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下令国中 战国秦国 · 秦孝公
出处:全上古三代文卷十一
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间,修德行武,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为后世开业,甚光美。会往者厉、躁、简公、出子之不宁,国家内忧,未遑外事,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献公即位,镇抚边境,徙治栎阳,且欲东伐,复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于心。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史记。秦本纪》)。
上书秦始皇 秦 · 李斯
出处:全秦文、文选卷三十九
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奚于宛,迎蹇叔于宋,来邳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穆公用之,并国三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彊,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彊。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彊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弗纳,疏士而弗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彊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和随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鳝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而赵卫之女不充后庭,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叩缶击瓮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民人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彊者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雠,内自虚而外树怨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
自浔阳至都集道里名为诗 南朝宋 · 谢庄
押侵韵
山经亟(《类聚》作函。)旋览,水牒倦敷寻。
稽榭诚淹留,烟台信遐临。
翔州凝寒气,秋浦结清阴。
眇眇高湖旷,遥遥南陵深。
青溪如委黛,黄沙似舒金。
观道雷池侧,访德茅堂阴。
鲁显阙微迹,秦良灭芳音。
讯远博望崖,采赋梁山岑。
崇馆非陈宇,茂苑岂旧林(○《类聚》六十五。《诗纪》四十六。)。
求铸三铢钱表 北魏 · 高谦之
出处:全后魏文卷五十三
盖钱货之立,本以通有无,便交易。故钱之轻重,世代不同。太公为周置九府圜法,至景王时更铸大钱。秦兼海内,钱重半两。汉兴,以秦钱重,改铸榆荚钱。至文帝五年,复为四铢。孝武时,悉复销坏,更铸三铢。至元狩中,变为五铢。又造赤仄之钱,以一当五。王莽摄政,钱有六等,大钱重十二铢,次九铢,次七铢,次五铢,次三铢,次一铢。魏文帝罢五铢钱,至明帝复立。孙权江左铸大钱,一当五百。权赤乌年,复铸大钱,一当千。轻重大小,莫不随时而变。
窃以食货之要,八政为首;聚财之贵,诒训典文。是以昔之帝王,乘天地之饶,御海内之富,莫不腐红粟于太仓,藏朽贯于泉府,储蓄既盈,民无困敝,可以宁谧四极,如身使臂者矣。昔汉之孝武,地广财丰,外事四戎,遂虚国用。于是草莱之臣,出财助国,兴利之计,纳税庙堂。市列榷酒之官,邑有告缗之令。盐铁既兴,钱币屡改,少府遂丰,上林饶积。外辟百蛮内不增赋者,皆计利之由也。今群妖未息,四郊多垒,征税既烦,千金日费,资储渐耗,财用将竭,诚杨氏献税之秋,桑、儿言利之日。夫以西京之盛,钱犹屡改,并行小大,子母相权,况今寇难未除,州郡沦败,民物凋零,军国用少,别铸小钱,可以富益,何损于政,何妨于人也?且政兴不以钱大,政衰不以钱小,惟贵公私得所,政化无亏,既行之一地古,亦宜效之于今矣。昔禹遭大水,以历山之金铸钱,救民之困。汤遭天旱,以庄山之金铸钱,赎民之卖子者。今百姓穷悴,甚于曩日,钦明之主岂得垂拱而观之哉?
臣今此铸,以济交乏,五铢之钱,任使并用,行之无损,国得其益,穆公之言,于斯验矣。臣虽术愧计然,识非心算,暂充钱官,颇睹其理。苟有所益,不得不言。脱以为疑,求下公卿博议。如谓为允,即乞施行(《魏书·高谦之传》,又见《通典》九)。
论治道疏 隋末唐初 · 魏徵
出处:全唐文卷一百三十九
臣闻君为元首。臣作股肱。齐契同心。合而成体。巳成不备。为未成人。然则首虽尊高。必资手足以成体。君虽明哲。必资股肱以致治。礼云。人以君为心。君以臣为体。心庄则体舒。心肃则容敬。书云。元首明哉。股肱良哉。万事康哉。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然则委弃股肱。独任胸臆。具体成理。非所闻也。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其能开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内尽心膂。外竭股肱。和若盐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于礼之而巳。昔周文游于凤凰之墟。袜系解。顾左右。莫可使结者。乃自结之。岂周文之朝。尽为俊乂。圣明之代。独无君子哉。但知与不知。礼与不礼耳。是以伊尹有莘之媵臣。韩信项氏之亡命。殷汤致礼。定王业于南巢。汉祖登坛。成帝统于垓下。若夏桀不弃于伊尹。项王垂恩于韩信。岂肯败巳成之国。为灭亡之虏乎。又微子骨肉也。受茅土于宋。箕子良臣也。陈洪范于周。仲尼称其仁。莫有非之者。礼记称鲁穆公问于子思曰。为旧君反服古欤。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泉。无为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忠臣之事君。如之何。晏子对曰。有难不死。出亡不送。公曰。裂地以封之。疏爵而待之。有难不死。出亡不送。何也。晏子曰。言而见用。终身无难。臣何死焉。谏而见从。终身不亡。臣何送焉。若言而不见用。有难而死。是妄死也。谏而不见从。出亡而送。是诈忠也。春秋左氏传曰。崔杼弑齐庄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也。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巳死而为巳亡。非其亲昵。谁敢任之。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之。兴。三踊而出。孟子曰。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臣视君如寇雠。虽臣之事君。无有二志。至于去就之节。尚缘恩施厚薄。然则为人上者。安可以无礼于下哉。窃观在朝群臣。当枢机之寄者。或地邻齐晋。或业预经纶。并立事立功。皆一时之选。处之衡轴。为任重矣。任之虽重。信之未笃。信之不笃。则人或自疑。人或自疑。则心怀苟且。心怀苟且。则节义不立。节义不立。则名教不兴。名教不兴。而可与固太平之基。保七百之祚。未之有也。又国家重惜功臣。不念旧恶。方之前圣。一无所閒然。但宽于大事。急于小罪。临时责怒。未免爱憎之心。不可以为政。君严其禁。臣或犯之。况上启其源。下必有甚。川壅而溃。其伤必多。欲使凡百黎元。何所措其手足。此则君开一源。下生百端。百端之变。无不动乱者。礼曰。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若憎而不知其善。则为善者必惧。爱而不知其恶。则为恶者实繁。诗曰。君子如怒。乱庶遄沮。然则古人之震怒。将以惩恶。当今之威罚。所以长奸。此非尧舜之心。非汤禹之事。书云。抚我则后。虐我则雠。孙卿子曰。君舟也。人水也。水所以载舟。亦所以覆舟。孔子曰。鱼失水而死。水失鱼。则犹为水也。故尧战战慄慄。日慎一日。安可不深思之乎。安可不熟虑之乎。夫委大臣以大体。责小臣以小事。为国之常也。为理之道也。今委之以职。则重大臣而轻小臣。至于有事。则信小臣而疑大臣。信其所轻。疑其所重。将以致理。其可得乎。又政贵有恒。不求屡易。今或责小臣以大体。或责大臣以小事。小臣乘非其据。大臣孰得其所守。大臣或以小过获罪。小臣或以大体受罚。职非其位。罚非其罪。欲其无私。求其尽力。不亦难乎。小臣不可委以大事。大臣不可责以小罪。任以大官。求其细过。刀笔之吏。顺旨承风。舞文弄法。曲成其罪。自陈也。则以为心不伏辜。不言也。则以为所犯皆实。进退惟谷。莫能自明。则苟免其祸。大臣苟免。则谲诈萌生。谲诈萌生。则矫伪成俗。矫伪成俗。则不可以臻至理矣。又委任大臣。欲其尽力。每官有所避忌不言。则为不尽力。若举得其人。何嫌于故旧。若举非其任。何贵于疏远。待之不尽诚信。何以责其忠恕哉。臣虽或有失之。君亦未为得也。夫上之不信于下。必以为下无可信。若必下无可信。则上亦有可疑矣。礼云。上人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上下相疑。则不可以言至理矣。当今群臣之内。远在一方。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臣窃思度。未见其人。夫以四海之广。士庶之众。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盖信之则无不可。疑之则无可信者。岂独臣之过乎。夫以一介愚夫。结为交友。以身相许。死且不渝。况君臣契合。实同鱼水。若君为尧舜。则臣为稷契。岂有遇小事则变志。见小利则易心哉。此虽下之立忠。未能明著。亦由上怀不信。待之过薄之所致也。此岂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乎。以陛下之圣明。以当今之功业。诚能博求时俊。上下同心。则三皇可追而四。五帝可俯而六矣。夏殷周汉。夫何足数焉。
辩列子 中唐 · 柳宗元
出处:全唐文卷五百八十五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刘向古称博极群书。然其录列子。独曰郑穆公时人。穆公在孔子前几百岁。列子书言郑国。皆云子产邓析。不知向何以言之如此。史记郑繻公二十四年。楚悼王四年围郑。郑杀其相驷子阳。子阳正与列子同时。是岁周安王四年。秦惠公韩烈侯赵武侯二年。魏文侯二十七年。燕釐公五年。齐康公七年。宋悼公六年。鲁穆公十年。不知向言鲁穆公时。遂误为郑耶。不然。何乖错至如是。其后张湛徒知怪列子书言穆公后事。亦不能推知其时。然其书亦多遭增窜。非其实。要之。庄周为放依其辞。其称夏徂公纪渻子季咸等。皆出列子。不可尽纪。虽不槩于孔子道。然其虚泊寥阔。居乱世远于利。祸不得逮于身。而其心不穷。易之遁世无闷者。其近是欤。予故取焉。其文辞类庄子。而尤质厚。少为作。好文者可废耶。其杨朱力命。疑其杨子书。其言魏牟孔穿。皆出列子后。不可信。然观其辞。亦足通知古之多异术也。读焉者慎取之而已矣。
请讨契丹表 五代 · 安重荣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五十
臣昨据熟吐浑节度使白承福赫连公德等。各领本族三万馀帐。自应州地界奔归王化。续准生吐浑并浑契苾两突厥三部落南北将沙陀安庆九府等。各领部族老小。并牛羊车帐甲马。七八路慕化归奔。俱至五台及当府地界己来安泊。累据告劳。具说被契丹残害。平取生口。率略羊马。凌害至甚。又自今年二月后来。须令点检壮强。置办人马衣甲。告报上秋向南行营。诸蕃部等实恐上天不祐。杀败后随。例不存家族。所以豫先归顺。兼随府族各量点检强壮人马。约十万众。又准沿河党项及山前山后逸利越利诸族部落等首领。并差人各将契丹所授官告职牒旗号来送纳。例皆号泣告劳。称被契丹凌虐。愤惋不已。情愿点集甲马。会合杀戮。续又朔州节度副使赵崇与本城将校杀伪节度使刘山。寻己安抚军城。乞归朝廷。臣相次具奏闻。昨奉宣头及累传圣旨。令臣凡有往复契丹。更须承奉。当候彼生头角。不欲自起衅端。贵守初终。不衍信誓。仰认睿旨。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心。至务胜残去虐。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窃以诸蕃不招呼而自至。朔郡不攻伐以自归。盖系人情。尽由天意。更念诸陷蕃节度使等。本自勋劳。早居富贵。没身边塞。遭酷虐以异常。企足朝廷。冀倾输而不己。如闻传檄。尽愿倒戈。如臣者虽是愚蒙。粗知可否。不思忌讳。罄写丹衷。细具敷陈。冀裨万一。
戕竹记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一、《欧阳文忠公集》卷六三 创作地点:河南省洛阳市
洛最多竹,樊圃棋错。包箨榯笋之赢,岁尚十数万缗,坐安厚利,宁肯为渭川下?然其治水庸,任土物,简历芟养,率须谨严。家必有小斋闲馆在亏蔽间,宾欲赏,辄腰舆以入,不问辟彊,恬无怪让也。以是名其俗为好事。壬申之秋,人吏率持镰斧,亡公私谁何,且戕且桴,不竭不止。守都出令:有敢隐一毫为私,不与公上急病,服王官为慢,齿王民为悖。如是累日,地榛园秃,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由是知其民之急上。噫!古者伐山林,纳材苇,惟是地物之美,必登王府,以经于用,不供谓之畔废,不时谓之暴殄。今土宇广斥,赋入委叠,上益笃俭,非有广居盛囿之侈。县官材用,顾不衍溢朽蠹,而一有非常,歛取无艺。意者营饰像庙过差乎!《书》不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君子节用而爱人」。天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守官与道,不可以忽也。推类而广之,则竹事犹末。
礼论七篇 其七 礼论第七 北宋 · 李觏
出处:全宋文卷八九七、《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二、《岱览》卷五
或人敢问:「礼之所兴,自于何圣」?曰:「扬子云谓『法始于伏牺而成乎尧』。今观《易·系辞》,其制器取象,信自伏牺、神农、黄帝以来也。礼本之兴,其在三皇可知矣!《大章》章之也,《咸池》备矣。《咸池》者,黄帝之事。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此亦黄帝之事也;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此亦黄帝之事也。则乐、政、刑之兴,亦在三皇矣。及夫尧、舜继禅,禹成其功,成汤、文、武剪其祸难,周公坐而修之,孔子著之于册,七十子之徒奉之以为教,而后礼、乐、刑、政之物,仁、义、智、信之用,囊括而无遗矣」。或曰:「周道其盛矣,然鲁,诸侯也,而用天子之礼乐,何如」?曰:「昔者武王既崩,成王幼,不能涖阼,周公摄天子之位,作礼乐,朝诸侯,而天下大定。七年致政于成王。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于是封之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车千乘,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此盖成王谓周公有王者之德,摄王者之位,辅周室致太平者,周公之为也。故于其死,用王礼祀之,以尊之焉。若是,则鲁以此祀周公可也,岂及其馀哉?至其子孙,遂彻而用之。凡制宫庙,设官职,祭祀丧纪,车马服器,率仿于周,此则非矣。周,君也;鲁,臣也。人臣而用其君之礼乐,何以示民哉!成王必欲其臣行天子礼乐,则当赐之周公,俾其身用之,不须命鲁公世世以此祀之也。生则臣也,死则鬼也。鬼与人异,用之非僭,故知鲁以此祀周公可也。穆公之母卒,使人问于曾子曰:『如之何』?曾子曰:『哭泣之哀,齐斩之情,饘粥之食,自天子达。布幕,卫也;縿幕,鲁也』。夫布幕,诸侯礼也;縿幕,天子礼也。疾鲁之僭,故举诸侯以示之焉。隐公考仲子之宫将万焉,问羽数于众,仲对曰:天子八,诸侯六,大夫四,士二。公从之。书曰:『九月考仲子之宫,初献六羽』。观《春秋》之旨,盖谓僭上既久,贤君能详问而更始之,故书也。彼杞、宋者,各自为一王之后耳。其祖天子礼乐异于周,使行之可也。周尚在而鲁仿之,则僭矣。孔子曰『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夫鲁之事,假人孰甚焉」。或曰:「议者以三代之后,汉、唐为盛,如之何可比隆于古昔也」?曰:「汉、唐其卑矣!高帝起于陇亩,草创天下,法制未修。文、景继立,龊龊守成,公卿多武人,而黄老刑名之学炽于其间。贾生之徒称先圣,诵仁义,眊焉而不知所从也。武帝聪明特达,攘袂而作,聘贤良,尊文学,改正朔,易制度,有志于先王矣。然而黩兵好胜,竭天下之财,以事四夷;延方士,筑宫馆,以求神仙;用不经之言,以东封泰山,禅梁父。光武忧勤民事,而不务大体,专求俗吏之课;不师经籍,而听用图谶之书,以疑天下耳目。唐高祖凡庸之材,乘运而起。太宗有非常之度,而残杀长适,以取其位,不能纯用先王之制,而因循駮杂,浮屠乱法而不知禁,进士坏文而不知革,易置储贰,依违不决。明皇亲见祸乱,心思矫正,而兴起老子、庄周之说,以害教化;宠任武功,注意兵食,銮舆展狩,出入不时;进用女色,间以谗贼,以紊经纪。自此数君,其馀盖不足数矣」。曰:「封泰山、禅梁父,前世之大典也。而吾子以为不经之言,何如」?曰:「所谓经者,二帝三王之事,而孔子述之者也,六籍是矣。而封禅之文,安在哉?独司马迁《封禅书》称:『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盖有无其应而用事者矣,未有睹符瑞见而不臻乎泰山者也』。于是引《尚书》:舜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柴,似以此为封禅事。斯礼也,盖系巡狩矣。天子巡狩至于方岳,祭天告至,爰及名山大川,皆以其秩望祭之,乃事鬼神之常道,非封禅之谓也。且舜自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孔氏谓上日,朔日也。后至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孔氏谓尽以正月中日,日见四岳及九州牧监,还其瑞。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孔氏谓既班瑞之明月,乃顺春东巡至于岱宗。若是则舜摄帝位才期月耳,德未必遽洽于人也,功未必遽济于世也,符瑞之见未必如此之速也。况又未真即帝位,则将何辞以封禅哉?五载一巡狩,巡狩而封禅,则舜之在位凡几年,凡几封禅?其礼仪必有可采,何以不广记之,乃独言『柴』而已乎?封禅之礼,固不止于柴也。夫挚见生死之物,盖其微者,犹列之于后,矧封禅之盛,乃得略之乎?其不然必矣。又称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曰无怀氏,曰伏羲,曰神农,曰炎帝,曰黄帝,曰颛顼,曰帝喾,曰尧,曰舜,曰禹,曰汤,曰周成王』。夷吾此言,亦无所證。孔子修六经,『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岂前世有封禅之言,管氏闻之,而孔子不得闻乎?虽诚有之,孔子削而不书,是亦不足取也。子必谓称古帝王封禅者皆妄也,未知此说根于何时?至秦始皇遂举而行之。逮孝武即位,又议封禅事。齐人公孙卿称其师申公书曰:『封禅七十二王,唯黄帝得上封』。又称申公之言曰:『汉主亦得上封,上封则能仙登天』。孝武后乃登封,无风雨灾。于是自喜,幸庶几遇神仙矣!吁,可怪哉!文中子曰:『封禅之费非古也,以夸天下,其秦、汉之侈心乎』?是诚知言矣」!或曰:「子谓汉、唐数君讹杂之如此,然其所以阐基绪、致升平者,何也」?曰:「其始皆能求辅佐,纳谏诤,夙兴夜寐,以安天下、济生人为意,此其所以兴也。及其后世,则放逐忠良,昵近邪辟。或妇人用事,或外戚专政,或宦竖窃命。官爵授于匪人,货财散于无用,兵革疲于不急。荒淫怠慢,厌弃民物。皇天震怒,奸雄并起,而海内土崩矣。呜呼!汉、唐之盛,犹不足观;汉、唐之衰,万世之鉴也」。
蔡孝廉母胡氏墓志铭 北宋 · 沈括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九四、《长兴集》卷二六
楚之君子蔡祥有母之丧,哭于郊,三年而后入。既除,以其自为石书志于墓者,墨以来乞铭于钱唐沈某,曰:「诸孤不获事母,不敢以莫之志也。惟祸灾之不期,惧不能丧以陨弃其虞事,不得走梁走越而谋之。今则幸能身造以请。母之行暴于是矣,惟所取而与之铭」。致其墨以哭。某与蔡君游,不可以铭之辞。出吊且诔曰:夫人姓胡氏,楚人。父宿,有乡里行,称为长者。夫人年十有六而归其君子,讳某,官卒某郡某官。夫人为家而夫不忧。有姑则继也,及蔡氏之叔母,皆刻严难为下,惟夫人觞之曰乐,衣之曰吉。蔡氏女子子,夫人为其继母,抚之均一,嫁之则甚贿。曰:「我非为嫌也,不使其有憾以伤为子之行,则吾爱之而已」。其稚娣与其良皆卒,娶妾众,不能保其孤。夫人收之,有恩,御其下无所假借,不避怨仇者,以诸子。诸子依夫人,卒皆能世,而未尝以言也。既孀,乃委事其妇。好佛言,弃其生平所乐而学之,至能忘喜愠,视生事泊如,卧而不梦者十有七年以卒,治平四年十一月丙戌也。享年六十有一。其孤曰初、祥、𥜃、祹。初已仕,为许州长葛主簿。女子嫁三诏、廉同、徐赓。廉同进士释褐而死。一女子未嫁。孙男子十,女子八,曾孙男女七。其始终如是,是之为铭。铭曰:
生以其养,死以其葬。以礼始卒,孰为无相。子啐于左,孙彻于右。岁时不衍,是谓有后。
赐太师文彦博乞致仕不许批答(一 元祐二年三月二十九日)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六一、《苏文忠公全集》卷四三、《皇朝文鉴》卷三三、《古今事文类聚》新集卷二、《三续古文奇赏》卷六、《八代文钞》第二十八册、《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四一、《古文渊鉴》卷四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卿出入四世,师表万民。无羡于功名,而有厌于富贵。其所以忘身徇国,舍逸就劳者,岂有求而然哉?凡以先帝之恩,生民之故也。卿之在朝,如玉在山,如珠在渊。光景不陈,而草木自遂。去就之际,损益非轻。昔西伯善养老,而太公自至。鲁穆公无人子思之侧,而长者去之。卿自为谋则善矣,独不为朝廷惜乎?药饵有间,时游庙堂。家居之乐,何以异此。
德威堂铭(并叙)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八五、《苏文忠公全集》卷一九、《容斋续笔》卷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八三、《秘笈新书》卷一二、《记纂渊海》卷五六、《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四二三、雍正《山西通志》卷二一五、乾隆《河南府志》卷七九、乾隆《孟县志》卷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元祐之初,诏起太师潞公于洛,命以重事。公惟仁宗、英宗、神考三圣委倚之重,不敢以既老为辞,杖而造朝。期年,乃求去。诏曰:「昔西伯善养老,而太公自至。鲁穆公无人子思之侧,则长者去之。公自为谋则善矣,独不为朝廷惜乎」?又曰:「唐太宗以干戈之事,尚能起李靖于既老。而穆宗、文宗以燕安之际,不能用裴度于未病。治乱之效,于斯可见」。公读诏耸然,不敢言去,盖复留四年。天下无事,朝廷奠安,乃力请而归。公之在朝也,契丹使耶律永昌、刘霄来聘,轼奉诏馆客,与使者入觐,望见公殿门外,却立改容,曰:「此潞公也耶?所谓以德服人者」。问其年,曰:「何壮也」!轼曰:「使者见其容,未闻其语,其综理庶务,酬酢事物,虽精练少年有不如。贯穿古今,洽闻强记,虽专门名家有不逮」。使者拱手,曰:「天下异人也」。公既归洛,西羌首领有温溪心者,请于边吏,愿献良马于公。边吏以闻,诏听之。公心服天下,至于四夷。《书》曰:「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世所以守伯夷之典,用皋陶之法者,以其德也。若夫非德之威,虽猛而人不畏;非德之明,虽察而人不服。公修德于几席之上,而其威折冲于万里之外。退居于家,而人望之如在廊庙,可不谓德威乎,公之子及为河阳守,公将往临之。吏民喜甚,自洛至三城,欢呼之声相属。及作堂以待公,而请铭于轼,乃榜之曰德威,而铭之曰:
德威惟畏,德明惟明。惟师潞公,展也大成。公在洛师,崧洛有光。驾言三城,河流不扬。愿公百年,子孙千亿。家于两河,日见颜色。西戎来朝,祇慄公门。岂惟两河,四方其训之。
进故事 北宋 · 范祖禹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四六、《范太史集》卷二七、《历代名臣奏议》卷四二
唐太宗幸洛阳宫苑,谓侍臣曰:「炀帝作此,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
臣祖禹曰:昔周公、召公之相成王,一话一言未尝不以夏桀、商纣为戒也。其臣危亡之言不绝于口,其君危亡之言不绝于耳,故天下国家可得而安也。唐太宗见隋炀帝亡国,故亲至其宫苑,而以谄谀掩蔽诫群臣。夫知彼之所以亡,则图我之所以存,而不敢怠矣,此三王所由兴也。
汉昭帝诏曰:「朕以眇身,获保宗庙,战战栗栗,夙兴夜寐,修古帝王之事,通《保傅传》、《孝经》、《论语》、《尚书》,未云有明。其令三辅、太常举贤良各二人,郡国文学高第各一人」。
臣祖禹谨按:《大戴礼·保傅传》曰:「昔者周成王幼,在襁褓之中,召公为太保,周公为太傅,太公为太师。保,保其身体;傅,傅其德义;师,导之教训:此三公之职也。于是为置三少,皆上大夫也,曰少保、少傅、少师,是与太子宴者也。三公、三少明孝仁礼义以导习之,逐去邪人,不使见恶行。于是皆选天下之端士,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辅翼之,使与太子居处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见正事,闻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夫习与正人居,不能无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习与不正人居,不能无不正,犹生长于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及太子少长,则入于学。《学礼》曰:帝入东学,上亲而贵仁,则亲疏有序,而恩相及矣。帝入南学,上齿而贵信,则长幼有差,而民不诬矣。帝入西学,上贤而贵德,则圣智在位,而功不匮矣。帝入北学,上贵而尊爵,则贵贱有等,而下不踰矣。帝入太学,承师问道,退习而端于太傅。太傅罚其不则而正其不及,则德智长而治道得矣。三代之礼,天子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中鸾和,步中《采齐》,趋中《肆夏》,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明堂位》曰:『笃仁而好学,多闻而道慎。天子疑则问,问则应而不穷者,谓之道。道者,导天子以道也,常立于前,是周公也。诚立而敢断,辅善而相义者,谓之充。充者,充天子之志也,常立于左,是太公也。洁廉而切直,正过而谏邪者,谓之弼。弼者,拂天子之过也,常立于右,是召公也。博文彊记,接给而善对者,谓之丞。丞者,丞天子之遗忘也,常立于后,是史佚也』。故成王中立而听朝,则四圣维之,是以虑无失计,而举无过事。商周之前所以长久者,其辅翼天子有此具也。天子不论先圣之德,不知国君畜民之道,不见礼义之正,不察应事之理,不博古之典传,不闲于威仪之数,《诗》、《书》、《礼》、《乐》无经,学业不法:凡此其属太师之任也。天子无恩于父母,不惠于庶民,不礼于大臣,不中于刑狱,无经于百官,不哀于丧,不敬于祭,不信于诸侯,不戒于戎事,不诚于赏罚,不厚于德,不彊于行,赐与侈于左右近臣,吝于疏远卑贱,不能惩忿窒欲,不从太师之言:凡此,其属太傅之任也。天子处位不端,受业不敬,言语不序,声音不中律,进退节度无礼,升降揖让无容,周旋俯仰视瞻无仪:凡此,其属太保之任也。天子宴废其学,左右之习反其师,答远方诸侯不知文雅之辞,应群臣左右不知已诺之正,简闻小诵不传不习:凡此,其属少师之任也。天子居处出入不以礼,冠带衣服不以制,御器在侧不以度,纵上下杂采不以章,忿怒悦喜不以义,赐与夺让不以节:凡此,其属少傅之任也。天子宴私,安所易,乐而湛,饮酒而醉,食肉而饱,饱而彊,饥而惏,自取玩好,自执器皿:凡此,其属少保之任也。不知日月之时节,不知先王之讳与大国之忌,不知风雨电雹之眚:凡此,其属太史之任也」。昭帝先通《保傅传》,谓此书也。
唐太宗纵死囚使归家,期以秋来就死。皆如期自诣朝堂,上皆赦之。
臣祖禹以为,太宗纵天下死囚,皆如期自归,此由至仁爱人、至诚感物之所致也。《书》曰「好生之德洽于民心」,太宗之谓也。
唐明皇东封,还至宋州,宴从官于楼上,刺史寇泚预焉。上谓张说曰:「向者屡遣使臣分巡诸道察吏善恶,今因封禅历诸州,乃知使臣负我多矣。怀州刺史王丘,饩牵之外,一无它献。魏州刺史崔沔,供帐无锦绣,示我以俭。济州刺史裴耀卿,表数百言,莫非规谏。如三人者,不劳人以市恩,真良吏矣」。顾谓寇泚曰:「比亦屡有以酒馔不丰诉于朕者,知卿不借誉于左右也」。自举酒赐之。
臣祖禹以为,汉武帝好用惨酷之吏,故董仲舒以守令未得人为言。夫一郡守不得人,则千里之地受其害;一县令不得人,则百里之地受其害。欲天下之民皆得其所,莫如选择守令之为急也。唐明皇东封过诸州,而怀、魏、济、宋皆有良守,亦足见其时州郡多得人矣,岂非姚崇、宋璟为相之效乎。
太宗至道元年正月望,夜御乾元楼观灯。召司空致仕李昉,赐坐于御榻之侧,慰抚良久,酌御樽酒饮之,自取果饵以赐。上观京城繁盛,亲指前朝坊巷省寺之所,今拓为通衢长廊,因曰:「晋高祖优柔无断,稔成奸恶;少主昏蒙,卒至亡灭。洎至汉朝,其政愈乱,致苏逢吉、史弘肇辈互相猜贰,李崧之族枉陷涂炭。是时京城人情仓惶,殆无生意,岂暇营缮都邑乎」?昉对曰:「晋、汉之事,老臣备经。今陛下恭勤治道,听政无倦,是致四海清晏,辇毂繁盛」。上曰:「勤政忧民,帝王常事耳。朕不以繁华为乐,盖以民安为安」。
仁宗嘉祐七年上元,御宣德门,召近臣宗室观灯。酒行,上顾左右曰:「朕非欲独为游观,此因岁时,与万姓同乐耳」。
汉制,立春秋日,下宽大书,制诏三公:「方春东作,敬始慎微,动作从之。罪非殊死,且勿案验,皆须麦秋。退贪残,进柔良,下当用者如故事(《月令》曰:「命相布德和令。」蔡邕曰:「即此诏之谓也。」)」。
臣祖禹曰(阙七行。):
唐旧制,雅俗之乐皆隶太常。明皇精晓音律,以太常礼乐之司不应典倡优杂伎,开元二年更置左右教坊以教俗乐;又选乐工数百人自教法曲于梨园,谓之皇帝梨园弟子;又教宫女使习之;又选妓女置宜春院,给赐其家。礼部侍郎张庭圭、酸枣尉袁楚客皆上疏,以为:上春秋鼎盛,宜崇经术,迩端士,尚朴素,深以悦郑声、好游猎为戒。上虽不能用,欲开言路,咸嘉赏之。
臣祖禹曰:昔纣作靡靡之乐、北里之舞,以亡其国。明皇即位之初,留意声乐,故其末年耽乐奢侈,以致大乱,几亡天下。人君所好,可不慎哉!夫太常掌天地人之礼、郊庙之乐,舜命伯夷典礼、夔典乐之职也。以明皇之好音,犹不使雅俗相杂。国朝祖宗以来,教坊宴乐隶宣徽院,自宣徽院废,乃属太常。以郑卫之乐,渎典礼之司,此有司官制之失也。
汉高祖七年,丞相萧何治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悦。
臣祖禹曰:禹卑宫室,孔子美之,曰:「吾无间然矣」。周宣王初即位,更为俭宫室、小宗庙,而致中兴之功,诗人歌之。萧何不能以道佐汉祖,乃袭亡秦之奢侈。创业之君,一言一动,子孙视效,此乃武帝千门万户所以兴也。臣恭闻太祖皇帝诏宫殿之制准得赤白,累圣遵守,不敢有加,俭德之美过于汉祖远矣。
唐太宗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文德皇后谓帝曰:「谁触忤陛下」?帝曰:「魏徵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廷,帝大惊曰:「皇后何为若是」?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帝乃悦。
臣祖禹曰:诗人美后妃辅佐君子,求贤审官。国家将兴,必有淑哲之配儆戒,以成君子之德。若长孙皇后感悟太宗,其可谓贤矣!
后汉建武初,任延拜武威太守,光武亲见,戒之曰:「善事上官,无失名誉」。延对曰:「臣闻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节。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诏」。帝叹息曰:「卿言是也」。
唐太宗本以兵定天下,虽已治,不忘经略四夷也。魏徵侍宴,奏《破阵武德舞》,则俛首不顾;至《庆善乐》,则谛玩无斁,举有所讽切如此(《庆善乐》者,文德之舞。)。
汉武帝建元三年,上始为微行,尝以夜出,自称平阳侯。旦明,入南山下射虎豕狐兔,驰骛禾稼之地,民皆号呼骂詈。鄠杜令欲执之,示以乘舆物,乃得免。又尝夜至柏谷,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浆。主人翁曰:「无浆,止有溺耳」。且疑上为奸盗,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妪睹上状貌而异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备,不可图也」。翁不听,妪饮翁以酒,醉而缚之,少年皆散走。妪乃杀鸡为食以谢客。明日上归,召妪,赐金千斤,拜其夫为羽林郎。
臣祖禹曰:「仁宗皇帝皇祐二年四月,御迩英阁,读《汉书·东方朔传》。至武帝微行数出,仁宗曰:「帝王每出,须中严外办,何容易如此」?侍读丁度对曰:「武帝以承平日久,藉文景之资,所以穷志极欲」。仁宗曰:「若安宁之时,常思危亡之戒,岂有后悔」?臣愚窃谓武帝以天子之尊,而好狂夫之游,困于逆旅,几至为殆,考其行事,足为永戒。仁宗皇帝特发德音,所以垂训万世也。
唐肃宗为太子时,常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臑(臂臑,肱骨也。臑,奴到反。)。明皇顾,使太子割。肃宗既割,馀污墁在刀,以饼洁之。上熟视不怿。肃宗徐举而啖之,上甚悦,谓太子曰:「福禄当如是爱惜」。
臣祖禹曰:明皇教太子爱惜福禄,不弃一饼,可谓知稼穑之艰难矣。然于其身,穷极奢侈,用财物如粪土,卒致天下大乱。何其明于子而闇于己乎!《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明皇之谓矣。
《史记·乐书》:「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致,犹深审也。乐由中出,故治心也。易,平易;直,正直;子谅,爱信也。)。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若善心生,则寡于利欲;寡于利欲,则乐矣。志明行成,不言而见信,如天也;不怒而见威,如神也。)。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礼,以治躬者也。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礼自外作,故治身。)。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鄙诈入之,谓利欲生。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易,轻易也。)。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德辉动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郑玄曰:「德辉,颜色润泽也。理,容貌进止也。」孙炎曰:「德辉,明惠也;理,言行也。」)。故曰:致礼乐之道,举而措之天下无难矣」。
臣祖禹谨案:《礼记·乐记》、《祭仪》皆载此语,司马迁取之以为《乐书》。盖古之君子传先王之法言,论礼乐之本,而造于道德之精微,孔子之门人祖述而传之。亦犹《大学》诚意、正心、齐家、治国之说也。此学者所当尽心,而人君所宜留意,臣是以敢献之。
唐明皇每酺宴,先设太常雅乐坐部、立部,继以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又以山车陆船载乐往来;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马百匹衔杯上寿;又引犀象入场,或拜或舞。安禄山见而悦之。后禄山反,既克长安,命搜捕乐工,运载乐器、舞衣,驱舞马、犀象诣洛阳。
司马光论曰:圣人以道德为丽,仁义为乐,故虽茅茨土阶、恶衣菲食,不耻其陋,唯恐奉养之过,以劳民费财。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后患,殚耳目之玩,穷声技之巧。自谓帝王富贵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后无以踰。非徒娱己,亦以誇人。岂知大盗在旁,已有窥窬之心,卒致銮舆播迁,生民涂炭。乃知人君崇华靡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
《史记·吴世家》:吴王僚九年,公子光伐楚,拔居巢、钟离。初,楚边邑卑梁氏之处女与吴边邑之女争桑,二女家怒,相灭。两国边邑长闻之,怒而相攻,灭吴之边邑。吴王怒,故遂伐楚,取两都而去。
臣祖禹曰:疆埸之事常起于细微,故两女子争桑,而吴楚相攻。由汉以来,守边之吏或忿争细故,或徼幸功赏,以怒邻敌,至兵连祸结,而国家受其败,人君不知者多矣,可不戒哉!
汉光武建武八年,帝自征隗嚣。陇右溃,嚣奔西城,遣大司马吴汉、征南大将军岑彭围之。时公孙述将李育将兵救嚣,守上邽,帝命虎牙大将军盖延、建威大将军耿弇攻之。颍川盗贼寇没属县,河东守守兵亦叛,帝自上邽晨夜东驰。车驾还宫,敕彭书曰:「两城若下,便可将兵南击蜀虏。人苦不知足,既平陇,复望蜀,每一发兵,头须为白」。
臣祖禹曰:汉光武以兵定天下,中兴汉室。是时隗嚣据陇,公孙述据蜀,未得息师。光武厌苦军事,虽谋臣猛将众多,犹曰每一发兵,头须为白,其忧畏如此,盖深知百姓疾苦,惩用兵之为天下害也。
顺帝时,灾异屡见。阳嘉二年春,郎顗上书,其四事曰:「《易传》曰:阳无德则旱,阴僭阳亦旱。阳无德者,人君恩泽不施于人也;阴僭阳者,禄去公室,臣下专权也。自冬涉春,讫无嘉泽,数有西风,反逆时节。朝廷劳心,广为祷祈,荐祭山川,暴龙移市(董仲舒《春秋繁露》曰:春旱,以甲乙日,为苍龙一,长八尺,居中央;为小龙五,各长四尺,于东方。皆东向,其间相去八尺。小童八人,皆斋三日,服青衣而舞之。夏以丙丁日,为赤龙,服赤衣。季夏以戊己日,为黄龙,服黄衣。秋以庚辛日,为白龙,服白衣。冬以壬癸日,为黑龙,服黑衣。牲各依其方色。皆燔雄鸡、烧豭猪尾,于里北门及市中以祈焉。《礼记》:岁旱,鲁穆公问于县子,县子曰:「为之徙市,不亦可乎?」)。臣闻皇天感物,不为伪动;灾变应人,要在责己。若令雨可请降,水可禳止,则岁无隔并,太平可待。然而灾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不在祈祷。)。立春以来,未见朝庭赏录有功,表显有德,存问孤寡,赈恤贫弱,而但见洛阳都官奔车东西,收系纤介,牢狱充盈。臣闻恭陵火处,比有光耀(比,频也。时恭陵百丈庑灾,仍有光耀不绝。),明此天灾,非人之咎。丁丑,大风掩蔽天地。风者,号令,天之威怒,皆所以感悟人君,忠厚之戒。又连月无雨,将害宿麦。若一谷不登,则饥者十三四矣。陛下诚宜广被恩泽,贷赡元元。昔尧遭九年之水,人有十载之畜者,简税防灾为其方也(简,少也;方,法也。)。愿陛下早宣德泽,以应天功。若臣言不用,朝政不改者,立夏之后乃有澍雨,于今之际未可望也。若政变于朝而天不雨,则臣为诬上,愚不知量,分当鼎镬」。书奏,特诏拜郎中,辞病不就,即去归家。至四月,京师地震,遂陷。夏,大旱。秋,鲜卑入马邑城,破代郡兵。明年,西羌寇陇右,皆略如顗言。
臣祖禹曰:天人之交,相去不远,故汉世儒者各以所学推言灾异,其言多验。臣恭闻仁宗皇帝最深《洪范》之学,每有变异,恐惧修省,必求其端。近世学者废而不习。人君奉顺天道,不可不留意也。
汉文帝时,贾谊上书曰:「三代之礼,春朝朝日,秋暮夕月,所以明有敬也(朝日以朝,夕月以暮,皆迎其初出也。下朝,直遥反。)。春秋入学,坐国老,执酱而亲馈之,所以明有孝也。行以鸾和(鸾和,车上铃也。),步中《采齐(乐诗名也。齐或作荠,又作茨,音才私反。)》,趋中《肆夏(亦乐诗名。趋,疾步也。凡此「中」者,谓与其节相应也,音竹仲反。)》,所以明有度也。其于禽兽,见其生不忍其死,闻其声不食其肉,故远庖厨,所以长恩,且明有仁也。夫三代之所以长久者,以其辅翼太子有此具也」。晁错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则群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
臣祖禹曰:贾谊之学本于《诗》、《礼》,故欲人君知礼义;晁错之学本于刑名,故欲人君知术数。三代之君以礼义治,故下以诚应之;秦汉之君以术数治,故下以诈应之。人主临制群臣,听言受事,错皆以为术数,而不知圣人之道无二,唯一以至诚而已。唐太宗犹耻以权数接臣下,而况于三代之主乎(阙)!
/臣祖禹曰:「自唐天宝之乱,兵革不息,讫于五代后周显德,凡二百十有五年。天下分裂为八九,生民糜烂于兵。周世宗以雄武之才,在位六年,南征北伐,以强中国,虽纲纪稍振,而大功未成。太祖受命,削平僭乱,然后海内为一。盖天将启太平之运,以授圣人,世宗征伐之功,实为有宋开创之基也。观周显德以前,治少而乱多,然后知本朝百三十馀年,中外晏安,自三代以来未之有也,可不兢兢业业以守之哉(阙)!
/臣祖禹曰:古者至治之世,麟凤在郊薮,龟龙游宫沼,河出图,洛出书。舜之时,箫韶九成,凤凰来仪。文王之兴,鸑鷟鸣于岐山。圣人在上,则四灵为畜,所以谓之瑞也。汉武帝幸雍祠五畤,获一角兽,若麃然,有司以为麟。武帝博谋群臣,而终军上对,宜因昭时令日,改定告元,苴白茅于江淮,发嘉号于营丘。帝甚异之,由是改元为元狩。臣窃考元狩之间,有淮南衡山之狱,坐死者数万人,吏益惨急而法令察。武帝方甘心快意,结怨于匈奴,命卫青、霍去病等将兵连岁出征,匈奴亦数入为寇。于是天下骚然,仓库空虚,贫民流徙。乃与公卿议白金及皮币,以夺商贾之利,取诸侯之财,吏民犯法者不可胜数。于是酷吏用事,多至公卿,而绣衣直指之使斩断于外。当此之时,生民如处于炉炭之上,然则何以致天地之和气,麟曷为出哉?昔鲁哀公十四年,西狩于大野,获麟,以为不祥,以赐虞人。仲尼观之,曰「麟也」,然后取之。麟于鲁,出非其时,惟圣人识之,故《春秋》书获麟。武帝得一角兽,而有司谓之麟,终军因劝以改元封禅,甚矣,群臣之谀也!后世言帝王穷兵黩武、严刑峻法者,必曰秦皇汉武,盖以始皇无道,而武帝亦近似之矣。考其行事,岂独武帝之过哉?其臣谀佞以成之也。孟子曰:「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汉之群臣岂不然哉!
按:自「汉制」以下一节原与上节相连,然观其内容实非一事,今另提行。又前两节述宋太宗、仁宗上元观灯故事,其后似应有范祖禹之评论,疑尚有阙文。
贺拜太师启 宋 · 翟汝文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一三、《忠惠集》卷九、《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八、《永乐大典》卷九一七、《宋四六选》卷一一
伏睹制诏,正月一日,大庆殿朝贺受传国八宝,太尉仆射相公册拜太师者。仰止三朝之老,蔚为万乘之师。裂以山川世胙之封,崇以鈇钺专征之器。贵穷人爵,克享天心。古者天子有七人之争臣,太师首三公而论道,所以仪刑海内,辅导帝躬。严朝廷则爵为达尊,事德义则贵有所屈。成汤先学于伊尹,必有所不召之臣;穆公无人乎子思,不能安长者之侧。有来命世之哲,以起非常之原。恭惟太师仆射相公道济弥纶,文能经纬。非予觉之谁也,岂曰友之云乎。王曰呜呼父师,作祗命周公之册;余惟克迈乃训,继旧学甘盘之贤。极名器则礼敬益隆,咨典刑则老成为重。就访大事,必先太史之乞言;俾乘安车,参用黄门之设几。底于五典,论厥九畴。以镇定如岩石之瞻,以博厚若阿衡之倚。一国之巨室所慕,为政不难;天下之大老来归,其子焉往!用能制作礼乐,颁度量于明堂;寅亮圣明,受泰元之神策。肇称宝玉,于赫祲容。然而无竞维人,惟德其物。昔者倚相能道训典,晋大夫失问于白珩;子反善理兵戈,秦使者改观于和璧。不有君子,将焉取斯?洪惟熙洽盛治之圣朝,相以瑰玮光明之人杰。光于史册,配《君陈》、《毕命》之书;载之声诗,咏《崧高》、《烝民》之雅。
苏秦论 宋 · 叶梦得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八二、《石林居士建康集》卷三
夫天下是非存亡有当于理,不幸言非其人,后世遂并其说废之而不察者,苏秦是也。春秋之后,诸侯相兼,一变而为战国。战国之别六:韩、赵、魏者,晋之所分,而齐、楚、燕,则其旧国也。方春秋时,齐小白始伯,孔子书于《春秋》,不少假焉,至与其弟子从容论管仲,则曰:齐小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力也。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其仁!如其仁」!则小白、管仲之功,吾先君子岂少之哉!小白没,宋襄公图伯,欲假仁义行之,而不成,鹿上之盟固已贬矣。而晋重耳复兴,战城濮,会践土,遂与召陵之盟并录。终春秋世,主盟中国者皆不能外晋。孔子区区于二伯,凡以为楚也。秦亦是蛮夷之国,自穆公辟西戎,拓地数千里,十四传而为献公,复修穆公之政,败晋石门,天子贺以黼黻,浸以盛大。孝公继之,得商鞅以富强,而周益弱,东望遂有吞天下之心。当是之时,天下何止被发左衽之忧而已乎!诸侯有能合力以拒秦者,固孔子之所与也。孝公之十九年,周致伯于秦,诸侯毕贺,齐、楚、韩、魏、燕五大国皆北面委己而朝之,其不至者惟燕尔。此岂特楚成王之比?天下固已去周而事秦矣。而苏秦独自燕入赵,为从说以说诸侯,诸侯翻然大悟,瞋目扼腕,无不欲被甲持刃,加兵于秦之境。使其间有一小白,外率诸侯以问秦罪,内相与共奖王室,则苏秦与管仲何如哉!惜乎其学出于揣摩,未尝卓然有志天下。反复无常,不守一道,度其隙苟可入者则为之,此揣摩之术也。故始求说周,周显王不能用,则去而之秦;再求说秦,秦孝公不能用,则去而之燕,幸燕文侯适合,而从说行。其所以说周者,吾不能知;若秦孝公而听之,则必先为衡说以噬六国,何有于周?此苏秦之所以取死也。嗟夫!方苏秦用事,孟子盖亦往来乎梁惠王、齐宣王之间。威文之事、管晏之功,固孟子之所讳也,当世之君能用孟子,则复何言?不然,与其坐毙六国,并周而灭之,孰若推苏秦之说,用之以道,则六国未必遽亡;六国未遽亡,则秦必不敢肆;秦不敢肆,则周必可以少延以待兴者,苏秦虽与为管仲可也。故以孟子论苏秦,则苏秦为罪人,君子所不道;以管仲论苏秦,则秦之说不可废,仁人志士或将取之。世乃概列为从横家。夫从人之与衡人,相去远矣,太史公言张仪之恶甚于苏秦,不欲使秦独蒙恶声,故详著其行事。仪、秦之别,曾何足相重轻?吾姑自其说言之云尔。
宋元城申府君墓志铭(崇宁元年四月) 宋 · 赵彦商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四
君讳迁,字仲益,申氏,世为魏著姓。曾大父仁懿,大父惟德,皆隐德不仕。父锡,始应学究举,教子读书。君少警迈,方束发,与兄道游学校,亲师友。未几精通六经,博贯诸史,然为人温柔敦厚,尤长于诗。时老师宿儒尚以童蒙视君,每以疑事试之,君据经发义,略无疑滞,咸以谓他日可畏人也。治平初,兄道中进士第,君益自刻苦,思欲继之。时朝廷渐宗经术,临川王文公始以义理训天下。君虽幼习辞章,然深湛其思,故能尽得奥旨。迨秋较艺,果中高第。王氏兄弟力学尚志,将试于有司,众辄难之,咸言素非占籍于魏者。君义形于色,独以身保任,使卒得亲就赋。后王氏兄弟相继中进士第,君之力也。君求仕数奇,乃叹曰:「昔毛义捧檄动色,以禄及亲也。今亲亡,虽千钟何乐哉」?故晚节治广郭田,优游卒岁,有终焉之志。然教子弟治经缀文,俾从科举,故后每贡士与乡士书者,申氏为多。君事亲事兄弟、与仁人且有礼,温温其质,犯而不校,人亦莫窥其际,惜乎不显用于世也。以元祐元年正月初八日卒于家,享年四十有七。娶米氏,有淑德,后君六年卒。一子允升,举进士,三上礼部。三女:长适进士许成之,次适魏邑人正之邵,幼适里人李侁。一孙之才,肄进士。三女孙尚幼。其子允升将以崇宁元年四月二十五日举君与米夫人之丧葬于大名县孝义乡感义里之原,丐铭于予。与同里,素闻其行义,不得辞。铭曰:
其发不茂,则养之弗固;其流不衍,则蓄之弗深。愿仲益之有后,焉知夫来者之不如今?望郭南之秋柏,蔽烟垄以萧森。宅北嘉兆兮,清明勿爽;福尔子孙兮,祀享之歆。
按:正德《大名府志》卷一○,天一阁藏明代地方志选刊本。
题韩愈原道 宋 · 范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七九、《范香溪文集》卷一九
韩愈《原道》以为尧传舜,舜传禹,至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呜呼,愈诚知道者,而略子思耶?原道而不知有子思则愚,知有子思而不明其传则诬,愚与诬皆君子所不取,愈诚知道者耶?自夫子没而微言绝,七十子终而大义乖,至于孟轲,道微久矣,轲不得之子思,尚谁传哉?夫子思之学见于《中庸》,又见于孔氏之遗书。《中庸》列于经,学者口诵而心惟章章也,其至言奥旨,精深高妙,非得孔子之传,能语是耶?孔氏之遗书,述子思备矣,而后世寡能究其说,宜愈之略之也。昔者夫子厄于陈、蔡,天下之至戚也,以子贡高弟,犹欲夫子少贬焉,惟颜渊则曰:「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而夫子亦歌两柱之间,欣然自喜曰:「于丘其幸乎」。盖圣贤方以是知自异于流俗而乐之,其宁以不容为病乎?是道也,子思亲见夫子而得之,故困于乐朔不为病,胡毋豹谓之曰:「子好大,世莫能容,子盍亦随时乎」?子思曰:「大非所病,所病不大也。凡所以求容于世,为行道也,毁大以求容,吾何行焉?大不见容,命也;毁大以求容,病也。吾弗改矣」。从是观之,子思得孔子之传不疑矣,而后世寡能究其说,宜愈之略之也。子思尝曰:「伋于进瞻,亟闻夫子之教」。其对鲁穆公,亦云:「臣所记臣祖之言,有亲闻者」。故曰:是道也,子思亲见夫子而得之。
上沈制置启 其一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一、《方舟集》卷一二
吴、蜀兼天下,叹一时择帅之难;颇、牧出禁中,资万里折冲之重。惟去留深系于国体,故内外独简于上心。明制诞敷,远俗改观。石闻之今日之势,当视其缓急之处;君子之学,欲见于盘错之时。以四川不易之民,当三秦甚强之敌。委兵权于诸将而外无所守,总财计于有司而情不相通。虽合五十郡,兼制其重轻;然视二三边,莫知其进退。顷者陕西之深入,主兵专意于倖功;至于德顺之引还,卷甲仅收于微利。敌势益张而不可遏,蜀忧未艾而无与谋。自非识足以审未然之机,才足以解至烦之难,却敌于谈笑不言之地,出力于优游不迫之间,则何以料敌自中,出人意表,宽西顾之忧而仰对隆旨,劳东征之归以下穆佥言?有识所推,非公莫可。恭惟某官诚明而用邃,气刚而中虚,贞观以来风流,永嘉而上人物。蚤提妙笔,追还三代灏灵之文;旋结青荷,入参西汉文词之列。君子不容何病,顾屡出而望益高;斯人直道而行,盖得公如朕亲往。岂独子思能安穆公之侧,庶几文帝不见贾生之思。矧延阁萃乎西清,直奎文于祖训;而长城临乎方面,收重柄于帅权。参诵纶言,作新时弊。盖以期月亦可,岂待三年不归!石青衿晚生,白发末吏。九霄在望,或假此以为终身之荣;二天见临,其敢无以致私意之喜!深春修路,跋涉良劳,全蜀万灵,奔走倾切。
答林择之(用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三
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长处乐,后说得之。盖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此皆所谓不仁者,但所失亦有浅深久速之差耳。大抵圣人之言虽浑然无所不包,而学者却要见得中间曲折也。
好仁者无以易其所好,则尚自尚也。恶不仁者不使加乎其身,则加自加也。若谓人不能加尚之,恐未遽有此意也。兼我方恶不仁于此,又安能必彼之不见加乎?用力于仁,又是次一等人,故曰「盖有之矣」。若好仁恶不仁之人,则地位尽高,直是难得。《礼记》「无欲而好仁,无畏而恶不仁者,天下一人而已」,正是此意。
曹交识致凡下,又有挟贵求安之意,故孟子拒之。然所以告之者,亦极亲切,非终拒之也。使其因此明辨力行而自得之,则知孟子之发己也深矣,顾交必不能耳。
子思泄柳之事,恐无空留行道之别。但谓穆公之留子思出于诚意,今客之来,非有王命耳。
程子有言:「志壹气壹,专一之意。若志专在深僻,岂不动气?气专在喜怒,岂不动志」?当只依此说。来喻此一段皆好,但此两句正倒说,却与本文下句不相应耳。
按《丧服》传,出母之服期,但为父后者无服耳。子思此事不可晓,兼污隆之说亦似无交涉,或记者之误与。
易箦事据曾子自言,则非不知者。盖因季孙之赐而用,虽有所缘,然终是未能无失。但举扶而易之,当下便冰消冻释耳。
「文之不可无质,犹质之不可无文,若质而不文,则虎豹之鞟犹犬羊之鞟矣」。「鞟」须依旧说,细看来喻,却觉文义不通。「天以诚命万物,万物以诚顺天」,此语固有病,而所改云「天命万物,万物奉天,诚也」,亦枯槁费力。若曰「天之命物也以其诚,诚之在物也谓之天」,不知如何。
收民心策 南宋 · 陈傅良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二、《止斋先生文集》附录、《文章类选》卷二二、《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四五
汉文之仁,不在复租,而见于复租。《周官》之仁,不在荒政,而见于荒政。武王之仁,不在散财发粟,而见于散财发粟。圣人之仁,其积之有源,其发之有机,其所以厚天下无穷,而见于恤天下者,特其有限者也。天下之人,不以其有限之施,而致不足之望,而常以是信其无所不爱之心,而怀不尽之感者,盖于其所发占所积,圣人之心,始形见乎此。夫媒人而盛誉之,人不以为喜,役人而强饭之,人不以为德,何也?媒之而誉之,吾固有所私也;役之而饭之,吾固有所利也。故夫一誉之及必谢者,必其无所私之之初;一饭之施必谢者,必其无所利之之素。圣人之仁,形见之日,而天下吾戴者,非其形见之日也。其心无所事于形见之末,而所召之速,则形见其机也。昔尝怪宣王咎己之急辞,罪岁之觖望。夫咎己之急辞,生于自治之不足;罪岁之觖望,则又穷焉而尤天也。而中兴之雅,实先是诗。序诗者,顾以为中兴之根本,何也?彼其心未有系天下之心也。宣王之机,所藏者甚微,而泽之及人者,尚自浅也。藏乎中者甚微,非力久,则未易以著,而泽之所及犹浅,则亦难乎遽孚。《云汉》之旱,宣王之恻怛忠爱一旦而大彰彰焉,天下以是为文、武、成、康之心也。《车攻》未作,复古之业就矣。不然,遇灾而惧,汉、唐人主如此者,总总也,彼其令下而民玩,而此则速中兴之功,未可以言语及也。人皆曰《云汉》之旱,中兴之福也。无《云汉》,宣王之仁不加损;有《云汉》,宣王之仁亦不加益。而中兴之机也,是诗也。故尝为之说曰:商非兴于解网,而实兴于解网;周非兴于扇暍,而实兴于扇暍;宣王非兴于遇灾,而实兴于遇灾。圣人之仁,不外假以收天下,而天下之归心,则尝有俟也。天地之德,非止于雨露,而物则德天地之雨露。父母之恩,非止于乳哺,而子则恩父母之乳哺也。愚固为今日贺,而为吾君勉也。方今版图未尽复也,主上践祚以来,江浙之间,饥馑荐臻,水旱相仍,固斯民病也,而圣心恻然,勤恤民隐,下减租之诏,遣振饥之使,却免钱之请,又斯民幸也,愚则以为是宣王中兴之机也。尝读《孟子》,至于邹、鲁之鬨有司死焉,而莫之救,孟子以为是凶年不发之报,而不可以尤民;至梁惠王移粟于民勤矣,而孟氏又以为非先王之政。夫饥而勿恤,穆公固有愧也;饥而惠之,惠王称无政,何也?天下之事,安于莫之为者非也,迫而为之,而不反其本者亦非也。是故以梁之政,视邹之政,梁若可喜;以邹之治,责梁之治,梁之及民未矣。愚故因邹之失,贺今日之所以得,以梁之所未至,勉吾君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