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翠山禅寺兴建记(绍兴八年四月) 北宋 · 冯温舒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九八、《敬止录》第八册
四明郡之南山,雄气胜概,盖与夫雁宕、天台之连属也。出郭六十里,林岩秀润,溪流清远,由桃源乡岁输赋于鄞溪,驾长虹以通兰若。唐宁初僧思明踵其处而乐之,得地于邵氏以庵焉。昭宗光化二年,请长老令参居之,嗣雪峰存,道馨四闻,来众云集,开席其所,以纳龙象。山骨癯然,出于林杪,翠色岩岩,远在人目,院因以名。云门偃、长庆棱、保福展皆来客居,从兄之游也;龙册兴、佛奥默嗣出其间,以述师之范也。而翠岩之声落天下耳,由老参秉佛事柄而然也。钱氏之有二浙,天福初文穆王移参主杭之千春龙册寺之,号慧日永明大师。开平五年改翠岩名境明。钜宋混一区宇,夙寒荡于炎德,和气吹嘘,跂行喙息,同戴春也。吴越既献土地,大中祥符初,敕赐今额。自参之去,其徒希宝继之,凡七传至义海,始正十方丛林故事。海嗣云居齐,天禧间太守季公之所请也。元祐末得亨主之,嗣报本元,太守刘公之所请也。院旧面山背溪,局不得伸,亨相其面势,易为东向,山后旋而屏峙,溪左下而深垂,明爽垲集,四顾而丽,亨之力也。累代相承,事无增损。云衲投栖,□受百数。建炎四年,太守英公请宗公补处宗事。今天童觉公入门升堂,问法之宾,倍前日之数者再。屋不足,合小而大之,易旧而新之;食不足,克勤于耕,克勉于丐。均令湛明,身前单已,无兼之妙,回途应变,手眼千千,烹鍜之功,神不可传,于是萃食指几四千。宗公形槁而气温,语淡而味真,道人去就,飘飘如也。吴公出私财三十万,为买田于寺旁;比邱圆證大师智谦、比丘行因各施所有田;比丘法润募缘垦凿,成半千亩。俾夫主人严坐局床,静豁机前,以训迪多士,来其宾友;嘿守圆蒲,超诣象外,以穷通万汇。佛佛灯灯之传,祖祖绳绳之事,其在斯乎!宾主之安,施受之利,其在斯欤!原始迨今垂三百年,其建立更易如此,不可无传也,故并次而纪之。绍兴八年四月记。
抑商贾论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古文集成》卷四一
田野之民安于耕,市井之民役于利,嘻,亦信矣。田野之间犹有帝王之遗民,而市井风俗嚣嚣乎其深染于秦汉之习矣乎!有语田野之事于市井之民,则必笑以为愚;有陈帝王之道于秦汉之君,则必斥以为迂。识者观之,直为长太息也。尧之《典》、豳之诗,今人视之直为何等语,而庙堂冕弁切切及此。然而帝王所以灰吾民诈伪之心,而域之于春风和气之中,略无他事。吾观其田野之间,则见其民厖厚淳质,绝无机心,切以为天下皆此民,何畏乎不治?商鞅、桑弘羊之徒视天下千智万诈,举不能脱吾笼络之内,而算计见效霄壤于古。吾观于市井之间,则见其胸腹机阱,背面矛戟,窃以为天下皆此民,何畏乎不乱?治乱之机,亦易晓矣。有识之士常欲抑商贾而归之农,呜呼,是诚美意也。虽然,吾未知其所以抑之者何说也。必将曰致均输、立平准、制百货低昂以排之乎;必将曰管山泽之饶,则商贾无所牟大利,以侵渔百姓乎。是其说非不美,抑淫刑以禁奸,好战以止乱,皆自文其过而已矣。以此而革人之心,正足以启人之心。试观秦汉而下,于前数者未有遗术,何其民益异于帝王之民哉?吾尝窃恨秦始皇坏天下风俗,正为行此等术也。古者四民各有常职,农不可以无贾,而贾不可以胜农。当井田未坏之前,农于天下居其什九,山泽之占有限,器物之奇有禁,虽劝之为贾,犹不能盛,圣王未尝暂启之也。农之于田既不能以自有,天下之民苟非愚且弱者,不肯操耒耜、衣袯襫,以为人役。傥无懋迁之路,何以自养?上之人乃曰,夺其资,塞其源,使尽归心于畎亩之间。呜呼,势不可行矣!势不可行,而文其辞以行之,吾知其用心不过欲使为国者自为商贾而已矣。安有自为商贾,而革人之为商贾哉?正恐其诱人为之不暇也。何者?夺商贾之路,而官自为之,其何以流通乎?始欲抑商贾而归农,卒以商贾不行而自农。然则始者犹阴启而阳抑之,卒将至于公诱其民而为之也。居后之世,欲还古人之俗,必先为民处其为农之地,然后可以节其为贾之涂。若曰未暇远议,而姑少抑商贾之风,亦当自国始,不当自民始。
普慈禅院新丰庄开请涂田记(隆兴元年三月二日) 南宋 · 王存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九七、《四明文献考》第一二三页、《四明图经》卷一○、光绪《定海厅志》卷二七
古之圣人出应人间世,焦心劳思,历险艰,冒苦辛,开导山川,教之稼穑,俾烝民粒食,万世永赖,禹稷之功大矣哉!周衰,井田法坏,其民逐什一而不务本,富者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又四民之中变而为六。世之诋释氏者,必曰蚕食于吾农而病之。若其徒有能不惮劳勤,竭力耕垦以食其众,其亦合圣人之意,可书也已。谨按《禹贡》,扬州北据淮,南距海,厥土为涂泥,厥田惟下下,厥赋下上上错,赋轻而穫微。今之所谓咸田近似矣。明之昌国,介居巨海之中,其民擅渔盐之利,其地瘠卤,不宜于耕,故民多贫,民无常产。而又寺宇居十之一,以民之贫,分利之一以归于释氏,则愈贫矣。县内有普慈禅院,依山瞰海,实东晋韶禅师道场,缁徒过海礼宝游陀九峰万寿必驻锡焉。大观中请海涂一段,地名富都乡白泉隩,岁得谷千斛。自后荒芜不治,以故常住空阙,每有食不足之叹。一日,有头陀宗新等七人,开发道心,身任劳役,复治其田,凡历三年而后成。于是建石碶三间,圩岸二百丈,畚锸耰锄之具毕备。岁大无水旱,得谷可以资其众,与夫无所用心于终日者有间矣。是役也,起于庚辰十月,成于壬午九月。虽然,既耕而食矣,异时衲子云集,量彼来处,一意办道以踵其业,岂不休哉!予尝早暮食时自为之观,先观后食,其言虽鄙,推而广之,圣人处心不过如此。其祝曰:「一粒入口,百度过手。当念饥者,不敢轻授」。钟鸣板举之时,普请众僧作如是观,谨记。隆兴元年三月三日,左儒林郎、知县事王存之撰。
答刘秀才书 宋 · 晁公溯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九六、《嵩山集》卷四六、《新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
某启:生居学官成都中,日与其徒婆娑嬉游,以讨论周公、孔子道,宜与世不相闻。非如郡县吏,须论荐者四五人乃得迁,则不得不从诸势力者求之也。今生忽录其昔进说于君,抵通官显人而言者,并自论辩,累数百言,以告于仆。其志若顾托厮养焉,不知生何用如此汲汲为也?生之心,忧天下之心,迫隘而偷;其文日入于俚,而欲使其在上者大有所建立,以起其敝而成其功。盖尝去其乡而道乎万里之远,并南海而归,生之志可谓笃矣,其力亦已劳矣。顾其说卒不售者,生亦知其故耶?夫伊尹耕于野,傅说筑于岩,非有求于汤与高宗也。而汤与高宗求之,是以听其言惟恐有不尽焉,言之未尝不行也。伊尹、傅说岂诚小人,欲食其力以老于耕且筑哉?子贡论孔子所至之邦,必闻其政,孔子亦求之者也。所以求之者,以温良恭俭让尔,盖异于人之求之也。伊尹、傅说之在下,顾亦修是德焉。而汤、高宗闻之,其舍诸?伊尹、傅说,可谓善求之者也。生果欲有为于世,盖退而修于家,上之人有不闻而不求之。生之说不售者,仆为欺生矣。不宣。
能仁寺舍田记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二、《渭南文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淳熙十三年三月乙巳,承节郎河东薛纯一诣绍兴府,自言生长太平,蒙被德泽,念无益县官,不胜慺慺报国之心,愿以家所有山阴田千一百亩,岁为米千三百石有奇,入大能仁禅寺,祝两宫圣寿。安抚使龙图丘公视牒异之,问所以然。纯一曰:「昔汉卜式上书,愿输家财半助边,且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有财者而输之,如此可灭也』。今天子垂拱穆清,北虏詟服,岁时奉贡,纯一弗获倾赀备军兴一日费,故因象教为两宫祈年,诚愚戆不识法令,罪死不宥。愿言之朝,即伏斧锧,不敢悔」。于是龙图公嘉其意,为上尚书户部。纯一乃因寺之住持僧子昕来告予,请撰次本末为记。予辞谢不可,则语之曰:「子虽列在男爵,曩尝举进士,试礼部,继今能益修其业,以自致于显荣,则所以报国者,岂若是而已。虽然,是已足以励风俗,助教化,使贪冒者廉,怠忽者奋,享禄赐而忘报者愧,岂不可书也哉」?田之顷亩赋役,及别以钱权其子本,以待凶岁,则具书于碑阴,俾后有考焉。五月十三日记。
请罢取折平粜籴疏 南宋 · 郑兴裔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九一、忠肃集
臣闻古者赋租出于民之所有,不强其所无。如税绢出于蚕,苗米出于耕是也。今一倍折而为钱,再倍折而为银,银愈贵,钱愈艰,得谷愈不可售,使民贱粜而贵折,则大熟之岁,反为民害。愿明诏州郡,凡多取而多折者,重置于罚。民有粜不售者,令所在常平仓就行收籴。异时岁歉,平价以粜。庶于民无伤,于国有补,计为两便。伏乞睿照敕下施行。
冗官(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三、《诚斋集》卷八九
臣闻任官者宁以事胜人,无以人胜事;宁以恩弃人,无以人弃恩。先王之时,一事一官也,不惟一事一官也,盖有数事而一官也。以一官而任数事,是之谓事胜人。事胜人故居官者日无馀暇,而身无馀力,心无馀思。无馀思则明,无馀力则精,无馀暇则不懈。精明而不懈,则一人无馀也,而治百事有馀矣,况数事乎?今则不然,一官而数人居之,一事而数人治之。数人而居一官,则不竞其公而竞其私;数人而治一事,则任其功而不任其责。甲则曰:「吾之官正也,彼则增也」。乙则曰:「官无异官,事无异事也。我何增,尔何正焉」?至于事之缺而不理,民之不悦而有辞,上以责之,则皆曰非我也,责将谁执哉!此以人胜事之病也。先王之时,官者不于材未论之先,而禄者必于位既定之后。以材诏官,则非材不官矣;以位诏禄,则禄不及于无位矣。非材不官,则天下愿官者不侥于官而趋于材;禄不及于无位,则天下干禄者不冒于禄,而求有所立以得位。盖有有材而不官,有所立而不位者矣,未有不材而官,无立而位者也。则禄之为禄,谁得窃取而素餐之?是之谓宁以恩弃人。今则不然,人有馀而官不足,于是有无官而增官;官有馀而位不足,于是有无位而制禄。夫有是人有是官有是位而禄之,盖曰子大夫之勤也,不可以不食也。今也临无民也,治无事也,而创为空虚之名,以为之位而赋之禄,不曰禄之弃耶?此以人弃恩之病也。昔者尧舜在上,禹皋夔龙在下,何其事之多而人之寡也。一日万机,事不多耶?而皋陶一人也,明刑则斯人焉,弼教则斯人焉,制蛮夷则斯人焉,治寇贼则斯人焉。刑也,教也,蛮夷也,寇贼也,是得为细事耶?举数大事而一士师之官兼之,而数事如一事也,大事如细事也,则天下之官有下于士师,而天下之事有小于此数者,其有以人胜事者乎?三代之士盖有贫而禄仕者矣,疾而食于上者矣,抱关击柝也,乘田委吏也,此贫而禄仕者也。然士则禄仕也,而非抱关击柝、非乘田委吏,则禄亦有及之者乎?无也。则必有职而且功也。瞽者食于乐,跛者食于门,此疾而食于上也。然人则食也,而非能乐,非能门,则禄亦有及之者乎?无也。则必有事而且劳也。则当时之禄,其有以人弃恩者乎?古今之官,盖未有冗于今日者也。祖宗之制,每路监司提、转而已,今则提、转之外又有提鹾、茗、常平者焉。郡有常赋,赋有常入,一吏运牙筹足矣,不可以无官长也。临之以一转运足矣,今则有使,有副,又有判焉。小郡兵马之官,至于五六人而同一职。小邑征税之官,至于二三人而共一事。以人胜事,莫甚于此。老氏之宫,岳灵之祠,率建官以领焉。自宰执侍从之斥者,归者,老者,与夫庶官之一命而贫者,墯者,容者,高之为置使,为提领,卑之为主管,为监,此何职哉,此职何事哉?国之安危、民之休戚、政之利害不知也,而一日不廪之则怨。问之则曰:「我奉祠也」。如是者千百焉,国得而不贫,民得而不病耶?以人弃恩,莫甚于此。楚人有拙于耕者,患于践其所种而莫之生也,则以数人肩其舆,而己坐于上以种焉,自以为策之得矣。既而邻田之稻生矣,而己之稻不生。夫楚人者非不知爱稻也,而爱非其爱也。以己之不践为不践,而忘其数人之践为践之大也。设官以为民也,恐一官一人之不治而以数人治一官,得无践吾民者多耶?人有毁瓦画墁而得食,则食人与食于人者交受其笑。制禄以食功也,以士大夫之无位而创为奉祠空虚之位以禄之,得无与毁瓦画墁者类耶?臣愿朝廷痛革其弊。每路之监司止设提、转之二职,而转运止于一员,析鹾茗以隶于刑,举常平以归于漕,则监司之冗员省矣。大郡之兵官不踰于二,而小郡则止于一。大邑之征设官者一,而小邑则兼以令丞。至于幕职有签书而又有判官者,簿尉之可以并省者,则存其一而废其一,则郡邑之冗员省矣,庶乎人不胜事也。先严任子试吏之法,三岁一试,而补吏者不过五百,则来者徐而官曹渐清。然后乘其清而去其浮食,所谓祠禄者一切罢之。庶乎不以人弃恩也。嗟乎,不制其来,勿病其众,不散其众,勿病其冗。前之说行,所以制其来而散其众也。制之散之而后去其冗,则尽去天下之冗官,而天下有不觉者矣。觉且不觉也,怨且得而怨也耶?
民政(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三、《诚斋集》卷八九
臣闻天下之事不可名之以无故之大也,名之以无故之大,则将待之以甚难之举。名之以大而待之以难,则上之人徬徨睥睨而不敢决,下之士畏慑沮丧而不敢议。始乎不敢议,卒乎废其议,始乎不敢决,卒乎寝其决。事之难行,古之难复,而天下之难治,皆出乎此。而今之所尤纷纷者,屯田之议是也。且事异职而职异力,从其职而力之,则力之为有功,非其职而力之,则力之为无用。夫屯田者一有司之事耳,何至于烦天子之霄旰而累庙堂之讲明哉?臣闻禹之治水,非躬于疏凿;周公之作洛,非手于营筑,夫固有治之者。孔子曰:「出纳之吝,谓之有司」。曾子曰:「笾豆之事,则有司存」。是故先○之田,充国不以累宣帝;许下之田,枣祗不以累曹公。而汉宣、曹公亦未尝下取二臣屯田之事而代之忧。今独待区区之屯田以甚难之事,则天下之事又有难者,将何以待之?此非名之以无故之大之过欤?臣请得而小之。且屯田之事,其实甚小而其名甚大者,执屯田之名也。屯田之名不去,则屯田之实终不可行。田以屯名,岂非以屯兵而名耶?古者兵农一人,汉之良家子、唐之府兵,犹有先王之典刑也。自张说之募,刘守光之刺,而兵农始为二人矣。故自唐以前,乡井无不能战之农,而营垒无不能耕之兵。非农之可强以战,而兵之可教以耕也,彼固世于耕而习于战也。以其习焉者而离乡井,故其战不慄;以其世焉者而居营垒,故其耕不怍。今则不然,兵人者靡衣侈食,蒱博而使酒,傲岸踞肆,视农民以奴隶,而尚肯为农民之事哉?今欲屯田而犹执其名以责其人,是驾虎豹以耒耜,而鞭之使垦田也,其不可明矣。且又有不可者。两淮之屯田,臣不得而知也,臣独见江西之屯田,大抵其田多沃而荒,其耕者常困,其利则官与私皆不获。夫田之沃者,耕之招也,而何至于荒?利不归于上则归于下,而官与私何至于两不获?租重故也。租重故一年而负,二年而困,三年而逃,不逃则囚于官,不瘦死、不破家则不止。前之耕者去矣,后之耕者复如是焉,官之遗利可胜惜耶?又有大不可者。古之屯田皆有谓也,行于内地则为济饥,许下之役是也。行之边地则或为备敌,或为谋人,李泌之议、充国之议是也。用兵之日则两淮显行之可也,非用兵也,而骤焉扬兵以屯田焉,鸷鸟将击,必匿其形,何至于彰彰如是哉?是故莫若去屯田之名,举两淮之屯田,不授之兵而授之民,田以口授,业以世守,如唐太宗之授田,使兵与民分。农以食兵,故战者逸;兵以护农,故耕者安。农安而兵逸,守则坚,战则强,其利一也。君子之举事,不言不可言之名,不行不可行之言。欲行屯田而惮于明言之,则名之者非也。今天子曷不诏两淮之漕司与守臣,以兵火之后招集流民,其民存者以其田复之,其亡者许他人承之,其为田之在官者曰屯者,曰营者,曰没入者,举而一之为世业,以授民之无田者,且不间于江湖闽浙之民,则行之可言,言之可名矣。夫吾自有田,吾自有民,以吾之田授吾之民,此何惊于敌,而何疑于逼哉?其利二也。其事既行,则又诏于内地诸路之守臣,有民稠地狭而愿迁则迁之。淮有水旱,饥民之就食则就于淮,使民得自言而听其来,官随所过而为之给,何患无能耕之人哉?检校经界之旧籍,以为均税之额,尽鬻内地之屯田,以为牛种之资。其熟户则蠲其几年之租,其新民则蠲其几年之租,何患无乐耕之人哉!且使人必有道,因其所利而利之之谓也。今使两淮之地民户增而垦田多者,必以韩重华之赏而赏漕臣,以王成之赏而赏守令,则吏之所利也。民之来者优而恤之如前之说,则民之所利也。是三人者,各利其利,各力其职,而又纠之以谏官、御史,以察其扰且伪,则不出十年,两淮无馀田而有馀谷,朝廷有兵食而无兵费,边上之粟如山而内地之饷渐可省矣。其利三也。辞屯田之名,以享屯田之实,不在此耶?或曰田之在官者不卖之而直授焉,官其费,民其倖矣。盖为政者必视其所争而为之制。夫以民争地则地重,以地争民则地轻。地重者卖之可也,地轻者授之可也。今两淮之地,所谓地争民者也,授之犹未必来,而况卖之耶?役民以筑而卖之木,驱民以战而卖之箭,臣不知其说也。惟朝廷择其中。
罗仲谋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七一、《诚斋集》卷一二七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仲谋罗氏,讳全略。其先避五季乱,自豫章徙也。曾祖仇。祖绋,字天文,宣和间以毛苌《诗》学为诸儒宗师,尝荐名,两学之士称重之,以子赠右承事郎。父上行,字元亨,登建炎进士第,有廉名,终官左奉议郎、饶州安仁知县。仲谋三举于礼部,擢第,授永州司户参军。湖南岁大侵,部使者檄仲谋廪潭、衡两州饥民。故事,有司坐传舍,廪人发陈粟,府史具文书,上官取阅之,欣然以为活千万人,不悟其皆子虚乌有者流也。仲谋捧檄,即骑一马入墟落,大山长谷,家至里诣,民蒙实惠。部使者以闻,行赏减磨勘三年。永州檄仲谋案境内之旱,仲谋白减其租过半。掾曹有沮之者,曰:「欲尽捐邦赋乎」?仲谋曰:「得邦赋,失邦本,其患孰亟」?太守从之。郡民皆曰:「生我者父母,活我者户曹也」。永之邑曰东安,久无县令,邑事荒茀,吏乘为奸。郡俾仲谋摄之,至之日教条一新,简而节,宽而信,讼不苛而理,租不迫而输,不期月东安大治。先是,元亨尝为是邑,有惠政,后二十年而仲谋至,父老犹识之,曰:「是非吾父罗明府郎君乎」?有叹且泣者。摄邑凡八月,去之日,有未给俸钱四十万,以邑之匮也,置之而去。秩满,以荐者授从政郎、湖南转运司主管帐司。淳熙二年秋九月,以疾告于朝,愿致其仕。授宣教郎,未拜命而卒,享年四十有八。仲谋之为人,恢疏而夷旷。其学醇懿,为文粹然,不立异论。与人交和而久。弟三人:全德、全材、全功,皆仲谋教之,自幼以及成人。全德再荐名,全材后仲谋六年登第。里之人皆曰:「此兄之教」。元亨之没,全功尚幼,毕其昏者,亦仲谋也。仲谋娶刘氏。男二人:方大、方正。女二人:长适刘某,次幼。后一年某月某日,葬仲谋于某山。其孤方大以仲谋从弟迪功郎、南雄州保昌县尉维藩所论次行状来谒铭。予于仲谋至亲,初同举于乡,既闻罢而归,未半涂,予得疾垂死,同行者皆弃去,仲谋独留谒医,亲尝药,昼夜视予,至废寝食。予昏甚,惘然不知也。盖十有五日乃瘳。予今年五十矣,仲谋少予一岁,方将为山林投老相依之约,仲谋乃舍予而逝乎!则哭而铭之曰:
圣田每每,天文蓺之。有炜元亨,培之溉之。世劬于耕,父铚子登。登且铚忌,在仲谋忌。维夏而霜,何苗不黄?罹此鞠凶,畴不汝恫。控于彼旻,则莫我闻。旻则闻忌,其如命忌。命之不遐,德之孔多。咨尔孙子,勿替厥耜。
答余彝孙(范)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八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六○
有忧有惧者,志不胜气,气反动其心。若志立,则气定矣。故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
有忧有惧者,内有所慊也。自省其内而无所病,则心广体胖而何忧何惧之有?夫子之语,固已明白完备。今以志立气定为言,则是未尝熟复本文而别生枝节也。
《文中子》曰:「仁义教之本,先王以是继道德」。此先道德而后仁义之说也。
此说得之。
《大学》「知止」以至「能得」,《孟子》「自得」以至「逢原」,或以二章次第相似,范以为不然。《大学》知止而下,乃孟子欲其自得之事,至于能得,乃自得处。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此乃自得后所进愈不止也。
此亦得之。但圣贤之言各有所指,其次序深浅随事而言,不可如此牵合。此说犹为粗可通耳。
「不耕穫,不菑畬」,程子《易传》爻辞恐未明白。范窃谓无不耕而穫、不菑而畬之理,只是不于耕而计穫之利。如程子所解象辞,移之以解爻辞则可。
《易传》爻象之辞虽若相反,而意实相近,特辞有未足耳。爻辞言当循理,象辞言不计利,循理则不计利,计利非循理也。但考之经文,则传与来说于文义之间皆若有可疑者。若曰不耕而穫,则多却「而」字;若曰不于耕而求穫之利,则又须增数字方通。尝谓此爻乃自始至终都不营为而偶然有得之意,耕穫菑畬,举事之始终而言也。当无妄之世,事盖有如此者。若以义言,则圣人之无为而治,学者之不要人爵而人爵从之,皆是也。大抵此爻所谓无妄之福,而六三则所谓无妄之祸也。
《艮》六二「不拯其随」,程子谓「二不得以拯三之不中,则勉而随之,不拯而惟随也」,恐「惟」字未的当。若不拯而惟随,则如乐正子之于子敖,冉求之于季氏也。当只言「不拯其所随,故其心不快」。如孔孟之于时君,谏不行、言不听则去而已。勉而随之,恐非时止之义。
得之。
《大司乐》:祀天地四望,皆文之以五声。至于祀天神、地祇、人鬼,独用宫、角、徵、羽而不及商。或曰祭尚柔,又何以统言五声耶?一变致羽物,六变致象物,有感则无不通,似不可以次序先后言。然下管鼗鼓而鸟兽跄,箫《韶》九成而凤凰仪,又若有次序先后。岂所感有浅深,故其应如之耶?
五声盖总言之,其用则不及商也。沈存中《笔谈》亦有说,然此等今无所考,未须深究。感有浅深,古注之说已详,然今亦未睹其实也。
《司服》:卿大夫加以大功小功,则自卿大夫而上皆无此者,何也?
此义《周礼》疏中其说已备,《中庸》所谓期之丧达乎大夫是也。乃古人贵贵之义,吕氏之说详矣(《精义》君子反经处亦有说。)。然亦是周公制礼以后方如此,故《檀弓》又云「古者不降,上下各以其亲」。大凡礼乐制度若欲理会,须从头做功夫,不可只如此章,草略说一二,但恐日力未遽及此,不若且专意于其近者为佳耳。
殖轩记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六四、《江湖长翁集》卷二一
伏腊以农,术业以儒,可以心不劳而自富。蓄其学以求仕,良士之所当务也。舍农则锥刀矣,去儒则他习,否则椎朴矣。士之居乡,能去彼取此,君子乐予之。吾友胡君元善,有田郡东西,以为旨甘之奉,资生之具,负郭者尤其良也。圃于田间,屋于圃间,将与吾儿结书课焉。予以「殖」名其轩。闵子马曰:「学,殖也,不学将落」。今居是轩,入而阅书,出而观稼,理不无所得。夫其勤于耕,敏于耘,亟之穑啬之用,人必目以良农,而其家必且不匮。士于学亦然。其进之也犹耕,其择之也犹耘,勇于取犹之穑,重于发犹之用,不具是而言学,馁矣。元善才良而性淑,于士之所当务者兼之。夫养生之理,或得之屠;治民之道,或推之牧。予欲其触类而求之深,故谂以闵马父之言。
馆职策 其一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七、《悦斋文钞》卷二
问:今日之患,在于员多缺少,欲严取士之式,裁任子之令,可乎?军籍冒滥,欲覈虚伪之籍,汰老疾之人,可乎?用度乏急,欲括田多之赢,更钱重之弊,可乎?贪吏肆行,欲行鞭箠之令,用黥墨之刑,可乎?
对:图事之道,以谋为主,断为辅,谋善而断从之,天下之事未有不成者也。谋不善而断先之,天下之事,未有能济者也。由古以来,曷尝一日无当为之事,倘患之不可不去,与利之不可不兴,欲治之主,有志之士,孰不思决拘挛,奋刚断,矫革而振起之,以兴利除弊,去故取新哉?然而利害可否,差之毫釐,成败得失,殊于霄壤。故必为之深谋远虑,而不敢以轻举妄动,非乐因循而惮改作也,非干名誉而畏怨谤也。以为革而不当,动而不获,则非徒无益也,吉凶悔吝从而生焉。昔者国侨之于郑,褚人之衣冠,伍人之田畴,人欲杀之而侨不惧。晁错之于汉,更高祖之约,削诸侯之地,父犹危之而错不恤。二人之为,断则同矣。然三年之后,侨有「舆人」之歌;七国之变,错受首谋之祸。其济否之不同,何哉?侨之谋善而断从之,错之谋不善而断先之也。故姑息之与矫枉,皆足以生患;犹豫之与轻发,皆足以取败。俟河之清,作舍道旁,谋而不知断者也;欲速则不达,无远虑必有近忧,断而不能谋者也。有一于此,不足以办天下之事,明主忠臣所不为也。今日之患,入仕多而缺不足以给,军籍滥而财不足以赡,用度广而赋不足以供,贪吏肆而法不足以禁:此上下所共忧,公私所通患,不可不蚤图,不可不深虑者也。然而圣主焦劳于上,议臣讲求于下,凡救弊之术,理财之方,戢奸之禁,每踌蹰熟计,重于更张明策,又以下询,岂果敢力行有未足乎?管见测之,盖不轻于断而欲善其谋尔。天下之理,利与害相生,爱与恶相攻,未有利而不害,爱而无恶者也。且欲严取士之式,裁任子之令,以纾员多之患,非不可也,或未免遗才之虑;覈虚伪之籍,汰老疾之人,以革兵冗之蠹,非不可也,或未免致怨之虞;括多田之赢,更钱重之弊,以济用度之急,非不可也,或恐重吾民之扰;行鞭箠之令,用黥墨之刑,以止贪污之风,非不可也,或恐伤好生之仁。此议者所以纷纭而未决也,亦尝权其利害之重轻、较其功用之浅深乎?由古迄今,取材歛贤,虽非一途,科举任子,得人为盛,三代以降,名卿才大夫类多王公之族;隋唐以来,元臣硕辅皆由进士而选。今以员多而欲裁减之,是因噎而废食也,虑其遗才,非过计矣。军籍之滥,为日已久,上下相蒙,奸诈百端,狞髦幼弱而窃廪赐者,非其父兄即其子弟;虚名冒赏以规厚利者,非其将校即其统帅。今以财匮而欲简覈之,是一拔而去齿也,虞其致怨,亦非私忧矣。有馀而责之输,钱重而权之法,固未至于扰民,然特理财之末耳。财之在天下,譬犹水焉。原泉混混,不舍昼夜,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也;雨集沟浍皆盈,其涸可立而待,无本者如是。财而不理其本,未为尽善也。贼民而加之刑,蠹国而重其罪,固不失为好生,然特禁人之外耳。政之入人不深于教,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者,霸者之事也;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者,王者之事也。人而不化,其心亦未为尽善也。大抵为天下者,当务乎经远可行之谋,不当徇乎权宜一切之制。彼权宜者欲速者也,无远虑者也,见小利而忘大体者也。昔张延赏以省员致谤讟,萧俛以销兵生厉阶;用度不足,财所当理,而孔仅、桑弘羊之属因以剥下;吏道多端,法固当严,而张汤、杜周之流倚以害善。当时名臣智士与后之善议者,若李泌非不为之更张,若刘总非不为之措画,若汲黯非不为之廷争,若路温舒非不为之极论,或谏而不用,或悔而已晚;此厥鉴不远,在汉唐之世者也。至于经远可行之谋则异于是。因其势而利导之,探其本而力救之;通其变,使乐而不倦;神其化,使由而不知;待之以驯致而不迫,处之以忠厚而不暴;法若甚宽而其严不可犯犹江河然,功若不显而其利不胜计犹天地然;此唐、虞、三代之所先务,而五霸、汉、唐之所不及也。今日经远可行之谋,果何在乎?请去泰甚,精考课,以清入仕之流;请择将帅,明赏罚,以革军籍之滥;请兴屯田,省浮费,以济用度之急;请尚风化,奖廉洁,以变贪墨之风。此皆易知易行,非有超世绝俗之举也。何谓去泰甚?黄霸有言治道去其泰甚者,今之入仕,盖有泰甚者矣。戚属之家,恩幸之臣,卜筮技巧之流,驺子舞胡之属,皆宁私以财而不宜私以名器者也;流外之积劳,入赀之拜爵,降人之换补,献言之酬奖,皆可授以试官而不可使之亲民者也。今大则析圭组,分旄钺,小犹通闺籍,滥京秩,若于此辈更加吝惜,则仕流渐清,任子稍寡矣。太祖皇帝践祚之年,日不暇给,首开贡举,不敢少缓,至于技术流外之属,待之甚严,或罢遣归农,或诏不得入全禄,或诏不得拟外任,非爱彼而抑此,理当然耳。成宪具在,可不鉴而行之乎?何谓精考课?陆贽有言求才贵广,考课贵精。今之考课,盖有未精者矣。自外台之权轻而制举之职废,有过者既多倖免,间有得罪,又易于牵复,所宜力行汉宣帝之信赏必罚,综覈名实,使罢软无能者废而不得遽进,奸赃罪恶者去而不得复用,则源澄而流清矣。譬之取金焉,其始歛之,沙与金犹未辨也,飏之汰之,则沙去而金存,此最官人之要道也。唐武后收人心,务拔擢,其官最为冗滥,然陆贽谓其赏罚明,进退速,故当世称知人之明,累朝赖多士之用。贽之格言,岂不可用之今日乎?二策诚行,入仕之流虽欲不清,不可得也。何谓择将帅?军政之坏,起于庸将,未有将能而军政不修者也。彼良将者,有安边境、立功名之心,岂肯规虚籍之利?有发奸伏、使狙诈之智,岂肯坐受冒滥之欺?兵之骄惰,孰甚五代?一旦周世宗诛其先奔,赏其用命,汰其老弱,训其精锐,征伐四克而无犷悍不驯之患。岂惟雄才英断之非人所及,实以我太祖皇帝之为将帅也。至于国初简汰诛赏,靡不如志,内平五强国,外制三悍虏,有功不敢骄,被斥不敢怨,奚独明审均当有以服之,亦积威约之渐也。今将简覈诸军而不先择其将帅,又将使朝廷任其怨乎?何谓明赏罚?国家治军,岂无良法?招募之始,必欲其强壮,老疾之后,必从而汰遣,著在令甲,有司守之,严且密矣。而尺籍伍符隐滥至此,以诸将之不畏法也。今之诸将,非若信、越之人杰,崛强而难制,由赏罚之未行而无所惩劝耳。诚宜明诏诸将,贷其前非,禁其后来,使得以洗濯自新,然后亲阅而谨察之,其数足而精锐者,忠于国者也,其籍虚而疲怯者,私于已者也。灼见其功,虽毁言日至如即墨大夫者,封之勿疑;察知其罪,虽誉言日闻如阿大夫者,烹之勿赦。即奸雄将慑伏,况龌龊无能者乎?中材知奋厉,况贤智过人者乎?孰肯舍厚赏而就严诛哉!二策诚行,军籍之滥虽欲不去,亦不可得也。何谓兴屯田理财之道?生之为上,犹耕而后可以求获,犹猎而后可以求飨。今两淮、荆襄之地,有遗利而不辟;游技末食之人,有遗力而不耕。诚未能一返之南亩,亦宜先为屯田耳。屯田之利,在岁月间莫有能行之者,以强寇之不容吾耕、与诸军之不乐于耕也。不容吾耕者,不宜较之以力而宜图之以计;不乐于耕者,不当驱之以法而当率之以身。昔句践之谋吴,卑辞厚礼,重赂行间,以玩敌于外;身自耕,夫人自织,以率民于内:此图之以计者也。郭子仪在河中,以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不劝而自耕:此率之以身者也。诚宜师勾践之谋以待敌国,使疆埸得以休息;举子仪之事以勉诸将,使士卒知所观效。且命有司市耕牛,铸农器,储粮种以给贷耕者,须熟则偿其种,官为增价以籴其馀,不过一岁,而趋利之兵劝矣。李泌行之于唐,令一下而愿耕者什五六,遂能不烦馈运而给十七万之戍卒,岂今日而不可行乎?何谓省浮费?《记》曰:「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山林不能给野火,沧海不能实漏卮,浮费不省,虽富易贫,况不富乎?汉文帝专务敦朴,海内富庶,是可师也。武帝穷奢极欲,海内虚耗,是可鉴也。太祖皇帝省费见于郊祀,仁宗皇帝节用先于宫掖,岂圣主能行其一而难其二哉?声色不迩,服御不增,夫人无曳地之衣,礼饮无卜夜之过,耳不听郑卫,手不玩珠玉。此皆前世恭俭之美,圣心所素知者,在加意而力行之耳。二策既行,而用度不足,愚不信也。何谓尚风化?《羔羊》之诗曰:「召南之国,化文王之政,在位皆节俭正直,德如羔羊」。化之感人,其深如此,岂严刑之禁所能及乎?魏毛玠,一尚书耳,率人以俭,而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唐杨绾为相,减驺御,散音乐,撤幄损膳,曾未终日,而效之者相继。清德之化人若是速者,盖礼义廉耻,人心所同,非由外铄我也。惟圣主观化原于奥窔之间,大臣承休德于具瞻之地,使百吏群臣不待言诏,默得于观感之际,则虽百世之下,闻其风者犹将贪廉懦立,而况于今日乎?何谓奖廉洁?天下有豪杰之士,不待文王而兴,虽无爵赏之劝,而冰霜之操固自若也。至于中人则不然,有以劝之则勉,无以劝之则怠。今使清白之士待远次、甘薄俸,仰事俯畜有所不给,而与贪污苟贱者同进于常调,则中人安得不怠?天下豪杰少而中人多,宜乎廉耻之不立也。《周官》六计,以廉为主,而汉之吏亦往往以察廉进,宣帝之赏朱邑,光武之用孔奋,显宗之赐祭彤,又其卓然见于表异者也。今诚择其甚廉者而升擢之,赏一二人而千万人悦,风俗将旷然而变矣。二策既行而贪墨不止,愚不信也。虽然,此八策者皆法而已。法者,治之流,非治之源;君身者,治之源也。精神之运,心术之动,不离乎方寸之间,而四方万里被其祸福矣。侥倖之门难窒而易开,佚欲之心易纵而难返,可不防之于微乎?情伪毁誉之难明,浸润肤受之易惑,可不处之以公乎?民至愚而难欺,法既久而易坏,可不守之以信乎?「敕天之命,惟时惟几」,虞帝之歌也;「公生明偏生闇」,荀卿之言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夫子之训也。信能行此三者,何谋而不得?何为而不成?前所陈者,皆其绪馀土苴耳,何足以裨末议。
馆职策 其三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八、《悦斋文钞》卷二
问:历代屯田皆有成绩,今日兼行官庄募民之法,得不偿失,何也?意欲兵民乐业,耕战并修,以省大费,其亦有术乎?
对:夷狄强盛不足忧,兵农未一深可虑。中国禦戎,自有常道。贪欲徼求,是赂之而已;侮嫚骄倨,是容之而已;背约盗边,是备之而已;深入为寇,是驱之而已。主诚有道,将诚有能,法令诚行,赏罚诚信,兵甲诚足,士卒诚练,加之以天时,因之以地利,犬羊虽聚,其若我何?此常人之所甚惧而君子以为不足忧也。彼以其众,我以其寡,故战常患乎不胜;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故用常患乎不足。少发则有济师之请,多募则有乏食之虞,锋镝未交而战士之气慑于强敌,疆埸未固而齐民之力匮于久饷,将帅畏缩以失机会,官吏趣办以苟目前,日甚一日,虽有智者,将不能善其后,此不亦深可虑乎?知其深可虑而无以救之,使不足忧者遂至于可忧,则亦何取于善谋哉!然兵农之分久矣,虽尧、舜复生,井田之法亦未易于遽复,于其未易复之中求其粗可复之术,无出于屯田而已。募民徙边,居室田作,因以备胡,晁错之议也,文帝行之而边备以修。步兵留田,得十二利以省大费,赵充国之策也,宣帝从之而先零以降。二者虽非井田之法,而耕战并修,实有古人之遗意。此诚安边制敌之长算,后世之不可易者也。故汉之西域、魏之许下、唐之振武,皆仿错之议而行之也;杜茂之于广武、邓艾之于淮南、荀羡之于石鳖,皆述充国之策而为之也。彼其行之一时而成效昭然著于史策,何独至于今日而不可行哉!国家自中兴以来,计司议臣屡尝及此,而皇华之遣,以讲求规画为名者亦至于再三矣。既立官庄之法,又下募民之令,累年于兹而功效未见,岂独时变之不同,实亦讲之未悉而行之未诚耳。议者皆谓兵农之分莫甚于本朝,盖自有唐方镇以来,迄于今日几四百年矣,为农者力耕以养兵,为兵者捍患以卫农,各安其事,各享其利,吾将一旦合而同之,屈其果敢强力跅弛不羁之气,以俯首于耒耜之间,驱其安居乐业畏懦无能之众,以从事于横尸之地,是强其所不能也,几何而不骇且乱乎?为是说者,是知时变而未达于人情者也。人情虽有恶劳之心,亦必有趋利之心,虽有畏死之心,亦必有自保之心,因其情而利导之,若水之于下,未有不趋者也。且兵之骄而难制,孰有甚于唐永泰之后?自德宗时,屯兵在关中者十七万,经费不充,德宗议减之,李泌独曰:「诚用臣言,可不减戍卒,不烦百姓,粮食皆足,府兵亦成」。究其策非有他也,出缯帛市耕牛,命官铸农器,籴麦种,募戍卒愿耕者给贷之,须熟则倍偿其种而增价以籴其馀,俟其安土则徙置其家,而以田为永业,此亦不出乎因人情而利之耳,令一下而愿耕者十五六,孰谓今日之兵而不可使耕乎?秦之遣戍也,皆谪而往,民之行者如坐弃市。及晁错之募人也,诱之以赎罪,劝之以赐爵,安之以室家,联之以保伍,为之城郭之固,设之赏募之利,以至中周虎落、蔺石渠答之备,委曲周密,使民乐徙而有常居之心,文帝从之,盖未闻有一毫之害也。岂秦之民异乎汉之民哉,亦避害就利而已,孰谓今日之民而不可使守乎?兵可使耕,民可使守,而吾之屯田未获其利,盍亦深究其情而为之计乎?盖自古养兵未有厚于今日者,平居无事,列营于都会之地,奇技淫巧萃于目前,皆足以荡其心而惰其志,孰肯服田力穑于南亩之间?故官庄之设,类为虚文,募人以耕,得不偿失,无足怪也。朝廷募民以垦閒田,其给复有限,彼力足以耕者,无非江南之富人也,输期将及,则舍而之他,既无租赋之入,徒有招徕之费,其无益于军储,亦不足怪也。为今之许,莫若募出戍之卒而使之耕,立力田之科以为劝,则实利兴而边储足矣。盖出戍之卒与安居者劳逸苦乐,实相倍蓰,习于劳则不惮于耕,乏于用则易诱以利,善新募者以劝其来,则翕然而趋之矣。有力之氓能垦辟者,命之以官,为之等级,以俟其增广,则土著之法可以渐行,而无业之民从之若流水矣。二者人情之自然,不待强而从者也。虽然,无以率之则戍卒未易募,无以保之则富民未易劝也。将者,士卒之表率,将之所为,则不令而自从,将所不为,则虽令而不从,今使仗旄钺者燕安自居,而使士卒兼耕战之劳,则虽严刑驱之,适足召乱而已。昔晋扶风王骏之镇关中也,督劝桑农,与士卒分役,以及僚佐并将帅兵士等,人垦田十亩,是以恩威并著,羌虏降附。郭子仪之镇河中也,以军食常乏,乃自耕百亩,将校以是为差,于是士卒不劝而耕,是岁河中野无旷土,兵有馀粮。且以贵如扶风、勋如子仪尚欲以身率之,况势位功名之下此者。吾之将帅,诚能上体朝廷之德意,远追古人之高风,载耒耜于轺轩,衣皮裤于荆棘,弃去蒲博而力作之是务,不好音乐而麦茧之为善,使吾三军之士听唱而应,欣然乐而从之,虽欲不率,其能自容于众乎?议者见赵充国之于临羌,与羊叔子之于襄阳,屯田积谷,坐制强敌,皆知屯田之为大利,而不知其有所因也。夫临敌境而屯田,至难之事也。吴人大佃皖城,稻田四千馀顷,积谷至八百万斛,王浑使应绰攻之,仓廪舟船一旦而尽,士之死者五千馀人;祖逖之佃于谯北也,熟则寇至,丁壮战于外,老弱穫于内,多持炬火,急则焚烧,如是数年,亦终不得其利。逖犹若此,而况他人乎?是故湟中之战不捷,则充国之骑兵必不可罢;石城之戍不撤,则叔子之逻卒必不可灭。否则,虽欲驱而治田,适足资盗粮耳。今吾沿江之城池荒圮,戍卒单露,彼民愚而至神,虽有重赏之劝,亦未肯自取于危难之地也。况长淮之流,经冬浅涸,可涉之处,无虑数十,胡骑迅疾,去来如风,聚众积粮,以速寇至,亦未为国之利也。莫若命将帅牧守行视地形,度湖山之险可以阻固者,募新民居之,因立城堡,毋下千家,使寇之轻兵未易侵掠,而来耕者有利无害,然后劝谕之术可得而施矣。二说诚行,则军民之愿耕者众,夫然后古人之良法皆可次第而举也。田事出赋,人二十亩以均力役;发骑就草,为佃者游兵,以防抄寇;相土处民,计民置吏,以尽损益之宜;令诸典农毋得以商事杂乱,以专耕桑之务;教人挽,以济耕牛之乏;兴炉,以便铸器之用,皆可次第施行,以助于屯田者也。迟之累年,兵有积粟之利,民有安土之心,因其农隙,习之武事,举长淮之南皆府兵也,何忧乎边备,何患乎外寇哉!然犹有可虑者,军民之不相安,而强敌之不乐于我也。昔诸葛孔明以馈运数绝,使己志不遂,故其出斜谷也,分兵屯田,为久驻之计,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百姓安堵,军无私焉。夫孔明田于敌国之境,司马懿以十倍之众惕息而不敢动,军民杂处,又无秋毫之犯,果何术以致之?以其威名著而纪律明也。今吾之军政与诸将之威望,诚未可以比方古人,则借民以耕,以瘠地易上地,或未免于唐人之患,而先劫佃兵,恐反堕于鲜卑之谋也。然而军之纪律,治之在我,诚择近臣之有方略素为诸将所严惮者,以兼董其事,又选宽和通敏之材以为守令,使与将帅同心协力以调辑之,亦无患乎兵之扰民矣。至于敌人之情,则在庙算有以制之,非将帅攻守之所能独为也。昔勾践之图吴,身自耕,夫人自织,以率民于内,卑辞厚礼,重赂行间,以玩敌于外,及其生聚之既蕃,教训之既熟,不二十年而吴为沼矣。羊叔子亦然,反自江陵,专务信义,以怀邻人之心,而陆抗亦为之戢兵,故力耕之,卒坐收其利。夫勾践、叔子之心,岂真欲玩时而长寇哉,诚以自治之策非閒暇不可为耳。倘吾庙堂之上专行勾践之谋,边境之间兼用叔子之计,则不出数年,而兵食兼足矣。古人蓄积之丰,何足多羡。
惰农者对 南宋 · 孙逢年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一三、《古文集成》卷七六
孙子学于天竺之山北,登乎廪丘之上,见一惰农焉。驱羸牛,曳朽索,操不时之耒,而耕乎烈日之中。炎风薄其肌,暑色燋其面。人畜之汗交流,而疲薾之声不已。孙子不知其惰也,过而抚之曰:「叟何勤邪!叟何勤邪!人皆畏暑,而叟独若是其力邪」?往而视其田,则宿土之若焦,而蓬蒿之高三尺。顾而循其牛,则脊胁出乎外,而蹄角之累然者仅存。细而察其锄耰之具,则外黄而朽中,菌衣之集乎其上者若鱼鳞焉,仍之而未去也。孙子矍然而惊曰:「此岂惰农者耶」?已而视其四邻之田,则莳者已蕃,耘者已抽,决水而注之,满塍环而绿者皆是。而叟之田,块然其宿莽者犹在也。孙子曰:「嘻,信矣,其果惰农者矣。向吾见其力也,不知其惰也;见其耕也,不知其晚也。良农之田,启蛰也而耕,鸣蜩也而耨,授衣也而穫。入暑而操其耒,其名曰不时;今虽勤且劳,其后穫也必粗。惜哉,其初之惰也」!惰农者蹙然不悦,曰:「吾岂乐为是惰者耶?吾之家业农者十世矣。吾见其卤莽而耕,灭裂而耘,其报也皆从其初,若是者吾亦笑之矣。今吾岂不自知耶?顾吾之家十口,而九其弱也。吾以一夫之耕,而仰哺焉者众,吾朝夕奔走焉,犹惧口腹之不继也。方岁之春,田事既作,食之艰也滋甚。吾旦而起,操耒而去之门,则牵衣索饭者留而不我决也。吾割而去之,则一日之炊不赡,而又吏之理我者役焉,豪民之贷我者役焉,僦我以居,佣我以田。凡有私乎我者,尽役焉。吾以一人之身,而百役之是奉,将耕也而夺之耕,将动也而抽其力,夫是以田之迟而种之晚也。子又焉可尤吾之惰!子欲哀吾之惰乎?胡不告乎涖事者宽我征,节我力,而勤我恤焉,则吾之惰也有瘳矣。今不哀其穷,而曰惟我是惰,且子过矣。子知农之惰,亦知所以自惰者乎?十岁而读书,十五而能文,二十而擢高科,登膴仕,高车大马,徜徉乎四方。人皆曰士之力学者如是,吾亦曰耕之勤而穫之早也。今吾视子则不然。子之才自视以为翘翘,而挟古以为高,斥今以为庸,则子之田非不腴。家贫而富于书,罗六艺之羞,列百家之馔,曳轮蹄而充栋宇,则子之耕具非不富。问津乎师友之源,染指乎圣贤之鼎,渴而盈,饥而丰,随所取焉必具,则子之灌溉非不足。三者备矣,而耕之不及其时,敛之不见其效。方其少也犹不如人,今壮且立矣,吾视子之邻皆耕且穫矣,而子独块然室于深山,事童子之吟哦,习痴儿之句读,木石之与曹,猿鸟之与朋,旦暮营营,而苍蝇同乎声,则子之耒耜毋乃晚而不时乎?操不时之耒,而耕于宿土之喧嚣,吾惧炎风烈日之伤子也。子不谓子为惰士,而反以我为惰农,亦将有说乎」?孙子赧然失容,困乎其辞,而未有以对也。惰农者笑曰:「嘻!戏之矣,子之惰不至是也,而取才者惰焉,夫是以弃子。吾闻屈于人者伸于天。吾力寡而病于耕,人不我恤也,而天或助焉,故岁之收也常获。螟蝗雀鼠之害无我及焉,而邻之先种者或罹其患,是天闵其穷而相我也。焉知子之惰不有闵其穷而相之者乎?且吾与子皆惰也,而皆其小者焉,犹不足以病子。吾视世之惰复有大于此者。食人之禄,尸人之位,饱食而遨游,荒其职而不思其忧,名之曰为惰之尤,而吾切以为羞。故郡也而媮,邑也而慵,文吏之惰也其政荒,武吏之惰也其兵弛。其位愈尊,而其惰愈大,以至佐天子调阴阳,擎槃水之重而措之阃外者,天下名之曰将相,而其为惰也实多。机有可乘而不乘,隙有可投而不投,虑患之迟,见利之晚,惊脱兔于处女,而悠悠以败事者相继也,其为害不既多乎?且夫吾与子之惰也惰于身,彼之惰也惰于国,惰于民,较之吾与子则为瘳矣。由是言之,世之惰者庸有既乎」?于是释然而笑,悠然而散,退而书其说以置诸座右,而警乎朝夕。
汉论四 其二 文帝朝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一
诏曰:「农者天下之大本也(云云。),赐今年田租之半」。
古者农自耕其田,其力与地相若,其食与其口数相称。上之人劝之有其诚,董之有其官,赈之有其政。国以农为本,民以农为重,教以农为先,堕农有罚,游手末作有禁。天下无浮食之民,故民力常裕。自秦皇废井田,开阡陌,启天下浮薄之习,农至是稍轻贱矣,于是有舍农为游手者。浮食既多,农民日困,终也山东倡乱,群起而亡秦族者,乃曩日游手浮食者也。文帝惩秦之陋,斲雕为朴,不求富国而求富民,故为治之先,勤勤于耕农是劝:今年以开藉田先农,明年以减半租勉农,又明年以除租税赐农,野不加辟有诏,亲率农耕有诏,百姓从事于末有禁,为酒醪以縻谷有禁,无非所以裕民力而俾之安于耕也。富庶之本,实出于此。后世之君,类皆刻农以求富其国,其忘本甚矣。
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云云。)何以台为」!
唐元宗莅政之始,以风俗奢靡踰制,乘舆服御,金银器玩,宜令有司销毁;真珠宝玉,焚之殿前;后妃不饰珠翠,京师罢织锦坊。其刻厉节俭,可谓至矣。晚年欲心一启,遣御史往海南求珠翠奇宝,内宠极珍异,宫掖穷靡丽,奸酋乘罅而肆螫,唐祚危乱而几倾。甚矣,矫揉好名之易以败也如此哉!汉文帝之敦朴,其真情也,非好名也;其自然也,非矫揉也。观其露台百金之费,国家一毫毛耳,其念虑所及,至于以十家之产为忧,不虑己而虑民,真大禹思溺犹己溺之心,后稷思饥犹己饥之心,成汤子惠困穷之心,文王视民如伤之心。呜呼,漆器不止,惧其金玉之念生;露台之不止,即阿房离宫之渐,蓬莱十六院之基也。文帝身衣弋绨,足履革舄,帷帐无文绣,终始一节,岂由外铄哉!
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
古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不知其处,岂固为卑陋哉!及观帝王之所以自处也,土阶茅茨,恶衣菲食,类皆俭己以丰民,其肯越侈纵欲以疲民力邪!秦始皇为己而忘民,厚己而刻民,重赋苛歛以肆其欲,故其居也,阿房千门,离宫三百,钟鼓帷帐不移而具;其葬也,吏徒数十万,下彻三泉,铜锢其内,漆涂其外,被以珠玉,饰以翡翠。靡丽之极,未有若此者。一旦民力竭而秦亦亡,咸阳之宫,焚于悍羽;骊山之冢,燎于竖牧;其亦何利于后哉!文帝治霸陵,皆用瓦器,不以金银铜锡为饰,因其山,不起坟,真得古帝王之遗意。厥后惟光武识此,故其治寿陵也,所制地毋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且又曰:「使迭兴之后,与丘垄同体」。其所虑远矣哉。
梁父吟并序 南宋 · 叶适
诸葛亮生初平建安时值何董交乱豪杰并争皆藉王室为辞知其势非代汉不已又自量其材非有超世之度者亦莫能用也耕于荆山之阳以苟免不闻为事其甘穷约而不厌者将终焉然自是遂与先主周旋于长坂武林之间使先主得益州而相之立禅丕制天下之命虽功业不究然秦汉以来可谓人臣之盛未有若此者亮之未没也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馀饶至于臣在外任日别无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臣死之日不使内有馀帛外有馀财以负陛下及卒如所言余读至此未尝不太息也使亮终已不遇而抱孙长息以老于隆中者其躬耕之获岂少此哉何故自亲汉魏之劳至令遗恨以死是殆以天下厚其身者乎当幼孤之际不洁其名处富贵之隆不安其利伊尹周公盖庶几焉岂与管仲能合诸侯则三归反坫萧何保关陇乃赖田宅贳贷以自污比哉史记亮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余既高孔明之行事而想见其咏歌之思于是追述其意为梁父词以传于后使读是词者孔明之心犹有考也词曰
依大麓之遗址兮,储后土之神灵。
乐天地之休嘉兮,皇涓洁而荐诚。
集后土之雍容兮,刺百圣之礼文。
却大辂而御蒲秸兮,惟俭德之是崇。
端一心而燔燎兮,卜仁义乎永年。
刻玉检而请命兮,何事秘而弗传。
嘉梁父之草木兮,被赫然之宠荣。
咨梁父之遗老兮,悲忽不睹乎穆清。
维千乘万骑之杂沓婐婉兮,犹彷徨其行声。
夫天运之适合兮,虽圣其犹莫知。
彼河之洋洋兮,虽美而不济。
泰山之椒既风雨又艰险兮,乃登封以类告。
岂其不可一兮,伊所遇之独异也。
虽伊周之辅世兮,曾何足以自喜。
喟余生之孔棘兮,邈不及夫七十二君。
日月幽而不明兮,遭玄夜之方长。
竞铁钺而日弊兮,逐亡鹿而裂其髀肩。
汉氏之为的兮,而不遗其馀民。
余既朴陋而不能谋兮,又怯耎而畏兵。
搢珽瑁于盗贼兮,何不朽之可几。
曾死亡之几何兮,苟乱世以自免。
幸此土之平乐兮,依镇南之不远。
余耕兮隆中,地沃衍兮宜稑穜。
相原隰而下上兮,町厥壤之百亩。
彼二代之民乐兮,岂不爱其皆有此。
偷予腹之独饱兮,视岁行其在酉。
天既溉之以雨露兮,余又滋之以浍畎。
禾穰穰而同颖兮,或一稃而二米。
霜露下此秷楤兮,余与牧之竖被之。
雀鼠败其秉穗兮,余与邻之父刈之。
贡龠合于许下兮,尚玉食之万一。
俾君父之启魏兮,相祀事而勿失。
昔文王之盛德兮,奔走商之暴虐。
蔑君臣而自恣兮,吾何用乎此粟。
黻冕兮茅蒲,衮衣兮袯襫。
余力耕而胼胝兮,藉丰草而一息。
扣牸角而长歌兮,声中云门之律。
历山已芜兮,鸟下啄其凫芘。
有莘之臣日以远兮,野老锄其故泥。
计其食此兮,月不能一钟。
耻一夫之释耒兮,故为无所用于耕。
嗟圣贤之心兮,余或识其微隐。
余诚遗望不可逮兮,复嗣岁之将兴。
进书编表 南宋 · 陈文蔚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克斋集》卷六、《经义考》卷八二、《宋元学案补遗》卷六九、道光《上饶县志》卷三一、同治《上饶县志》卷二三
臣文蔚言:七月十五日,伏准本州送到七月五日尚书省劄子,取索臣所著《尚书编类》者。臣一介庸愚,识见肤浅,不自揆度,妄意纂辑,得罪圣门,方窃自讼,岂谓圣朝不弃涓埃兼收并取,下及纤微。臣文蔚惶惧惶惧、顿首顿首。臣窃闻帝王出治,稽古为先;圣哲贻谋,修身是急。必探赜于精微之地,乃收功于土苴之馀。自昔讲求,具有本末。伏惟皇帝陛下英资天纵,圣敬日跻。道得尧、禹、汤、文之传,书究虞、夏、商、周之蕴。微言奥旨,默契于宸衷;大义宏纲,悉关于天理。非如经生学士穷年既日,苦志疲精,溺情传注之间,玩意篇章之末。盖将以弥纶天地,酬酢古今,无非帝学之渊源,岂但云章之黼黻。然且下采刍荛之论,上裨旒冕之聪,如太华之微尘不遗,若日月之容光必照,圣而益圣,新以又新。幸若愚臣生逢明盛,且如臣者老于草泽,幼玩简编,久蒙教育之恩,得尽钻研之力。窃谓《书》者,精一之旨,首传于三圣;彝伦之叙,备阐于九畴。天文稽七政之齐,地理载九州之贡。揖逊征诛,心同而迹异;侯甸男卫,理一而分殊。拔伊尹于耕野之微,相傅说于筑岩之贱。官制刑以儆有位,德好生以洽民心。《无逸》俾知于艰难。《酒诰》深惩于沈湎。鼎耳雉鸣,则祖己之训入;西旅獒献,则召公之戒陈。以至用人建官,大则公孤师傅惟其人,微则侍御仆从罔匪正。非其人何以经邦而论道,不以正未免亲佞而狎邪,所系非轻,诚宜罔忽。凡此皆理国安民之要,亦岂无统宗会元之方。要之典学之一言,是乃尊经之明法。伏愿皇帝陛下加日就月将之志,进日升川至之功,用舜之中,建武之极,以是陶成万化,鼓舞群生。还风俗于粹古之淳,示法则于将来之永,则臣得与渔樵同乐,铅椠自娱,虽居旷野之遐,若对清光之近。《书编》凡一十三卷,谨随表投进以闻。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
服除再除馆职谢启 南宋 · 周南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九一、《山房集》卷三
衔哀去国,绝望清时;申命起家,复尘旧著。痛永辜于亲养,忍再窃于身荣。削牍之归,抚心流涕。盖闻好丑之并进,宁无底滞以求通。然金为物之至坚,改煎犹惧其耗;木已拔而再植,迁地弗能为良。故天不能靳乎材之易成,士莫艰乎命之难进。伏念某虽极人之艰阨,尝为世所记怜。一昨废弃于党锢之初,甄收于禁解之后。故府联名于文部,书林接迹于俊躔。虽未沾涂辙之清华,已屡费朝廷之收挽。而某始求外禄,席未煖而丐归;旋迫内艰,舟遇风而引去。盖无地以承其资泽,非造物不与之流行。然父母生之,不思稍稍而自见;日月逝矣,乃欲闵闵以及亲。仰视爰乌,于何从禄?天门荡荡,一布武以何艰;棘人栾栾,百此身而莫赎。闰馀倏变,人事复常。礼有尽而易穷,哀无涯而难尽。方将灌园以老,返税于耕,使国人曰幸有子哉,虽饭蔬食而无怨矣。矧彫年之迟暮,抚奇迹以踟蹰。孰引手于断绠之渊,复滥吹于英游之后。莫知称塞,但剧凌兢。兹盖某官懋建大中,博延髦士。执度以成宫室,慨念才难;爪肤而视生枯,尚图畦种。曲怜孤迹,不置他岐。但某积困埃尘,未窥坟索。深惟先朝秘府之重,庶几丰𦬊数世之仁。皆怀郢握之珍,复毓蓝田之囿。于皇得士,燕及无疆。今精储麟阁之英,已度越瀛洲之盛。采及蕞品,恧焉厚颜。铅椠者书生之常为,敢忘加勉;流落者人情之所闵,更冀兼收。
再辞免除资政殿大学士知隆兴府表 南宋 · 卫泾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二二、《后乐集》卷七
一命循墙,所祈从欲;十行赐札,未拜曰俞。凛误渥之难任,沥忱词而荐渎(中谢。)。窃以崇儒书殿,美名无过于大称;牧帅蕃宣,重地孰加于潜跃。必德望素高者克堪华选,必治行有异者始副殊迁。如臣奋自羁孤,进非介绍,蚤岁玷名于俊造,中年屏迹于耕樵。属圣治更新,愧罔功于辅政;荷公朝念旧,遄假宠以分符。自托迹于湘流,类素餐于河侧。私门多故,公务有妨。矧迫衰迟,易生疾疢,精神惟恐其不逮,政事每虞其未醇。徒积旷瘝,敢云报称。尝再上丛祠之请,欲少全末路而归。既渊听之莫回,又湛恩之有忝。力求反汗,更冒扬纶。臣固拙于身谋,岂弗虑难居之诮;臣虽疏于世故,讵不知自近之荣。私窃揆中,实难拜下。伏望皇帝陛下制恩以义,赏善惟公。令无惮于亟还,印何嫌于久弄。博咨耆彦,改畀徽章,许臣结香火之缘,为国祝乾坤之算。则爵罔及恶德,庶允合于前言;而誉不进无功,抑有裨于实政。臣无任。
天台二张居士哀辞 南宋 · 程珌
出处:全宋文卷六七九六、《洺水集》卷一六
繇昔休明之世,必有贤者兮,采于山而渔于泉。今君也遗子以书,课犍于耕兮,吾非傲世而徼仙。世之同气若雠兮,人道散而孰铨。君之仁足以拊孤嫠兮,谊足以风普天。彼黄馘槁项兮,既没世而名不称焉。若颜与闵之不试兮,有洙泗以为贤。曰延陵季子之墓兮,抑奚为而独传?彼洙泗圣人吾不得而遇之矣,盍亦求其可寿者而托焉?呜呼,此千万世孝子顺孙之志兮,昔人所以重叹其卷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