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答浔州廖子晦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诚斋集》卷六八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某伏以露滋月肃,霜戾秋登,恭惟子晦浔州史君十乘以先,千骑居上,天棐前茅,台候动止万福。某自顷于雷仓许得所移书,且寄书策石刻等,欲报而无驿使,蹉跌至今,此宜获大何而反辱嗣音,贤者难量固若是哉!某山樊一槁人耳,雉兔之与处,鱼虾之与侣,以贫而求抱关,以惫而上印绶,以疾而辞皮冠,以年而抽手板,此其异于桃林之归牛、柳营之汰卒者几希。而来教有去就勇决之褒,正与朝菌论年、夏虫语冰耳。至拟之范蜀公,尤非其伦,是何子晦胸中扰扰多蜀公也。子晦业可大而卷之怀,齿鼎盛而缩其袖,曰亦爱矣者,当如是乎?来教又有坦然忘世之语,若有深望于仆者,又何不自望而仆望也?然窃闻子晦有青云故人,吁焉而弗之往,啖焉而弗之享,晦庵先生之门不曰鲁无君子者耶?敬畏敬畏。自亡友敬夫一去,八桂西民夺其母也久矣。今又得子晦,西民可无贺乎?学道爱人,努力努力。未见,自珍。吾道亨窒,惟马首是瞻。
淳熙荐士录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八、《诚斋集》卷一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朱熹/学传二程,才雄一世。虽赋性近于狷介,临事过于果锐,若处以儒学之官,涵养成就,必为异才。
袁枢/议论坚正,风节峻整。今知处州。
石起宗/立朝敢言,作郡有惠。
祝櫰/奇伟之节,恬退之心,士论所称。久置闲散。
郑侨/立朝甚劲正,持节有风采。
林枅/外温中厉,遇事敢为。
蔡戡/器度凝重,学问该洽。
马大同/文学政事,士林之英。至于持节,风采甚厉,官吏皆肃。
巩湘/今之儒先,世之吏师。
京镗/性资静悫,文辞工致。
王回/俊辩而文,敏手而裕。
刘尧夫/尝冠释褐,立朝敢言。
萧德藻/文学甚古,气节甚高。其志常欲有为,其进未尝苟合。老而不遇,士者屈之。今为湖北参议官。
章颖/早冠多士,其学益进。立朝鲠挺,公论推表。
霍篪/儒而知兵,长于论事。至于两淮利害,尤其所谙。
周必正/工于古文,敏于吏事。临疑应变,好谋而成。
张贵谟/上庠名士,有才有谋,可应时须。
刘清之/得名儒朱熹之学,传乃祖原甫之业。
汤邦彦/学邃于《易》,得先天之数;才济于用,有经世之心。
王公衮/儒者能断,吏事敢为。剸繁摧奸,尤其所长。
莫漳/长于史学,达于吏治。
张默/魏公之侄,能传胡文定《春秋》之学。所至作吏,皆有能声。
孙逢吉/学邃文工,吏用明敏。沈介德和、黄钧仲秉以国士待之。梁榜,升朝,前知袁州萍乡县。
吴镒/早以文词,受知名胜,如张安国、沈德和、黄仲秉皆以国士待之。京官,今知郴州郴县。
王谦/风力振耸,勇于摧奸。立朝蹇蹇,士论归重。
谭惟寅/文辞甚古,志操甚坚。尝除太学博士,今知郴州。
但中庸/有学有文,操守坚正。持节布宪,风采甚厉。
韩璧/直谅修洁,人称其贤。
李诵/恬退难进,廉吏之表。升朝,今为江州德安知县。
余绍祖/德胜于才,廉而有惠。新江陵府通判。
叶元潾/和而有立,早有奇节。故相叶颙子昂之侄,今为江西提举司干官,待次。
廖德明/所学甚正,遇事能断。选人,前韶州教授。
赵充夫/廉明彊济,治行甚高。升朝,今知临江军新喻县。
左昌时/吏能精密,所至有声。新知真州。
胡思成/和粹而贤,敏达于政。尝知安丰军。
赵像之/能文练事,淡如寒畯。今为随州通判。
孙逢辰/儒术饰吏,廉操瘉人。
刘德秀/议论古今,切于世用。郑榜,京官,今知湘潭县。
施渊然/工于古文,恬于仕进。前任监和剂局,今任祠禄,升朝。
祝禹圭/气节正方,议论鲠挺。
张泌/器宇粹和,文辞工致。与其弟涛俱有令名,前辈称「吴中二陆」。
李大性/四六诗句,甚有律令。
李大异/尝冠别头,仕优进学。作文下语,准柳仪曹。
李大理/学问殚洽,吏事通明。
曾三复/以文策第,以廉禔身。作邑有声,尽罢横歛。梁榜。
曾三聘/刻意文词,雅善论事。萧榜,选人,前西外宗学教授。
徐彻/诗句明爽,笺奏典重。作邑爱民,办而不扰。郑榜,升朝,今知临江军清江县。
赵彦恂/吏能精敏,不择剧易。戊辰王榜,前知衡州,今任宫观。
王澬/治郡有闻,惠而能办。前知吉州,正当茶寇之锋,修城治兵,寇不敢近。今任宫观。
虞公亮/力学有文,子弟之秀。雍公之子,尚淹下僚。
陈谦/学问深醇,文辞雄俊。声冠两学,陆沉下僚。
李沐/大臣之子,而绰有寒畯之操;甲科之隽,而益厉文辞之工。
李耆俊/其进虽非科级,其文尤工四六。今知柳州。
严昌裔/学甚正,守甚坚。盖尝师张魏公而友钦夫。
陈字/事母至孝,作郡甚办。临事应变,事集而民不扰。
卢宜之/作文有古人关键,日进未已。至于吏能,乃其馀事。
苏渭/通敏吏事,最善四六。任子之流,所不易得。
郑郧/持身甚廉,爱民甚力。尝知南雄州保昌县,殊有治行。太守虐政,一切反之,民情翕然,至今去思。
赵善佐/为政和而有威,治赋缓而自办。章贡吏民,无不安之。
胡澥/名臣之子,修洁博习。州里有闻,能世其家。今为抚州宜黄丞,其父字邦衡云。
凡六十人。
韶州州学两公祠堂记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五○ 创作地点:广东省韶关市
人物粤产古不多见,见必奇杰也。故张文献公一出,而曲江名天下。至本朝余襄公继之,两公相望,揭日月,引星辰,粤产亦盛矣哉。盖自唐武德放于今,五百有馀岁,粤产二人而止尔,则亦希矣。然二代各一人,而二人同一州,又何富也!世谓以文取人,抑末也。两公俱以文学进,以名节显。以文取人不可也,以文废人可乎?两公立朝,忠言大节多矣,而谏用牛仙客,安太子瑛,诛安禄山;留范希文,排张尧佐,此尤治乱之所先者也。三言不用而二言用,天宝之斁,庆历之隆,岂适然哉?虽然,文献相唐而襄公未及大用,或以是为襄公憾。吾独不然,圣贤君子之于斯世,顾道之行与否尔,相与否奚顾哉!两公者道行则宋隆,道不行则唐斁。然则两公之于斯世,孰遇,孰不遇乎?后之有为之主,有志之士,能知两公遇不遇之说,诹诸往,度诸来,必有超然寤,慨然叹者矣。郡博士廖君德明庀职数月,谓两公庙祀而不于庠序,非所以风励学者也,谒于太守徐侯琏、守丞李君文伯,而作堂祠焉。既成,属某记之。则招诸生而谂之曰:二三子庐于斯,饔于斯,业于斯,进而拜先圣先师曰:莫予云范。退而瞻两公曰:莫予云磋。跂而望曲江之山川曰:莫予云殖。可乎?不可也。不可而莫予云续,何也?二三子盍思之!淳熙八年九月九日,诚斋野客庐陵杨某记(《诚斋集》卷七二。又见同治《韶州府志》卷一九,光绪《曲江县志》卷六。)。
放:四库本作「以后」。
答吕伯恭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三四
前日便中伏辱近告,感慰亡量。信后秋清,伏惟尊候万福。熹比与纯叟及廖子晦同登云谷,遂来武夷。数日讲论甚适,今将归矣。偶浦城林叔文见访亦累日,云尝从徐诚叟学,颇能道其绪言。今欲至浙中谒知旧,以葬其亲,意亦可怜。或恐有求馆客者,其人老成笃实,得垂记念,幸甚。临行草草附此,未暇他及。惟千万为道自重。
答连嵩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三
「正颜色斯近信矣」,此言持养久熟之功。正其颜色,即近于信,盖表里如一,非但色庄而已。以上下两句考之可见,非谓正颜色即是近信也。若非持养有素,则正颜色而不近信者多矣。
宿诺者,未有以副其诺而预诺之,如今人未有此物而先以此物许人之类(《集解》不用此义。)。
尽心以见处而言,尽性以行处而言。
易箦结缨,未须论优劣,但看古人谨于礼法,不以死生之变易其所守如此,便使人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之心,此是紧要处。子路仕卫之失,前辈论之多矣。然子路却是见不到,非知其非义而苟为也。
以道左为无用,则道乃无用之物也,而可乎?但仁是直指人心亲切之妙,道是统言义理公共之名,故其言有亲疏,其实则无二物也。《中庸》曰「修道以仁」,胡子亦谓「人而不仁则道义息」,意亦可见。
「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以造化言之也。「《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以卦位言之也。
乾者万物之始,对坤而言,天地之道也。元者万物之始,对亨、利、贞而言,四时之序也。错综求之,其义乃尽。
功用妙用之说,来谕得之。
所谓天地之性即我之性,岂有死而遽亡之理,此说亦未为非。但不知为此说者以天地为主耶?以我为主耶?若以天地为主,则此性即自是天地间一个公共道理,更无人物彼此之间、死生古今之别。虽曰死而不亡,然非有我之得私矣。若以我为主,则只是于自己身上认得一个精神魂魄,有知有觉之物,即便目为己性,把持作弄,到死不肯放舍。谓之死而不亡,是乃私意之尤者,尚何足与语死生之说,性命之理哉?释氏之学本是如此,今其徒之黠者往往自知其陋而稍讳之,却去上头别说一般玄妙道理,虽若滉漾不可致诘,然其归宿实不外此。若果如此,则是一个天地性中别有若干人物之性,每性各有界限,不相交杂,改名换姓,自生自死,更不由天地阴阳造化,而为天地阴阳者亦无所施其造化矣。是岂有此理乎?烦以此问子晦,渠必有说,却以见谕(《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一。又见《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六九,《考亭渊源录》卷一六,《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同书学行典卷七五、一○一、一四七。)。
宋浙本「不」上有「已」字。
答方伯谟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四、《古今图书集成》字学典卷五七
前日托俞尉附一书,当达。比日远惟侍学增胜。前所恳令舅府判兄作字,不知已为落笔否?「二月甲子」下更著一「朔」字尤佳,仍望早附的便示及也。近作得《六先生画象赞》,谩录去,烦呈令舅一观,求其未当处。旦夕画成,当并以拜浼,早得刊定为幸耳。李积微篆字墨本近偶得之,似亦不满人意。小技难精犹如此,况其大者乎。得连嵩卿书云:「廖子晦言天地之性即我之性,岂有死而遽亡之理」?因引《大全集》中尧舜托生之语为證,渠诸人未有以折之。伯谟可与克明各下一语,便中见喻也。
月初至寒泉,叔京约来相聚旬日,不知能约诸同志者同为此会否?但恐不欲令诸生又废业耳。
答廖子晦(德明)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考亭渊源录》卷七、《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三二、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旧尝极力寻究,于日用事上若有所感,而知吾身之具有者广大虚静,范围天地,根本万物,《易》所谓「寂然不动」,《中庸》所谓「喜怒之未发」者是也。人惟习而不察,故不知有贵于己者为何物。君子知夫此,复加修治之功,庶几于本欤。德明将以此为大本,渐加修治之功,未知所见是否。
圣门之学,下学而上达,至于穷神知化,亦不过德盛仁熟而自至耳。若如释氏理须顿悟,不假渐修之云,则是上达而下学也,其与圣学亦不同矣。而近世学者每欲因其近似而说合之,是以为说虽详,用心虽苦而卒不近也。《中庸》所谓「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只是说情之未发,无所偏倚。当此之时,万理毕具,而天下万物无不由是而出焉。故学者于此涵养栽培,而情之所发自然无不中节耳。故又曰「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达道」。此皆日用分明底事,不必待极力寻究,忽然有感,如来喻之云,然后为得也。必若此云,则是溺于佛氏之学而已。然为彼学者自谓有见,而于四端五典、良知良能、天理人心之实然而不可易者,皆未尝略见彷佛。甚者披根拔本,颠倒错缪,无所不至。则夫所谓见者,殆亦用心大过,意虑泯绝,恍惚之间,瞥见心性之影象耳。与圣门真实知见,端的践履,彻上彻下,一以贯之之学,岂可同年而语哉。
程子以敬教人,自言主一之谓敬,不之东又不之西,不之此又不之彼,如此则何时而不存?然欲到得此功夫,须如释氏摄心坐禅始得。德明又虑至此成「正」与「助长」,故近日又稍体究礼乐不可斯须去身之说。盖礼则严谨,乐则和乐,两者相须而后能。故明道先生既以敬教人,又自谓于外事思虑尽悠悠。又曰「既得后便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故谢子因之为展托之论。德明又恐初学势须把持,未敢便习展托。于斯二者,孰从孰违?虽然,是固操存舍亡之意,而孔氏教人求仁为先。窃谓仁,人心也。克己之私而循天之理,则本心之仁得矣,夫复何事?尝试求之,觉得难甚。先难后获,宁不信然!
二先生所论敬字,须该贯动静看方得。夫方其无事而存主不懈者,固敬也;及其应物而酬酢不乱者,亦敬也。故曰:「毋不敬,俨若思」。又曰:「事思敬,执事敬」。岂必以摄心坐禅而谓之敬哉?礼乐固必相须,然所谓乐者,亦不过谓胸中无事而自和乐耳,非是著意放开一路而欲其和乐也。然欲胸中无事,非敬不能。故程子曰「敬则自然和乐」,而周子亦以为礼先而乐后,此可见也。「既得后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者,此言既自得之后,则自然心与理会,不为礼法所拘而自中节也。若未能如此,则是未有所自得,才方是守礼法之人尔。亦非谓既自得之,又却须放教开也。克己复礼,固非易事,然颜子用力乃在于视听言动、礼与非礼之间,未敢便道是得其本心而了无一事也。此其所以先难而后获欤。今言之甚易而苦其行之之难,亦不考诸此而已矣。
明道先生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同」。德明窃谓万物在吾性分中,如鉴中之影,仰天而见鸢飞,俯渊而见鱼跃,上下之见,无非道体之所在也。方其有事而勿正之时,必有参乎其前而不可致诘者。鸢飞鱼跃,皆其分内耳。活泼泼地,智者当自知之。
鸢飞鱼跃,道体无乎不在。当勿忘勿助之间,天理流行正如是尔。若谓万物在吾性分中,如鉴之影,则性是一物,物是一物,以此照彼,以彼入此也。横渠先生所谓「若谓万象为太虚中所见,则物与虚不相资,形自形,性自性」者,正讥此尔。
夫子告子路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意若曰知人之理则知鬼之理,知生之理则知死之理,存乎我者,无二物也。故《正蒙》谓「聚亦吾体,散亦吾体,知死而不亡者,可与言性矣」。窃谓死生鬼神之理,斯言尽之。君子之学汲汲修治,澄其浊而求清者,盖欲不失其本心,凝然而常存,不为造化阴阳所累。如此则死生鬼神之理将一于我而天下之能事毕矣。彼释氏轮回之说,安足以语此?
尽爱亲、敬长、贵贵、尊贤之道,则事鬼之心不外乎此矣。知乾坤变化、万物受命之理,则生之有死可得而推矣。夫子之言固所以深晓子路,然学不躐等,于此亦可见矣。近世说者多借先圣之言以文释氏之旨,失其本意远矣。
德明伏读先生《太极图解义》第二章曰:「动而生阳,诚之通也。继之者善,万物之所资始也。静而生阴,诚之复也。成之者性,万物各正其性命也」。德明谓无极之真诚也。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动静不息,而万物继此以出与因此而成者,皆诚之著。固无有不善者,亦无非性也,似不可分阴阳而为辞。如以资始为系于阳,以正性命为系于阴,则若有独阳而生、独阴而成者矣。详究先生之意,必谓阳根于阴,阴根于阳,阴阳元不相离。如此,则非得于言表者不能喻此也。
继善成性分属阴阳,乃《通书》首章之意,但熟读之,自可见矣。盖天地变化不为无阴,然物之未形则属乎阳。物正其性不为无阳,然形器已定则属乎阴。尝读张忠定公语云「公事未著字以前属阳,著字以后属阴」,似亦窥见此意。
按:「二先生所论」以下一段又见卷六十四《答或人》三。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平日鄙见,未免以我为主。盖天地人物,统体只是一性。生有此性,死岂遽亡之?夫水有所激与所碍则成沤,正如二机阖辟不已,妙合而成人物。夫水固水也,沤亦不得不谓之水,特其形则沤,灭则还复,是本水也。人物之生,虽一形具一性,及气散而灭,还复统体是一而已,岂复分别是人是物之性?所未莹者,正惟祭享一事,推之未行。若以为果飨耶,神不歆非类,大有界限,与统体还一之说不相似。若曰飨与不飨盖不必问,但报本之道不得不然,而《诗》《书》却明言「神嗜饮食」、「祖考来格」之类,则又极似有飨之者。窃谓人虽死无知觉,知觉之原仍在。此以诚感,彼以类应。若谓尽无知觉之原,只是一片太虚寂,则似断灭,无复实然之理,亦恐未安。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则智愚于此亦各不同。故人不同于鸟兽草木,愚不同于圣,虽以为公共道理,然人须全而归之,然后足以安吾之死。不然,则人何用求至贤圣,何用与天地相似?倒行逆施,均于一死而不害其为人,是直与鸟兽禽鱼俱坏,懵不知其所存也。
死生之论,向来奉答所谕知生事人之问已发其端。而近答嵩卿书,论之尤详。意明者一读当已洞然无疑矣。而来书之谕,尚复如此。虽其连类引义,若无津涯,然寻其大指,则皆不出前此两书所论之中也。岂未尝深以鄙说思之而直以旧闻为主乎?既承不鄙,又不得不有以奉报,幸试思之。盖贤者之见所以不能无失者,正坐以我为主,以觉为性尔。夫性者,理而已矣。乾坤变化,万物受命,虽所禀之在我,然其理则非有我之所得私也。所谓反身而诚,盖谓尽其所得乎己之理,则知天下万物之理初不外此,非谓尽得我此知觉,则众人之知觉皆是此物也。性只是理,不可以聚散言。其聚而生,散而死者,气而已矣。所谓精神魂魄,有知有觉者,皆气之所为也。故聚则有,散则无。若理则初不为聚散而有无也。但有是理,则有是气。苟气聚乎此,则其理亦命乎此耳,不得以水沤比也。鬼神便是精神魂魄。程子所谓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张子所谓二气之良能,皆非性之谓也。故祭祀之礼以类而感,以类而应。若性则又岂有类之可言耶?然气之已散者,既化而无有矣,其根于理而日生者,则固浩然而无穷也。故上蔡谓「我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盖谓此也。然圣人之制祭祀也,设主立尸,焫萧灌鬯,或求之阴,或求之阳,无所不用其极,而犹止曰「庶或享之」而已。其至诚恻怛,精微恍惚之意,盖有圣人所不欲言者,非可以世俗粗浅知见执一而求也。岂曰一受其成形,则此性遂为吾有,虽死而犹不灭,截然自为一物,藏乎寂然一体之中,以俟夫子孙之求而时出以飨之耶?必如此说,则其界限之广狭、安顿之处所必有可指言者。且自开辟以来,积至于今,其重并积叠,计已无地之可容矣。是又安有此理耶?且乾坤造化,如大洪炉,人物生生,无少休息,是乃所谓实然之理,不忧其断灭也。今乃以一片大虚寂目之,而反认人物已死之知觉谓之实然之理,岂不误哉?又圣贤所谓归全安死者,亦曰无失其所受乎天之理,则可以无愧而死耳。非以为实有一物可奉持而归之,然后吾之不断不灭者得以晏然安处乎冥漠之中也。夭寿不贰,脩身以俟之,是乃无所为而然者。与异端为生死事大、无常迅速然后学者,正不可同日而语。今乃混而言之,以彼之见为此之说,所以为说愈多而愈不合也。凡此皆亦粗举其端,其曲折则有非笔舌所能尽者。幸并前两说参考而熟思之,其必有得矣。若未能遽通,即且置之,姑即夫理之切近而平易者实下穷格工夫,使其积累而贯通焉,则于此自当晓解,不必别作一道理求也。但恐固守旧说,不肯如此下工,则拙者虽复多言,终亦无所补耳。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又见《考亭渊源录》卷七,《宋元学案》卷四九,《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学行典卷一○。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考亭渊源录》卷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自得赐诲,日夕不去手,䌷绎玩味,未能尽究,亦尝随所知而为之说。盖天人无二理,本末无二致。尽人道即天道亦尽,得于末则本亦未离。虽谓之圣人,亦曰人伦之至而已。佛氏离人而言天,岐本末而有所择,四端五常之有于性者,以为理障;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所不能无者,以为缘合;甚则以天地、阴阳、人物为幻化,未尝或过而问焉,而直语太虚之性。夫天下无二理,岂有天人本末辄生取舍而可以为道乎?夫其所见如此,则亦偏小而不全矣。岂所谓彻上彻下,一以贯之之学哉?圣门下学而上达,由洒扫、应对、进退而往,虽饮食男女,无所不用其敬。盖君子之道费而隐,费即日用也,隐即天理也。即日用而有天理,则于君臣、父子、夫妇、长幼之间,应对、酬酢、食息、视听之顷,无一而非理者,亦无一之可紊。一有所紊,天理丧矣。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敬。由是而操之固、习之熟,则隐显混融,内外合一而道在我矣。佛者乌足以语是哉!佛氏之所谓悟,亦瞥见端倪而已。天理人心,实然而不可易者,则未尝见也。其所谓修,亦摄心寂坐而已。弃人伦、灭天理,未见其有得也。此先生所以谓其卒不近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即寂然不动者是也。即此为天地之心,即此为天地之本。天下无二本,故乾坤变化,万类纷揉,无不由是而出;而形形生生,各有天性,此本末之所以不可分也。得其灵而为人,而于四者之际渊然而虚静,若不可以名言者。而子思以其无所偏倚而谓之中,孟子以其纯粹而谓之善,夫子即谓生生之体而言之以仁,名不同而体一,亦未尝离于日用之间。此先生所以谓其分明不待寻究者也。某昔者读纷然不一之书而不得其要领,泛观乎天地阴阳、人物鬼神而不能一,在迩求远,未免有极力寻究之过。亦尝闻于龟山先生之说曰:「未言尽心,先须理会心是何物。若体得了然分明,然后可以言尽」。某前日之说,正坐是也。然道无须臾可离,日用昭昭,奚俟于寻究?此先生所为丁宁开喻,某敢不敬承。至于鉴影之惑,非先生之教几殆也。某昔者閒居默坐,见夫所谓充周而洞达者,万物在其中,各各呈露,遂以鉴影之譬为近,故推之而为鸢鱼之说,窃以为似之。先生以太虚万象而辟其失,某读之久,始大悟其非。若尔,则鸢鱼吾性分为二物矣。详究先生之意,盖鸢鱼之生,必有所以为鸢鱼者,此道体之所在也。其飞其跃,岂鸢鱼之私?盖天理发越而不可已也。勿忘勿助长之间,天理流行,无纤毫之私,正类是。此明道先生所以谓之同。某鄙见如此,未知合于先生之意否乎?其它死生鬼神之说,须俟面求教诲。
来喻一一皆契鄙怀,足见精敏,固知前此心期之不谬也。其间尚一二未合,亦非大故。属此客中冗冗,未及一二条对。更愿益加辨学之功,所见当渐真实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
所谕《诗》说,先儒本谓周公制作时所定者为正《风》《雅》,其后以类附见者为变《风》《雅》耳,固不谓变者皆非美《诗》也。《大序》之文,亦有可疑处,而《小雅》篇次尤多不可晓者,此未易考。但圣人之意,使人法其善、戒其恶,此则炳如日星耳。今亦不须问其篇章次序、事实是非之如何,但玩味得圣人垂示劝戒之意,则《诗》之用在我矣。郑卫之诗,篇篇如此,乃见其风俗之甚不美。若止载一两篇,则人以为是适然耳。大抵圣人之心宽大平夷,与今人小小见识、遮前掩后底意思不同。此语亦卒乍与人说不得,且徐思之,俟它日面讲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又见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子晦:淳熙本作「教授」。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五四、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乾》之四德,以贞配冬,无可疑。人之四德,以智配冬,犹未莹。岂以一岁之功、万物之成毕见于此,如智之明辨者乎?
智主含藏分别,有知觉而无运用,冬之象也。
以五常之道配五典之伦,则仁行于父子,义行于君臣,礼行于长幼,智行于夫妇(智所以别。),信行于朋友,皆不易之定理。《中庸或问》首章不以礼主长幼,智主夫妇,何也?岂以礼与智通行无间,不当指定分配也欤?
智字分配,似稍费力,正不必如此牵合也。
一阴一阳之谓道,其在人者不越仁义两端而已。阳为仁,阴为义。自此推之四端,窃谓礼亦阳德,仁之属也;智亦阴德,义之属也。如火木皆阳,水金皆阴之类。不识然否?
此段无可疑者。
德明读先生《诗传》,极有感发,始知《诗》真可以兴也。所疑正、变《风》《雅》,已荷开晓。又见教读书之说,且云圣人之心宽大平夷,与今人小小见识、遮前掩后底意不同。夫温柔敦厚,宽大平夷,固《诗》之教。求诸《绿衣》、《终风》、《柏舟》、《考异》,尤晓然可见。但所谓小小见识、遮前掩后者,不知所主何意?于《诗》何与?岂只以所载刺诗有淫亵不可告语者,圣人亦存而不删也耶?所疑未得,伏乞批诲。
鄙意初亦正谓如此。但宽大平夷,亦举大体而言,不专指此一类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守官得上官相知,可以行志。然获上有道,自守亦不可失也。狱事人命所系,尤当尽心。近世流俗惑于阴德之论,多以纵出有罪为能,而不思善良之无告。此最弊事,不可不戒。然哀矜勿喜之心,则不可无也。所示疑义甚善,但一二处小未圆备,别纸具去。职事之馀,更能玩意于此,固佳。然观书亦须从头循序而进,不以浅深难易有所取舍,自然意味详密。至于浃洽贯通,则无紧要处所下功夫亦不落空矣。今人多是拣难底好底看,非惟圣贤之言不可如此间别,且是只此心意便不定叠。纵然用心探索得到,亦与自家这里不相干,突兀聱牙,无田地可安顿。此病不可不知也。
子晦所论「始终条理」甚善。然去岁见三山上游诸论皆不可晓,何耶?岂同官所见不同,难力争耶?至中固不当以始终言,然射之所以中者,亦是其未用力时眼中见得亲切,故其发而能中耳,发处方用得力也。其它则所论皆善矣。国材以仁喻心之说,恐渠记之误,不应如此谬妄也。理一分殊,便是仁义之理不待行之而后为义也。以行之为义,乃是告子义外之说,自韩子失之矣。大抵仁义礼智皆心之理,而仁在其中又无所不包,故孟子以人心言之。如四端皆心之用,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亦可见也。「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未可便说言不必信。盖言欲其信,然须是近义,然后言可复而能全其信。此正言虑所终之意也。「竭力」非不敢有其身之谓,「卒至于不敢慢」,语尤无序,皆不必如此说。四端一段甚好,此义理之纲领,能如此推明,甚慰所望也。「说大人」之义,熹尝说《孟子》不是教人去藐大人,但教人勿视其巍巍然者而已。今人不是畏大人,只是畏其巍巍然者而已。如苏秦嫂所谓见季子位高金多,正是此见识也。若能勿视其巍巍然而不失夫畏大人之心,则是乃真能畏大人者矣。「万物皆备于我」,下文「反身强恕」皆蒙此句为义,不可只说一截。所谓反身而诚,乃穷理力行,功夫成就之效;贯通纯熟,与理为一处,不可只以敬字尽之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鹤林玉露》卷四、《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四○、乾隆《福建通志》卷六七、《宋陈忠肃公言行录》卷七、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所喻已悉,但事已如此,不若且静以听之。吾人所学,正要此处呈验。若着些利害,便不免开口告人,却与不学之人何异?向见李先生说,若大段排遣不去,只思古人所遭患难有大不可堪者,持以自比,则亦可以少安矣。始者甚卑其说,以为何至如此。后来临事,却觉有得力处,不可忽也。若閤中不快,亦无可奈何。事已至此,已展不缩,已进不退,只得硬著脊梁与它厮崖,看他如何自家决定,不肯开口告他。若到任满,便作对移批书离任,则它许多威风都无使处矣,岂不快哉!东坡在湖州被逮时面无人色,两足俱软,几不能行。求入与家人诀,而使者不听。虽伊川先生谪涪陵时,亦欲入告叔母而不可得。惟陈了翁被逮,闻命即行,使人骇之。请其入治行装,而翁反不听。奇哉奇哉!愿子晦勉旃,毋为后人羞也。此间有吴伯起者,不曾讲学,后闻陆子静门人说话,自谓有所解悟,便能不顾利害。及其作令,才被对移它邑主簿,却不肯行,而百方求免。熹尝笑之,以为何至如此。若对移作指使,即逐日执杖子去知府厅前唱喏。若对移做押录,即逐日抱文案去知县案前呈覆。更做耆长壮丁,亦不妨与它去做,况主簿乎?吴不能用,竟至愤郁成疾而死。当时若放得下,却未必死。今不免死,而枉陪了许多下情,所失愈多。虽其临机失于断决,亦是平日欠了持论也。「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此夫子所以有取于虞人,而孟子亦发明之。李先生说「不忘」二字是活句,须向这里参取。愚谓若果识得此意,办得此心,则无入而不自得,而彼之权势威力亦皆无所施矣。前幅未尽鄙意,故复布此。试反复之,当自有判决处。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唐臣问:「《中孚》传曰:『中虚为中孚之象,中实亦为孚义』。又曰:『中虚信之本,中实信之质』。又曰:『中虚为诚之象,中实为孚之象』。夫有本则有质,有诚则有孚,盖即质生于本而孚出于诚也。似有终始,似有先后,然不可得指而名之,以为终始先后也。故分而言之则曰中实,合而言之则曰中虚。分谓二体,《兑》与《巽》也。合谓全体,《中孚》是也。二体以刚而得上下之中,虽曰实矣,及其成体,则二柔在中而又生于虚焉。盖虚中未尝无实,而中实未尝不虚也。以虚为实之体,而实为虚之用,虽曰体曰用,又不可歧而为二也。大抵虚根于实,实出于虚。及其虚也,实之理未尝不在焉;于其实也,虚之义未尝不存焉。但不可执其虚而忘其实,忘其实则无质也,无信也;又不可泥其实而失其虚,失其虚则无本也,不诚也。是犹阴根于阳,阳根于阴,静无而动有,道并行而不相悖者也。今夫天地之间,一元之气杳冥无迹,岂非虚耶?万物生成,各具形器,岂非实耶?然物虽成形,岂能离于一元之气?岂能舍于物而自用哉?在今学者,体天地之化,尽形色之,则中不可不虚,亦不可不实。存养在我,则中心广大,纤毫不留,不失于信之本,不忘于诚之象,岂非虚耶?应接于外,则必矜细行,克勤小物,不失于信之质,不忘于孚之象,岂非实耶?此亦伊川先生所谓『由乎中以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之义也。如是则体用一源,内外交养,岂不美哉!某读《易传》而有此疑义,万望详教」。德明答云:「《中孚》之义微奥,岂德明所能识?尝试考诸卦体,二、五皆阳而中实者,中心纯实而有信之义也。内外皆实而中虚者,中心虚明而能信之义也。就所主而言,则中实为信之质;就所感而言,则中虚为信之本。又以泽风二象言之,则水以虚而受风之入,下以虚而受上之感,皆所以为信也。其体其实其虚,一归于信,此《易》之所以变易而无不各极其道,而《中孚》之义著矣。来说谓虚中未尝无实,实中未尝无虚,固善;又谓虚根于实,实根于虚,又以一元之气为虚,万物生成为实,其言窃恐有病。《精义》云:『冲漠无朕而万象森然已具』。其曰万象已具,则虽冲漠无朕之际已不为虚矣,况于一元之气所既有者,得为虚乎?此几于老氏『有生于无』之论,见辟于《正蒙》之书者也。又以存养于中、应接于外为两截,恐失程子『由乎中以应乎外』之本意。不审高明以为如何」?
唐臣问:「吕与叔尝言思虑多,不能驱除,曰:『此正如破屋中御寇,东面人来未逐得,西面又一人至矣。左右前后,驱逐不暇。盖四面空疏,盗固易入,无缘作得主定。又如虚器入水,水自然入。若以一器实之以水,置之水中,水何能入来?盖中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自然无事』。『学者先务,固在心志,然有谓欲屏去闻见知思,则是绝圣弃智;有欲屏去思虑,患其纷乱,则须坐禅入定。如明鉴在此,万物毕照,是鉴之常,难为使之不照。人心不能不交感万物,难为使之不思虑。若欲免此,唯是心有主。如何为主?敬而已矣。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无主则实,实为物来夺之。大凡人心不可二用,用于一事则它事更不能入者,事为之主也。事为之主,尚无思虑纷扰之患,若主于敬,又焉有此患乎?所谓敬者,主一之谓敬。所谓一者,无适之谓一。且欲涵泳主一之意,不一则二三矣。至于不敢欺,不敢慢,尚不愧于屋陋,皆是敬之事也』。此二条一以实为主,一以虚为主,而皆收入《近思录》。唐臣以愚意度之,虚以敬言,实以事言。以敬为之主则虚,虚则邪不能入;以事为之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故程先生于『有主则实』下云:『自然无事』,于『无主则实』下云:『实谓物来夺之』。详此二条之意,各有所在,不可并作一意看。未知是否」?德明答云:「有主则实,有主则虚,虚实二说虽不同,然意自相通,皆谓以敬为主也。敬则其心操存而不乱,虚静而能照。操存不乱,外患自不能入;虚静而能照,外物自不能干,无有二事。程子曰『主一之谓敬』,又曰『敬则自虚静』,又曰『敬胜百邪』,意亦可见。只缘吕氏患思虑多,程子谓其中心无主,所致如虚器入水,破室致寇,故言有主则实,实则外患不能入。后来学者又欲尽屏见闻知思,程子以为人心不能无感,如鉴不能不照,但涵养清明,则自无纷扰,不待屏除也,故言有主则虚,虚谓邪不能入。各有攸当,皆是以敬为主。若歧而为二,恐非程子本意。又前言有主则实,则是心有主也。后言无主则实,则是物来夺之,中心昏塞也。辞虽同而意则异。所言虚者亦然」。
李君二说亦佳,但太支蔓作病耳。「有本则有质,有诚则有孚,盖质生于本,而孚出于诚」,此四句自好,「似有始终」以下则赘矣。分合则是论卦体,非为不可以先后指名而言也。「虚中未尝无实」以下亦是衍说,与此义初不相干。所云实出于虚,此尤无理。至谓执虚忘实,泥实失虚,皆极有害。大抵如今一念之间,中无私主,便谓之虚;事皆不妄,便谓之实,不是两件事也。其说又以存养于中为虚,应接于外为实,亦误矣。子晦之言大抵近之,但语有未亲切处耳。后段虚实之说亦类此,子晦之说甚善。但敬则内欲不萌,外诱不入。自其内欲不萌而言则曰虚,自其外诱不入而言故曰实。只是一时事,不可作两截看也。
答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鸿乙通》卷一五、《古今图书集成》乐律典卷六六、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向者侍坐,尝问降衷之性具有五典之彝,既已知之而行之,或有未至,只是为私欲所挠耳。其要在窒欲。先生赐教云:「一分私欲便有一分见不尽」。时道中妄陈所见,以及无极太极、动静阴阳、五气五性与夫万事善恶之出,因言:「大端人伦,似只如此,不审如何著工夫,方见得尽」?先生云:「据说亦只是如此,无可思索。此乃『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处。只要时习,常读书,令常在目前,久之自然见得」。某佩服至训,罔敢失坠。兹者辱书,又蒙诲以离群索居之际自能提撕,不废讲习体验之功,则与同堂合席,朝夕讲磨无以异矣。某执书三复,不胜感发。生我者父也,教我者夫子也。俛焉孳孳,毙而后已。因念颜子钻仰坚高,恍惚前后,喟然发叹,既知道体之无穷,又无所用其力,将欲罢之,而此理已跃如于中,有不容已者。而夫子循循善诱,复示以用力之方,博之以文,约之以礼。颜子穷格克复,既竭吾才,日新不息,于是实见此理卓然,若有所立,昭昭而不可欺,且又非力行之所能至,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如颜子者,可谓真知者哉!夫博文约礼,先生所谓讲习体验之功也。所立卓尔,亦岂离降衷之性、固有之彝哉。而颜氏之真知如彼,后人之不能及又如此,进寸退尺,每诵师言,惕然警惧。辄敢推广先生之说,复以求教,详赐开晓。幸甚!
所论颜子之叹,大概得之,然亦觉有太烦杂处。约而言之,则高坚前后者,颜子始时之所见也;博文约礼者,中间用力之方也;欲罢不能以后者,后来得力之效验也。《中庸》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者,正谓此博文约礼工夫不可间断耳。若能如此实用其力,久之自然见得此个道理无处不在,不是块然徒守一物而硬定差排,唤作心性也。若不如此,政使思索劳苦,说得相似,亦恐随手消散,不为吾有,况欲望其融会贯通而与己为一耶?旧见李先生常说少从师友,幸有所闻,中间无讲习之助,几成废堕。然赖天之灵,此个道理时常只在心目间,未尝敢忘。此可见其持守之功矣。然则所见安得而不精,所养安得而不熟邪?近时朋友漫说为学,然读书尚不能记得本文,讲说尚不能通得训诂,因循苟且,一暴十寒,日往月来,渐次老大,则遂漠然忘之,更无头绪可以接续。至有不获讲学之利而徒取废锢之祸者,甚可叹也。来喻盖已得此大意,然持之以久,全在日用工夫,勿令间断,久当自有真实见处也。
「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祷祠祭祀,非礼不诚不庄」。先生谓古人以诚庄对威严,盖为政以严为本,宽以济严之太过也。某向闻其语,犹未深订。近读《蒙》卦初六曰:「发蒙利用刑人,用脱桎梏」。而《程氏传》曰:「圣王设刑罚以齐其众,明教化以善其俗,刑罚立而后教化行。治蒙之功,若非威之以刑,使之脱去昏蒙之桎梏,则善教无由而入」。某反覆深思,若威信不立,诚不足以立政,然犹有疑焉。孔子曰:「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哉」?窃谓居上以宽为本,宽则得众,严以济宽之不及耳。若一意任威,是《蒙》爻所谓「以往吝」也,其弊将有至于法令如牛毛者。抑又闻之,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故元为善之长,仁包义礼智三者,先之以仁,裁之以义。三代得天下以仁,莫不有惨怛之爱、忠利之教。所以不免于刑者,亦好仁恶不仁耳。今之为州县者不念民生之艰,刑罚失平,征取无艺,箠楚流血,苟以逃上官之责;而过于宽者,又一切废弛不立,所在有之。此固不足道,然先王为政之本,宽严先后之异施者,不敢不详讲。伏乞赐诲。
为政以宽为本者,谓其大体规模意思当如此耳。古人察理精密,持身整肃,无偷惰戏豫之时,故其政不待作威而自严,但其意则以爱人为本耳。及其施之于政事,便须有纲纪文章关防禁约,截然而不可犯,然后吾之所谓宽者得以随事及人而无颓弊不举之处,人之蒙惠于我者亦得以通达明白,实受其赐,而无间隔欺蔽之患。圣人说政以宽为本,而今反欲其严,正如古乐以和为主,而周子反欲其淡。盖今之所谓宽者,乃纵弛,所谓和者,乃哇淫,非古之所谓宽与和者。故必以是矫之,乃得其平耳。如其不然,则虽有爱人之心,而事无统纪,缓急先后、可否与夺之权皆不在己,于是奸豪得志而善良之民反不被其泽矣。此事利害只在目前,不必引书传、考古今然后知也(缓急可否是两事,无程限则缓急不在己,不亲临则可否不在己。今见争讼人到官常苦不得呈覆,须当计会案吏,然后得之,便可见其无政事,不待可否失当,然后知其缪矣。又如县道送两税簿上州磨审,皆有日限,有违失则纠正之,无即签押用印给还。今有数月不还者,守倅漫不加省。如此之类,不可胜数。以此为宽,不知孔子意里道如何也。)。但为政必有规矩,使奸民猾吏不得行其私,然后刑罚可省,赋歛可薄。所谓以宽为本,体仁长人,孰有大于此者乎!
河出《图》,洛出《书》而起八卦九畴之数,听鸣凤而生六律六吕之声。因思黄帝造律一事,与伏羲画卦、大禹锡畴同功。况度量权衡皆起于律,而衡运生规,规生圆,圆生矩,绳直准平,至于定四时、兴六乐,悉由是出。故曰律者万事之根本,学者讵可废而不讲哉!夫黄钟之管九寸,三分损一,下生林钟。林钟之管六寸,三分益一,上生太蔟。周旋十二律,复生黄钟。而还相为宫之义,又一宫各生五声,总十二律,凡生六十声。如八卦重而为六十四,皆自然之理也。然司马迁律数与班固《志》不同者多未晓,考其实亦无不同,但司马历书微隐,此等尤费思索耳。如黄钟长八寸七分,或谓「七」字是误,盖十分也,是为九寸。此等不审然否?十二律还相为宫,今考《礼运》疏义,黄钟为第一宫,下生林钟,为徵。上生太蔟,为商。下生南吕,为羽。上生姑洗,为角。林钟为第二宫,终于中吕,为第十二宫,各有上生下生所管之声。此数盖本于司马迁《历书》,然与黄钟为宫、太蔟为商、姑洗为羽、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者不同。其次大吕、太蔟,终于无射、应钟,凡十二律,迭相为宫,其下各有商、角、羽、徵、变宫、变徵之声。向见书堂七弦琴准用此法以定清浊高下之声,但不知疏义各为一说,孰是孰否?其必各有所主也。变宫、变徵,其声清耶?不知古律已用之否?或后来增加之也。至于埋律候气一事,尤所未晓。书传所载候气之法,置十二律于密室,实葭灰管埋之地中,一气至则一律飞灰。或疑所置诸律方不踰数尺,气至,独本律应之,何也?此必有造化密相感召之理。或又按《隋志》之说曰:「律之长短不同,各齐其上,随深浅入地中。冬至阳气距地面九寸而止,惟黄钟之管九寸,故达」。此说似为有理。今因其说而推之。十一月,黄钟,管长九寸。十二月,大吕,八寸四分。正月,太蔟,管长八寸。二月,夹钟,长七寸。推而下之,其长者递减。至九月,无射,五寸。十月,应钟,四寸五分。虽埋律之地方不踰数尺,气至无有不达,然候管长短不同,管长者气必先达,灰亦先动;管短者气达在后。亦如所谓南枝春先到,北枝差迟耳。不审然否?
律吕之说,今有《新书》并《辨證》各一册,及向时所撰序一篇,并往,可细考之,当得其说。凡十二律,各以本律为宫而生四律。如黄钟为宫,则太蔟为商,姑洗为羽,林钟为徵,南吕为角。是黄钟一均之声也。若林钟为宫,则南吕为商,应钟为角,太蔟为徵,姑洗为羽。是林钟一均之声也。各就其宫以起四声,而后六十律之声备。非以黄钟定为宫,太蔟定为商,姑洗定为羽,林钟定为徵,南吕定为角也。但黄、大、太、夹、姑、中、蕤、林、夷、南、无、应为十二律长短之次,宫、商、角、徵、羽为五声长短之次。黄钟一均,上生下生长短皆顺,故得各用其全律之正声。十二律名,今俗乐亦用之。「合」字即是黄钟,但其律差高耳。《笔谈》言之甚详,可呼俗工问之。自林钟之宫而生太蔟之祉,则林钟六寸而太蔟八寸,祉反长于宫而声失其序矣。故以十二律而言,虽当为林钟,上生太蔟,而以五声而言,则当为宫,下生祉,而得太蔟半律四寸之管,其声方顺。又自太蔟半律四寸之祉而生南吕五寸有奇之商,则于律虽本为下生,而于声反为上生矣。自南吕五寸有奇之商而生姑洗七寸有奇之羽,则于律虽本为上生,而于声则又当用其半而为下生矣。自姑洗半律三寸有奇之羽而生应钟四寸有奇之角,则于律虽为下生,而于声反为上生矣。其馀十律皆然。孔疏盖知此法,但言之不详耳(半律,杜佑《通典》谓之子声者是也。)。此是古法,但后人失之,而唯存黄钟、大吕、太蔟、夹钟四律,有四清声,即此半声是也。变宫、变祉始见于《国语》注中及《后汉·乐志》,乃十二律之本声自宫而下,六变七变而得之者,非清声也。如黄钟为宫,则第六变得应钟,为变宫,第七变得蕤宾,为变祉;如林钟为宫,则第六变得蕤宾,为变宫,第七变得大吕,为变祉是也。凡十二律,皆有二变,一律之内,通前五声合为七均。祖孝孙、王朴之乐皆同。所以有八十四调者,盖每律各添此二声而得之也。《新书》此说甚详。候气之说,其中亦已论之。盖埋管虽相近,而其管之长短、入地深浅有不同,故气之应有先后耳,非以方位而为先后也。但画一图,朝夕看诵,仍于指掌间轮之,久久自熟,乃见其妙。此又可验凡事皆然,别无奇巧,只是久而习熟,便是妙处也(《礼书》有此一卷,比《新书》差约。偶在他处,俟取到寄去看也。)。
天有黄、赤二道,沈存中云非天实有之,特历家设色以记日月之行耳。夫日之所由,谓之黄道。史家又谓月有九行:黑道二,出黄道北;赤道二,出黄道南;白道二,出黄道西;青道二,出黄道东;并黄道而九。如此即日月之行,其道各异。况阳用事则日进而北,昼进而长;阴用事则日退而南,昼退而短。月行则春东,从青道;夏南,从赤道;秋西,从白道;冬北,从黑道。日月之行,其不同道又如此。然每月合朔,不知何以同度?而会于所会之辰,又有或蚀或不蚀,悉未能晓。向承指喻其行或高而出黄道之上,或低而出黄道之下,或相近而偪,或差远而不相值,则皆不蚀。是时不能反覆,今望赐诲。
日月道之说,所引皆是。日之南北虽不同,然皆随黄道而行耳。月道虽不同,然亦常随黄道而出其旁耳。其合朔时,日月同在一度;其望日,则日月极远而相对;其上下弦,则日月近一而远三(如日在午,则月或在卯,或在酉之类是也。)。故合朔之时,日月之东西虽同在一度,而月道之南北或差远,于日则不蚀。或南北虽亦相近,而日在内,月在外,则不蚀。此正如一人秉烛,一人执扇,相交而过。一人自内观之,其两人相去差远,则虽扇在内,烛在外,而扇不能掩烛。或秉烛者在内,而执扇者在外,则虽近而扇亦不能掩烛。以此推之,大略可见。此说在《诗·十月之交》篇,孔疏说得甚详。李迂仲引證亦博,可并检看,当得其说。
《易启蒙》曰:「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夫《河图》无四隅之位,截然四正而方,谓之圆,何也?又曰:「圆者,星也,历纪之数,其肇于此乎」。注云:「历法合二始以定刚柔,二中以定律历,二终以纪闰馀」。今考班固《志》,天数始于一,中于三,终于二十五;地数始于二,中于六,终于三十。夫始、中、终盖如此,推之于刚柔、律历、闰馀,却有未深莹者。抑亦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馀于终之义乎?然亦不合。愿求其说。
《河图》既无四隅,则比之《洛书》固为圆矣。注中三句,本《唐书·历志》一行之说。二始者,一、二也。一奇,故为刚;二耦,故为柔。二中者,五、六也。五者,十日;六者,十二辰也。二终者,十与九也。闰馀之法,以十九岁为一章,故其言如此。然一章之数似亦附会,当时姑借其说以明十数之为《河图》耳。
「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此章一句,初理会不得。今读《集注》,参考《左氏传》,乃知武子当卫成公无道失国之时,周旋其间,尽心竭力而不去。及成公囚京师,武子求掌橐饘,赂医薄酖,免卫侯于死,终以复国。及元咺之讼,武子又独以忠而获免。其能保身以济其君如此,虽谓之智可也。而夫子曰其愚不可及。夫子尝曰:「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以伯玉之事责武子,虽谓之愚不识时,亦可也。然武子惓惓忠君,不避险艰,能为人所不能为,抑亦难矣。故夫子曰其愚不可及,盖闵之也。今观《论语》一书,于有道无道之世屡致意焉。其称南容曰:「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免于刑戮」。武子之免者亦幸矣。然武子仕卫两世,其君信任之,义不可弃之而去,其几于东汉王允乎。允又不免被害。尝闻先生诵周子之言曰:「学颜子之学,志伊尹之志」。夫伊尹,以天下为己任者也,治亦进,乱亦进。然使成汤不兴,聘币不至,虽五就桀,其志曷施?陈蕃,汉代人豪,驱驰险阨之中,与刑人腐夫同朝争衡,屡退而不去者,以仁而为己任,非人伦莫相恤也。卒以谋疏见杀,亦昧于夫子免刑戮之戒矣。然陈蕃、王允犹是当时朝廷倚任,身居鼎轴,义当与国存亡。故程子曰亦有不当愚者,比干是也。若无言责官守,则如东海逢萌,当先汉之乱,愤三纲之既绝,挂冠东都门,浮海而去,惟恐其或缓也。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讵可不识时几?聊发狂言,以验中否。
所疑宁武子事大概得之。但为蘧伯玉、南容之愚则易,而为武子之愚则难。所以圣人有「不可及」之叹也。陈蕃、王允固不得为伯玉、南容之愚,然蕃事未成而谋已泄,允功未就而志已骄,则又不能为宁武子之愚矣。此其所以取祸也。然为逢萌则甚易,为二公则甚难,又不可以彼而责此,但当问其时义之如何与其所处之当否耳。
答王子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九
向来观「复其见天地之心乎」,《易传》云「动之端,乃天地之心也」,未睹其旨。近思得之,敢质于先生。遇谓天地之心生生不已,太极一动,二气运行,互为其根,盖未尝或息,非可以动静言也。其曰「动之端」云者,指流行之体示之,即生物之原者也。《遗书》云「天只是以生为道」,天地之心固在于生物,然于生处观之,则偏于动而不知动之所以然,非指其端无以见生生之理也。在人则恻隐之心是也。乍见孺子将入井,必有怵惕恻隐,此心不远,于此察之,庶可见矣。此心虽非心之本体,然始发见在是,故推此心则廓乎天地之间,无所不爱。人惟汩于欲而不知复,则是心泯然不见。犹穷阴冱蔽,万物归根,生生之理虽未尝或息,何自见之?一阳微动,生意油然,此复所以见天地之心也。在学者工夫,则平日涵养,语默作止须要识得端倪,则心体昭然,可默识矣。故伊川云:「善学者不若于已发之际观之」。观于已发,识其未发,克己不已,一旦复之,则造次颠沛皆见此心之妙,始可以言仁矣。
别纸所喻复见天地心之说甚善,然此须通动静阴阳善恶观之,见得各是一理,而此意无所不通,始尽其曲折耳。学者工夫则只如《易传》所说,知其不善,则速改以从善,此是要约处。若说须要识得端倪而心体可识,则却是添却一事也。鄙见如此,或恐未然,更告谕及。子晦相见烦致意,未及奉书。欧阳庆嗣书云甚赖切磨之益,想日有至论也。熹再拜。
答王子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九
子晦所谓:「使无童子之言,则曾子亦泊然委顺,未足以病其死。唯童子之言一入其听,而士死于大夫之箦,则有所不安,故必举扶而易之,然后无一毫愧心而安其死」。此数句甚善。但谓大夫有赐于士之礼,则未知所据,似未安也。子合所谓:「大夫之箦,季孙安得赐诸曾子?曾子亦安得受诸季孙?曾子固曰『我未之能易』,则其平日盖欲易之矣」。此论亦善。但谓曾子辞季孙之仕,则亦无据。而曰「不欲为已甚而黾勉以受其赐」,则又生于世俗委曲计较之私,而非圣贤之心矣。又云「死生之际则异于是,盖有一毫不正,则有累于其生」,如此则是人之生也可无不为,必将死而后始为计也。此亦必不然矣。今但平心而论,则季孙之赐、曾子之受皆为非礼。或者因仍习俗,尝有是事而未能正耳。但及其疾病不可以变之时,一闻人言而必举扶以易之,则非大贤不能矣。此事切要处只在此毫釐顷刻之间,固不必以其受之为合礼而可安,亦不必以为与世周旋,不得已而受之也。况善吾生乃所以善吾死,岂有平时黾勉徇情,安于僭礼,必俟将死而后不肯一毫之差而足以善其死耶?且若如此,则圣贤临死之际,事绪纷然,亦不胜其改革矣。若曾子之事,计其未死之前有人言之,则必即时易之,而不俟将死之日矣。然就二说论之,谓受箦合礼者,但失之轻易粗略,考之不精;而谓黾勉周旋者,其巧曲支离,所以为心术之害者甚大,恐不止于此一事。要当推类究索,拔本塞源,然后心得其正,而可语圣贤之学也。鄙见如此,幸复相与考之,再以见喻。熹上呈。
答郑子上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六
子晦书烦致之。或相见间,乡里公共利害告之无嫌也。君平之说,鄙见正如此。南蒯事《国语》中所记尤详,可检看也。
答陈安卿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六九
太极者,天地之性而心之体也。一元者,天地之心而性情之会也。阴阳惨舒者天地之情,即性之流行而心之用也。不审是否?
程子曰:「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更以此语参看(「性之会」,此句内欠一「情」字。)。
前者纳去《心说》,后来觉得首语说天心不的当,今改云:「维天之命,于穆不已,所以为生物之主者,天之心也」。不知是否?
改得语意全备,甚善。
先生答妻父鬼神说云:「所谓非实有长存不灭之气魄者,又须知其未始不长存尔」。廖子晦见此,谓长存不灭乃以天地间公共之气体言之。淳恐只是上蔡所谓「祖考精神即自家精神」之意耳。王子合以为二说只是一意,若非公共底,则安有是精神耶?不审何从。
上蔡说是。
「魂魄」二字,向闻先生说发用处是魂,定处是魄。记事处是魄,小儿无记性,不定叠,皆是魄不足。又先生答梁文叔书谓鼻之知臭,口之知味,魄也。耳目中之煖气,魂也。淳窃以为魂不离气,魄不离体,魂则气上一个活处,其所流行而不息,发越而有生意者也;魄则体上一个精处,其所真实确定,凝然而不散漫者也。
魂魄且如此看,不须更支蔓(言语间未能无病,久之自见得失,今不须苦求也。)。所与王丞论者,则太支离矣。王丞说魂即是气,魄即是体却不是,须知魂是气之神,魄是体之神可也(佛氏说地水火风亦相类。)。月之不受日光处,其魄也。故十六以后谓之生魄。其受日光处则其阳气之明也,故初二三以后谓之生明。盖日月只是阴阳之气,非实有形质也。
明道先生曰:「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旧认作未生以前,天理未有所降赋时。近思此说恐几太过。人既未有生,则不得谓之性也明矣,更何待如此言耶?疑此所谓「以上」云者,似只说其从未感物以前至于所以生之始云耳,恐非离人言天,虚说未生以前事。
此说费力,恐只合仍旧。更思之。
赤子之感于物,有天然发处,有发以人处。如哑鸣震悸,则天然之发也。如饮乳转盻孩笑者,则发以人处也。又有人之天处,有人之人处。如良知良能,人之天也。顺情则喜,逆情则怒,凡其嗜好,则人之人处也。
所以感者,皆从外生;所以应者,皆从中出。
静中之知觉,伊川以复言之,乃其未发者也。然先生《复卦赞》曰:「生意闯然,具此全美」,又曰:「有茁其萌,有恻其隐」。又自有生意,何也?常思之,群阴固蔽之中,一阳之萌,生生之心就本位上已略萌出其端,但未到发达出于外耳。是所谓闯然者。在人则为万事沈寂之际,其中虚灵知觉,有活物者存,即此便是仁者生生之心就生体已微露出其端矣,但未到感动出于外耳。是所谓有茁其萌者,与伊川说无异。恻隐则又在茁萌已后,乃已发见处,达而为恻隐也。若以时运言,则亥尽子初为复。以月运言,则晦尽朔交为复。以日运言,则黑极而微露于东为复。在人言,则赤子初生者复也。以神识言,则神初发知者复也。
「闯」字后来亦欲改之,但未有稳字耳。茁萌恻隐,却是正指初发处。日运以下有说得太迟处,更消息之(《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五七。又见《古今图书集成》神异典卷四。)。
自:宋浙本、明天顺本、万历本作「似」。
答储行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晦庵先生朱文公续集》卷六、《蔡氏九儒书》卷二、《宋元学案补遗》卷五一
所喻缕缕,殊可骇叹。此其意不在左右,计必又须酝酿播扬,成一大事,亦不可知。然区区之心,有可以质于神明者,以救民而获罪,亦所不敢辞也。批书迟缓,亦且得宽心忍耐为佳。闻建安亦未得去,崇安却已得好消息矣。县中近日大概幸已无它,但西路之窘日迫,官司要已再轮上户至八月初。然无人监督,以明者行之,尚且不免为虚文,况今日耶?
适得蔡仓书,尚有挽留之意。若能领其悃款,幡然一来,千万幸甚!昨日刘居之相访,具言麻沙事体,云一种贫民至有饿而死者,闻之恻然。今日文卿相过,亦说诸处轮粜已足,上户便谓事毕,虽有米者,亦不复粜,最是崇化一乡可虑。梁文叔亦言长平一带小民般运崇安早谷,日不下百人,或恐彼中土人争占拦截,亦能生事,此皆可深虑者。窃意左右闻此,亦不必待其剑戟如林、流血成川,然后为复来计矣。且是目今便觉上下人情不通,有话便难出口。适因蔡仓见问,已告之云,不若便关诸司,再烦左右一来,权领一职,带取印杖,从间道直趋崇化、麻沙,往来监粜,并措置救荒事目,付之簿尉,以俟事之略定而归,似亦无不可者。不知雅意如何?文卿亦说县中士民盛传旧尹复来,其意似亦可怜,不应便恝然弃之也。适又与文卿说,自今以往,境内有一夫不得其死,一夫身被刀创,则左右皆不得辞其责。切幸察此苦言,少回必去之志,勿信庸人徇己忘物之说,以误远图。恐异日思之,不能无追悔也。
向来此间行事得失,当亦有可自警省者。或谓却是欠些伪学,其言虽可笑,然恐有理,不审于意云何也。
闲中读书奉亲,足以自乐。外物之来,圣贤所不能必,况吾人乎?但新学一旦措手而委之庸髡,数日前已互迁象设,令人愤叹不能已。而一县下人,若贵若贱,若贤若愚,无有以为意者。惟曾坚伯相见新帅来,以为士子当相率诉之,范仲宣深以为然,而漠然无有应者。此亦见人之识见分量之不同也。季通之行,浩然无几微不适意,丘子服独为之涕泣流涟而不能已。处事变、恤穷交,亦两得其理也。
张郑黄邓相继物故,吕子约前月亦不起疾,殊可伤悼。亦是气运使然,岂可专咎章子厚耶?元善到霅后,一再得书,殊恨失计。初亦有所迫而然,失之不能断决耳。季通在湖南耳根却静,然诸迁客闻高安之报,想亦不免打草蛇惊也。人生由命非由他,此言虽浅,诚有味也。
偶有自江西来者,得东坡与何人手简墨刻,适与意会。今往一通,可铭坐右也。
吾人不合偶得一官,遂以官为业,一日投闲,便有食不足之叹,彼此皆然。然在此则身自当之,无所怨悔,亦知贤者以亲养之故,不能不介念也。来春之行,不知都下报者云何?若非以钩党之故,则不,虽重坐,但经赦宥,便是无事人。只是一堕此城,却恐未有出期。虽然只是参选,然亦须台参,出人而前,恐又重遭指目。须更审而后道。告词传闻数联,不曾见全篇。寻常此等只拂略说过,今乃铺叙,如行遣禁从帅臣之体,不知果是谁笔?因便幸略批喻也。某却至今不曾受告,亦不见报行词命。吃俸半年,未曾立案,殊不可晓也。避地盖出于不得已,其他却无说。但后受两司对移之命,既行,彼乃深怨,以为自此发之,不知二公经年不通问也。时论率两三月须有一番引作,近报集议赦条,不知意果如何。恐亦只为诸已行遣人,恐死灰之复然耳。
张帅到未?此公遽去朝廷,不省所谓,议者盖深惜之。彼当已得其说矣。来使方今还自府中,适此两日所苦大作,力疾草此,不能究所欲言。然前书计亦非晚当至矣。《独乐园图》恐司马守便之官,未暇刻得,与之议,为辨一互刻之亦佳。但其诗颇有误字,《见山台》诗中,「陶通明」乃陶隐居之别号,今作「渊明」,当改正耳。前贤遗迹正尔,何关人事?而使人想象爱慕不能忘,虽不得复至其处,而犹欲见之图画之间,使其流传之广且远而未至于泯灭,然则为士君子者,其可不力于为善哉!
所喻批满今始得之,万事迟速自有时节,固非人力所能为也。代人上书者,不知得之何人?此人固非佳士,然恐亦未应遽至于此,当更察之。若其果然,则诚为狗彘不食其馀矣。彼挟怨妄言者,固自不足责也。前日亦料从人不欲复过此,亟折简呼文卿,令其往见,固欲寄声。昨日得报,乃云冬收方冗,未能自拔。今承喻及有问道过门之意,似亦未便,幸更审之。大抵欲面言者无它,但欲每事详审持重耳。观人之失,亦坐自处未能深静之故。若处晦观明,处静观动,则无不察矣。
前日廖子晦归,说新阙已为人所受,想已闻之,理势自应尔也。词命已行,乃东山之笔,有「盐课入己」之语。渠自对人诵之,不知已被受否?闻某亦有之,渠却云是同官作,其势不应如此。但至今不下,亦不见人传诵,必是丑诋以媚用事者,而深藏以盖其迹,甚可笑也。
帅幕无事,可以读书。而西山南浦号为天下胜处,公馀徙倚,亦有足乐。然亦更须择交,勿忘前事之师,乃所望耳。小坡一著高似一著,此甚不易。必是里面说得转了,方下得此手脚。然此亦至危之机,更须深自防卫,一种细故,得放过且放过,勿令人疑事事皆出于己,乃为佳耳。邹公亦有安静之说,次第善类须少安也。王巽伯未能去否?向语渠寻《独乐园图》摹刻流布,不知曾为之否?不及作书,因见幸为扣之也。景初素守,于此可验。世路升沉,何足深计?但得此心无愧,所得多矣。卫公近得书,寄《梅岩图》来。初欲令作记,俄闻溪城之报,且罢休矣。甚愧不得一游其间,并以文字结缘也。至之且得如此,亦是一事。大抵吾党例多困穷,只得存活得过,但是十分亨泰矣。后之晚娶,深入瘴地,似不善便。此邦之侯一再通问,亦依样画胡庐答之,不为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