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议丞相进爵九锡与荀彧书 曹魏 · 董昭
出处:全三国文 卷二十五
昔周旦、吕望,当姬氏之盛,因二圣之业,辅翼成王之幼,功勋若彼,犹受上爵。锡土开宇,末世田单。驱强齐之众,报弱燕之怨,收城七十,迎复襄王,襄王加赏于单,使东有掖邑之封,西有菑上之虞。前世录功,浓厚如此。今曹公遭海内倾覆,宗庙焚灭,躬擐甲胄,周旋征伐,栉风沐雨,且三十年。芟夷群凶,为百姓除害,使汉室复存。刘氏奉祀,方之曩者数公,若泰山之与丘垤,岂同日而论乎?今徒与列将功臣,并侯一县,此岂天下所望哉(《魏志·董昭传》》注引《献帝春秋》)?
书王蠋事后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八、《淮海集》卷三四、《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三六、淮海题跋、《文章类选》卷三八、《文翰类选大成》卷一六一、《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七三、雍正《山东通志》卷三五
古之世,有不去商纣之虐君,以从周武之圣臣,而守死西山者,其人曰伯夷。伯夷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圣,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刳身戮尸之患,以求尽忠极节于其君者,其人曰比干。比干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贤,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将军之印,不愿万家之封,引身即死,以明君臣之大义,而求自附于伯夷、比干之事者,其人曰王蠋。王蠋无孔子、孟子之称,而其名亦不获自附于伯夷、比干焉,学者亦不可不道也。当燕人之破齐,齐王走莒也,临菑之地,汶篁之疆,为齐者无几也。齐之臣,平居腰黄金,结紫绶,论议人主之前者,一旦狼顾鸟窜,分散四出,不逃而去,则屈而降,无一人为其君出身抗贼,以全齐者。方是时,王蠋,齐之布衣也,积德累行,退耕于野,口未尝食君之粟,身未尝衣君之帛,独以谓生于齐国,世为齐民,则当死于齐君。乃奋身守大节,守区区之画邑,以待燕人。燕人亦为之却三十里,不敢近。其后燕将畏蠋之贤,念蠋之在而齐之卒不灭也,数为甘言啖之曰:「我将以子为将,封子以万家。不者屠尽邑」。蠋曰:「忠臣不仕二君,正女不更二夫。国亡矣,蠋尚何存?今劫之以兵,诱之以将,是助桀为虐也。与其无义而生,固不若烹」。乃经其头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士大夫闻之,皆太息流涕,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于是乃相与迎襄王于莒,而齐之残民始感义奋发,闭城坚守,人人莫肯下燕者。故莒、即墨得数战不亡。而田单卒能因其民心,奋其智谋,却数万之众,复七十馀城。王蠋激之也。始予读《史记》至此,未尝不为蠋废书而泣,以谓推蠋之志,足以无憾于天,无怍于人,无歉于伯夷、比干之事。太史公当特书之,屡书之,以破万世乱臣贼子之心,奈何反不为蠋立传?其当时事迹,乃微见于田单之传尾,使蠋之名仅存以不失。传而不足以暴天下,甚可恨也。且夫聂政、荆轲之匹,徒能瞋目攘臂,奋然不顾,以报一言一饭之德,非有君臣之雠,而怀匕首,袖铁椎,白日杀人,以丧七尺之躯者,太史公犹以其有义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壮士」。苏秦、张仪、陈轸、犀首,左右卖国以取容,非有死国死君之行,朝为楚卿,暮为秦相,不以慊于心,太史公犹以其善说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奇材」。以至韩非、申不害之徒,刑名之学也,犹以原道德而附之《老聃》。淳于髡、邹衍、田骈、慎到、接予、环渊、驺奭之徒,迂阔之士也,犹以为多学而附之《孟子》。然则世有杀身成仁,如王蠋之事者,独不当传之,以附于《伯夷》之后乎?噫,昔者夫子作《春秋》,其大意在于正君臣,严父子。使当时君臣正,父子严,则《春秋》不作矣。后世愚夫庸妇,一言一行近似者,皆当笔之《春秋》,况夫卓然有补世教者,得无特书之,屡书之乎?此予所以为太史公惜也。
变离骚序下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二、《鸡肋集》卷三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六九、《四续古文奇赏》卷一八、《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七三
《诗》亡,《春秋》又微,而百家蜂起。七国时,杨、墨、申、韩、淳于髡、驺衍、驺奭之徒,各以其说乱天下。于时大儒,孟、荀实羽翼六经于其将残。而二儒相去百有馀年,中间独屈原履正著书,不流邪说。盖尝谓原有力于《诗》亡、《春秋》之微,故因集《续楚辞》、《变离骚》,而独推原与孟子先后,以贵重原于礼义欲绝之时。又《变离骚》起荀子《佹诗》、《成相篇》,故并以其时考之,知原虽不纯乎孟、荀,于其中间,非异端也。孟子与梁惠王、齐宣王、鲁平公同时,而司马迁《史记·表》「问何以利吾国」,盖梁惠王之三十五年也。是岁,齐宣王之七年,楚威王之四年。后七年而楚怀王始立,立三十年而原谏王无入秦,卒入秦,死。襄王初年而迁原,原迁九年,无几何死矣。推而上之,去梁惠王问利国与齐宣王七年时,盖四十七年矣。而鲁平公元年,则楚怀王之十五年也。若孟子见平公在其初年,则至原迁之九年,盖二十四年矣;其平公末年乎,则与原谏怀王之时盖并矣。虽《史记》不言孟子见宣王之年,以其时考之,远者盖四十七年,近者二十四年,又其近者同时也。孟子见梁惠王,乃在楚威王时,惠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于时称「叟」,孟子已老矣。而原不及事威王,故孟子与原接,而原后于孟子。又《史记》:荀卿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齐襄王时荀卿最为老师。而刘向叙《荀子》云:「齐宣王时,聚学士于稷下,荀卿十五始来游学,至襄王时最为老师」。按宣王立十九年卒,至襄王元年,四十一年矣。而稷下之学,乃在孟子、淳于髡时。使荀卿游学时已年五十,顾与孟子并,安得至襄王而尚存哉?故刘向云「十五始来游学」,而老为襄王师,是也。楚顷襄王迁屈原,原迁九年,无几何亦死矣。又五年,齐襄王始立,计原之死,卿尚幼也。至楚考烈王立二十五年而李园杀春申君,荀卿始废,自此推而上之,至原之死,盖五十馀年矣。故原与荀卿接,而荀卿后于原。又《孟子》载《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而原辞曰:「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则原此歌盖沿孟子事也。《渔父》篇曰:「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而荀子《不苟篇》曰:「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弹其冠,其谁能以己之僬僬,受人之掝掝者哉」?则卿此书盖因原辞也。凡言语文章之相祖述,多其当时口所传诵,从古而然,此皆古诗楚辞之流也。其习而传者,虽至于今可知也。
书王蠋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二二、《鸡肋集》卷三三、《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九四、《文章辨体汇选》卷三七四、《八代四六文钞》第三一册、《四续古文奇赏》卷一九、《奇赏斋古文汇编》卷一八○、无咎题跋
古之世,有不去商纣之虐君以从周武之圣臣,而守死西山者,其人曰伯夷。伯夷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圣,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刳身戮尸之患,以求尽忠极节于其君者,其人曰比干。比干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贤,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将军之印,不顾万家之封,引身即死,以明君臣之大义,而求自附于伯夷、比干之事者,其人曰王蠋。无孔子、孟子之称,而其名亦不获自附于伯夷、比干焉,学者不可不道也。当燕之破齐,齐王走莒也,临菑之地,汶篁之疆,为齐者无几也。齐之臣平居腰黄金、结紫绶,论议人主之前者,一日狼顾鸟视,分散四出,不逃而去,则屈而降,无一人为其君出身抗贼以全齐者。方是时,王蠋齐之布衣也,积仁洁行,退耕于野,口未尝食君之粟,身未尝衣君之帛,独以谓生于齐国,世为齐民,则当死于齐君,乃奋身守大义,以区区之画邑以待燕人,燕人亦为之却三十里,不敢迎。其后燕将军畏蠋之贤,念蠋之在而齐之不灭也,数为甘言啖之,曰:「我将以子为将,封子以万家,不者,屠画邑」。蠋曰:「忠臣不仕二君,正女不更二夫。国亡矣,蠋尚何存?今劫之以兵,诱之以将,是助桀为虐也。与其无义而生,故不若烹」。乃经其头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士大夫闻之,皆太息流涕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于是,乃相与迎襄王于莒,而齐之残民始感义奋发,闭城城守,人人莫肯下燕者。故莒、即墨得数战不亡,而田单卒能因其民心,奋其智谋,却数万之众,复七十馀城,王蠋激之也。始予读《史记》,至此未尝不为蠋废书而泣,以谓推蠋之志,足以无憾于天,无怍于人,无歉于伯夷、比干之事。太史公当特书之、屡书之,以破万世乱臣贼子之心,奈何反不为蠋立传?其当时事迹,乃微见于田单之传尾,使蠋之名仅足以不失传,而不足以暴天下,甚可恨也!且夫聂政、荆卿之匹,徒能瞋目攘臂,奋然不顾,以报一言一饭之德,非有君臣之雠,而怀匕首、袖铁椎,白日杀人,以丧七尺之躯者,太史公犹以其有义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壮士」。苏秦、张仪、陈轸、犀首左右卖国以取容,非有死国死君之行,朝为楚卿,暮为秦相,不以慊于心,太史公犹以其辩智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奇材」。以至韩非、申不害之徒,刑名之学也,犹以原道附之老聃。淳于髡、驺衍、田骈、慎到、接子环、驺奭之徒,迂阔之士也,犹以为多学而附之孟子。然则世有杀身成仁如王蠋之事者,独不当传之以附于伯夷之后乎?噫!昔者夫子作《春秋》,其大意在于正君臣、严父子。使当时君臣正、父子严,则《春秋》不作矣!后世愚夫庸妇,一言一行近似者,皆当笔之《春秋》,况夫卓然有补世教者,得无特书之、屡书之乎!此予所以为太史公惜也。
答许顺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九
「亦将以利吾国乎」。
以利心为仁义,即非仁义之正,不待有不利然后仁义阻也。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云云。)定于一」只是混一之「一」,与「德惟一」之「一」不同,不必过为此说。出而语人亦是偶然说及,不必言「公天下之善」以下云云之说。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云云))?君子之道,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升高必自卑,推之有本,用之有序,初非有甚高难行之事,但病不求之耳。归而求之有馀师,安在乎行险以侥倖区区于霸者之为而昧于遵王之道哉?故孟子特指恻怛爱牛之一端,以启其行不著而习不察之病,欲齐王之知吾有是心,亦曾于爱牛处见之,吾安得而自失之耶?反之吾身,急于百姓,何止乎及禽兽而已。正纳约自牖之论,因其明以投之也。惜乎齐王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且曰:「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是亦岂真知反而求之哉?第不过见孟子之论而一时消尽鄙吝之心,故有是云尔。使真知求之,则明益明而圣益圣,能自已乎?不得吾心,无有是也。
此段甚好,然语亦有过当处。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汤事葛之事见于《孟子》,详味其曲折,则知圣人之心矣。
「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云云。)此极言仁人孝子之心亲切处。当其亲亲之重,虽大而天下,苟得用心,亦不以为大而俭于其亲而不用也,况其馀乎?非必天下也。推其心是如此。
此说甚好。熹旧说此句以「犹为也,不为天下惜一棺椁之费而俭于其亲也」,更参酌看如何为稳,却示报也。
「有馀不敢尽」(云云。)在我虽有馀,然犹不敢以为尽,谓只如此了。盖道体无穷,虽文王亦只得云「望道而未之见」耳。
「有馀不敢尽」,似止是过者俯而就之之意。故下文云「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其文意可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