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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祖平现当代 1898 — 1969年2月5日
培风楼诗·罗浮汪兆镛序
南昌邵君潭秋,曩游广州,出示诗卷,余深叹为当代翘秀,低回者久之。
续稿三百,潜气内转,真力外腓,戛戛独造,不坠凡响,其精到处,有振衣千刃之概。
年光荏苒,潭秋纵浪江海,其诗益工,时贤将无与抗手矣。
散原老人潭秋乡先生,称其艰崛奥衍,意敛力横,将张西江派之帜,犹未及见潭秋今日所存之续稿也。
潭秋之诗,岂可以西江一派限之哉?
世人标尚西江派者,类以山谷为宗,推衍于后山、简斋
道光以来,诗学靡滑之习,诚非此不足以箴膏肓而起废疾。
然窃谓犹未尽也。
渊明寻阳柴桑人,其诗匪特为山谷后山简斋之鼻祖,直足以笼罩少陵昌黎,寓沈挚于闲澹之中,振奇于渊邃之内,其诣未易猝测也。
西江派之昆崙、星宿海,终当推之,非仅仅以乡土地方论定也。
潭秋年富劬学,喜为深湛窈眇之思。
续稿中如书怀诗,于渊明之为人,颇有所窥。
今游湘,饱览佳山水,又将入,异时淬精撷英,由奇峍奥衍而归于渊穆静邃,其究极诗境,宁可以涯涘测哉?
仆老矣,遭际亘古未有之劫,窜身穷海,未知尚须受几许折磨以死,潭秋贤者,深明择木之义,惟望其善自爱而已。
己卯初春罗浮病夫汪兆镛书于澳门
培风楼诗·自序二
论诗于变风变雅之后,陶渊明杜子美其嗣响矣。
阮嗣宗刘越石谢康乐陈子昂始各以其神理气骨,才情风格,陵跨一时,然犹古之诗也。
中唐以韵味胜,晚唐以组练胜,宋人以意趣胜,诗始极其变态。
时至元祐,诗之流派已尽,勉力拓之,仅得一元遗山而止。
元遗山以后,可谓无诗,此诗视时代为隆污之说也。
顾诗之所以为诗者,系乎人心,人心之邈忽远阔,至不一律也。
追怪物,出宇宙,超泰山,析毫芒,高翥远游,退藏于密,岂可尽量?
则如屈原之《离骚》,孔明之《梁甫吟》,元次山之《水乐》,家康节之《击壤》,心声布,似诗非诗,又岂可随时代为升降乎?
覈而论之,太白之七言歌行,王、孟之五律,东野之五古,昌黎之琴操,玉川之杂言,乐天之新乐府,鲁望之吴体诗,东坡之议论诗,文山之《指南录》,皋羽之《晞发吟》,林林总总,将为异中之同,又复为同中之异,似天壤间不可无此等文字者。
则豪杰之士,不受时代约束,虽欲为之画野,不能也。
现代之诗,有学于泰西,归而为话自由诗者,既无所成,而同光诸人为宋诗者,又复凋零殆尽。
近十年来,有某报附刊某录,以采风为名,号称荟萃天下吟篇,而从未登载民生疾苦、匍匐告哀之咏。
脩禊登高,视为常课,揖让周旋,惟在冠带,予心窃异之。
四年前,曾刊布《诗厄篇》一文于《制言》杂志,痛陈二厄十二异之说。
(全文附见本序之后。
)哓音瘠口,不蒙人察,反以贾怨召闹。
卢沟桥变起,天崩地坼,国步再移,寇氛匝地,衍淫江海。
所谓某录之诗人,有从贼伏诛者,有身膺伪职者,有坐沐鹰犬之豢养者,有远丐雁鹜之残粒者,蒲稗因依,菉薋缭结,狼贪奴拜,相习从风,诗教不幸,罹此膻辱。
嗟我诗人,平日引商刻羽,嚼宫含徵,自许吐纳骚雅,激扬清浊者,今乃秽贱卑屈,曾匹夫匹妇齐民之不如。
吾固为吾《诗厄篇》不幸言中而悲,然几亦疑心声之诗,真不可恃,而颂诗知人之义,殆果不可通于今日矣。
盖尝推论之,古之所谓诗人者,心期存于道术,忧愉周乎天人,不以穷达异节,不因治乱改操。
世则有在野登进之殊,遗逸阨穷之怨,貌似闲澹,内实躁狭,言皆硕美,中乃螫毒。
潘岳王融宋之问储光羲郑虔王维,以至曾觌舒亶赵孟頫方回危素严嵩阮大铖诸人,所历世愈纷乱,而所为诗愈整暇,开卷绎之,几不省其为何代人。
彼辈上者固有托二氏以自掩,假山水以自泽者,下者则公然殉利啖名,沈湎爵禄,媕然媚当涂而晞世,庸讵知诗之所以为诗乎?
心精销亡,百事舛谬,老佛为之逋逃,山林受其污嬻,猿鹤既惭,且羞卉木。
虽曰其才足以登诸坛坫,其声足以被之管弦,吾独哀斯辈之不幸而识字读书,曾不若负耒灌园引车卖浆者之尚足葆其白也
祖平不敏,早年泛览古者圣哲书传,中岁敬受名师良友檠括,自世之亟变,恒惊立身一亏,负师友而辱先人。
值兹大浸稽天,人欲横流之际,要当竞慎于取与辞让出处动静之微,冀可作一遭乱尚堪读书之人。
偶然作诗,奚当厕乎今之作者之林哉?
顾受性善感,不能无作无存,十年前有《培风楼诗存》一册,谬与世相见,今后续存其稿四百馀篇,纪岁月,述行旅,悯战乱,悼穷黎,颇有峭拔沈厉之姿,无与温柔敦厚之选。
既不足为遗山之遗,更不足拟古哲遭乱所赋之变风变雅,然自审其心,尚非浮侈荡佚忘所归者,差足邮传当今大人君子之前,归而焚诸先人之墓,庶几无所愧而已。
稿既写定,谬当付锓,爰牵连书述近十年来诗学之蕃变,以及一己于诗之仞识于此。
民国辛巳邵祖平自识于成都
缪钺现当代 1904 — 1995
冰茧庵集外诗词稿·缪元朗
缪钺先生(1904—1995)字彦威
江苏溧阳人
1924年肄业于北京大学文预科。
历任省立保定中学和私立培德中学国文教员、河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广州学海书院教授编纂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教授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1952年后,专任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
缪钺先生长期从事中国古代史、中国古典文学、历史文献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
生前出版有《元遗山年谱汇纂》、《中国史上之民族词人》《诗词散论》、《杜牧诗选》、《杜甫》、《三国志选》、《读史存稿》、《杜牧传》、《杜牧年谱》、《三国志选注》(主编)、《冰茧盦丛稿》、《灵溪词说》(合著)、《三国志导读》(主编)、《冰茧盦序跋辑存》、《冰茧盦剩稿》、《词学古今谈》(合著)等专著,发表论文120馀篇,多数收入上述各论文集。
1981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首批博士生导师。
曾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中国唐史学会、中国唐代文学会、中华诗词会等术机构和术团体的顾问。
先生性嗜古典,喜诗词。
在中学时,就练习写作古文、诗、词,与同共结诗社。
18岁高中毕业后,即以诗词作品就教于籍忠寅张尔田前辈
上世纪40年代,还曾加入由章士钊沈尹默乔大壮江庸先生发起创办的“饮河诗社”。
先生曾在《自传》中叙述自己诗词创作的特点:“我从小就喜欢作诗词,后来治史之馀,不废吟咏。
我作诗词,都是抒写真情实感,不为敷衍酬应之篇、无病呻吟之作。
至于艺术风格,则是在承继古人之基础上以求创新。
我熟读《诗经》、《楚辞》以及汉魏至明清诸名家诗集之后,拟取阮籍陶渊明之寄兴深微,李商隐之情韵绵邈,黄庭坚陈与义之笔致峭折,而熔于一炉,自创新境,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
至于作词,则因才性之所近,小令取法秦观晏几道,慢词取法周邦彦姜夔,亦兼采他家之长,蕲向于深美闳约。
先生生前只在报刊上发表过部分诗词作品,但手订了三卷《冰茧盦诗词稿》。
1990年10月5日缪钺先生收到程千帆先生寄来的先生刘永济先生的书信复印件,其后给程先生的回信说到:“致友人书札,多未存稿。
此次重读诸复制件,恍如隔世。
其中诗词,亦有未存稿者,可以补入也。
秉承先生之意,笔者开始留心收集先生手订《冰茧盦诗词稿》以外的作品,渐有收穫。
近年来,笔者因为撰写《缪钺年谱》和编选《冰茧盦论学书札》(暂名),在收集材料的过程中,从报刊书籍(如《学衡》、《国风》、《四川大学校刊》、《人民川大》、《文献》、《吴宓日记续编》、《茅于美词集》、《方豪六十自定稿》等)和先生致友人(如刘永济先生、陈槃先生张志岳先生等)的书信中,又陆续读到较多先生手订《诗词稿》以外的作品,于是就编成了现在呈现给大家的这份《冰茧盦集外诗词》。
此处的“集外”,是在《缪钺全集》版《冰茧盦诗词稿》之外的意思。
2011年5月10日晴轩
王蛰堪当代
半梦庐词·序
《序》  作者:熊盛元 吾友王君蛰堪,受业于津沽寇翁梦碧之门。
服膺常州词派之说,深得梦窗碧山之神。
其词要眇低徊,中含幽约怨悱之情。
盖其倚声之际,必尽搜王及清季四家同调之词,涵泳其中,揣其体气,味其声情,从不骋才使气,率尔操觚。
故一词之成,动辄经旬,“其至者,莫不恻隐盱愉,感物而发,触类条鬯,各有所归;非苟为雕琢曼辞而已”(张皋文《词选叙》)。
蛰堪之词,颇得老辈激赏,廿年前即名满天下,吟坛作手,谈倚声,无人不知津沽半梦,可谓“天下谁人不识君”矣。
比年以来,老辈纷殂,能赏其辞藻之凄艳者,固不乏人,而能探其词心之幽窈者,恐已寥寥。
尝有人告我曰:“蛰词美则美矣,无奈不明其旨何!
”更有人以为,蛰词一味拟古,了无时代气息。
殊不知“夫词者,君子为己之学”(况周颐蕙风词话》),重在一己之性情襟抱,而“性情与襟抱,非外铄我,我固有之”,所谓“委心任远,不失其为我。
知足常乐,不愿乎其外”(出处同前)是也。
蛰堪本性情中人,率直纯真,洒脱豪爽,乐则大笑,悲则恸哭,年虽花甲,心尚孩童。
然其并未忘世,每将万不得已之情,倾注毫端,辞藻密丽,兴慨无端,身世之悲,家国之恨,若隐若现,似有还无,此即常州词派所谓“寄托”也。
蛰堪虽主“寄托”,而又不过于粘滞,一如周止庵所言:“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
一物一事,引而伸之,触类多通。
驱心若游丝之罥飞英,含毫如郢斤之斫蝇翼。
以无厚入有间。
既习已,意感偶生,假类毕达,阅载千百,謦欬弗违,斯入矣。
赋情独深,逐境必寤,酝酿日久,冥发妄中,虽铺叙平淡,摹缋浅近,而万感横集,五中无主,读其篇者,临渊窥鱼,意为鲂鲤,中宵惊电,罔识东西。
赤子随母笑啼,乡人缘剧喜怒,抑可谓能出矣”(《宋四家词选叙论》),故其词独具鲜明之个性,而字里行间,亦折射时代色彩,倘能由此寻绎其词旨,则虽不中亦不远矣。
试举其《清平乐》词为例:“莫嗟春去,春似无情树。
总有柔条千万缕,肯系春光留住。
春归不耐鹃啼,伤心独向东篱。
不是新怜霜菊,是他诗酒相宜。
”词中四用“春”字,似为传统惜春题材,应“无寄托”;而观“鹃啼”二字,则非仅写实,更有灵均“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及唐人“等是有家归未得,杜鹃休向耳边啼”之家国之悲,其“有寄托”,已不言而喻矣。
至于从柳下忽到篱东,由春柳转写秋菊,本觉翁打破时空、腾挪跳脱惯技,然其用意则不惟自比渊明之归隐,亦含梦窗“东风临夜冷于秋”之深慨。
妙在“诗酒相宜”四字,看似恬然,实则凄凉透骨。
半梦庐词》中,此类佳制俯拾皆是,无须我呶呶不休也。
吾与蛰堪鱼雁订交,已廿一载矣。
忆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余访半梦津门,见壁上悬其手书况蕙风《浣溪沙 听歌有感》词:“惜起残红泪满衣,它生莫作有情痴,人天无地着相思。
花若再开非故树,云能暂驻亦哀丝,不成消遣只成悲。
”当时但觉辞句警人,蕴不尽之意于言外。
至于言外何意,则未曾深入体悟。
而今蛰堪与我,均临老境,诵“花若再开”之句,不觉万感萦心,怆然涕下。
蛰堪手书此词之时,必已解悟,其先我而,几二十年,姑且不论;而其词曾受夔笙影响,则可断言。
蛰堪师从梦碧词丈,而寇老虽标举梦窗、碧山,却每于词中济稼轩之气;蛰堪以“半梦名斋,似谓仅得觉翁一半,实亦隐含别开蹊径之意。
今蛰门弟子,遍及海内,整体词风虽相近似,而亦各具自家面目,殆可谓“薪已再传非旧火”乎?
质诸蛰兄,不知以为何如?
二00九年八月三日岁次己丑洪州熊盛元挥汗草于炎暑中
李长之现当代 1910 — 1978
简介
李长之(1910--1978年)原名李长治、李长植,笔名何逢、方棱、棱振、张芝梁直
山东省东营市利津县城区庄科村人
1910年10月30日生于书香门第,清华大学毕业。
师从著名哲学家张东荪、金岳霖冯友兰
是中国著名的现代作家、文学评论家,文学史家。
重要的著作有《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迎中国的文艺复兴》、《苦雾集》、《梦雨集》等。
建国后一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著有《陶渊明传论》、《中国文学史略稿》、《李白》等。
黄绮现当代 1914年5月28日 — 2005年12月23日
归国谣·序
我和老友为金石文字之交行二十多年了。
这金石之交的涵义,倒不仅局限于都有金石文字的爱好,更由于经历了颇不平凡的凄风紧雨而心颜未改。
我们还有一点共勉的志趣,就是相约不愿做“书奴”和“词奴”。
有时就被人误为“别调”或“异端”似的。
我没有用自谦的借口,推让给蜚声词坛的耆宿们为之作序,而径然承担任务,或许就因为这点情绪的鼓舞。
词,应该说是唐宋时代出现的新诗,词的形式和意格后来随着时代而变动着,譬如她的音乐性,后来的填词家就很淡漠了。
在格律上,又打破了习惯于五七言律绝的格律,填词家不得不就范于词律。
就意格而言,象苏、辛、、陆,雄放恣肆,欧、晏、姜、张,清空婉约,不过发展到元明,已成颓势,虽然由于朱彝尊张惠言力挽余波,但态势既成,很难再出古词家的牢笼。
颇负—点勇气的郑板桥,书法和词格都不愿俯首前人,使乾嘉时代的选家,十分排斥他,认为不是倚声正格,可见创造者之难于举翼。
同志,写字填词,是有一番勇气的。
象许多词家一样,他也有过模仿的痕迹。
这足每个词人必经的过程。
诗人从年轻的时代起,就遭逢不幸,过着国破家亡、没宅浮家的生活,流徙辗转的生活激浪,把年轻的诗人冲到国统区的后方,生活的波涛,逼着他认识社会,接近人民,无法锁在书窗下做一个莫谈国事的大学生。
人民的苦难,反功派的罪恶,大众化的语言,陶酿着这位词人的性格。
诗人仰首夜幕星空,经常发出绰约隐讳的词语,但也看出他在整个三十、四十年代中,运用各种寓言寄托,写出了他的深切感受,在他的词笺上,濡染了多少辛酸和伯痕。
…… 春去依依三月恨,江流滚滚千家别。
似今宵、星火乱孤城,看明灭。
《今如昔·满江红》 在青年词家经受着“鼯鼠啼溪畔,风雨惊木末”的严冷岁月中,他向往着另一片新天地,在《归国谣》中,就流露出深情的向往憧憬。
今夜月光堪掬。
是我望乡遥目。
月自识多情,为暗九衢灯烛。
追逐。
追逐。
梦到人间西北。
上元·如梦令》 其心情是何等迫切,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终于没有进入解放区,只留下一片心曲于词上。
读了老友的词,我以为他还是一个“传神写照”的能手,他词中的形象,真切而 生动,数笔勾画一个少女,简直呼之欲出: 幼妹含羞意。
双靥点红偷眄睨。
面藏阿母衣缘里。
《新岁乡俗·蝶恋花》 写幼女的腼腆羞态,真是极尽情态。
诗人总是多情的,词集中也录取了一部分恋情词,那是诗人青年时代的踪影片断,不可忘怀的青春记忆,虽然有时也只是“衣香鬓影太匆匆”的一现,也会被诗人抓住,留下永恒的温馨。
听。
草上春眠梦亦青。
相知处,休说与黄莺。
《青·十六字令》 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追索作者的情之所钟恋之所系,来为李商隐式的无题强加注脚。
我们丰要是欣赏作者的词采,感受他许多年轻人一样所经过的青春忧郁欢乐,纯真炽烈!
读了作者的词,我发现他是既能雅言,又善俚语的,“更将残瓣洗胭脂”、“红袖波中人隐约“,句法典雅而妙能出新;其以俚语入词者,“剩有女儿灶里藏,抢去抵租米”(《死活·卜算子》),“挑粪汉没生鼻子,推车夫没长耳朵”(《下情·沉醉东风》),好似苏东坡所不屑的“村语”了,所谓“街谈巷语皆入诗”,也能为作者用得妥、用得活。
有时雅言俚语并举: 怜故土,砸圆盆。
黄花移活篱根。
西山暮绕残红水,秋雨马嘶冷国魂。
《住龙泉镇司家营·鹧鸪天》 我认为其雅处不失为隽语,其白处老妪能解,这使我又想到作者为这两编词曲集的命名,来妄推一下诗人的立意。
在古词中,韦庄曾有凋寄《归国遥》词,而词牌中亦有《归国谣》,作者舍“遥”取“谣”,是否即有以俚语入词的谦意,作者的《无弦曲》,怕也不仅是推演陶渊明的“但得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拿无弦琴陶写性灵,以为作者的自况吧?
这是否表明诗人不愿永拨陈曲,在追谱所声?
当激越的时代浪花击荡着这位敏感的青年诗人时,他不满足于旧曲牌的约束,而顺口谱曲,以探索新的程式
现代新诗的韵律感和隽永性都不强的情况下,这位青年诗人似乎就有一种抱负,而从三十年代开始,就迫切地为灵感的升华寻求形式,上下求索,出现了他的《无弦曲》,和他的书法要自出机杼一样,学于古而不背乎今,用力气地学习传统,而又力图突破之,他的坚韧,他的勇气,不正是词林中难能可贵的—家吗?
学仲 一九八〇年清明节
吴未淳现当代 1920 — 2004
槐庵诗词集
《前言》  作者:吴金水 吴未淳先生北京的诗人书法家又名味莼渭春,斋号草庵,后因院内有一树海棠又名海棠花馆,晚年移居后又号槐庵
1920年阴历花朝节的前一天生于北京海淀1942年毕业于中国大学国学系,曾任小学校长,中学、业大中文教师并兼任中央美术学院教师2004年春去世。
先生早年以诗词闻名,好读陶渊明谢灵运王维孟浩然杜甫白居易韦应物苏轼黄庭坚陆游诗,尤喜杜甫
词则喜作小令,句丽情浓,有北宋五代之风。
生前与郭风惠诵先张伯驹等人多有唱和。
解放前发表较多,建国后不以诗词示人,也不加入任何诗词组织,只为生计教书鬻字,所以时人只知其为书法家而不知其为诗人。
先生书法以二王为宗兼善诸体,生前为北京市书法家协会艺术顾问。
先生早慧,少年时已经显出很高的艺术天分;不到十岁已经为人题匾,十几岁时诗词已经很成熟,有少年才子之誉,比如他十四五岁时的作品:
晨步
晨起步芳蹊,青鞋湿凉露。
回头望曙曦,犹在葱茏树。
春兴二首
东风来万里,大地韶光溥
桃靥对客笑,柳腰为客舞。
万物化欣欣,向荣各得主。
叹息古英雄,寂寞归黄土
对此好春光,诗兴增几许。
我年才十五,壮怀迈前古。
徘徊小园里,淑气扑眉宇。
意得忽狂吟,天机自吞吐。
先生青年时期正是抗战最艰苦的时候,先生气血方刚,颇有许国之心,此间作品多郁勃之气,慷慨苍凉,激楚感人,如:
夕望
云净千山出,湖清一镜开。
疏钟林外寺,残日水边台。
烽火连天急,城笳动地哀。
辛勤数行雁,曾否系书来。
二十生日作
慷慨英豪气,流离家国情。
雄谈苏季子,痛哭贾先生
有志怀投笔,无缘得请缨。
百年真易逝,廿载竟何成。
然而先生此时家道中落,生计维艰,更逢新婚妻子早逝等诸多磨难,先生是个笃于情意的人,对亡妻的怀念、对家庭的负疚徘徊于心,所以这时也有很多缠绵悱恻之作:
中秋悼亡后作
故乡今夜月,又向此时圆。
永夕同谁赏,清晖只自怜。
泪凝玉阶露,愁接锦林烟。
想见郊原冢,芳魂应未眠。
似我
似我真无计,齑盐每苦饥。
送穷韩子赋,乞食靖公诗。
骨肉风霜里,家园寤寐时。
徒然悲命遇,惭愧老亲期。
先生对亡妻的怀念持续终生,追忆之作很多,直到晚年不断:
无题
雪肤冰骨玉为名,几度回思梦屡惊。
琼岛楼台春夜永,画桥杨柳暮秋清。
桃红枉自悲人面,酒绿凭谁赋我情。
青鸟若知云外信,应劳早晚到蓬瀛。
浣溪沙 岁杪
节序惊传到岁阑,腊梅才绽凝丹。
绪风时复逗馀寒。
苦忆红裙歌白雪,枉将青镜悼朱颜。
今生何处觅前欢。
谒金门 梦亡妻
人乍醒。
独抚香衾尘冷。
睡里相逢重记省。
双双犹倩影。
五十年来俄顷。
卿去我留谁令。
自是夜台居最永。
此生原暂梦。
五十年岁月不能磨灭,该是什么样的深情呢。
先生中年后历经建国以来诸多政治运动,以及三年自然灾害、文化大革命等动乱岁月,作为一个有著独立人格的诗人,对这一切都有著深切的感受和自己的看法,比如
野望
去郭吟怀减,登台野性孤。
寒生残潦水,饥噪短墙乌。
览旷无供眼,忧民有切肤。
四方悲食堇,一饱愧为儒。
纪事
月月才逾半,家家叹绝粮。
愁充三勒腹,饥噪九回肠
虫语喧寒突,蛛丝绾敝囊。
却看官府里,日夜绮筵张。
道中
日落风云净,川原淡夕曛。
积沙迷路合,远水向田分。
野客寻新径,饥乌啄古坟。
谁家悲冻馁,恻恻不堪闻。
诗中对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社会现实描写极为真实,作为底层一员,先生没有局限于感叹自己个人的痛苦,而是“忧民有切肤”,表达出“一饱愧为儒”的情怀。
另有送女儿下乡插队的《送汝》十首,深得老杜《三别》之髓,令人不忍猝读,因限于篇幅这里不引用,读者自可去看正文。
因周兄初识某君君即下放
君即投山曲,余还伫路崎。
相逢一夕畅,再会几年期。
异地风沙苦,严天雨露私。
终须易胎骨,好去莫迟疑。
寒雀
寒雀来何处,危枝乞暂留。
已无巢室恋,复有梁愁。
露湿栖难稳,风高咽欲休。
还须避矰缴,竖子正相谋。
南乡子
破被蒙头。
拚将一醉解千愁。
休苦眼前无所见。
抬头看,天地茫茫昏一片。
无题
五十馀年未死身,酣眠饱食做愚民。
贱名一任呼牛马,微命何劳卜鬼神。
白发苍颜宁有待,青灯黄卷漫多亲。
妻儿莫笑吾生拙,如此行藏始胜人。
读罢仿佛见到那个特殊时期知识分子人人自危的情景,而先生淡然相对的风骨也如在目前。
先生晚年赶上改革开放、全民下海经商,他对当时举国向钱看,官倒横行的现实很不满,尤其对文化界招摇撞骗者非常不齿,时有所讽,当时曾经做了很多打油诗,如:
[双调]寿阳曲 书画家
画行活的称画家,俗怪字自矜书法。
地北天南乱挥洒,直闯的财多名大。
偶感
感慨长忧国,栖遑那顾身。
老惟能啖饭,壮且不如人。
喜遇煌哉世,甘为藐尔民。
群雄方逐鹿,高枕看扬尘。
但是总的来说先生老来性情恬淡,遁世之作较多,如:
夏日
午枕回幽梦,槐阴入户凉。
风来停骤雨,云破漏斜阳。
字久疏羲献,文犹契老庄。
病怀何所远,竟日委匡床。
无题
八秩衰翁寂似僧,向阳门外倚枯藤
枝头群雀聚还散,天半纸鸢低复升。
世事乘除何足论,人情冷暖亦难凭。
老来不做繁华想,身已多番历废兴。
总的来说,先生作品以近体为主,尤其五律成就最高,数量也最多,七律多为中晚年作品。
而词曲则多为小令,以抒情为主,如:
转应曲
河水。
河水。
一曲潺湲春泪。
韶华载向东流。
哪管人间白头。
头白。
头白。
肠断几年离索。
浣溪沙
冷月凄风夜一更,愁看只影去京城
计程应是到天明。
默数归期频怅惘,回思往事更懵腾。
今宵空唱雨霖铃
浣溪沙
梦里分明醒未真,绛绡衾冷尚馀熏。
倚窗无语到黄昏。
心字已灰香一寸,眉痕又上月三分。
最无人处最思人。
我与先生的缘分是因为书法,八十年代投到先生门下,学习二王行书,后来蒙同窗白君晓东赠诗,步韵为谢,从此开始写诗,但也只把诗词作为消遣,每年不多几首,并未认真。
所以虽然知道先生擅诗词,却没做更多请教,偶将所作给先生看,先生亦哂而不言。
及后与诗词圈朋友接触多了,方感到自己之浅薄,先生的可贵,但是先生此时已经去世,这是令我非常痛悔的一件事。
先生去世后只出版了书法集,而诗词集一直没有出版,这也是我的心病,现在由于中国诗词研究院的出书计画,此书得以面世,在此对研究院表示深深的谢意。
由于与先生同游的前辈已经凋零殆尽,没有合适的人作序,因此仅以本文对先生做简单介绍。
先生平生所作诗词除少数发表的以外,多数都没有稿件,后来应白晓东之求,先生凭记忆录出一千多首,按照先生做事求精的习惯,这里选录四百多首以飨读者,最后,以我过去的一首悼诗作为本文结尾:
夜读槐庵夫子大人遗诗手迹书后
手写遗诗字迹遒,淡然似水话归休。
达人早已勘生死,后学安能释去留。
今夕无眠思往事,他年有泪洒西州
春来依旧随春去,每到花朝会倚楼。
  己丑岁杪于生云阁
陈永正当代 1941年12月 —
沚斋诗词·序二
各种文体皆有独具之美学特徵,所以培养其特徵者又必有独具之社会条件。
条件异则所以掌握其特徵者难。
吾国今日文人,生乎文辞文体与夫科学文化大异古人之世,而欲学为古人之诗若文,甚难于古人,非才之不及,盖所学内容与途径之异也。
然欲发扬吾国传统文化,不能不继承传统文学之精华,则学为古人诗文之事又不能尽废。
此事虽不宜求之于常人,固可求之于专家。
余辈生文辞文体变革初成之后,较早生十年以上之前辈,旧学根底,已大不相及,学为古人之诗若文,已难望其项背。
后生余辈十年以下者,非有特殊之才学,则其难弥甚。
弥望今日旧体词坛,则大学古典文学专家多不暇为,为之者又多非所谓专家,条件失违,绪功不继,故犹东坡当日,不免兴黄茅白苇之叹也。
沚斋陈永正教授,生岁后余二十年,由乎文化背景之变迁,其欲工为古文辞也本极难。
顾先生夙承家学,渊源有自;在大学又获从名师,广守专家之业,治古文字、古文献之学久,咀含群籍,博闻强记。
余读所注古人诗,深叹其绩学。
数年前又获诵所惠自作《诗词钞》,弥惊其古体诗词之精工,皆源汲风骚,转益多师。
诗撷八代之古香,得四唐之雅韵,取烹炼于西江,拓意匠于清人。
五言古体,多比兴如嗣宗,亦有清真近渊明者;《养鸭老人行》,不啻香山乐府;《游连州后岩》、《暮航抵哈尔滨》,于唐宋韩、苏之运奇笔,于清人康、黄之阐新知。
近体则渊静自然王、孟,生新峭刻,工为活对山谷后山;而《纪梦七首和定庵》,则瑰丽恍惝,神追原作矣。
七言古体,豪气希太白,深情涵义山;《赠吴静山画师》、《老牛行》,则杜陵之写实矣。
近体绵邈俊逸,兼为义山小杜;琢句雕对,依然宋贤西江;于清人则风怀倜傥近仲则,清机肫挚兼二樵。
而善用幽微之辞,以状难写之境,则五七言之工者皆然。
词作多以情行,而姿丰致密。
“奄有梦窗、白石、小山之长”,莫《序》固已言之。
然其中亦有隽雅玉田,畅适重光者;若“独夜揽凉月”之《水调歌头》、“凉风万里”之《鹊桥仙》,“屈子牢忧聊抑志”之《临江仙》、“谷霭遥生”之《沁园春》,亦不妨其合辙苏、辛也。
统观先生之作,能排极难之势,收迈俗之功,芳葩美卉,挺生黄茅白苇之外,不独于同辈上下为罕见,且可攀方文体变前之先辈而嗣响于古人,谓非间出高才不可也。
抑所作之得力于博学,尤有逾于得自高才者。
盖处旧文变革之后,欲为继旧开新之业,学需双重,非博不济。
余上述感受,仅为读先生初集而发。
时经多载,先生新作又添,欲合初集重选以付刊,余雒诵未遍,何能测其所进。
以过时管窥,承命为序,又焉能避浅陋之有损高明耶?
幸大雅恕而正之。
西元二千零五年,陈祥耀拜序于福建师范大学意园,时年八十有四
卢青山当代 1968 —
安归集·序
予少不量力,强自操觚,说部之馀,亦涉吟咏。
迨今而立,颓然才尽,乃理董旧稿,编为二集。
光水逝,往事舟沉,影响之存,亦聊慰鸿爪之思耳。
项莲生序其词曰:“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生之可遣,事遂非无益矣。
苟能沉酣楮墨,雕篆龙虫,心有所归,老不知至,不大佳事乎。
虽然,人生事大,文字禅终非毕竟归。
予自志学以来,未尝不左右以顾,上下而求,然黄黑其丝,南北其途,毕竟之归,终竟缥缈无所。
此心飘摇,将安所托。
毕竟无归,文字遂真无益矣;况今并文字亦不复能为乎。
渊明诗云:“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每常诵此,灼然有锥心之痛;又诵采薇诗:“黄唐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复不能无同声之叹。
故予稿虽分二集,总冒一名,曰“安归
” 谓予之诗,安归之心也,凡一切言,无益之事也;犹将归为诗集,始安其心,甚且益以序言,郑重其事。
斯不亦大可笑乎。
人生百端,自内而感之,靡不可悲,自外而观之,又复可笑,固不止诗之一事、予之一身为然也。
因书数语,聊以自悲、自嘲。
或有见者,亦将兴悲而助嘲乎。
碰壁斋主书于一九九九年 按:一九九九年予集旧作为《壁下诗》、《壁下词》,是当时所为序也。
时序虽迁,予心未改,虽续有所作,不出其外。
故径挪旧日之文,聊为新刊之弁。
又,此刊所收,起自八六年,止于零八年,都为六种。
凡旧稿犹存者,虽病,概不芟夷。
腾笑遗讥,知所不免。
盖欲存鸿爪于雪泥,遂不能不忘文章之工拙耳。
碰壁斋主记于零九年。
死亡集·序
莼鲈兄见拙作多用坟字,曰不祥。
忆予弱冠尝作小文,略谓:凡人悦生而恶死,哲人不悦生不恶死;凡人之感,虽朴实而不免卑庸,哲人之见,极高明而进乎誇诞;反躬自省,谓予何求,悦生而不恶死而已已。
韩子曰:“浮生虽多涂,趋死唯一轨。
”生之浮也终焉有限,死之趋也必然有至。
予虽不能闻死心喜,亦何至谈死色变邪。
学俭兄见予近作《蝶恋花 秋夜》,斥之曰:“死生等閒事尔,安值如许张致”。
虽受其教,窃亦有辞焉。
哲人张静安所谓“天眼、自然之眼”,超其外而俯视之,死生固等閒事。
然哲人虽哲,其人犹人,哲学虽可通观于死外,人身尚固执于生内;是故处其中而感受之,则死生犹然死生也。
苟处死生之际,其心其感,果尔等閒,此已大等閒事矣。
禅宗尚矣,而屡曰:“死生事大。
渊明达观矣,其语云:“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此言高超,然为其识见与夫向往也。
迨至尽时,既以文自祭,复为诗自挽,考其事、味其语、审其心,犹惘惘依依,如不胜其去后之思者。
果欲等閒之,则必以其外之识见,涵化处其中之感受,积而愈往,始可言成,岂惟识见之可了邪。
科以予之哲学,则必曰,持彼乎因果之认识,以浸蚀此制乎因果之心性。
然毕其全功者,予陋于闻,不知古今有此几人,复不知人间有无其人;渊明之境,予已仰之弥高矣。
死固无可避趋,求其差能涵化尔。
思考、冥想、观照乃至书写之,是即涵化之一法也。
自惟幼与死,少遭死别,巨痛舂胸,欲安其心,势不能不亦稍事乎此。
至其效若何,则未临死所,不必预言,否则空话而已。
惭予才尽,岁暮理稿,所作既少且劣,而与死相涉者三居其一,乃因二兄之言,即以死亡名集。
苟有馀暇,或可翻搜旧制,剔出相类之作,以为此集之副。
谚云:“言鬼招鬼,”果有死神,予之诗与序,或将翩翩而来降邪。
其来也,予将与之把臂把盏,共披此卷,更相论讨,斯不亦人生之大快事乎,抑亦人死之大快事也。
碰壁斋主记于二零零一年
程滨当代 1978 —
人物简介
程滨一九七八年——),字子浔号矫庵别署反客生
祖籍山东郯城,生于天津
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
任教于南开中学
私淑叶嘉莹先生,得传戴君仁先生吟诵调。
又从尹连城先生习书。
嗜皮黄、昆曲,尝与同好起南薰社,时粉墨登场。
诗宗唐人,词宗五代北宋。
间参清人,然以为晚近诗词不必学而犹不免相近,故不以其为指归也。
二零零八年北京中华诗词(青年)峰会优秀青年诗人奖。
著有《矫庵集》《矫庵语业》《迦陵词稿注》《与陶渊明生活在桃花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