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库 近现代
全台诗
陈肇兴(1831~?),字伯康,号陶村。台湾府彰化县治(今彰化市)人。咸丰三年(1853)入庠邑,补廪膳生。从鹿港拔贡廖春波读书于彰化白沙书院,学习四始六义及唐宋明清诗,表现极为突出。和蔡德芳、曾惟精、廖景瀛合称「白沙书院四杰」。咸丰九年(1859)中举,曾建古香楼作为书房及居处,以读书歌咏自娱。同治元年(1862)戴潮春起事,陈肇兴拒绝戴氏之拉拢,遂遁入武西堡(今南投县集集)之牛牯岭山中。是年七月谋刺戴氏不成,几度濒于险境。闰八月避入集集山中,虽身在军旅,夜晚得閒时,往往秉烛赋诗,追悼阵亡战士,详录戴案经过,题为《咄咄吟》,乃台湾重要的历史文献。同治三年(1864)事平,陈肇兴返回乡里,设帐授学,门生有杨馨兰、杨春华、吴德功、许尚贤等,多为俊才之士。著有《陶村诗稿》六卷,并《咄咄吟》二卷合刊。 陈肇兴的《陶村诗稿》写至戴案结束止,由此作可见清代中叶崛起的台湾士子,思想取向与价值判断。不仅有个人心灵世界及理想抱负的抒写,诗作的关怀重心亦往往与生民百姓密切相关。在形式上,陈氏习惯以长篇歌行来抒怀、言志,诗作风格雄健豪迈。门人吴德功在《陶村诗稿》序文中谓,肇兴之诗胎息于杜甫,可视为清中叶台湾文坛之「诗史」。《陶村诗稿》最早由门人林宗衡等校刊,光绪四年(1878)夏季初刻,乙未之役,版毁于兵燹。后彰化人杨珠浦在大正元年(1912)得抄本于书肆,遂于昭和二年(1937)重刊。民国五十一年(1962)台湾文献丛刊本据杨抄本排印;1971年郑喜夫以连横所藏原刊本为底本〖编者按:据连横《台湾诗荟》创刊号〈遗集待刊预告〉云:「彰化陈伯康孝廉著有《陶村诗稿》八卷,版久毁失,印本亦亡。全台仅存二部,一在余处,一为云林黄君丕承所藏。」〗,另以杨氏本、文丛本合校,是为郑校本。1992年龙文出版社据杨珠浦本重印,而将郑氏校本标注于眉批以供参考,编为「台湾先贤诗文集汇刊」第一集第四册。以下作品以杨珠浦版本(以下简称「杨本」)为底本,郑校本(以下简称「郑本」、「郑注」)为辅,进行编校。(施懿琳撰)
一
一卷新诗百感生,经年避寇赋长征;壮怀不作偷安计,又向桃源起义兵。
二
数载书生戎马间,杜陵史笔纪瀛寰;采风若选「东征集」,咄咄吟中见一斑。
三
浣花溪畔少陵祠,绝代诗才赋乱离;谁料千年才更出,有人继和「北征」诗。
荆楚陈懋烈芍亭顿首拜题。
睫闇诗钞·序
《虞书》云:「诗言志。」《鲁论》云:「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诗教无穷也,如是焉已矣!古今诗人如恒河沙数,而其诗如是则传,不如是则不传。夫三代以下,如汉高、项羽、斛律金皆不学,彼岂以诗人自命?然而《大风》《垓下》《敕勒》诸歌至今传之,虽李、杜、韩、苏亦为之心折首俯,是何也?彼得乎《虞书》《鲁论》言诗之旨也,所谓如是则传也。若诗人之诗,则冠绝一时者不可多得。汉魏之际惟陈思,魏晋之际惟步兵,终南北朝则陶、谢、鲍、庾而已。唐以诗取士,诗极盛矣,然卓然大家,入《诗醇》之选者,亦李、杜、白、韩而已,宋则苏、陆,凡六家。自时厥后,金之元遗山、元之虞道园、明之高青邱、何大复称焉,然而降矣。有明七子,矫而学唐,而世以优孟衣冠讥之,我朝诸家,矫而学宋,世又以优孟衣冠讥之,而诗不甚传,何也?以彼未尽合乎《虞书》《鲁论》言诗之旨也,所谓不如是则不传也。
然则诗之传岂易言乎?读吾睫闇夫子之诗,则实有可传者。夫子之诗,高则近太白,大则近少陵,特其才气然耳,岂规模哉?集中如《都门秋怀》、如《岭南草》、如《蜘蛛》、如《寄张介夫》、如《忆仲若》、如《折树叹》、如《由水墘晚至后𡑒》、如《感春》诸篇,皆逼近汉魏。至于《王母寿》《粤王台》《祷雨龙山》《由碣石卫至金厢汎憩息》《升天行》《醉时歌》《登白云山过安期生祠遂诣九龙泉祈雨》《西樵吕祖阁》诸作,皆有阅古今、傲风霆之气,则纯乎屈、宋之遗,曾何李、杜、韩、苏之足云?盖得言志之旨深也。抑隽又尝受诗于夫子矣。夫子曰:「吾人一言一行,须有安身立命处,作诗亦然。《孟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不知道者,不足以言诗。古今诗人如麻,惟陶徵士、浣花、青莲、昌黎、眉山有然,次则李义山、陆放翁、元遗山三子之诗,亦能自道其意。」及退而玩夫子之诗,其本诸安身立命以咏歌者,不可枚举。乃知夫子以其所得者授隽也,盖得无邪之旨深也。且夫夫子以名进士由郎署改官来粤,历宰诸大邑。每治事,与民语,丁宁委婉,若恐重伤之者,而治盗恒用重典。常语人曰:「周汉以来,名臣钜儒,论治无不明刑罚者。然刑罚之本,在于教养。今吾日取不养、不教之民而诛之,疚心多矣!」每移任去,父老攀辕截镫,途为之塞,有出涕者。是立德、立功不朽之业大有在,岂区区以立言传哉?
初,隽以刊行是篇请,夫子辞之曰:「古大家诗,多则万篇,少则千篇。余虽耽诗,存稿仅尔。而一行作吏,此事遂废,偶有触托,亦不过于马背船唇得之。我生不辰,衷怀摧怆。或多急微噍率之音,遽以问世,徒授人以吹索之柄,可乎?」隽谓:「白诗多,韩诗少,皆大家也。且白不敌韩,诗岂以多寡论哉?使所作有失乎《虞书》《鲁论》《孟子》言诗之旨,虽多,亦奚以为?」夫子颔之。隽遂校字以付梓。举吾夫子之诗之所得,述诸简端,以谂后之读睫闇诗者。庚子腊日,受业张隽谨识。
睫闇诗钞·序
余尝以为文章之成也有三:赋之自天者曰才,造之于人者曰学,惟境也者,天与人交致而不可一阙。天予以特殊之境矣,人或不胜其艰困,无复聊赖,甚者堕其气而殒其身,不善于承天足以昌其才与学者,转自负之,是岂天之咎与?天宝之乱,杜子美以稷、契自命,而流离饥寒,卒不得一效,故发为诗歌,冠绝有唐。其后苏子瞻以命世之才,安置黄州七年,已老,犹为儋耳万里之行,故子瞻诗文,亦以海外为极盛。向使彼二子者不能亨其心以顺受,则其境固非生人所堪,亦与寻常之夫叹息悲忧以至于死而已耳,乌得有鸿博绝丽之辞以至于今乎?是故有境乃可成其才,亦必有学乃可用其境。吾益以知义理之学之不可一日去身,即求之文章而亦然也。
霍邱裴伯谦先生,以名进士出宰粤东,才略颇见于世矣。乃迕大府意,罗织之,几不测。既不得其罪状,犹逼偿巨万金,且永戍新疆。行更寒暑,一仆又中道毙。丙午到戍,戊申乃赦归。归逾年,值国变,而伯谦已将六十矣。是其境与子美、子瞻略同。余初闻伯谦于肯堂,伯谦亦因肯堂而知余。今年初夏,乃相晤于马君冀平座上。伯谦即出其生平所为诗,曰《吴船》《岭云》《西征》《化城》《东归》《风泉》诸集,以示余,且使为之序。余读之,爱不能释。因屏百务,穷十日力乃竟。因叹曰:嗟乎!若伯谦之诗,可谓境不负才矣。吾闻其家学,以宋贤为根柢。其赴北庭也,著《河海昆仑录》,于山川道路、风俗政教,考之綦详。而余之所服膺者,尤在能处忧患之中而不忘省察克治之功也。然则伯谦之不负其境,不更以学乎哉?伯谦于古大家诗,无所不学,至其得力,于杜、苏为多。《吴船》《岭云》两集,才气已为极盛,至《西征》以后,光气发见,尤可喜可愕,足追并古人,惜乎肯堂已前死,不及见也。余岂足以序伯谦之诗乎?聊述所知以质之而已。甲寅七月,桐城姚永概序。
语业二卷,彊村先生晚年所定也。曩者半塘翁固尝目先生词似梦窗。夫词家之有梦窗,亦犹诗家之有玉溪。玉溪以瑰迈高材,崎岖于钩党门户,所谓篇什,幽忆怨断,世或小之为闺襜之言,顾其他诗,如何匡国分,不与素心期。又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岂与夫丰艳曼睩竞丽者。窃以为感物之情,古今不易,第读之者弗之知尔。先生早侍承明,壮跻懋列,庚子先拨之始,折槛一疏,直声震天下,既不得当,一抒之于词。解佩纕以结言,欲自适而不可。灵均怀服之思,昊天不平,我王不宁,嘉父究讻之忾,其哀感顽艳,子夜吴趋,其芬芳悱恻,哀蝉落叶。玉溪官不挂朝籍,先生显矣。触绪造端,湛冥过之。信乎所忧者广,发乎一人之本身,抑声之所被者有藉之者耶。复堂老人评水云词曰,咸同兵事,天挺此才,为声家老杜。余亦谓当崇陵末叶,庙堂厝薪,玄黄水火,天生先生,将使之为曲中玉溪耶。迨至王风委草,小雅寝声,江濆飞遁,卧龙无首,长图大念,隐心已矣。慬留此未断樵风,与神皋寒吹,响答终古,向之瘏口哓音,沈泣饮章,腐心白马者,且随艰难天步以俱去。玉溪未遭之境,先生亲遘之矣。我乐也,其无知乎,我寐也,其无吪乎。是又讽先生词者,微吟焉,低徊独抱焉,而不能自已也。甲子嘉平月,遁堪居士张尔田引。
琴台梦语词·序
琴台梦语词二卷,吾友易子中实游艺江南之所作也。中实渊闻赡学,年少多通,以诗人绪余,乐府新律,纂绣骚雅,雕镂情文,倚声而歈,引节弥韵,华缛丰艳,自其天才。而跌宕风尘,驱染烟墨,江山之胜,抑有助焉。当夫子美去蜀,季野入吴,张翰相知,伯喈流寓,欢缔吟社,豪张酒军。会苏家之旧亭,访钱氏之故馆。金阊晓而春丽,锦泾暮以秋凄,此一境也。古梦无痕,游悰式写,废苑独往,灵岩遂攀,鞭影辟疆之园,剑气要离之墓。廊沈屧响,寺阁钟声,驻舄鲈乡,题襟虎阜,邓尉之梅花似雪,苏台之杨柳如烟,此又一境也。登山曰归,临流斯畅,虹桥小泛,鹤涧幽探,打桨莲泾之湾,攲篷荷荡之曲,横塘渺渺,香水盈盈,此又一境也。尔乃峭帆半偃,侧帽孤征,睇虞仲之岩栖,迹焦先之谷隐,揽飞楼于北固,问故土于南朝,建业之镇荒凉,秦淮之流呜咽,即遗宅而谢安不作,觅新亭而王导无人,销沈钟阜之灵,悽怆台城之乱,俯仰百代,低徊万端,此又一境也。若夫闲怀宛,宛,影事依依,眷同心之旧盟,订促膝之新侣,玉箫倚袖,金筝侑觞,白门暄而雾晴,青泾涨而波阔,缆莫愁之芳树,采元武之瘦菱,写照荷华,销魂桃叶,夜夜奈何之月,朝朝恁处之云,竹写丝陶,金悽粉怨,此又一境也。其或独寐无那,端居不憀,花菲菲而勒寒,雨萧萧而作暝,莺朝倦赏,雁晚枯吟,蝶衣午慵,螀笛宵冷,数抵金之漏刻,耽软玉之华年,含酲未醒,抚景谁语,此又一境也。中实于此纵横两戒,规模万族,飞行南斗之表,抗声北宋而还,江管牙雕,涛笺手擘,敲唾壶而欲碎,洒墨花其若飞,至于读画分题,裁筒答和,愁侬欢坠,感物情来,王宽寄妇之篇,鲍照与妹之作,莫不翘思绮烂,触绪丝萦,作之者按谱传歌,读之者回肠荡气,可谓深美闳约,恻隐盱愉,采不浮缛,神不虚艳者矣。若乃尚论昔贤,窃比高唱,则流水孤村之萧远,晓风残月之凄清,金戈铁马之雄深,宝函钿雀之瑰丽,静窈若暗香疏影,缠绵若浅醉闲眠,温柔若香冷猊金,幽秀若梦回鸡塞,夫固奄有众妙,不名一家,谅哉赏音,弗予河汉。
岁在丁亥仲冬朔日。
长沙张百熙拜序于京师宣武坊南之寓斋。
二如阁诗集·黄纬序
墨娟者,我邑费担农广文先生之爱女也[1]。方七岁,攻书史,积十余年,经传皆通,尤长于诗,先生亦乐以诗授之。岁壬午,余就馆其家[2],乃兄寅生暨诸弟[3]皆及门[4],余亦藉承[5]先生教。娟年十五,有才名,闺中日事讽咏[6]。兄嫂绣云甫聘归[7],亦能诗。于是,二人嗜学一心。先生博物,拥书万卷,吴楚诸名公时过访[8]焉。至则无有不赠,赠则无有不和。数年诗既多,先生笑而汇之成一帙[9],曰:“吾锡汝名[10],署为《二如阁》。”从兄[11]湘臣、茂才、右达、明经素不轻许人诗者,于此稿则尽情击赏[12]。
[1]我邑:我县,即阳新县(旧时谓兴国县)。邑,旧时县的别称。费担农:费墨娟之父,名费光业,字敬之,号担农。广文先生:指费担农先生。“广文先生”是旧时对儒学教官或儒雅之士的泛称。宋敖陶孙《次韵翁伯绍教授》诗:“政思坐上觅佳客,广文先生秀眉宇。”费担农曾于同治九年例授县候选教谕,故云。以下凡言“先生”或“广文先生”皆指费担农。
[2]就馆:任教于私塾。馆,这里指私塾。
[3]乃兄:乃,代词;其,他的。乃兄,即谓其兄。《红楼梦》第四回:“令其读书,较之乃兄,竟高十倍。”暨:连词;与、及。诸弟:同宗之弟。《国语晋语四》:“而惠慈二蔡,刑于大姒,比于诸弟。”韦昭注:“诸弟,同宗之弟。”唐韦应物《寒食寄京师诸弟》诗:“把酒看花想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
[4]及门:受业于门下。语出《论语先进》“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孔子所谓“及门”,本谓在门下,后以“及门”指受业弟子。《元史许谦传》:“及门之士著录者千余人。”
[5]藉承:凭依,继承。
[6]讽咏:诵读吟咏。晋张华《博物志》卷十:“听诵诗书讽咏之音,不听淫声,不视邪色。”
[7]甫聘归:甫,才,刚刚。聘归:古代谓女子出嫁。宋陆游《雪后寻梅偶得》之一:“定知谪堕不容久,万斛玉尘来聘归。”
[8]过访:过访,探视访问。
[9]一帙:一本书稿。明高启《荆南唱和集后序》:“因以一帙示余,曰:‘此野人之词也。'”
[10]锡汝名:为你赐给书稿一个名字。锡,通“赐”。《诗经大雅既醉》:“孝子不匮,永锡尔类。”署:题记。《汉书苏建传》:“上思股肱之美,乃图画其人于麒麟阁,法其形貌,署其官爵姓名。”
[11]从兄:堂兄。《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
[12]击赏:击节赞赏。《旧唐书阎立本传》:“池中有异鸟随波容与,太宗击赏数四,诏座者为咏,召立本令写焉。”
娟年十八,归张外子坤轩[1],俊逸士也。琴瑟既调,逮事翁姑,欢心最得[2]。洎乎高堂已谢,家政独操,抚嗣息,课奴婢[3],内和伯叔之亲,外洁宾朋之馔,相夫子,摒挡一切,俾秩然而就绪[4]。人静更深,则仍手一卷吟讽,参稽[5]故学识,与年俱进。坤轩所与游多淹雅[6]著名之士,每因内子能诗欣欣然各有奉赠。昔昭仪操人伦之鉴,尚矣[7]。降若《随园》所纪,闺秀诗才极一时之盛,如叶方伯佩荪家前后两夫人、两女公子及儿妇皆诗坛飞将也[8]。娟殆可与媲美与?惜乎[9]!
[1]外子:丈夫。旧时夫称妻为内子,妻亦称夫为外子。费墨娟丈夫名张学譓,幼名翌珍,字昆言,号坤轩。
[2]琴瑟:《诗经周南关雎》:“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后比喻夫妇间感情和谐。苏轼《答求亲启》:“许敦兄弟之好,永结琴瑟之欢。”逮事翁姑:逮事,侍奉。翁姑,公婆。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四:“泰惊悸,召诘之,妪曰:‘老妇常逮事翁姑于此,子孙不肖,为他人所有,故悲耳。'”
[3]洎乎高堂已谢:等到公婆谢世。洎(jì)乎:等到,待及。嗣息:儿子。课奴婢:督促、训导奴婢。宋苏轼《仇池笔记二红饭》:“今年东坡收大麦二十余石,卖之价甚贱,而粳米适尽,故日夜课奴婢舂以为饭。”
[4]相夫子:相,辅助。夫子,指其丈夫张坤轩。俾秩然而就绪:俾(bǐ),使。秩然,秩序井然,整饬貌。明方孝孺《祭童伯礼》:“孰如吾子,祠庙是虔,岁时烝尝,其仪秩然。”
[5]参稽:参,领悟。稽,查考。《荀子解蔽》:“疏观万物而知其情,参稽治乱而通其度。”
[6]淹雅:犹高雅。《宋书王微传》:“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
[7]昭仪操人伦之鉴:昭仪,皇帝妃嫔封号之一。这里指唐代的武昭仪,即武则天。人伦之鉴,即人伦鉴识,指鉴别、评估人物的能力。《梁书丘仲孚列传》:“少好学,从祖灵鞠有人伦之鉴,常称为千里驹也。”清王永彬《围炉夜话》:“郭林宗为人伦之鉴,多在细微处留心。”武则天由昭仪而为皇后继而为皇帝,大行科考,选贤能,立女官,时人许以人伦之鉴。当时上官婉儿被配没掖廷,武则天闻其多才,即召见宫中,试其文才而后大悦,当即下令免除上官婉儿奴婢身分,使其掌管宫中诏命,后又命其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终使这位才女功成名就。此句言下叹息墨娟女史生不逢时,没有那样的机遇。尚矣: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尚,通“上”,久远。《史记三代世表序》:“五帝三代之记,尚矣。”
[8]降:这里是说到了后来。降,表示从过去某时起往后算。唐韩愈《董公行状》:“所奏于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汉以降,未尝言。”《随园》:指清袁枚《随园诗话》。方伯:这里泛称显贵的官员。汉之刺史,唐之采访使、观察使,明清之布政使均称“方伯”。唐韩愈《送许使君刺郢州序》:“于公身居方伯之尊,蓄不世之材,而能与卑鄙庸陋相应答如影响。”飞将:清袁枚《随园诗话遗补》卷三:“吾乡多闺秀,而莫盛于叶方伯佩荪家。其前后两夫人、两女公子、一儿妇,皆诗坛飞将也。”并详引上述诸才女诗,如引叶佩荪先娶夫人周瑛清《甲戌闻捷》:“双眉欲展意犹惊,起听铜钲屋外声。不惜雕梁驱乳燕,泥金帖子挂题名。”又引其继娶夫人李含章《夏书》:“午楼风暖试轻纱,语燕声中日未斜。满地绿阴帘不卷,游丝飞上蜀葵花。”又引女儿《春阴》:“碧窗人起怯春寒,小立闲庭露未干。墙外杏花阶下草,引人长倚碧阑干。”又引长媳《春晓》:“翠幕沉沉不上钩,晓来怕看落花稠。纸窗一线横斜裂,又放春风入画楼。”
[9]殆可与媲美与:此句是说谓墨娟女史和《随园诗话》中提到的乾隆年间的闺秀诗才大概可以比美了吧,可惜出生得晚,她的诗无缘载入很有影响的《随园诗话》。
广文先生于癸巳年冬遽赴召玉楼矣,逾年,绣云复兰萎[1]。嗣是[2],诸作率多恼恨穷愁。且因乃兄暨弟科名未就[3],则于诗中寓箴劝之意,盖其孝义之情、敦厚之旨,天性然也。
余叨世好[4],今又授馆于兹,长君明珠甫成童[5],经训已通,他日必显,显则此稿必传。课徒之暇,尝请而读之[6],窃叹诗人之芳馨气泽大都不泯,而广文先生独得之爱女[7]。因为之叙,一以志东君之韵事[8],一以述才人之苦心。
光绪辛丑年[9]孟春月之上浣[10]癸巳,恩科[11]举人考授汉宗室觉罗教习知县黄纬题撰[12]。
[1]赴召玉楼:唐李商隐《李长吉小传》:“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后因以“玉楼赴召”为文士早死的典实。兰萎:比喻丧亡。宋王柏《陈卿内邵氏挽词》:“蕙槁兰萎兮弃钗钿,凄凄东坞兮藏风烟。”
[2]嗣是:从此以后。
[3]科名:科举功名。箴劝:告戒、规劝。
[4]叨世好:忝为世交。叨:犹辱。谦词,表示承受之意。唐陈子昂《为副大总管苏将军谢罪表》:“臣妄以庸才,谬叨重任。”
[5]长君明珠:长君:古代公子的泛称。这里指费墨娟女史之子明珠,明珠又名张羽尧。
[6]课徒:教育学生。清李伯元《南亭笔记》卷五:“萧山汤文端未第时,为人课徒。”请:敬辞。用以代替某些动词。表示恭敬、慎重,或使语气委婉。《红楼梦》第十四回:“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早有人请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下放声大哭。”在这里是说把费诗拿出来。
[7]之爱女:这样值得宠爱的女儿。之,指示代词,这样,这样的。
[8]东君:犹东家。对主人的尊称。清袁枚《新齐谐梁朝古冢》:“朱生匆匆出署,将觅船赴浙,忽差役寄东君札来,止之。”韵事:风雅之事。清李渔《闲情偶寄声容文艺》:“听其自制自歌,则是名士佳人,合而为一,千古来韵事韵人,未有出于此者。”
[9]光绪辛丑年:即公元1901年。此时费墨娟女史已32岁。
[10]上浣:即上旬。俗以上浣、中浣、下浣为上旬、中旬、下旬,本唐制十日一休沐。浣:沐。
[11]恩科:此指清代于寻常例试外,逢朝廷庆典,特别开科考试,称为“恩科”。
[12]考授汉宗室觉罗教习知县:指清代汉人通过考试后在皇族觉罗子弟的官办学堂任教,期满后以知县用的官衔。
蜀雅·序
庚午岁暮,得北梦翁书,以勘定词集蜀雅将竣,属为之序。余不文,何足序翁之词。然自丙辰邂逅翁于金陵舟次,有大酺之唱酬,忘年定交,忽忽十余载,关河阻隔,交谊弥挚。知翁之身世,嗜翁之词翰,环顾海内,鲜有余若,则于翁以定稿问世之际,又乌能已于一言。翁蜀人也。蜀本词邦,相如子云导之先路,太白东坡腾其来轸。自汉魏以还,迄于今世,言词赋者,必称蜀彦。而花间一集,岿然为词家星宿海,盖其名山大川郁盘湍激,峰回峡转,亦秀亦雄,清奇瑰伟之气,毓为人灵,有以致之也。尝考风诗雅乐,本处一原,后世莫能兼擅,乐府与诗,遂歧而为二。隋唐嬗衍,倚声代兴,宋贤从而发扬广大之。体洁韵美,陵铄百代,元明以降,此道寖衰。有清初叶,重振坠绪,而斠律铸辞,则光宣作家乃称最胜,半塘彊村久为盟主,樵风蕙风赓相鼓吹。至异军突起,巍峙蜀中者,则香宋与翁也。香宋词人禀过人之姿,运灵奇之笔,刻画山水极隽妙,追踪白石,而生新过之,余夙有文论之矣。翁词则沈酣梦窗,矞皇典丽,与香宋殊轨,而异曲同工焉。居尝自谓古今作家之所成就系于天赋者,半系于其人之身世,遭遇者亦半。翁少年蜚声太学,博闻强记,于学无所不窥,壮岁游宦粤西,娄宰巨邑,退食之余,寄情啸傲,穷桂海之奥区,辑赤雅之别乘。柳州石湖以后,一人而已。迨辛亥国变,更宰会理,抚循夷猓,镇慑反侧,暇则蒐讨其异俗,网罗其旧闻,歌咏其詄丽环奇之山川风物,一如在桂。已而客居故都,落落寡合,黍离麦秀之慨,悲天悯人之怀,一寓于词,风格则祖述梦窗草窗,而气度之弘远时或过之。盖翁之遍览西南,徼山水雄奇之胜,所遭世难,惝恍诪张之局,有非梦窗草窗所能比拟者也。丙辰参赣帅幕,武夫不足以言治,乃益肆志为词。徵考其邦之文献,友其士君子,酬唱谈宴,几无虚日。所作气格艺苍坚,笔力益闳肆,差同杜陵客蜀以后之作。乙丙而还,世乱弥剧,翁乃避地海疆,谢绝世事,讲学之暇,闲赓前操,命意渐窥清真,继轨元陆,以杜诗韩文为词,槎枒浑朴,又非梦窗门户所能限矣。余少失学,束发就传,嫥治自然科学,于吟事为浅。尝乙卯自美利坚归,闲与旧友王简庵然父昆季学为倚声,于宋人夙宗梦窗,近贤则私淑彊村,与翁所尚不谋而合。自识翁后,益喜弄翰,篇什渐多,终以不习于声律之束缚,中道舍去,十载以还,虽不时为五七言诗,而倚声久废,惟把卷遣日,尚时翻宋贤之遗编而已。视翁之老而益进,蔚为大宗者,惭恧奚如。而翁不遗其僿陋。一篇脱手,千里写似,宁谓余知词,无亦心神契合,有非形骸关塞所能外欤。余之叙翁之词,盖不仅述翁之所造,亦以志余与翁不谖之交云尔。
民国二十年二月新建胡先骕。
鲤鱼城中春骀荡,微吟侧帽独来往;刺桐花下马蹄骄,少年意气干云上。撞破家居不足悲,早知误国是纤儿;工愁燕子惊新垒,忍死鹪鹩恋故枝。萍花吹梦沈消息,贱子关河走觅食;分作天涯海角人,怨鹤凄猿苦相忆。感时笔砚尽教焚,谈瀛客至动讯君;诗史世争推子美,罪言人解说司勋。旧梦刹尘都了了,底事景榕头弗掉?野史亭荒话赤乌,遗民集在歌朱鸟。无泪可挥惟说诗,不堪著手属枯棋;分明叱雪惊霜地,惆怅残山腃水时。漫道仙人在岛上,楼台眼底皆无恙;我来天外访安期,落花已把金棺葬。笋束遗编付阿咸,臣家痴叔本非凡;勋名一任销铜柱,箸述居然出铁函。白头嗟我垂垂老,金拣沙披时见宝;开卷纷纷堕笔花,登堂落落思文藻。隐雾人归山亦空,峰头望月天濛濛;每依南斗频瞻北,不信西流偏向东。江山悠悠草鸡死,藤牌未必无男子;剑南家祭莫伤心,他日谷音留信史。义熙甲子悲悁悁,人生不幸以诗传;下君浊酒五千卷,迟我扁舟三十年。
民国二十年辛未三月,泉州苏大山荪浦。
大至阁诗·序(叶恭绰)
余年十二,随先君至赣,先君为妙选师友,故一时贤俊,多得从之游。厥后聚散不常,遭遇复各异,曩者晨夕谈艺之乐,一逝不可复得。日月易迈,往昔盛年各随尘浪以俱去,三十年中,哭桂伯华、刘玉珩、沈筱宜矣,继又哭陈师曾、梅斐漪,最近复哭诸贞长与刘未林、文公达。余幸稍识生死无常之理,不至以此伤性,然情怀则可知也。又念诸君以特异之姿,阅世数十寒暑,所得者惟忧苦疾患,此固人类所同,然第求稍获世间名利恭敬,以窃自慰其非虚生浪死,其事亦至复不易。呜呼!人生之多艰,文人之无命,殆不信耶?殆不信耶?贞长长于余数岁,少好为诗,屡相唱和,惊其骨格腾健,望之莫及。中岁偶读所作,则益转为苍浑,骎骎与散原、吷庵诸公并驰。没后,觅所为诗,固裒然成集,梁子众异因独任剞劂之役,刊成此帙焉。贞长平生知友甚黟,今独得此于众异,于死友可云不负。抑贞长异时屡助节使幕府,嶷然将有以自见,固非欲以诗人终者。顷岁胥疏无俚,买地西湖红桕山庄,葺屋数椽,期将隐居以老,复遇焚如,燬藏书,万数千卷都尽,意气乃顿衰。谋食来海上,所为诗始率易。及病以死,几无赀为殓。综其身世,颇类子美、樊川与玉溪、剑南,然敛华就实,能用于世,复似过之。至于诗之与古人絜长较短,则未易以一二言尽也。余往者曾属友人吴眉孙刊师曾遗诗;伯华以学佛弃其文字;玉珩早死,无遗稿;筱宜、斐漪所作散佚;余比搜辑公达之作,尚未成编;未林遗稿则贫不能刊。呜呼!当今之世,贞长之犹得流传此帙,得不谓之厚幸欤?抑文字与世谛牵缠至固,贞长曾从伯华学佛,今兹摆脱落尘鞅,将舍其所执而企其所未至,区区一诗集之刊布,其未必为贞长之意乎?第朋辈之所得而助于贞长者,则固止如是也。噫!民国二十二年十二月,番禺叶恭绰。
思玄堂诗·跋
自三十六体出,学者始识以茂密深醇之法,梯阶杜境,韩、和继作,有宋杨、刘、钱、晏诸人复衍其传,其后浮响寖增,去杜愈远,诟者至以挦扯相诋,由是宗者盖稀。衮甫年丈后于杨、刘诸公殆九百年,生平为诗,初不规规酬唱,直抉李精髓以入杜堂奥,图阵严整,未尝率尔成咏。忆甲子寓故都,曾假手稿讽诵,虽寻常一字,亦窜易数四,想见用心苦矣。年丈既归道山,哲嗣子长、公纪诸兄定其遗稿,以传不匮,孝思孰大于是。以拟义山学杜,遥遥千载,信足辉映后先。年丈粹然儒宗,毕生致力《法言》,已见江河不废,其于声韵尤足俯视海内,抗响有清,固无俟乎诗名以传。即以诗言,亦自有不朽者在。集中附见补亡诸诗,以飞所知,殊不仅此。甲戌旅京,[见]年丈为书聚头扇二律云:「老学真馀炳烛明,一编覆瓿欲何成。篹玄耻署新诸吏,议礼甘为鲁两生。别久未忘春树色,诗来如听暮江声。酒人寥落悲歌减,击筑难为独客情。」注「次韵答纕蘅兼寄秋岳」。又:「帝京景物不堪寻,偶过梁园春正深。经雨繁花成碎锦,接天乔木更轻阴。百年蔽芾思周德,一士婆婆动越吟。莫怪少陵无好思,王孙且复保千金。」注「癸酉暮春萃锦园看海棠分韵得深字」。今检《思玄堂稿》,未睹两诗意者,遗珠或多,秋岳、纕蘅诸先生,平生往还,他时谅有裒益。复忆甲子借读手稿竟,奉题二诗云:「论道谈玄兴不穷,及门常得坐春风。为霖久属苍生望,载笔还参造化功。洗尽铅华归澹永,力收刚健到沉雄。微闻绛节仍东驻,定有新词付锦筒。」「文章千万灿琳琅,(集题《金薤琳琅斋稿》。)早见声华动八荒。天上神龙信夭矫,众中仙鹤自轩昂。朝宗江汉同归海,避月星辰各敛芒。愧我无途换凡骨,欲因公乞上池浆。」年丈往矣,久坐春风,凡骨犹昔,披诵兹稿,不禁泫然,世有知音,其或能继郑笺,用阶少陵之壁垒耶?
民国二十六年四月,年侄冯飞谨识于南都。
寒云词·夏序
凡学可以人力致,惟词则得于天事者为多。好鸟鸣春,幽蛩响夕,微风振松篁,寒泉咽危石,孰为之节奏?自赴其欢娱哀戚之旨,皆天也,词人之词亦犹是而已。是故古来作者,太白、飞卿为之,有其天也;杜陵、昌黎无其天,弗强作也。惟天故真,惟真故不为境所限,若南唐二主、若张功父、若纳兰容若,或偏霸江介,或贵公子,宜无弗得于志矣,然其为词郁伊善感,含情绵漠,有过于劳人思妇者,岂人力所能致耶?袁子寒云生长华膴,耽好儒素,当时誉者拟诸陈思,兹非仆之所敢知,第得见其所为词,则固功父、容若之流亚也。中岁湛隐放废、饮醇近妇如信陵,时时为词以寄意,多恻艳琐碎、燕私儿女之语,或乃病之然,此实词家本色也。颇闻近代主词坛者。悬所谓拙重大之旨为揭橥,以饰门面、召来学,而世之学为词者亦群焉奉为圭臬,然此特相率而为伪耳!寒云之词独能任天而动,交交若鸟,凄凄若蛩,谡谡若松风,泠泠若泉石,兹非其天事之胜欤?寒云初意亦有志于考律,与赵逸叟诸人游,相与讨论,然其为效粗能度曲而已,今存稿中四声亦不能尽合于律,然此亦不足病也。宫调之失传久矣,今之教人为词者颇以四声并和为尽能事,梏桎性灵,伤词害义,其弊已不胜言。矧古今之音异,南北之音异,一声而阴阳异,乃至一名家词而数本互异,又孰从而正是之?寒云之词自鸣其天,不欲扶篱倚壁,趋于窘涩之途,亦不肯描头画角,失其咏叹之旨,殆为有其天而能自全者欤。寒云病中恒手自定稿,命其闺人录之,凡得词如千首,自署曰《洹上词》。既殁,家人以属其中表张伯驹,伯驹将为梓之,问序于余,余病夫无其天而强为之者之多,而号称能为词者又日以涂饰摹拟相矜尚,词之天寖失而词学益以微,乃信寒云之词为必可传。若夫哀鸟遗音,时于恻恻微吟中寓其家国难言之隐,则尤足慨念云。
枝巢夏仁虎序
词学图录
郭绍虞(1893-1984) 原名郭希玢。苏州人。中学未毕业,自学创作与学术。1919年到北京为《晨报副刊》撰稿,并在北大旁听,加入新潮社。1921年和茅盾、郑振铎、叶圣陶等共同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从事新诗、散文创作。主攻古代文学批评史。解放后任同济大学文法学院院长、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兼主任、上海文联副主席、作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复旦文学研究室主任、《上海文学》编委等职。有《中国文学批评史》、《中国古典文学理论批评史》、《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沧浪诗话校释》、《诗品集解》、《续诗品注》、《宋诗话辑佚》、《杜甫戏为六绝句集解》、《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小笺》、《中国历代文论选》等。
二十世纪诗词文献汇编
胡先骕(1894----1968)字步曾,号忏庵,江西新建人。早岁入京师大学堂预科。1912年赴美国留学,入加利福尼亚大学。1915年与留美同学发起组织中国科学社。1916年毕业回国,任江西庐山森林局副局长、东南大学农科植物系教授,兼系主任。1922年与吴宓、梅光迪等创办《学衡》杂志,提倡古文。后再度赴美留学,入哈佛大学攻读植物分类学。1925年获科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南京高等师范、东南大学、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校教授。1928年在北平创办静生生物调查所,任所长。1934年创办庐山森林植物园。1937年任云南农林植物研究所所长。1940年任江西泰和中正大学校长。后任中国植物学会会长、北京博学会会长、中央研究院评议员。1944年在湖北利川县磨刀溪发现学界公认绝种的水杉。1948年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任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早年加人南社,论诗宗宋,与柳亚子意见不合。著有《忏庵诗稿》、《中国松杉植物之分布》、《经济植物学》等。卢弼评其诗云:“君周览名区,造诣深邃,又复苞孕近世之学海思潮。蕴蓄者宏,吸纳者富,往往擅临川,东坡之胜,而又兼有昌黎之苍莽、摩诘之隽永,山谷之奇突,合众长于一炉而冶之,宜乎其睥睨一时也。”陈三立论其诗云:“本学识以抒胸臆,高掌远蹠,磊坷不群。其纪游诸作,牢宠万象,奥邃苍坚,尤近杜陵”。钱钟书极推崇其所作贯通古今,堂宇恢弘,其《胡丈步曾远函论诗却寄》诗云:“汲古斟今妙寡双,袖携西海激西江。中州无外皆同壤,旧命维新岂陋邦。烽火远书金可抵,丹铅退笔鼎难扛。不干扪有谈诗舌,挂壁年来气亦降。”又评其诗稿云:“抱弓力大,琢玉功深。登临游览之作,发山水之清音,寄风云之壮志,尤擅一时之胜场。”
人物简介
廉建中(1896-1986)教授、诗人。无锡北塘区后祁街人。原名明甫,一名谏钟,号蓉湖散人,别署全于老人。早岁毕业于上海持志大学。毕生从事教育,一生除教育外,尤擅诗词,有《蓉湖诗集初、二、三、四、五集》、《蓉湖诗钞选集》、《晚晴唱和集》、《无锡名胜百咏》、《历代孝子诗文选》、中国名医选咏》、《杜甫李白诗选注》、《廉南湖年谱》、《教育法之研究》等存世。
人物简介
1896-1941,原名学衡,字浚南,又字众难,自号摩登和尚,闽侯县螺洲镇州尾村(今仓山螺洲镇)人。幼孤,由其姐抚养长成。7岁入私塾便能读书断句,8岁在北京读书。宣统元年(1909年),庚白13岁,即在北京师范大学堂肄业,参加京津同盟会。辛亥革命后,被推为众议院议员和非常国会秘书,并同陈模一起创立“黄花碧血”社,以暗杀手段牵制清朝余孽。又经乡人林之夏介绍参加“南社”。民国6年庚白为众议院秘书长,南下广州,帮助孙中山召开国会非常会议,领导护法。但后来受到军阀的阻挠和破坏,孙中山愤而辞去大元帅职,庚白也相逐引退,蛰居上海研究欧美文学和中国古诗,创办《长风杂志》,所撰诗文,自比于唐杜甫。他曾言:“十年前郑孝胥,今人第一,余居第二。若近数年,则尚论今古之诗,当推余第一,杜甫第二,孝胥不足道矣”!民国21年庚白重入政界,任法院立法委员。民国30年,庚白偕妻挈子到香港,拟创立“诗人协会”,并编撰《民国史》,但才几天,珍珠港事变,香港沦陷,不得不遁居九龙。12月19日,庚白夫妇夜归,被日军所遇。日探曾误传庚白是国民党中央委员,于是即被射杀,死于非命,年45岁。
简介
朱东润(1896年12月4日-1988年2月10日),原名朱世溱,字东润,后以字行。江苏泰兴人。当代著名传记文学家、文艺批评家、文学史家、教育家和书法家。民国三年留学英国伦敦西南学院。民国五年初,朱东润先生为参加反袁复辟斗争而毅然回国。1917年秋至广西省立第二中学任教。1919年任南通师范学校教师。1929年出任武汉大学特约讲师,受闻一多先生委托首次开设中国文学批评史课程。 抗战后历任中央大学、江南大学、齐鲁大学、沪江大学等校教授。1952年调入复旦大学中文系任教授,1957年起任复旦大学中文系主任。1981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聘为博士生导师。他还历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第一届学科评议组成员,国务院古籍整理规划小组成员,中国作家协会理事,国际笔会上海中心理事等职。1988年于上海逝世,享年92岁。曾著有《中国文学批评史大纲》《中国文学论集》《史记考索》《杜甫叙论》《梅尧臣传》《陆游传》《张居正大传》《梅尧臣集编年校注》等。
积木词·自序
余旧所居斋曰「萝月」,盖以窗前有藤萝一架,每更深独坐,明月在天,枝影横地。此际辄若有所得,遂窃取少陵诗而零割之,名为「萝月」云耳。初,伯屏与余同寓三载,去秋始移居西城,其旧所居室既閒废,余乃入而据焉。客来茗谈或小饮,客去时亦于其中读书作文。室北向,终日不能得日,殊卑湿。回忆伯屏在此时,似不尔也。冬日酷寒,安炉爇火,乃若可居,而夜坐尤相宜,室狭小易暖故。背邻长巷,坐略久,叫卖赛梨萝卜、冰糖葫芦及硬面饽饽之声,络绎破空而至,遂又命之为「夜漫漫斋」。萝月斋实不成其为斋耳。小女与佣媪或其大姊往往于身后座侧嬉,既碍读,又妨思;友来谈亦时为歌声啼声所扰。今玆之夜漫漫斋,真斋矣。于是各校皆停课甚閒,遂病,自一九三五年残腊迄三六年新正仍未愈,病中恶喧,坐夜漫漫斋里时益多。有友人送《花间集》一部,来时尚未病也,置之案头。至是乃取而读之。《花间》是旧所爱读之书,尤喜飞卿、端己二家作。今乃取《浣花词》尽和之。问何以不和金荃?则曰:飞卿词太润太圆,自家天性中素乏此二美,不能和;飞卿词太甜太腻,病中肠胃与此不相宜,不愿和也。然则和端己似端己乎?即又不然。《浣花》之瘦之劲之清之苦,确所爱好,今之和并不见其瘦劲清苦,盖胸中本无可言及欲言者,徒以病中既喜幽静,又苦寂寞,遵而因逐韵觅辞、敷辞成章,但求其似词,焉敢望其似《浣花》?顾醉时所说乃醒时之言,无心之语亦往往为心声;观人于揖让不若于游戏,揖让者矜持,游戏者性情之流露也。或又问:《留春词 自叙》声言断断乎不为小词,今之和《浣花》何?夫昔言断乎,今玆破戒,定力不坚,更复奚言?会当自释曰:此和也,非作也。余之弱女喜弄积木,长短方圆。依势安排,当其得意,往往移晷。此一卷和词,其余病中之积木乎!
一九三六年一月苦水自叙于旧都东城之夜漫漫斋。时墙外正有人叫卖葫芦冰糖也。
潘天寿诗存·序
诗言志,抒情之作也,汉魏后稍有诗律。唐以诗取士而律日严,诗之境遂日以窘。能掉臂游行律中不为律困者,杜少陵也。不受律束肆意以行者,韩昌黎、卢玉川也。韩之诗“横空盘硬语,妥贴力排奡”二语得之。卢之诗三言、四言、五言、七言、十馀言杂居一篇中,虽导源于太白,太白无此奇险也。举昌黎玉川之诗与子美义山量短论长,或与乐天微之权轻比重,则颠矣。何也?彼固各言其志、各抒其情者也,今乃以己意为权量而长短轻重之,讵不谬乎?及门陈仲陶法梅宛陵钱琢如、效韩昌黎,予两善之,盖不欲以己意侧其间也。潘子天寿癸卯暮春出诗一卷、诗存二卷序见示。其古诗全似昌黎、玉川,其近体又参以倪鸿宝之笔。倪氏以文章经济名,其余技诗,书画皆精,而又大节凛然,予深慕之,为辑全集。而明清诸刊本皆有文无诗,后得诗集,又为采墨迹地方志,补数章,集乃大备。倪诗棱峭险拔,意出人表,予极爱之。今读此集,何其相似之甚也。潘子以画名世界,琢一章曰一味霸悍,其志之所在可知,宜其诗棱峭横肆如此也。喜有素心相同之友,为拉杂序之,一九六三年四月海宁张宗祥,时年八十有二。
佛日楼诗·后序
此先兄弥龛遂居海外时,手自删存其前后所作之诗。诗在而君往矣,嗟乎!吾忍触恸而重读之耶?惟其精忱之所锲,意兴之所寄,神思之所抒,心血之所铸,自有其不䃺灭而长留于天地间者,傥在斯乎?则把君之诗,謦欬若重接,梦痕若重温,风雨联吟若重对,凭以契合心灵,摆落尘浊,且暂忘此荒茫何世馀生踽踽之独伤也。既为检校遗稿,同颂橘、揽秀两知已斟取,其割舍之篇什,复惜加保留。嘱兄子道培补录于卷,付刊存之,凡三百五十八首。曩积旧稿,屡经播迁,多已散佚,生平所作,固不仅止此耳。君澹泊耿默,掩抑若无所能,虚以应物,严于律躬,处事井井,缜细弗苟,犹传先公之遗风。而蔼然克己,厥德肖妣,盖笃赋性天,其秉有自,既渊承家学,蟠蓄根器,而遭时不造,与世相遗。历家国沧桑,天荒地变,流亡颠沛,疾疢折磨,溯中岁迄老,洵已忧患艰辛备尝之矣。当其少壮,处贵介华膴之境,则早耽佛乘,净密兼持,长斋积卌馀年如一日。于人间逐逐利名嗜欲之好,罔所歆涉,夙怀超世之愿,习在家禅慧因,倘自多生宿具者欤?故虽履蹇夷然,素襟不涅,持以排幽忧、通妙悟、存孤尚者,唯诗自娱而已。尝相与论诗蹊径,君自言弱岁学诗,初入从山谷,承先舅氏刘龙慧先生诲,以「宁拙毋巧,宁涩毋滑」由黄入杜,庶免浮廓之习。循序以进,领益至深,涵泳于少陵、昌黎、玉溪、半山诸家,清代则最喜郑巢经及陈散原翁诗,运思差可深入,而日流于晦涩。四十以后,自憎其槎枒,力求显出,趋响平易,造乎自然,乃嫥涉东坡,且笃好范伯子之诗,积又廿载,殊戡精进。每滋愧荷诸师友老宿奖掖踰实,今垂垂老矣,犹蹩者不忘履,结习未蠲,聊自哦遗云。噫!吾兄弟虽并耽诗,而岂图以诗鸣哉!惟同气知音之契,骨肉文字之欢,则有逾世间寻常友于之乐。历劫原鸰,晚获飘聚海表,同听楼钟于肩偕,讲学之馀,时相联吟倡和,互證诗禅。此乐往矣,不复再得,而荷担襟期,痛失提挈,日暮道远,独行弥觉心孤。追忆生平,缀纪梗概,俾后世相知,诵其诗而如觌其人焉。癸卯六月朔,弟炜栩庵谨跋于九龙半岛。(录入:顾青翎)
培风楼诗·罗浮汪兆镛序
南昌邵君潭秋,曩游广州,出示诗卷,余深叹为当代翘秀,低回者久之。续稿三百,潜气内转,真力外腓,戛戛独造,不坠凡响,其精到处,有振衣千刃之概。年光荏苒,潭秋纵浪江海,其诗益工,时贤将无与抗手矣。散原老人为潭秋乡先生,称其艰崛奥衍,意敛力横,将张西江派之帜,犹未及见潭秋今日所存之续稿也。潭秋之诗,岂可以西江一派限之哉?世人标尚西江派者,类以山谷为宗,推衍于后山、简斋。道光以来,诗学靡滑之习,诚非此不足以箴膏肓而起废疾。然窃谓犹未尽也。渊明,寻阳柴桑人,其诗匪特为山谷、后山、简斋之鼻祖,直足以笼罩少陵、昌黎,寓沈挚于闲澹之中,振奇崛于渊邃之内,其诣未易猝测也。西江派之昆崙、星宿海,终当推之,非仅仅以乡土地方论定也。潭秋年富劬学,喜为深湛窈眇之思。续稿中如书怀诗,于渊明之为人,颇有所窥。今游湘桂,饱览佳山水,又将入蜀,异时淬精撷英,由奇峍奥衍而归于渊穆静邃,其究极诗境,宁可以涯涘测哉?仆老矣,遭际亘古未有之劫,窜身穷海,未知尚须受几许折磨以死,潭秋贤者,深明择木之义,惟望其善自爱而已。己卯初春罗浮病夫汪兆镛书于澳门。
培风楼诗·自序二
论诗于变风变雅之后,陶渊明、杜子美其嗣响矣。阮嗣宗、刘越石、谢康乐、陈子昂始各以其神理气骨,才情风格,陵跨一时,然犹古之诗也。至中唐以韵味胜,晚唐以组练胜,宋人以意趣胜,诗始极其变态。时至元祐,诗之流派已尽,勉力拓之,仅得一元遗山而止。元遗山以后,可谓无诗,此诗视时代为隆污之说也。顾诗之所以为诗者,系乎人心,人心之邈忽远阔,至不一律也。追怪物,出宇宙,超泰山,析毫芒,高翥远游,退藏于密,岂可尽量?则如屈原之《离骚》,孔明之《梁甫吟》,元次山之《水乐》,家康节之《击壤》,心声沛布,似诗非诗,又岂可随时代为升降乎?覈而论之,太白之七言歌行,王、孟之五律,东野之五古,昌黎之琴操,玉川之杂言,乐天之新乐府,鲁望之吴体诗,东坡之议论诗,文山之《指南录》,皋羽之《晞发吟》,林林总总,将为异中之同,又复为同中之异,似天壤间不可无此等文字者。则豪杰之士,不受时代约束,虽欲为之画野,不能也。现代之诗,有学于泰西,归而为白话自由诗者,既无所成,而同光诸人为宋诗者,又复凋零殆尽。近十年来,有某报附刊某录,以采风为名,号称荟萃天下吟篇,而从未登载民生疾苦、匍匐告哀之咏。脩禊登高,视为常课,揖让周旋,惟在冠带,予心窃异之。四年前,曾刊布《诗厄篇》一文于《制言》杂志,痛陈二厄十二异之说。(全文附见本序之后。)哓音瘠口,不蒙人察,反以贾怨召闹。卢沟桥变起,天崩地坼,国步再移,寇氛匝地,衍淫江海。所谓某录之诗人,有从贼伏诛者,有身膺伪职者,有坐沐鹰犬之豢养者,有远丐雁鹜之残粒者,蒲稗因依,菉薋缭结,狼贪奴拜,相习从风,诗教不幸,罹此膻辱。嗟我诗人,平日引商刻羽,嚼宫含徵,自许吐纳骚雅,激扬清浊者,今乃秽贱卑屈,曾匹夫匹妇齐民之不如。吾固为吾《诗厄篇》不幸言中而悲,然几亦疑心声之诗,真不可恃,而颂诗知人之义,殆果不可通于今日矣。盖尝推论之,古之所谓诗人者,心期存于道术,忧愉周乎天人,不以穷达异节,不因治乱改操。后世则有在野登进之殊,遗逸阨穷之怨,貌似闲澹,内实躁狭,言皆硕美,中乃螫毒。自潘岳、王融、宋之问、储光羲、郑虔、王维,以至曾觌、舒亶、赵孟頫、方回、危素、严嵩、阮大铖诸人,所历世愈纷乱,而所为诗愈整暇,开卷绎之,几不省其为何代人。彼辈上者固有托二氏以自掩,假山水以自泽者,下者则公然殉利啖名,沈湎爵禄,媕然媚当涂而晞世,庸讵知诗之所以为诗乎?心精销亡,百事舛谬,老佛为之逋逃,山林受其污嬻,猿鹤既惭,且羞卉木。虽曰其才足以登诸坛坫,其声足以被之管弦,吾独哀斯辈之不幸而识字读书,曾不若负耒灌园引车卖浆者之尚足葆其素白也。祖平不敏,早年泛览古者圣哲书传,中岁敬受名师良友檠括,自世之亟变,恒惊立身一亏,负师友而辱先人。值兹大浸稽天,人欲横流之际,要当竞慎于取与辞让出处动静之微,冀可作一遭乱尚堪读书之人。偶然作诗,奚当厕乎今之作者之林哉?顾受性善感,不能无作无存,十年前有《培风楼诗存》一册,谬与世相见,今后续存其稿四百馀篇,纪岁月,述行旅,悯战乱,悼穷黎,颇有峭拔沈厉之姿,无与温柔敦厚之选。既不足为遗山之遗,更不足拟古哲遭乱所赋之变风变雅,然自审其心,尚非浮侈荡佚忘所归者,差足邮传当今大人君子之前,归而焚诸先人之墓,庶几无所愧而已。稿既写定,谬当付锓,爰牵连书述近十年来诗学之蕃变,以及一己于诗之仞识于此。民国辛巳邵祖平自识于成都。
培风楼诗·自序四
《记》曰:「温柔敦厚,诗教也。」《诗大序》曰:「吟咏情性以风其上,达于事变而怀其旧俗。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论诗之正变,千古尽此数语。后世说诗不得其道,则有支离疑误漫衍而无所归心者矣。宋人诗话云,诗有别才,非关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此支离之说也。夫诗以理性情,性情者,人人所具,圣凡所齐同也。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仁为五常之一,恻隐之心,犹言恻隐之情也。人能扩而充之,则恻隐之情,可合于五常之仁。舜得八元八恺以为相,虞书不言其才,所可知者,元为善之长,恺悌君子见于诗,必有仁德者也。郑子产之当国,民不能欺,列国不敢加兵于郑,其才可知。而传称为古之遗爱,亦可谓为仁之一族。是才者,未尝不在仁之中,而亦未尝出于性情之外者也。千古圣贤,教人为仁者也。今之后生,学圣人为仁者也。温柔敦厚,诗之教,亦仁之教也。今曰诗有别才非关学,则是先王之泽可忽,礼义之懿德不可好乎?且孔子明言:「小子何莫学乎诗矣,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盖本有粲然之理矣。至过武城而笑弦歌,与点而同乎风雩浴沂,此圣人天趣之洋溢,非不衷于理也。孔子教人以兴观群怨之诗理,而亦同情于弦歌风浴之趣致,是趣者,未尝不在理之中,而同归于诗教者也。而必曰诗有别趣非关理,是支离之说也。宋自庆历以后,天下治韵语者皆宗杜甫,而有为之颂说者,曰老杜诗外,大有事在。夫言事者,如志虑忠纯,殷忧黎元,奔走不忘行在,是可贵也。而必曰在于诗外,是以诗与事为二本也。周公,千古之诗人也。尹吉甫,亦千古之诗人也。有其诗发于中,自亦可有其事业验于外,特事业之见与不见,则有幸有不幸耳。盖古之所谓诗人者,温柔敦厚,达于权变,根柢情性,感召人群,止乎礼义,怀其旧俗,岂有不能办天下之大事者乎?今人见稷契无诗传于后,以为以民饥溺为怀者,决不当作诗,遂谓杜甫自比稷契为妄,而为之宽假者则曰老杜诗外大有事在,疑误后学,莫此为甚。不知诗根于道而不根于艺,稷契不害其无诗,周公、尹吉甫不害其有诗,杜甫不害其自比稷契。今必分事于诗外,是其志亦不广矣。宋儒朱熹尝有「荒于诗」之戒,而惑者味道之深,遂曰,口中之诗不必有,胸中之诗不可无。黠者张之,以为吾道矣,吾胸中有诗矣,三百首皆如吾诗之存于天壤间,阮陶李杜,特文人不知道而徒为诗者尔。则予圣自居,以矇瞽之献箴诵诗者待人,温柔敦厚之道何存?呜呼!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则其人殆亦纵横诡辩之不入道者耳,其言亦漫衍而无所归心矣。予治诗已二十馀年,诗无所进。原知诗之所以为诗,自谓贤于昔者。挽近说诗,更有援泰西诗篇以绳吾华韵语者。故喻其体,必曰以旧瓶贮新酒,自序所诣,则但丁、莎士比亚、弥儿敦之名字满纸,其惑与上述之事正同。盖中国自有中国之国民性,衷乎才性,发乎情理,自可发皇光大中国之国诗。乌在学步邯郸,失其国能,断鹤续凫,自取其悲忧乎?民国癸未十二月,商务印书馆初刊予《培风楼诗》,今夏复当重版,因益以近二年之作二百四十馀首埤附其后,属当自序其原委,因成诗说一首以代自序,庶海内知言之君子,共諟正其失焉。民国乙酉年五月邵祖平自识于成都国立四川大学。
冰茧庵集外诗词稿·缪元朗
缪钺先生(1904—1995),字彦威。江苏溧阳人。1924年肄业于北京大学文预科。历任省立保定中学和私立培德中学国文教员、河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广州学海书院教授兼编纂、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华西协合大学中文系教授兼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1952年后,专任四川大学历史系教授。
缪钺先生长期从事中国古代史、中国古典文学、历史文献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生前出版有《元遗山年谱汇纂》、《中国史上之民族词人》《诗词散论》、《杜牧诗选》、《杜甫》、《三国志选》、《读史存稿》、《杜牧传》、《杜牧年谱》、《三国志选注》(主编)、《冰茧盦丛稿》、《灵溪词说》(合著)、《三国志导读》(主编)、《冰茧盦序跋辑存》、《冰茧盦剩稿》、《词学古今谈》(合著)等专著,发表论文120馀篇,多数收入上述各论文集。1981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首批博士生导师。曾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中国唐史学会、中国唐代文学会、中华诗词学会等学术机构和学术团体的顾问。
先生性嗜古典,喜诗词。在中学时,就练习写作古文、诗、词,与同学共结诗社。18岁高中毕业后,即以诗词作品就教于籍忠寅、张尔田等前辈。上世纪40年代,还曾加入由章士钊、沈尹默、乔大壮、江庸等先生发起创办的“饮河诗社”。先生曾在《自传》中叙述自己诗词创作的特点:“我从小就喜欢作诗词,后来治史之馀,不废吟咏。我作诗词,都是抒写真情实感,不为敷衍酬应之篇、无病呻吟之作。至于艺术风格,则是在承继古人之基础上以求创新。我熟读《诗经》、《楚辞》以及汉魏至明清诸名家诗集之后,拟取阮籍、陶渊明之寄兴深微,李商隐之情韵绵邈,黄庭坚、陈与义之笔致峭折,而熔于一炉,自创新境,虽不能至而心向往之。至于作词,则因才性之所近,小令取法秦观、晏几道,慢词取法周邦彦、姜夔,亦兼采他家之长,蕲向于深美闳约。”
先生生前只在报刊上发表过部分诗词作品,但手订了三卷《冰茧盦诗词稿》。 1990年10月5日,缪钺先生收到程千帆先生寄来的先生致刘永济先生的书信复印件,其后给程先生的回信说到:“钺致友人书札,多未存稿。此次重读诸复制件,恍如隔世。其中诗词,亦有未存稿者,可以补入也。”秉承先生之意,笔者开始留心收集先生手订《冰茧盦诗词稿》以外的作品,渐有收穫。 近年来,笔者因为撰写《缪钺年谱》和编选《冰茧盦论学书札》(暂名),在收集材料的过程中,从报刊书籍(如《学衡》、《国风》、《四川大学校刊》、《人民川大》、《文献》、《吴宓日记续编》、《茅于美词集》、《方豪六十自定稿》等)和先生致友人(如刘永济先生、陈槃先生、张志岳先生等)的书信中,又陆续读到较多先生手订《诗词稿》以外的作品,于是就编成了现在呈现给大家的这份《冰茧盦集外诗词》。此处的“集外”,是在《缪钺全集》版《冰茧盦诗词稿》之外的意思。
2011年5月10日于晴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