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九叹 其三 怨思 西汉 · 刘向
惟郁郁之忧毒兮,志坎壈而不违。
身憔悴而考旦兮,日黄昏而长悲。
闵空宇之孤子兮,哀枯杨之冤雏。
孤雌吟于高墉兮,鸣鸠栖于桑榆。
玄猿失于潜林兮,独偏弃而远放。
征夫劳于周行兮,处妇愤而长望。
申诚信而罔违兮,情素洁于纽帛。
光明齐于日月兮,文采耀于玉石。
伤压次而不发兮,思沈抑而不扬。
芳懿懿而终败兮,名靡散而不彰。
背玉门以奔骛兮,蹇离尤而干诟。
若龙逢之沈首兮,王子比干之逢醢。
念社稷之几危兮,反为雠而见怨。
思国家之离沮兮,躬获愆而结难。
若青蝇之伪质兮,晋骊姬之反情。
恐登阶之逢殆兮,故退伏于末庭。
孽臣之号咷兮,本朝芜而不治。
犯颜色而触谏兮,反蒙辜而被疑。
菀蘼芜与菌若兮,渐藁本于洿渎。
淹芳芷于腐井兮,弃鸡骇于筐簏。
执棠溪以刜蓬兮,秉干将以割肉。
筐泽泻以豹鞟兮,破荆和以继筑。
时溷浊犹未清兮,世殽乱犹未察。
欲容与以俟时兮,惧年岁之既晏。
顾屈节以从流兮,心巩巩而不夷。
宁浮沅而驰骋兮,下江湘以邅回。
叹曰:山中槛槛余伤怀兮。
征夫皇皇其孰依兮。
经营原野杳冥冥兮。
乘骐骋骥舒吾情兮。
归骸旧邦莫谁语兮。
长辞远逝乘湘去兮。
九叹 其五 惜贤 西汉 · 刘向
览屈氏之《离骚》兮,心哀哀而怫郁。
声嗷嗷以寂寥兮,顾仆夫之憔悴。
拨谄谀而匡邪兮,切淟涊之流俗。
荡渨涹之奸咎兮,夷蠢蠢之溷浊。
怀芬香而挟蕙兮,佩江蓠之婓婓。
握申椒与杜若兮,冠浮云之峨峨。
登长陵而四望兮,览芷圃之蠡蠡。
游兰皋与蕙林兮,睨玉石之㠁嵯。
扬精华以眩耀兮,芳郁渥而纯美。
结桂树之旖旎兮,纫荃蕙与辛夷。
芳若兹而不御兮,捐林薄而菀死。
驱子侨之奔走兮,申徒狄之赴渊。
若由夷之纯美兮,介子推之隐山。
晋申生之离殃兮,荆和氏之泣血。
吴申胥之抉眼兮,王子比干之横废。
欲卑身而下体兮,心隐恻而不置。
方圜殊而不合兮,钩绳用而异态。
欲俟时于须臾兮,日阴曀其将暮。
时迟迟其日进兮,年忽忽而日度。
妄周容而入世兮,内距闭而不开。
俟时风之清激兮,愈氛雾其如塺。
进雄鸠之耿耿兮,谗介介而蔽之。
默顺风以偃仰兮,尚由由而进之。
心懭悢以冤结兮,情舛错以曼忧。
搴薜荔于山野兮,采撚支于中洲。
望高丘而叹涕兮,悲吸吸而长怀。
孰契契而委栋兮,日晻晻而下颓。
叹曰:江湘油油长流汨兮。
挑揄扬汰荡迅疾兮。
忧心展转愁怫郁兮。
冤结未舒长隐忿兮。
丁时逢殃可奈何兮。
劳心悁悁涕滂沱兮。
别录 其七十九 西汉 · 刘向
出处:全汉文 卷三十八
朔之文辞,此二篇最善。其余有《封泰山》,《责和氏璧》,及《皇太子生禖》,《屏风》,《殿上柏柱》,《平乐观赋猎》,八言、七言上下,《从公孙弘借车》,凡刘向所录朔书具是矣。师古曰:刘向《别录》所载(《汉书·东方朔传》)。
与秦宓书 西汉 · 王商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六
贫贱困苦,亦何时可以终身。卞和衔玉以耀世,宜一来与州尊相见(《蜀志·秦宓传》。)。
元寿元年举方正直言对 西汉 · 杜邺
出处:全汉文 卷四十九
臣闻禽息忧国,碎首不恨;卞和献宝,刖足愿之。臣幸得奉直言之诏,无二者之危,敢不极陈!臣闻阳尊阴卑,卑者随尊,尊者兼卑,天之道也。是以男虽贱,各为其家阳;女虽贵,犹为其国阴。故礼明三从之义,虽有文母之德,必系于子。《春秋》不书纪侯之母,阴义杀也。昔郑伯随姜氏之欲,终有叔段篡国之祸;周襄王内迫惠后之难,而遭居郑之危。汉兴,吕太后权私亲属,又以外孙为孝惠后,是时继嗣不明,凡事多晻,昼昏冬雷之变,不可胜载。窃见陛下行不偏之政,每事约俭,非礼不动,诚欲正身与天下更始也。然嘉瑞未应,而日食地震,民讹言行筹,传相惊恐。案《春秋》灾异,以指象为言语,故在于得一类而达之也。日食,明阳为阴所临,《坤卦》乘《离》,《明夷》之象也。坤以法地,为土为母,以安静为德。震,不阴之效也。占象甚明,臣敢不直言其事!
昔曾子问从令之义,孔子曰:「是何言与」!善闵子骞守礼不苟,从亲所行,无非理者,故无可间也。前大司马新都侯莽,退伏第家,以诏策决,复遣就国。高昌侯宏去蕃自绝,犹受封土。制书侍中驸马都尉迁,不忠巧佞,免归故郡,间未旬月,则有诏还,大臣奏正其罚,卒不得遣,而反兼官奉使,显宠过故。及阳信侯业,皆缘私君国,非功义所止。诸外家昆弟,无贤不肖,并侍帷幄,布在列位,或典兵卫,或将军屯,宠意并于一家,积贵之势,世所希见所希闻也。至乃并置大司马将军之官,皇甫虽盛,三桓虽隆,鲁为作三军,无以甚此。当拜之日,晻然日食。不在前后,临事而发者,明陛下谦逊无专,承指非一,所言辄听,所欲辄随,有罪恶者不坐辜罚,无功能者毕受官爵,流渐积猥,正尤在是,欲令昭昭,以觉圣朝。昔诗人所刺,《春秋》所讥,指象如此,殆不在它。由后视前,忿邑非之,逮身所行,不自镜见,则以为可,计之过者。疏贱独偏见,疑内亦有此类。天变不空,保右世主,如此之至,奈何不应!
臣闻野鸡著怪,高宗深动;大风暴过,成王怛然。愿陛下加致精诚,思承始初,事稽诸古,以厌下心,则黎庶群生,无不说喜,上帝百神,收还威怒,祯祥福禄,何嫌不报(《汉书·杜邺传》)!
桓子新论:求辅 其十三 东汉初 · 桓谭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三
前世俊士,立功垂名,图画于殿阁宫省,此乃国之大宝,亦无价矣,虽积和璧,累夏璜,囊隋侯,箧夜光,未足喻也。伊、吕、良、平,何世无之?但知人君不知,群臣勿用也(《意林》)。
折杨柳行 汉 · 两汉乐府
乐储云。古今乐录曰:王僧虔技录云。折杨柳行歌文帝西山古默默二篇。今不歌。○《诗纪》云。《宋书》作大曲。
默默施行违,厥罚随事来。
末喜杀龙逢,桀放于鸣条。
祖伊言不用,纣头悬白旄。
指鹿用为马,胡亥以丧躯。
夫差临命绝,乃云负子胥。
戎王纳女乐,以亡其由余。
璧马祸及虢,二国俱全墟。
三夫成市虎,慈母投杼趋。
卞和之刖足,接舆归草庐(乐府作芦。四解乐府云。右一曲魏晋乐所奏。○《宋书》乐志作大曲。《乐府诗集》三十七。广《文选》十二作折杨柳。《诗纪》六。)。
上疏难范升奏左氏不宜立博士 东汉 · 陈元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九
陛下拨乱反正,文武并用,深悯经艺谬杂,真伪错乱,每临朝日,辄延群臣讲论圣道。知丘明至贤,亲受孔子,而《公羊》《谷梁》传闻于后世,故诏立《左氏》,博询可否,示不专己,尽之群下也。今论者沉溺所习,玩守旧闻,固执虚言传受之辞,以非亲见实事之道。《左氏》孤学少与,遂为异家之所覆冒。夫至音不合众听,故伯牙绝弦至宝不同众好,故卞和泣血。仲尼圣德,而不容于世,况于竹帛余文,其为雷同者所排,固其宜也。非陛下至明,孰能察之!臣元窃见博士范升等所议奏奏《左氏春秋》不可立,及太史公违戾,上十五事。案升等所言传受之辞前后相违,皆断截小文,媟默微辞,以年数小差,掇为巨谬,遗脱纤微,指为大尤,抉瑕擿衅,掩其弘美(本传作「私美」,从《文选·傅咸〈赠何劭王济诗}》注改),所谓「小辩破言,小言破道」者也。升等又曰:「先帝不以《左氏》为经,故不置博士,后主所宜因袭」。臣愚以为,若先帝所行而后主必行者,则盘庚不当迁于殷,周公不当营洛邑,陛下不当都山东也。往者季武皇帝好《公羊》,卫太子好《谷梁》,有诏诏太子受《公羊》,不得受《谷梁》。孝宣皇帝在人间时,闻卫太子好《谷梁》,得学之。及即位,为石渠论,而《谷梁氏》兴,至今与《公羊并存。此先帝后帝各有所立,不必其相因也。孔子曰:「纯俭,吾从众;至于德行下,则违之。夫明者独见,不惑于朱紫,听者独闻,不谬于清浊,故离朱不为巧眩移目,师旷不为新声易耳。方今干戈少弭,戎事略戢,留思圣艺,着顾儒雅,采孔子下德行之义,卒圣独见之旨,分明黑白,建立《左氏》,解释先圣之积结,洮汰学者之累惑,使基业垂于万世,后进无复狐疑,则天下幸甚臣元愚鄙,尝传师言。如得以褐衣召见,俯伏庭下,诵孔氏之正道,理丘明之宿冤。或辞不合经,事不稽古,退就重诛,虽死之日,生之年也(《后汉·陈元传》)。
奏记东平王苍 东汉 · 班固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二十五
将军以周、召之德,立乎本朝,承休明之策,建威灵之号,昔在周公,今也将军,《诗》《书》所载,未有三此者也。传曰:「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固幸得生于清明之世,豫在视听之末,私以蝼蚁,窃观国政,诚美将军拥千载(《艺文类聚》作「膺千年」),之任,蹑先圣之踪,体弘懿之姿,据高明之势,博贯庶事,服膺《六艺》,白黑简心,求善无厌,采择狂夫之言,不逆负薪之议。窃见幕府新开,广延群俊,四方之士,颠倒衣裳。将军宜详唐、殷之举,察伊、皋之荐,令远近无偏,幽隐必达,期于总览贤才,收集明智,为国得人,以宁本朝。则将军养志和神,优游庙堂,光名宣于当世,遗烈著于无穷。窃见故司空掾桓梁,宿儒盛名,冠德州里,七十从心,行不逾矩,盖清庙之光辉,当世之俊彦也。京兆祭酒晋冯,结发修身,白首无违,好古乐道,玄默自守,古人之美行,时俗所莫及。扶风掾李育,经明行著,教授百人,客居杜陵,茅室土阶。京兆、扶风二郡更请,徒以家贫,数辞病去。温故知新,论议通明,廉清修洁,行能纯备,虽前世名儒,国家所器,韦、平、孔、翟,无以加焉。宜令考绩,以参万事。京兆督邮郭基,孝行著于州里,经学称于师门,政务之绩,有绝异之效。如得及明时,秉事下僚,进有羽翮奋翔之用,退有杞梁一介之死。凉州从事王雍,躬卞严之节,文之以术艺,凉州冠盖,未有宜先雍者也。古者周公一举则三方怨,曰「奚为而后己」。宜及府开,以慰远方。弘农功曹史殷肃(《后汉书》注引《固集》作「段肃」),达学洽闻,才能绝伦,诵《诗》三百,奉使专对。此六子者,皆有殊行绝才,德隆当世,如蒙征纳,以辅高明,此山梁之秋,夫子所为叹也。昔卞和献宝,以离断趾,灵均纳忠,终于沈身。而(《艺文类聚》作「已而」)和氏之璧,千载垂光,屈子之篇,万世归善(《艺文类聚》作「弥章」)。愿将军隆照微之明,信日昃之听,少屈威神,咨嗟下问,令尘埃之中,永无荆山、汨罗之恨(《后汉·班固传》,又见《艺文类聚》五十八)。
樗蒲赋 东汉 · 马融
出处:全后汉文 卷十八
昔有玄通先生,游于京都。道德既备,好此樗蒲。伯阳入戎,以斯消忧。枰则素旃紫罽,出乎西邻,缘以缋绣,紩以绮文。杯则摇木之干,出自昆山。矢则蓝田之石,卞和所工,含精玉润,不细不洪。马则元犀象牙,是磋是砻。杯为上将,木为君副,齿为号令,马为冀距,筹为策动,矢法卒数。于是芬葩贵戚,公侯之俦,坐华榱之高殿,临激水之清流。排二木散九齿,勒良马,取道里。是以战无常胜,时有逼逐。临敌攘围,事在将帅。见利电发,纷纶滂沸。精诚一叫,十卢九雉磊踸踔,并来猥至。先名所射应声纷溃。胜贵欢悦,负者沈悴(《艺文类聚》七十四)。
荔支赋 其四 东汉 · 王逸
出处:全后汉文 卷五十七
乃观荔支之树,其形也,暧若朝云之兴,森如横天之彗,湛若大厦之容,郁如峻岳之势。修干纷错,绿叶臻臻(《文选·蜀都赋》注作「蓁蓁」。)。角亢兴而灵华敷,大火中而朱实繁(《文选·蜀都赋》注作繁生。)。灼灼若朝霞之映日,离离如繁星之著天。皮似丹罽,肤若明珰。润侔和璧,奇喻五璜。仰叹丽表,俯尝嘉味。口含甘液,心受芳气。兼五滋而无常主,不知百和之所出。卓绝类而无俦,超众果而独贵(《艺文类聚》八十七,《御览》九百七十一。)。
肉刑议 东汉 · 孔融
出处:全后汉文 卷八十三
古者敦庞,善否不别,吏端刑清政简,一无过失。百姓有罪,皆自取之。末世陵迟,风化坏乱,政挠其俗,法害其教。故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绳之以古刑,投之以残弃,非所谓与时消息者也。纣斫朝涉之胫,天下谓为无道。夫九牧之地,千八百君,若各刖一人,是天下常有千八百纣也。求俗休和,弗可得也。且被刑之人,虑不念生,志在思死,类多趋恶,莫复归正。夙沙乱齐,九戾祸宋,赵高、英布,为世大患。不能止人遂为非也。适足绝人还为善耳。虽忠如鬻拳,信如卞和,智如孙膑,冤如巷伯,才如史迁,达如子政,一离刀锯,没世不齿。是太甲之思庸,穆公之霸秦,南睢之骨立,卫武之《初筵》,陈汤之都赖,魏尚之守边,无所复施也。汉开改恶之路,凡为此也。故明德之君,远度深惟,弃短就长,不苟革其政者也(《后汉·孔融传》,又见《御览》六百四十九引《续汉书》,又袁宏《后汉纪》》三十,《晋书·刑法志》《艺文类聚》五十四,《通典》一百六十八。)。
马脑勒赋 其二 东汉末 · 陈琳
押纸韵 出处:全后汉文 卷九十二
尔乃他山为错,荆和为理,制为宝勒,以御君子(《御览》三百五十八。)。
与钟大理书 曹魏 · 曹丕
出处:全三国文 卷七、文选卷四十二
丕白:良玉比德君子,圭璋见美诗人。晋之垂棘,鲁之玙璠,宋之结绿,楚之和璞,价越万金,贵重都城,有称畴昔,流声将来。是以垂棘出晋,虞虢双禽;和璧入秦,相如抗节。窃见玉书称美玉,白如截肪,黑譬纯漆,赤拟鸡冠,黄侔蒸栗,侧闻斯语,未睹厥状。虽德非君子,义无诗人,高山景行,私所仰慕。然四宝邈焉已远,秦汉未闻有良比也。求之旷年,不遇厥真,私愿不果,饥渴未副。近日南阳宗惠叔称君侯昔有美玦,闻之惊喜,笑与抃会。当自白书,恐传言未审,是以令舍弟子建因荀仲茂。时从容喻鄙旨。乃不忽遗,厚见周称,邺骑既到,宝玦初至,捧匣跪发,五内震骇,绳穷匣开,烂然满目。猥以蒙鄙之姿,得睹希世之宝,不烦一介之使,不损连城之价,既有秦昭章台之观,而无蔺生诡夺之诳,嘉贶益腆,敢不钦承。谨奉赋一篇,以赞扬丽质。丕白。
拟四愁诗四首(并序○以下七言。) 其二 西晋 · 傅玄
我所思兮在珠崖,愿为比翼浮清池。
刚柔合德配二仪,形影一绝长别离。
悯予不遘情如携,佳人贻我兰蕙草。
何以要之同心鸟,火热水深忧盈抱。
申以琬琰夜光宝,卞和既没玉不察。
存若流光忽电灭,何为多念独蕴结(○玉台新咏九。《诗纪》二十二。)。
校工 西晋 · 傅玄
出处:全晋文 卷四十七
天下之害,莫甚于女饰。上之人不节其耳目之欲,殚生民之巧,以极天下之变。一首之饰,盈千金之价,婢妾之服,兼四海之珍。纵欲者无穷,用力者有尽。用有尽之力,逞无穷之欲,此汉灵之所以失其民也。上欲无节,众下肆情,淫奓并兴,而百姓受其殃毒矣。尝见汉末一笔之柙,雕以黄金,饰以和璧,缀以随珠,发以翠羽。此笔非文犀之植,必象齿之管,丰狐之柱,秋兔之翰。用之者必珠绣之衣,践雕玉之履。由是推之,其极靡不至矣。然公卿大夫,刻石为碑,镌石为虎,碑虎崇伪,陈于三衢,妨功丧德,异端并起,众邪之乱正若此,岂不哀哉!夫经国立功之道有二:一曰息欲,二曰明制。欲息制明,而天下定矣(《群书治要》,《永乐大典》)。
马先生传(《白孔六帖》八) 西晋 · 傅玄
出处:全晋文 卷五十
马先生钧,字德衡,天下之名巧也。少而游豫,不自知其为巧也。当此之时,言不及巧,焉可以言知乎?为博士居贫,乃思绫机之变,不言而世人知其巧矣。旧绫机五十综者五十蹑,六十综者六十蹑,先生患其丧功费日,乃皆易以十二蹑。其奇文异变,因感而作者,犹自然之成形,阴阳之无穷,此轮扁之对不可以言言者,又焉可以言校也。先生为给事中,与常侍高堂隆、骁骑将军秦朗争论于朝,言及指南车,二子谓古无指南车,记言之虚也。先生曰:「古有之,未之思耳,夫何远之有」!二子哂之曰:「先生名钧,字德衡,钧者器之模,而衡者所以定物之轻重,轻重无准,而莫不模哉」!先生曰:「虚争空言,不如度之易效也」。于是二子遂以白明帝,诏先生作之,而指南车成,此一异也,又不可以言者也,从是天下服其巧矣。
居京师,都城内有地,可以为园,患无水以溉,先生乃作翻车,令童儿转之,而灌水自覆,更入更出,其功百倍于常,此二异也。
其后人有上百戏者,能设而不能动也。帝以问先生:「可动否」?对曰:「可动」。帝曰:「其巧可益否」?对曰:「可益」。受诏作之。以大木雕构,使其形若轮,平地施之,潜以水发焉。设为女乐舞象,至令木人击鼓吹箫;作山岳,使木人跳丸踯剑,缘絙倒立,出入自在;百官行署,舂磨斗鸡,变巧百端。此三异也。
先生见诸葛亮连弩,曰:「巧则巧矣,未尽善也」。言作之可令加五倍。又患发石车,敌人之于楼边县湿牛皮,中之则堕,石不能连属而至。欲作一轮,县大石数十,以机鼓轮为常,则以断县石飞击敌城,使首尾电至。尝试以车轮。县瓴甓数十,飞之数百步矣。
有裴子者,上国之士也。精通见理,闻而哂之。乃难先生,先生口屈不能对。裴子自以为难得其要,言之不已。傅子谓裴子曰:「子所长者言也;所短者巧也。马氏所长者巧也;所短者言也。以子所长,击彼所短,则不得不屈;以子所短,难彼所长,则必有所不解者。夫巧者,天下之微事也。有所不解而难之不已,其相击刺,必已远矣。心乖于内,口屈于外,此马氏所以不对也」。
傅子见安乡侯,言及裴子之论,安乡侯又与裴子同。傅子曰:「圣人具体备物,取人不以一揆也:有以神取之者,有以言取之者,有以事取之者。有以神取之者,不言而诚心先达,德行颜渊之伦是也。以言取之者,以变辩是非,言语宰我、子贡是也。以事取之者,若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虽圣人之明尽物,如有所用,必有所试,然则试冉有以政,试游、夏以学矣。游、夏犹然,况自此而降者乎!何者?县言物理,不可以言尽也,施之于事,言之难尽而试之易知也。今若马氏所欲作者,国之精器,军之要用也。费十寻之木,劳二人之力,不经时而是非定。难试易验之事而轻以言抑人异能,此犹以己智任天下之事,不易其道以御难尽之物,此所以多废也。马氏所作,因变而得是,则初所言者不皆是矣。其不皆是,因不用之,是不世之巧无由出也。夫同情者相妒,同事者相害,中人所不能免也。故君子不以人害人,必以考试为衡石;废衡石而不用,此美玉所以见诬为石,荆和所以抱璞而哭之也」。于是安乡侯悟,遂言之武安侯;武安侯忽之,不果试也。
此既易试之事,又马氏巧名已定,犹忽而不察,况幽深之才无名之璞乎?后之君子其鉴之哉!马先生之巧,虽古公输般、墨翟、王尔,近汉世张平子,不能过也。公输般、墨翟皆见用于时,乃有益于世。平子虽为侍中,马先生虽给事省中,俱不典工官,巧无益于世。用人不当其才,闻贤不试以事,良可恨也。
裴子者,裴秀;安乡侯者,曹羲也。武安侯者,曹爽也(《三国·魏·杜夔传》注,参辑《意林》,《北堂书钞》一百十一,《艺文类聚》四十四,《初学记》十二,《白孔六帖》八,《御览》三百三十六,又五百八十一,又七百五十二,又八百二十五)。
声无哀乐论 曹魏 · 嵇康
出处:全三国文 卷四十九
有秦客问于东野主人曰:「闻之前论曰:『治世之音安以乐,亡国之音哀以思』。夫治乱在政,而音声应之;故哀思之情,表于金石;安乐之象,形于管弦也。又仲尼闻韶,识虞舜之德;季札听弦,知众国之风。斯已然之事,先贤所不疑也。今子独以为声无哀乐,其理何居?若有嘉讯,今请闻其说」。主人应之曰:「斯义久滞,莫肯拯救,故令历世滥于名实。今蒙启导,将言其一隅焉。夫天地合德,万物贵生,寒暑代往,五行以成。故章为五色,发为五音;音声之作,其犹臭味在于天地之间。其善与不善,虽遭遇浊乱,其体自若而不变也。岂以爱憎易操、哀乐改度哉?及宫商集比,声音克谐,此人心至愿,情欲之所钟。故人知情不可恣,欲不可极故,因其所用,每为之节,使哀不至伤,乐不至淫,斯其大较也。然『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哀云哀云,哭泣云乎哉?因兹而言,玉帛非礼敬之实,歌舞非悲哀之主也。何以明之?夫殊方异俗,歌哭不同。使错而用之,或闻哭而欢,或听歌而戚,然而哀乐之情均也。今用均同之情,案,「戚」本作「感」,又脱同字,依《世说·文学篇》注改补}}。而发万殊之声,斯非音声之无常哉?然声音和比,感人之最深者也。劳者歌其事,乐者舞其功。夫内有悲痛之心,则激切哀言。言比成诗,声比成音。杂而咏之,聚而听之,心动于和声,情感于苦言。嗟叹未绝,而泣涕流涟矣。夫哀心藏于苦心内,遇和声而后发。和声无象,而哀心有主。夫以有主之哀心,因乎无象之和声,其所觉悟,唯哀而已。岂复知『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哉。风俗之流,遂成其政;是故国史明政教之得失,审国风之盛衰,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故曰『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夫喜、怒、哀、乐、爱、憎、惭、惧,凡此八者,生民所以接物传情,区别有属,而不可溢者也。夫味以甘苦为称,今以甲贤而心爱,以乙愚而情憎,则爱憎宜属我,而贤愚宜属彼也。可以我爱而谓之爱人,我憎而谓之憎人,所喜则谓之喜味,所怒而谓之怒味哉?由此言之,则外内殊用,彼我异名。声音自当以善恶为主,则无关于哀乐;哀乐自当以情感,则无系于声音。名实俱去,则尽然可见矣。且季子在鲁,采《诗》观礼,以别《风》、《雅》,岂徒任声以决臧否哉?又仲尼闻《韶》,叹其一致,是以咨嗟,何必因声以知虞舜之德,然后叹美邪?今粗明其一端,亦可思过半矣」。
秦客难曰:「八方异俗,歌哭万殊,然其哀乐之情,不得不见也。夫心动于中,而声出于心。虽托之于他音,寄之于余声,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使得过也。昔伯牙理琴而钟子知其所志;隶人击磬而子产识其心哀;鲁人晨哭而颜渊审其生离。夫数子者,岂复假智于常音,借验于曲度哉?心戚者则形为之动,情悲者则声为之哀。此自然相应,不可得逃,唯神明者能精之耳。夫能者不以声众为难,不能者不以声寡为易。今不可以未遇善听,而谓之声无可察之理;见方俗之多变,而谓声音无哀乐也」。又云:「贤不宜言爱,愚不宜言憎。然则有贤然后爱生,有愚然后憎成,但不当共其名耳。哀乐之作,亦有由而然。此为声使我哀,音使我乐也。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何得名实俱去邪」?又云:「季子采《诗》观礼,以别《风》、《雅》;仲尼叹《韶》音之一致,是以咨嗟。是何言欤?且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师涓进曲,而子野识亡国之音。宁复讲诗而后下言,习礼然后立评哉?斯皆神妙独见,不待留闻积日,而已综其吉凶矣;是以前史以为美谈。今子以区区之近知,齐所见而为限,无乃诬前贤之识微,负夫子之妙察邪」?
主人答曰:「难云:虽歌哭万殊,善听察者要自觉之,不假智于常音,不借验于曲度,钟子之徒云云是也。此为心悲者,虽谈笑鼓舞,情欢者,虽拊膺咨嗟,犹不能御外形以自匿,诳察者于疑似也。以为就令声音之无常,犹谓当有哀乐耳。又曰:「季子听声,以知众国之风;师襄奏操,而仲尼睹文王之容。案如所云,此为文王之功德,与风俗之盛衰,皆可象之于声音:声之轻重,可移于后世;襄涓之巧,能得之于将来。若然者,三皇五帝,可不绝于今日,何独数事哉?若此果然也。则文王之操有常度,韶武之音有定数,不可杂以他变,操以余声也。则向所谓声音之无常,钟子之触类,于是乎踬矣。若音声无常,钟子触类,其果然邪?则仲尼之识微,季札之善听,固亦诬矣。此皆俗儒妄记,欲神其事而追为耳,欲令天下惑声音之道,不言理以尽此,而推使神妙难知,恨不遇奇听于当时,慕古人而自叹,斯所□大罔后生也。夫推类辨物,当先求之自然之理;理已定,然后借古义以明之耳。今未得之于心,而多恃前言以为谈證,自此以往,恐巧历不能纪」。「又难云:「哀乐之作,犹爱憎之由贤愚,此为声使我哀而音使我乐;苟哀乐由声,更为有实矣。夫五色有好丑丑,五声有善恶,此物之自然也。至于爱与不爱,喜与不喜,人情之变,统物之理,唯止于此;然皆无豫于内,待物而成耳。至夫哀乐自以事会,先遘于心,但因和声以自显发。故前论已明其无常,今复假此谈以正名号耳。不为哀乐发于声音,如爱憎之生于贤愚也。然和声之感人心,亦犹酒醴之发人情也。酒以甘苦为主,而醉者以喜怒为用。其见欢戚为声发,而谓声有哀乐,不可见喜怒为酒使,而谓酒有喜怒之理也」。
秦客难曰:「夫观气采色,天下之通用也。心变于内而色应于外,较然可见,故吾子不疑。夫声音,气之激者也。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隆杀。同见役于一身,何独于声便当疑邪!夫喜怒章于色诊,哀乐亦宜形于声音。声音自当有哀乐,但暗者不能识之。至钟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今蒙瞽面墙而不悟,离娄昭秋毫于百寻,以此言之,则明暗殊能矣。不可守咫尺之度,而疑离娄之察;执中痛之听,而猜钟子之聪;皆谓古人为妄记也」。
主人答曰:「难云:心应感而动,声从变而发,心有盛衰,声亦降杀,哀乐之情,必形于声音,钟子之徒,虽遭无常之声,则颖然独见矣。必若所言,则浊质之饱,首阳之饥,卞和之冤,伯奇之悲,相如之含怒,不占之怖祗,千变百态,使各发一咏之歌,同启数弹之微,则钟子之徒,各审其情矣。尔为听声者不以寡众易思,察情者不以大小为异,同出一身者,期于识之也。设使从下,则子野之徒,亦当复操律鸣管,以考其音,知南风之盛衰,别雅、郑之淫正也?夫食辛之与甚噱,薰目之与哀泣,同用出泪,使狄牙尝之,必不言乐泪甜而哀泪苦,斯可知矣。何者?肌液肉汗,踧笮便出,无主于哀乐,犹筛酒之囊漉,虽笮具不同,而酒味不变也。声俱一体之所出,何独当含哀乐之理也?且夫《咸池》、《六茎》,《大章》、《韶夏》,此先王之至乐,所以动天地、感鬼神。今必云声音莫不象其体而传其心,此必为至乐不可托之于瞽史,必须圣人理其弦管,尔乃雅音得全也。舜命夔「击石拊石,八音克谐,神人以和」。以此言之,至乐虽待圣人而作,不必圣人自执也。何者?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系于人情。克谐之音,成于金石;至和之声,得于管弦也。夫纤毫自有形可察,故离瞽以明暗异功耳。若乃以水济水,孰异之哉」?
秦客难曰:「虽众喻有隐,足招攻难,然其大理,当有所就。若葛卢闻牛鸣,知其三子为牺;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师必败;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凡此数事,皆效于上世,是以咸见录载。推此而言,则盛衰吉凶,莫不存乎声音矣。今若复谓之诬罔,则前言往记,皆为弃物,无用之也。以言通论,未之或安。若能明斯所以,显其所由,设二论俱济,愿重闻之」。
主人答曰:「吾谓能反三隅者,得意而忘言,是以前论略而未详。今复烦循环之难,敢不自一竭邪?夫鲁牛能知牺历之丧生,哀三子之不存,含悲经年,诉怨葛卢;此为心与人同,异于兽形耳。此又吾之所疑也。且牛非人类,无道相通,若谓鸣兽皆能有言,葛卢受性独晓之,此为称其语而论其事,犹译传异言耳,不为考声音而知其情,则非所以为难也。若谓知者为当触物而达,无所不知,今且先议其所易者。请问:圣人卒人胡域,当知其所言否乎?难者必曰知之。知之之理何以明之?愿借子之难以立鉴识之域。或当与关接识其言邪?将吹律鸣管校其音邪?观气采色和其心邪?此为知心自由气色,虽自不言,犹将知之,知之之道,可不待言也。若吹律校音以知其心,假令心志于马而误言鹿,察者固当由鹿以知马也。此为心不系于所言,言或不足以證心也。若当关接而知言,此为孺子学言于所师,然后知之,则何贵于聪明哉?夫言,非自然一定之物,五方殊俗,同事异号,举一名以为标识耳。夫圣人穷理,谓自然可寻,无微不照。苟无微不照,理蔽则虽近不见,故异域之言不得强通。推此以往,葛卢之不知牛鸣,得不全乎」?又难云:「师旷吹律,知南风不竞,楚多死声。此又吾之所疑也。请问师旷吹律之时,楚国之风邪,则相去千里,声不足达;若正识楚风来入律中邪,则楚南有吴、越,北有梁、宋,苟不见其原,奚以识之哉?凡阴阳愤激,然后成风。气之相感,触地而发,何得发楚庭,来入晋乎?且又律吕分四时之气耳,时至而气动,律应而灰移,皆自然相待,不假人以为用也。上生下生,所以均五声之和,叙刚柔之分也。然律有一定之声,虽冬吹中吕,其音自满而无损也。今以晋人之气,吹无韵之律,楚风安得来入其中,与为盈缩邪?风无形,声与律不通,则校理之地,无取于风律,不其然乎?岂独师旷多识博物,自有以知胜败之形,欲固众心而托以神微,若伯常骞之许景公寿哉」?又难云:「羊舌母听闻儿啼而审其丧家。复请问何由知之?为神心独悟暗语而当邪?尝闻儿啼若此其大而恶,今之啼声似昔之啼声,故知其丧家邪?若神心独悟暗语之当,非理之所得也。虽曰听啼,无取验于儿声矣。若以尝闻之声为恶,故知今啼当恶,此为以甲声为度,以校乙之啼也。夫声之于音,犹形之于心也。有形同而情乖,貌殊而心均者。何以明之?圣人齐心等德而形状不同也。苟心同而形异,则何言乎观形而知心哉?且口之激气为声,何异于籁龠纳气而鸣邪?啼声之善恶,不由儿口吉凶,犹琴瑟之清浊不在操者之工拙也。心能辨理善谈,而不能令内龠调利,犹瞽者能善其曲度,而不能令器必清和也。器不假妙瞽而良,龠不因惠心而调,然则心之与声,明为二物。二物之诚然,则求情者不留观于形貌,揆心者不借听于声音也。察者欲因声以知心,不亦外乎?今晋母未待之于老成,而专信昨日之声,以證今日之啼,岂不误中于前世好奇者从而称之哉」?
秦客难曰:「吾闻败者不羞走,所以全也。吾心未厌而言,难复更从其馀。今平和之人,听筝笛琵琶,则形躁而志越;闻琴瑟之音,则听静而心闲。同一器之中,曲用每殊,则情随之变:奏秦声则叹羡而慷慨;理齐楚则情一而思专,肆姣弄则欢放而欲惬;心为声变,若此其众。苟躁静由声,则何为限其哀乐,而但云至和之声,无所不感,托大同于声音,归众变于人情?得无知彼不明此哉」?
主人答曰:「难云:琵琶、筝、笛令人躁越。又云:曲用每殊而情随之变。此诚所以使人常感也。琵琶、筝、笛,间促而声高,变众而节数,以高声御数节,故使人形躁而志越。犹铃铎警耳,钟鼓骇心,故『闻鼓鼙之音,思将帅之臣』,盖以声音有大小,故动人有猛静也。琴瑟之体,间辽而音埤,变希而声清,以埤音御希变,不虚心静听,则不尽清和之极,是以听静而心闲也。夫曲用不同,亦犹殊器之音耳。齐楚之曲,多重故情一,变妙故思专。姣弄之音,挹众声之美,会五音之和,其体赡而用博,故心侈于众理;五音会,故欢放而欲惬。然皆以单、复、高、埤、善、恶为体,而人情以躁、静而容端,此为声音之体,尽于舒疾。情之应声,亦止于躁静耳。夫曲用每殊,而情之处变,犹滋味异美,而口辄识之也。五味万殊,而大同于美;曲变虽众,亦大同于和。美有甘,和有乐。然随曲之情,尽于和域;应美之口,绝于甘境,安得哀乐于其间哉?然人情不同,各师所解。则发其所怀;若言平和,哀乐正等,则无所先发,故终得躁静。若有所发,则是有主于内,不为平和也。以此言之,躁静者,声之功也;哀乐者,情之主也。不可见声有躁静之应,因谓哀乐者皆由声音也。且声音虽有猛静,猛静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何以明之?夫会宾盈堂,酒酣奏琴,或忻然而欢,或惨尔泣,非进哀于彼,导乐于此也。其音无变于昔,而欢戚并用,斯非『吹万不同』邪?夫唯无主于喜怒,亦应无主于哀乐,故欢戚俱见。若资偏固之音,含一致之声,其所发明,各当其分,则焉能兼御群理,总发众情邪?由是言之,声音以平和为体,而感物无常;心志以所俟为主,应感而发。然则声之与心,殊涂异轨,不相经纬,焉得染太和于欢戚,缀虚名于哀乐哉?秦客难曰:「论云:猛静之音,各有一和,和之所感,莫不自发,是以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此言偏并之情先积于内,故怀欢者值哀音而发,内戚者遇乐声而感也。夫音声自当有一定之哀乐,但声化迟缓不可仓卒,不能对易。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今哀乐同时而应耳;虽二情俱见,则何损于声音有定理邪?主人答曰:「难云:哀乐自有定声,但偏重之情,不可卒移。故怀戚者遇乐声而哀耳。即如所言,声有定分,假使《鹿鸣》重奏,是乐声也。而令戚者遇之,虽声化迟缓,但当不能使变令欢耳,何得更以哀邪?犹一爝之火,虽未能温一室,不宜复增其寒矣。夫火非隆寒之物,乐非增哀之具也。理弦高堂而欢戚并用者,直至和之发滞导情,故令外物所感得自尽耳。难云:偏重之情,触物而作,故令哀乐同时而应耳。夫言哀者,或见机杖而泣,或睹舆服而悲,徒以感人亡而物存,痛事显而形潜,其所以会之,皆自有由,不为触地而生哀,当席而泪出也。今见机杖以致感,听和声而流涕者,斯非和之所感,莫不自发也」。
秦客难曰:「论云:酒酣奏琴而欢戚并用。欲通此言,故答以偏情感物而发耳。今且隐心而言,明之以成效。夫人心不欢则戚,不戚则欢,此情志之大域也。然泣是戚之伤,笑是欢之用。盖闻齐、楚之曲者,唯睹其哀涕之容,而未曾见笑噱之貌。此必齐、楚之曲,以哀为体,故其所感,皆应其度量;岂徒以多重而少变,则致情一而思专邪?若诚能致泣,则声音之有哀乐,断可知矣」。
主人答曰:「虽人情感于哀乐,哀乐各有多少。又哀乐之极,不必同致也。夫小哀容坏,甚悲而泣,哀之方也;小欢颜悦,至乐心喻,乐之理也。何以明之?夫至亲安豫,则恬若自然,所自得也。及在危急,仅然后济,则抃不及舞。由此言之,舞之不若向之自得,岂不然哉?至夫笑噱虽出于欢情,然自以理成又非自然应声之具也。此为乐之应声,以自得为主;哀之应感,以垂涕为故。垂涕则形动而可觉,自得则神合而无忧,是以观其异而不识其同,别其外而未察其内耳。然笑噱之不显于声音,岂独齐楚之曲邪?今不求乐于自得之域,而以无笑噱谓齐、楚体哀,岂不知哀而不识乐乎」?
秦客问曰:「仲尼有言:『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即如所论,凡百哀乐,皆不在声,即移风易俗,果以何物邪?又古人慎靡靡之风,抑慆耳之声,故曰:『放郑声,远佞人』。然则郑卫之音击鸣球以协神人,敢问郑雅之体,隆弊所极;风俗称易,奚由而济?幸重闻之,以悟所疑」。
主人应之曰:「夫言移风易俗者,必承衰弊之后也。古之王者,承天理物,必崇简易之教,御无为之治,君静于上,臣顺于下,玄化潜通,天人交泰,枯槁之类,浸育灵液,六合之内,沐浴鸿流,荡涤尘垢,群生安逸,自求多福,默然从道,怀忠抱义,而不觉其所以然也。和心足于内,和气见于外,故歌以叙志,舞以宣情。然后文之以采章,照之以风雅,播之以八音,感之以太和,导其神气,养而就之。迎其情性,致而明之,使心与理相顺,气与声相应,合乎会通,以济其美。故凯乐之情,见于金石,含弘光大,显于音声也。若以往则万国同风,芳荣济茂,馥如秋兰,不期而信,不谋而诚,穆然相爱,犹舒锦彩,而粲炳可观也。大道之隆,莫盛于兹,太平之业,莫显于此。故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乐之为体,以心为主。故无声之乐,民之父母也。至八音会谐,人之所悦,亦总谓之乐,然风俗移易,不在此也。夫音声和比,人情所不能已者也。是以古人知情之不可放,故抑其所遁;知欲之不可绝,故因其所自。为可奉之礼,制可导之乐。口不尽味,乐不极音。揆终始之宜,度贤愚之中。为之检则,使远近同风,用而不竭,亦所以结忠信,著不迁也。故乡校庠塾亦随之变,丝竹与俎豆并存,羽毛与揖让俱用,正言与和声同发。使将听是声也,必闻此言;将观是容也,必崇此礼。礼犹宾主升降,然后酬酢行焉。于是言语之节,声音之度,揖让之仪,动止之数,进退相须,共为一体。君臣用之于朝,庶士用之于家,少而习之,长而不怠,心安志固,从善日迁,然后临之以敬,持之以久而不变,然后化成,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故朝宴聘享,嘉乐必存。是以国史采风俗之盛衰,寄之乐工,宣之管弦,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自诫。此又先王用乐之意也。若夫郑声,是音声之至妙。妙音感人,犹美色惑志。耽槃荒酒,易以丧业,自非至人,孰能御之?先王恐天下流而不反,故具其八音,不渎其声;绝其大和,不穷其变;捐窈窕之声,使乐而不淫,犹大羹不和,不极勺药之味也。若流俗浅近,则声不足悦,又非所欢也。若上失其道,国丧其纪,男女奔随,淫荒无度,则风以此变,俗以好成。尚其所志,则群能肆之,乐其所习,则何以诛之?托于和声,配而长之,诚动于言,心感于和,风俗一成,因而名之。然所名之声,无中于淫邪也。淫之与正同乎心,雅、郑之体,亦足以观矣(本集)」。
荐傅长虞笺 西晋 · 孙楚
出处:全晋文 卷六十
楚闻骐骥不遗能于伯乐,良宝不藏耀于卞和。是以辉光夜射,价连秦赵,飞驷绝影,终朝千里,物尚有之,士亦宜然(《艺文类聚》五十三)。
榷论 西晋 · 张载
出处:全晋文 卷八十五
夫贤人君子将立天下之功,成天下之名,非遇其时,曷由致之哉!故尝试论之:殷汤无鸣条之事,则伊尹,有莘之匹夫也;周武无牧野之阵,则吕牙,渭滨之钓翁也。若兹之类,不可胜纪。盖声发响应,形动影从,时平则才伏,世乱则奇用,岂不信欤!设使秦莽修三王之法,时致隆平,则汉祖,泗上之健吏;光武,舂陵之侠客耳,况乎附丽者哉!故当其有事也,则足非千里,不入于舆;刃非斩鸿,不韬于鞘。是以驽蹇望风而退,顽钝未试而废。及其无事也,则牛骥共牢,利钝齐列,而无长涂犀革以决之,此离朱与瞽者同眼之说也。处守平之世,而欲建殊常之勋,居太平之际,而吐违俗之谋,此犹却步而登山,鬻章甫于越也。汉文帝见李广而叹曰:「惜子不遇,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故智无所运其筹,勇无所奋其气,则勇怯一也;才无所骋其能,辩无所展其说,则顽慧均也。是以吴榜越船,不能无水而浮;青虬赤螭,不能无云而飞。故和璧之在荆山,随珠之潜重川,非遇其人,焉有连城之价,照车之名乎!青骹繁霜,絷于笼中,何以效其撮东郭于鞲下也?白猿玄豹,藏于棂槛,何以知其接垂条于千仞也?孱夫与乌获讼力,非龙文赤鼎,无以明之;盖聂政与荆卿争勇,非强秦之威,孰能辨之?故饿夫庸隶,抱关屠钓之伦,一旦而都卿相之位,建金石之号者,或有怀颜孟之术,抱伊管之略,没世而不齿者,此言有事之世易为功,无为之时难为名也。若斯湮灭而不称,曾不足以多说。
况夫庸庸之徒,少有不得意者,则自以为枉伏。莫不饰小辩、立小善以偶时,结朋党、聚虚誉以驱俗。进之无补于时,退之无损于化。而世主相与雷同齐口,吹而煦之,岂不哀哉!今士循常习故,规行矩步,积阶级,累阀阅,碌碌然以取世资。若夫魁梧隽杰,卓跞俶傥之徒,直将伏死嵚岑之下,安能与步骤共争道里乎!至于轩冕黻班之士,苟不能匡化辅政,佐时益世,而徒俯仰取容,要荣求利,厚自封之资,丰私家之积,此沐猴而冠耳,尚焉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