抄录其题为“寿细君”的一首小令《鹧鸪天》词来一看: 自黔娄百事乖。
春风纨绮尽蒿莱。
岁朝羁旅伤憔悴,九月寒衣未剪裁。
儿女累,米盐灾。
七年犹著嫁时鞋。
鸳盟若许前生约,后世为君作妇来。
从这首词来看,其伉俪情深,固已可具见一斑
而且这首词写得不事雕饰,还有用前人诗句之处,盖以家人之间,不必过事讲求,亦可见石教授率真之一面。
总之,石教授之词,在现当代之作者中,其成就极为难能可贵,足可自树一帜,固当珍重保存,以流传后世。
而据石教授之弟石声淮先生为《荔尾词存》所写之跋文所言,则此一册词集在“文化大革命”中曾为人攘去,置故纸杂物间。
及至一九七九年石教授已,殁世八年之后,西北农学院欲将文革中所遗留之弃物焚毁之际,幸得石教授之高足姜义安先生于故纸堆中发现此一册词集之手稿,因收取而亲付之于石教授之哲嗣石定机先生
又经石教授之女石定枎之整理笺注,在此即将付梓之际,我得以作序之机缘,先期读到此一册此稿,感动之余,深以为幸。
石教授子女在前言中之记叙,谓前南开大学校长吴大任先生曾在《怀声汉》一文中写道:“我希望这些词及其笔迹将作为文化遗产永远保存。
”我与校长有相同的愿望。
一九九八年一月廿五日叶嘉莹写于南开大学
时为离津前一晚之深夜,行装尚待整理,故结尾稍嫌草率,实非得已也。
蔡淑萍当代 1946 —
萍影词·序·彩毫偏与庶黎亲
作者:张结 蔡淑萍词家把其新编定的《萍影词》校样寄我,要我提意见并写一篇序言。
我是从来没有也不敢为别人的作品写序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怕自己所见未必对,写成引导读者欣赏一部作品的序,如所感所谈未必恰当或甚至有误,那就变成误导了,这无论对作者和读者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作法。
但作者说,近几年她常以新作见示,我也陆陆续续地在信中写过一些意见,有一些还是对的,鼓励我写出自己的想法。
情不可却,只好勉强一试。
我知道作者的名字和读她的作品,已近二十年,但见到她和在一起工作,却是六七年前的事,那是作者应聘到《中华诗词》杂志,主持日常的编务,而我担负部分刊物的终审工作,所看到的正是她所编出的稿件,可以说从一开始,对很多问题就有比较一致的看法。
2003年2006年初的三年中,共同对稿件决定取舍和进行必要的修改润色,中间还到不少地方采风和参加多次大赛的评奖,合作得一直很好。
以后她回故乡成都定居时,我曾以“每因好句沉吟久,愿与斯民苦乐同”的诗句送她,那确实是我当时的所想。
她返乡后时常以新作见寄,要我提出修改意见,看法上的交流比她在北京时反更频繁一些,对她的作品及人生经历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作者生于1946年,在她读初中时,就出现了虽在席卷全国的“文革”风暴以前、但已远远不是青萍之末的强风。
由于她父亲的问题,作者也被视为“另类”,只是在师长、同学的帮助下勉强念到高中,毕业后无法上大学,回乡务农,一家人连最起码的衣食也无法保证。
到“文革”初期,她又为谋生远赴新疆,却连一个“农工”的身份也得不到,干的是“家属队”,过的是“羊儿扒雪觅衰草,我拾枯枝烤冻馕”、“风雪牧归唯犬伴,荒原圃作畏狼来”的日子。
直到1979年初她的父亲得到平反,她才被批准为农工并“以工代教”当上中学教师,后来也才有机会学习写词。
她的第一首词作也是本集首篇的《少年游》,得到诗友们的称赞,鼓励她继续写下去,从此走上了诗词创作的道路。
在这首词以及以后的很多作品中,作者虽然也写到自己艰苦的生活、复杂的情绪,但更多地是把它升华到对美好生活的希冀和憧憬,对同样生存艰辛的人们的同情和关怀上。
像她的《八声甘州 冬夜又一年逝水叹如斯,灯下漫销凝。
纵窗前月淡,瓶中好,无奈凄清。
一个钟儿小小,恨嘀嗒声声,只管催人老,不管伤情。
怅对素笺难写,是如烟旧事,如梦生平。
便而今细数,碌碌事何成!
想佳人、犹依修竹,待何时、共赏万山青?
搴帘处、有孤桐影,伴我寒庭。
上阕写凄冷的心情,感情细腻婉转,又不沉溺于一己的哀怨。
下片则从凄清中仍朝前看,其中的“佳人”,应为作者所追求的美好的东西,是理想中的自我。
作者写这种虽身处逆境或曾经遭受的苦难、却着眼于未来的例子还很多,如《蝶恋花 己巳中秋中面对“黯淡云如叠”的如磐夜色,却相信也终于迎来了“天意应知怜蹀躞,中宵放出盈盈月”的清光泻水般的中秋之夜;《虞美人 游南温泉》中,面对“菰蒲荇藻横窗牖,昨夜山洪骤”的一片狼藉,仍宣言“凭栏莫悔此番来,待得雪时还访腊梅开”,等等,这些均非有意之作,但都反映了作者的性格。
而正是这种追求和期待,使作者顽强地生活和写作下去。
尽管作者对自己的遭遇并没有着力去写,却对同样遭际厄运甚至付出了生命代价的弱者怀着深切和强烈的同情。
《浣溪沙 悼少年刘永中,作者为一个因饥饿难忍不得不去偷食青苗而遭受殴打并最终被赶入嘉陵江致死的少年,发出了“此其人世乎?
”的责问,并写下“底事群氓人作兽,无端江水碧成殷。
深悲巨愤泪汍澜”的有异于她的其他词作风格的词句。
这使我想起杜甫《又呈郎》,对因难耐饥饿来打子充饥的邻家老妇,杜甫想到的是“不为困穷宁有此,祗缘恐惧转须亲”,劝郎不要为阻止她而插上稀疏的篱笆,最后发出了“正思戎马泪盈巾”的浩叹。
我不知道作者在写《悼少年刘永时有没有想到杜甫的诗,但这种深切的悲悯情怀和人本思想却是相同的,这也是中国诗史上的一个亮点而绝不是暗点。
作者是重感情的,在新疆,她遥望故乡,写出了“月明千万里,乡思无穷已。
不敢问姮娥,家山夜若何”(《菩萨蛮 中秋)那样魂牵梦绕、情思悱恻的词句,而在她离开新疆之后 ,却又视那片粗砺广袤的土地为第二故乡,充满“问缘何、乡愁难泯,待归时、塞上又情牵?
斟酒,向东风祝,春满天山”(《八声甘州 读〈军垦颂〉寄唐世政先生)的感激之情。
她的亲情、友情以至遣怀寄兴、登临咏唱诸作也都情重于辞,读来令人有沉甸甸之感,觉得那都是她用自己的生活、情感堆积起来的,从而为读者所喜爱。
在写作时,作者不但要求感情上的真,甚至事实和细节上也要求真实(尽管作为文学创作,进行集中、想象和夸张是完全可以的),一定要写自己的亲身所历、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和真心所感,再从中撷取带有典型意义和生活情趣的画面如实写出,往往形象鲜明,生动传神。
我很喜欢她的《江城子 故乡行四首》中的春日即事》,其下片是: 少妇园中正种瓜。
小娇娃,坐爬沙。
篱外人声,笑问:“崽他爹?
”“上月买来新‘解放’,‘疯’不够,肯还家?
” 它的主人公是一个刚刚摆脱贫困初步踏入小康之门的农村少妇,她对新生活的满足和喜爱、对刚购置了“解放”牌汽车因跑运输往往很晚才回家的丈夫似嗔实喜的感情,都跃然纸上。
而十多年后,作者又一次回到故乡,却写了这样一首《长亭怨慢》: 问何事、真关情处?
记得家山,惠风初度。
眼里新苗,耳边言笑,共谁语?
笔端词赋。
祈父老、从今富。
一十五年间,便梦里、乡情千缕。
延伫。
叹归来半日,不是旧时心绪。
艰难稼穑,怎忍尽、七旬翁妪!
过学校、哪有书声,但萧瑟、窗前风雨。
愧懵懂年来,看惯升平歌舞!
词生动地写出了农民进城务工大潮下的一些农村的情景,眼前田间的“七旬翁妪”和空荡荡的学校,使作者对“一十五年间,便梦里、乡情千缕”的故乡农村,产生了现实并不是那种“升平歌舞”情景的感叹。
中国的农民工现象,是一个新的也是复杂的问题,无可讳言,它在促进了城市的发展也给农民带来了财富的同时,也有不少待解决的问题,包括作者所看到的一些现象。
它要求多方面包括各级政府以及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的共同努力。
作者忠实于自己的所见所想,说出强烈要求说出的话,则不仅反映了真貌,表现了一位诗人的责任感和忧思,也会有利于读者对作者的经历、思想和她当时的所处环境有更多的了解。
对作者的词风,有不少读者喜爱其婉约清新的一面,这自然是完全有理由的。
但早年生活的磨练和对弱势群体的同情和关怀,又使她具有坚强甚至执著的性格,使我觉得她的作品总非婉约二字所能概括。
《水龙吟 梅花的下片: 写尽暗香疏影,也难描,风流情味。
桥边驿外,芳馨如故,岂为尘被?
深院华堂,凡风吹上,自成清气。
纵愚顽弄巧,斫残致病,骨何曾媚!
就不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李易安,也不是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那样闲适清雅名句的林逋,而只能是虽曾饱经忧患却依然端正站立的作者自己了。
至于“满目芳菲花共,谁护春光,不许阴霾骤?
万里长江排远岫,涛声欲作风雷吼”(《蝶恋花 丙寅清明)和“欲挽长江黄河水,洗神州大地无污垢”(《金缕曲 吊无名烈士墓》)等句,就更充满了胸怀祖国的大气,这一切都出自作者的内心,并没有给人以不自然或不协调之感。
这次出版的《萍影词》,是作者对其作品进行了修改、增补的结果,虽沿袭了十多年前的原书名,而内容已有很大的不同。
其一,是对初版所收的作品作了认真的修改和审订,而这一部分只占全书的三分之一稍多;其二,是增加了作者自1996年迄今的词作;第三,是作为附录编入了作者的诗。
关于前二者,读者会从审订后的作品看出作者对其旧作近于苛刻的要求,从她新的作品也可看出作者依然葆其赤子之心、又不断探索追求的努力。
对于第三点即她的诗,也许由于其中不少作品我曾经看过,觉得还有一些想法要说。
作者写作诗的时间要晚一些,从她编定作品的时间看,是始于1996年,但从那时起,作者对诗的写作就付出不下于词的精力,本书所收的在几乎同一时期所写的诗甚至稍多于词,便是证明。
在作者早期的诗中已有不少好句,以后更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如其中写于汶川大地震之后的一首七律《有所思》: 晨昏独坐对荧屏,无限伤心总莫名。
援救真倾全国力,死伤多是少年英。
地心奥秘何由解?
筑室坚牢竟未能!
人类家园唯有此,反思方足慰亡灵。
它可以说是作者强烈的人文关怀的自然流露。
在巨大的震情和全国人民竭尽全力救援的感人事迹面前,诗人会从各个角度写出自己最感动的地方,而作者首先想到的则是那些“少年英”,是那些本来可以减轻和今后应考虑如何避免的损失,首先是人的损失。
这和作者“也为曾经多郁结,爱他豪放喊山声”(《晨登宜宾翠屏山)中追求个性解放、“放歌一曲原生态,如听松间涧上风”(《灵芝湖听彝族姑娘歌唱》)的要求尊重和善待自然,也有其相同的地方。
四川苍溪游览时,作者还写了“惜我今来欲尽,一湾瘦水不堪看”(杜甫船石)的诗句,我想作者也不只是在发怀念杜甫的思古之情,更有着对眼前“一湾瘦水”的沉思和忧虑。
这一切,我们在作者的词中似乎都曾经看到,不过表现在词中更低回宛转,表现在诗中更明快深切罢了。
因之作者的诗在本书中虽然只是作为附录刊出,我想无论对喜爱作者作品还是希望了解其整体创作的读者来说,都是有机的一部分。
拉拉杂杂写了以上这些,反而增加了在本文开始时写到的担心。
好在作者的作品俱在,如作者一定要把这些想法作为“序言”,我想读者会在读后得出更全面的结论,以纠正本文的不足以至错误。
最后,拟以两首写读时所感的小词为此文作结: 浣溪沙 读《萍影词》有感 其一 廿载尘沙杂鬓丝,身何坎坷意何痴,倚声自学小山
大漠雪峰徒涉日,枯枝野火烤馕时。
情怀天下几人知?
其二 边雁衔秋入远云,沙原绿野斗诗新,当时赞誉自纷纷。
四纪悲欢成旧梦,一编珠玉记前痕。
彩毫偏与庶黎亲。
己丑冬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