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戊午年感事书怀二百韵谨寄献太原裴令公淮南李相公汉南李仆射宣武李尚书 唐 · 张祜
五言排律 押词韵第七部 出处:全唐诗补逸
塞色深河曲,江声接海壖。
一生劳远地,万事诫中年。
失路为閒物,无官入长钱。
高踪非隐遁,下界即狂颠。
渐老稀时辈,归休著近篇。
星明知帝座,琴妙觉商弦。
阙下非才入,江南是性牵。
山猿拾虫豸,野鸟避鹰鹯。
戏傲东方朔,文轻司马迁。
万言成弃置,五字失雕镌。
去处寻庄叟,生涯挈道诠。
新秋唯白发,旧物祇青毡。
志业宁常堕,穷耕岂素便。
高低徇鸡口,得失付鱼筌。
醉卧扪云扃,狂歌上钓船。
古桐收取好,坏屋荐来偏(原注:祜累蒙方镇论荐。)。
却厌长裙曳,宁辞短褐穿。
愤穷多自乐,不佞少人怜。
静祝旄头矢,閒看马腹鞭。
长途思逐日,高阁梦凌烟。
读《易》删王注,通《诗》断郑笺。
灰心志射鹄,火性急韦编。
昔命公称许,尝封国是燕。
中间得道济,内外益心虔。
始助周文理,俄随汉武仙。
长沙归贾谊,汗马得张骞。
战伐穷蕃域,英雄是将员。
几当陈俎豆,长谓铸戈鋋。
世故贞元末,时清天宝前。
乱离中可惋,愚俊日相肩。
忆昨聆商鞅,于今俟鲁连。
阴阳初未契,造化昔何邅。
窃位崇奸力,沽荣渎货权。
满堂金已散,一草命无全。
皂白金徒尔,苍黄古亦然。
不时经废宅,无地见荒埏。
绝塞尘犹起,穷阴候莫愆。
杨朱宁谩泣,阮籍不空眠。
上意今唯允,人心遽益悛。
洪炉当釰戟,大匠主陶甄。
谏豸心弥果,星郎议亦先。
气肠思藻镜,血首待花砖。
地峻清流急,天高白日悬。
军庭深自诫,相合肯虚延。
金马门徒启,蒲轮诏未宣。
会逢嵩岳幸,应见渭滨畋。
始贺官衣段,寻闻御食蠲。
灾蝗虽犯稼,彗孛欲依躔。
楚国风殊革,夷门政已传。
深谋南界郢,重德北临边。
迹恋羊公切,心依魏相专。
苦眉虚更结,穷肺勿相煎。
轮转功何倍,藩方寄甚坚。
三千拥簪纪,十万各旌旃。
大器能斟酌,长材少弃捐。
乐音尤在律,星象倏开乾。
子夜汾河上,阳春岘岭颠。
鬼园濡健笔,花塔醉妖铅。
入室风仪迥,登楼月思圆。
塞旗冬猎猎,江鼓夜鼘鼘。
卧犬偎𩊐毯,鸣骝跃锦鞯。
绿毛鹦鹉细,红实荔支骈。
酒夕繁含管,诗秋迭彩笺。
拥炉香旋爇,剪烛艳重然。
画鹢交浮浅,雕盘几饫檀。
蟹黄咸满箸,熊白软加笾。
文业臻曹植,军书到谢玄。
鹧鸪词绮靡,鸲鹆舞蹁跹。
未坐扶狼狈,重茵睡猓然。
夜门归妓乐,部砌拾花钿。
揭袖从风虎,弹冠仰露蝉。
依刘身未杀,投赵踵空旋。
窃语机关少,徐行病体挛。
讵烦詹尹策,徒挂养由弦。
勃窣形骸朽,眼回语气嫣。
万端饶睚眦,一笑泥婵娟。
大网宁罗雀,深源亦聚鳣。
偏思公子馆,谁问李膺船。
笔砚今犹置,文章昔精研。
行因竹林寺,出为柘枝筵。
物外心仍僻,尘中病已痊。
萧疏吟草木,浩渺溯波涟。
南陌逢车马,西陵见墓田。
伤心从楚塞,垂泪到湘川。
建业人无也,姑苏事已焉。
翠华深沓霭,情籁响潺湲。
梦去为蝴蝶,魂游逐杜鹃。
诗吟陈后主,传范楚先贤。
百越怜疆境,三吴隘井廛。
江分九派水,海石一方天。
步日松阴缺,披岚石翠鲜。
朝帆入大浦,暝鞚逸长阡。
曩造西霞律,新参北固禅。
涧游提破屦,楼卧枕空拳。
□肆行聊问,僧棋坐与𡎞。
朽心降杞梓,生意慕兰筌。
真道非无隘,空谈是信缘。
侯王如重阻,归看数峰连。
上令狐相公状 唐 · 李商隐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七十四 创作地点:陕西省西安市
前月七日过关试讫。伏以经年滞留。自春宴集。虽怀归若无其长道。而适远方俟于聚粮。即以今月二十七日东下。伏思自依门馆。行将十年。久负梯媒。方沾一第。仍世之徽音免坠。平生之志业无亏。信其自强。亦未臻此。愿言丹慊。实誓朝暾。虽济上汉中。风烟特异。而恩门故国。道里斯同。北堂之恋方深。东阁之知未谢。夙宵感激。去住彷徨。彼谢掾辞归。系情于皋壤。杨朱下泣。结念于路歧。以方兹辰。未偕卑素。况自今岁。累蒙荣示。轸其飘泊。务以慰安。促曳裾之期。问改辕之日。五交辟而未盛。十从事而非贤。仰望辉光。不胜负荷。至中秋方遂专往起居未间。瞻望旌旄。如阔天地。伏惟俯赐照察。
为韩同年瞻上河阳李大夫启 唐 · 李商隐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七十七 创作地点:甘肃省平凉市泾川县
某启。某材术空虚。行能无取。因缘慰荐。蒙记姓名。刘宏一纸之荣。方斯未重。季布百金之诺。比此犹轻。昨者李涿侍御北来。又蒙降以重言。将之厚意。望辉光而便同簪履。在负荷而何啻邱山。况某婚姻。早联门馆。外舅以列藩之故。家人延自出之恩。重叠依投。绸缪顾遇。东床坦腹。早以愧于郗公。朱邸曳裾。复欲阶于谢掾。傥复清风时至。丹慊获申。实于生前。识其死所。伏希恩察。谨启。
淮南送工部卢员外赴阙(一作任) 唐末 · 罗隐
七言律诗 押鱼韵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引用典故:相如 豸角 鸡香 谢掾
始从豸角曳长裾,又吐鸡香奏玉除。
隋邸旧僚推谢掾,汉廷高议得相如。
贵分赤笔升兰署,荣著绯衣从板舆。
遥想到时秋欲尽,禁城凉冷露槐疏。
袭美病中闻余游颜家园见寄次韵酬之 唐 · 陆龟蒙
七言律诗 押阳韵 创作地点:江苏省苏州市
日华风蕙正交光,羯末相携籍草塘(羯,谢玄小字。末,谢川小字)。
佳酒旋倾醽醁嫩,短船闲弄木兰香。
烟丝鸟拂来萦带,蕊榼人收去约簧。
今日好为联句会,不成刚为欠檀郎。
晋 谢玄 晚唐 · 孙元晏
七言绝句 押支韵
百万兵来逼合肥,谢玄为将统雄师。
旌旗首尾千馀里,浑不消他一局棋。
陕府回銮寺记 北宋 · 张咏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一、《乖崖先生文集》卷八
粤若我佛之教也,以大悲悯拔无量苦厄,大智慧破一切邪见。色相未空,文字流衍,滋法雨之惠施,清火宅之烟焰。茫茫苾刍,资精进以成果;悠悠凶俗,识向善以蒙福。存诸中国者,正由是欤?周天王书悬象之变,汉天子證金人之梦,其源滥觞,寖以成海。吴、魏之后,咸与伸之,广于晋、宋,盛于齐、梁也。王城郡县,想象于祗园;名山大川,半同于鹫岭。灵因圣果,释典备存焉。回銮寺者,唐代宗返正之所建也。天网疏疏,胡羯肆虐;惟陕之休,銮舆至止。土德断而复续者,黄帝所以告帝休也;青天裂而再补者,尚父所以戡巨难也。大明始更,帝其念哉!大历二年,诏陕牧节东诸侯岁贡之货,为朕寺之,所以表殊绩而谢玄圣也;宝应元年,荐赐名号,所以志圣感而示无穷也。缁徒云趋,叹甚希有。洎唐祚告衰,内夷作梗,巢孽蔡盗,揭竿而趋,流毒于陕,弥岁未殄。檀炉灵刹,资为烽候之具;清磬鸿钟,翻成鼙鼓之响。殊功胜事,一旦委地者哉!降及有梁,缵天称帝,宗臣异王,允釐斯土。谓六度可以参五常,存善所以增厚德。眷彼遗堵,遂发诚愿。我赂既以云委,四众因而影附。民力不匮,功用斯集。猗乎大像中尊,欲示有为之教;三门外阨,因严象帝之居。高阁层楼,若峰之峙;长廊正殿,如翼相附。宴堂食庐,罔不兼备。天祐二年夏四月,门吏告成,王命我先师审志大德主焉。师姓郭氏,当郡沙子人也。幼趋精舍,因成习性之渐;长悟尘累,卓有摆落之志。谓心可传,礼长智于咸、镐;叹圣将远,参文殊于五台。戒珠不缺,慧炬增照。既兆真寂之应,终动王侯之请。登堂之后,叹言:「善哉!静节可以励俗,有作所以成住。室与磬悬,行亦冰立。顾榛芜如寇仇,随意刬落;为坎埳非心地,与之平坦。日阶月衢,以至休哉!言念蒸人,迷远真觉,故和其容以附众,正其词而行化。惟和与正,其渐民之级欤」!于是登师堂者,顽必易虑,诞必守节,瞽用开视,愚或成哲。岂徒超玄迈空,独利学者;亦使忠义仁孝,因由是生。今主院某,志本孟浪,心随昭通,事师如父,礼师如佛。三十年内,一物不遗。寔僧国之能贤,而玄门之宗主也。某器其克肖,睹此盛因,略助援毫,用存实录。金坛示法,愧引喻于无穷;石柱疏词,冀存功于不朽。时皇宋开宝七年月日记。
上真宗乞参用儒将 北宋 · 孙何
出处:全宋文卷一八四
臣远祖武有言曰:「将者,人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盖得其人,则用无弱卒,战无坚敌;失其人,则祸有不测。宗社攸寄,黎民所赖,其委任而尊崇之也。故有筑坛、告庙而授者,有推毂、分阃而遣者。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参佐僚属,许之自辟。昔赵衰举郤縠于晋侯曰:「敦诗书而说礼乐」;晏婴荐穰苴于齐侯曰:「文能附众,武能却敌」。非谓弯弧击剑,蒙轮拔棘,矜匹夫之勇,决一旦之命也。历代将帅,多出儒者。臣不敢援引三代,请以炎汉之后言之。光武有邓禹,刘备有诸葛亮,西晋有羊祜、杜预,东晋有祖逖、谢玄,苻坚则有王猛,后魏则有崔浩,梁则有谢艾,隋则有高颎。至于唐室,儒将尤多,若郭元振之镇陇右,狄仁杰之帅河北,裴度之平淮蔡,温造之定兴元。此数臣者,皆有尊主庇民之功,善始令终之德,一时武臣,未有出其右者。朱梁、后唐,以马上为治,文武之柄,离而为二。文者专治笔砚,耻言军旅之事;武者狃习戈戟,罕有帷幄之谋。交相是非,坐观成败。今塞北有未宾之狄,河西有强项之羌,偶未成擒,病在此耳。夫善师不阵,上将伐谋。事权宜专,号令贵一。古者元戎之外,馀皆偏裨,悉授指踪,且无顾望。近代加以副贰,参以监临,事有嫌疑,动相牵制。而为将者又多武人,崛起军候,稍迁恩不足以怀,杂虏威不足以御。群校鲜有司马之兵法,韩信之谋画,亚夫之持重,关羽之勇敢。或逗留而玩寇,或险果而轻敌。黠虏假息,事皆由此。历观前代之备边也,或振旅薄伐,或整兵深入,或取赡于军市,或因粮于敌境,或以屯田周给,或以轻赍自随。而士皆宿饱,师出无敌。亦有旁招小国,近抚诸蕃,或厚赂以结其心,或反间而收其效,不困己之士卒,不竭己之馈饷,计中术内,使之挫衄。晁错有言曰:「用蛮夷攻蛮夷,中国之长算」。故陈汤因乌桓而郅支灭,任延藉西域而匈奴败。未闻空荒之地,使者旁午;动息之间,赢粮景从。臣尝窃算,国家士人之众,土地之广,已百倍于羌虏。而兵戈屡动,未能垂藁街之首;辇运交驰,未能撤榆塞之警,其故何哉?盖选将之术,任人之道,或有所未尽之也。今之节度使,昔之大行台;今之都部管,昔之大总管。将帅列衔,至今犹带度支、营田等使者,盖元戎之任,无不统摄也。原其责成之道,欲使民不告劳,师有必胜,且耕且战,足食足兵也。爰近代始有供军粮料之名,随军转运之目,使额既众,适从无所。司计者不知尺籍伍符之数,握兵者不恤飞刍挽粟之苦。群口交沸,互相督责。托称上旨,而实戾成算;动必中覆,而大费官帑。陛下何惜上将之旗鼓,通侯之印绶,不于文资大臣择访,委以节制,而使此二虏,时耸边方?唯祀与戎,斯为大事;唯名与器,必在得人。改而更张,正在今日。伏愿陛下洞开城府,妙选公卿,勿俾武人擅其权,勿使中使挠其事。阃外之漕挽,一以付之;境内之租赋榷利,一以与之。使其有牛酒而犒军,有黄金而倾敌。旧所谓监阵、先锋之类,咸取偏将为之,仍令禀其节度。果用是道,臣见幽蓟之故地,河湟之旧墟,三年之内,皆为国家郡县。与夫列校齐驱,近臣迭往,不可同年语矣。难者或曰:「利器不可以示人,大柄不可以归下」。此又胶柱之常谈也。夫为国者患贤之不得,不患权之分;保民者患边之不宁,不患将之重。茍得其人,则可以寄社稷之事,况疆埸之任乎?苟非其人,则州县之职亦不可委,况貔貅之众乎?陛下若谓今之武臣,宣力已久,不可勃然改革,自可伺其秩满,俟其员阙,互以儒将,代之统兵,酬其前劳,改授近地。况文武参用,典故具存,亦非圣朝创立此制。太祖以不杀之略降巴蜀,平升、润,下荆湖;太宗以非常之谋取并汾,朝吴越,来漳、泉。丰功厚利,炳在信史。天其或者留此二虏,启发神武,待陛下而荡平剪灭之,不可稽诛如此之久也。斯事机要,非小臣所当议。然备位谏列,受诏谠言,茍此际不能罄竭狂瞽,即尸禄旷官甚矣。沥恳章奏,惟陛下特达而行之(《国朝诸臣奏议》卷六四。又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六。)。
原文末题「咸平元年」,今改从《长编》。又本文及以下四篇皆同时所上,总称《五议》。
杂说 北宋 · 蔡襄
出处:全宋文卷一○一六、《蔡忠惠集》卷三一
李靖称:「苻坚之败,非谢玄之善。秦诸军皆溃败,唯慕容垂一军独全,坚以千馀骑赴之。垂之子宝劝垂杀坚,不果。此所以秦师之乱,慕容垂独全,盖坚为垂所陷明矣。为人所陷,而欲胜敌,不亦难乎」?予观秦伐江南,唯垂曰:「晋武平吴,唯张杜而已,若昧群臣,岂能成功」?以此谓垂陷坚未尽矣。垂知进讨之为利,不能料坚之材堪与不堪办事,此所以劝之也。当谢玄隔肥水为阵,夫兵半渡而击之利,以是坚许却军也。玄以八千之众当百万,渡水而薄人,兵家所忌,岂不知此乎?盖料坚之阵大槩难整,然后观形势也。既而坚阵果动,玄济而战,坚众遂溃。使坚之阵难却而整,玄必不济矣。此玄之料事合于机变。若以垂军独为陷坚,当其以千骑赴,垂信子宝之言,取坚如振替叶,垂之不为,足验垂无陷坚之意。夫善用兵者虽败不亡,垂一军之全,法制在焉。垂不能知坚之材则可罪,谓之陷坚,诬矣。王景略之亡,唯劝坚勿伐江南,景略盖知坚之材,故云耳。
福唐水居船,举家栖于一舟,寒暑食饮,疾病婚姻,未始去是,微哉其为生也!然观其趣,往来就水取直以自给。朝慕饭蔬一柈,不知鼎饪烹调之味也;缊衣葛服,不知锦纨粲粲之美也;妇姑荆簪,不知涂脂粉黛之饰也;蓬雨席风,不知大宇曲房之适也。相羊穷年,少而老,生而死,一事不入于中矣。与夫阴怀贼险,乘利求倖,盛时翕翕,其败熄灭无种,孰为胜负耶?
开元中,《霓裳羽衣》盛行于时。唐末兵戈,浸以微灭。今河中有旧谱,而其字形与世之谱字,觱栗、笙皆不合,无从而得;唯法曲散序无拍,谓《霓裳》之遗音,未必然也。守程精通音律,悼其亡缺,仿像法曲造之,寄林钟商。华日新亦造《望瀛》、《怀仙》二曲,世人罕得其本也。
庆历间,予在馆阁,尝见《九仙经》,会修《崇文总目》,凡怪诞之说摈而不取,故家无传本。及来泉山,抱病数年,颛读医方药石之说,渐入修生之要,以精气神为妙用,故仙经丹诀亦历览焉。然取其可以资身者,若神仙云云,吾不与也已。
《孙子》书,其文有三代风,而其致旨,一切取胜,盖战国事也。至于精思明决,数千年以来兵家成败未始有出其畔域者,信绝世之高智乎。予爱其无智名、无勇功之说,故录之。
或曰:晁错为景帝谋削诸侯以尊汉,而陷于仇人,身死都市。事适未就而遭谗被祸,其诚忠矣。而扬子云乃以为愚,何哉?愚错而孰为忠耶?曰:错诚忠矣,然为汉谋诸侯,则曰削亦反,不削亦反,非愚而何?若主父偃、贾生推恩以分地,乃谋者之长策。
乌孙公主七十馀,持携男女还汉。人生匹耦,故有常理,而楚主嫁异国、配胡人,岂独楚王之不才?汉之丑无时可灭,又启后世和亲外夷之端,张骞之罪也。
汉通外国,以弊羌氐,斯其无策之甚。夫抚安外国而威制之,盖虑为边患耳,岂致意于天马、氂牛异物诡说哉?过犹不及也。
甚哉,爱之蔽人也!唐太宗指麾而定天下,及夫拔佩刀、议太子,何其不明以至是乎!甚哉,利之移人也!汉高祖父妻男如此不顾,则利能夺爱。妇人于爱为最深,而武后自杀其子以固权。嗟乎,孰可与论是耶!
夫人明慧禀于天资,不可强而学,士当尽心于其间。金铁之磨砺,既鍊其质,又从而成器。太阿、龙渊资夫人力者,故鍊而成器。学者勉之。
士之习末也久矣。今为诗赋者尚不知何等事为文章,况文章,士之末耶?欲人之兴行如曾、颜,治民如龚、黄者,难矣。
子自閒居,日造吾门者道对偶事,以为才不才。嗟乎!治道何从而兴?士亦罕有自立者,其理然也。
古之人言命者,亦云归之于天,盖非人之所能测云尔。异乎今之言命者,有阴阳日月星辰岁时异端之术,幸而时合,则莫不推引以为验也。甚哉,人之好怪也久矣,古之人不语也。卜筮最古,春秋时有相骨、日者,后世尤盛。唐初乃有论命之说。今之三命,星、算分为二门,而善七曜,多本胡法,此日者所以博济耳。
予少时治经书,观圣人于刑狱尤谆谆,《尚书》所载最为详密。私心以为,天下万务,若生民不得其平,又岂专在刑狱乎?及仕宦二十年,历事日久,然后知生民之患莫大于狱失其情、官巧文律。呜呼,圣人之意深矣!
予每读《易》,至于决狱用刑之说,其卦多有《离》象,而用在刚阳之爻,盖非明不烛,非刚不决。君子有是二者,济以仁恕,斯可谓士矣。
乐自王朴之后无述作。仁宗时,李照重造乐器,废朴钟磬。其后复用阮逸、胡瑗更作新乐,蜀人房庶又为异议,迄今无定论。林氏巽之学通《易》卦,太阳太阴,以定律管,先儒所未言。
莫京甫知事有台掾之辟赋诗识别二首 其二 北宋 · 王圭
七言律诗 押文韵
兰生空谷混荆榛,不碍幽香到处闻。
幕府才流推谢掾,宣州宾客忆崔群。
清怀叠阵三秋月,行橐双溪一片云。
白发书生何以报,惭君出力卫斯文。
论秦 北宋 · 苏轼
出处:全宋文卷一九五一、《苏文忠公全集》卷五、《历代名贤确论》卷三二、《少微通鉴节要》卷三、《文编》卷二八、《经世八编》卷三七、《学海道君部》卷一二九
秦始皇十八年,取韩。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赵,取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齐,初并天下。苏子曰:秦并天下,非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谓巧于取齐,而拙于取楚,其不败于楚者幸也。呜呼,秦之巧,亦创于智伯而已。魏、韩肘足接而智伯死。秦知创智伯,而诸侯终不知师魏、韩。秦并天下,不亦宜乎!齐湣主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犹伐齐也。法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赵,齐、楚救之,赵乏食,请粟于齐,而齐不予,秦遂围邯郸,几亡赵,赵虽未亡,而齐之亡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于齐者四十馀年。夫以法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君王后事秦谨,故不被兵」。夫秦欲并天下耳,岂以谨故置齐也哉?吾故曰「巧于取齐」者,所以大慰齐之心,而解三晋之交也。齐、秦不两立,秦未尝须臾忘齐也,而四十馀年不加兵者,岂其情乎!齐人不悟而与秦合,故秦得以其间取三晋。三晋亡,齐盖岌岌矣。方是时,犹有楚与燕也。三国合,犹能以拒秦。秦大出兵伐楚,伐燕,而齐不救,故二国亡,而齐亦虏。不阅岁,如晋取虞、虢也,可不谓巧乎?二国既灭,齐乃发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呜呼,亦晚矣。秦初遣李信以二十万人取楚,不克,乃使王剪以六十万攻之,盖空国而战也。使齐有中主具臣,知亡之无日,而扫境以伐秦。以久安之齐,而入厌兵空虚之秦,覆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于取楚」。然则奈何?曰:古之取国者必有数。如取龆齿也,必以渐,故齿脱而儿不知。今秦易楚,以为是龆齿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而取之,儿必伤,吾指必啮。故秦之不亡,幸也,非数也。吴为三军,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晋之平吴,隋之平陈,皆以是物也。惟苻坚不然。使坚知出此,以百倍之众,为迭出之计,虽韩、白不能支,而况谢玄、牢之之流乎!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胜而坚不幸耳。
王仲仪尚书挽词 北宋 · 苏辙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创作地点:河南省周口市淮阳区
谢公德业久弥新,幼度英奇也绝伦。
父子俱贤真不朽,功名自致岂相因。
边兵屡动思良将,廷论萧条忆诤臣。
青史世家它日事,新阡宿草倍沾巾。
庆州平沟接城记 北宋 · 毕仲游
出处:全宋文卷二四○一、《西台集》卷六
庆阳之在西州,初非名城也。宝元、康定之间,元昊寇边,朝廷岁用兵,始作陕西道,建置四帅,其一开府于庆之阳,守以贵臣,缮修增饰,始为名城。元丰辛酉,仲游从军方渠,过庆阳,见其城高十仞,广五六里,周回逶迤而下者数重,背高面深,跨山趾而守之,其坚如此。而州之北偏有大沟焉,断城之东西,城缺不属。问其名则曰「鹅池」,问其所从来,则曰「不知纪年之多少」。以目度之,长几百步,广几七十步,深十丈有畸,俯而视之窅然。以沟之未平,城之未合,虽庆甚坚,而常人徼幸万一不戒之虞,且不得为完城,是可恨也。其年从军至灵武,还复留庆阳。登城览观,与三二友者叹息沟之未平,城之未合,虽非己事,而心以为病。元祐元年八月,宝文阁待制延帅范公德孺继其父兄守庆阳,惟父兄世有功于庆,庆人乐之,而羌人慑伏。故德孺五年不得代,德孺亦以其父兄、庆人之故不求代,留庆五年如一日也。才至,则有意平沟接城,以足父兄之事。会夏人有罪,兵未解,岁发民数千防秋。因其无所事,迭为番休,俾运东山之土实于沟中而筑之,人以为戏。而公五年不徙,沟遂平。始,州廨之后至沟才五尺,及沟平,尽城之北数百步,乃傅合其城。经度其东为大堂,而艺其西以为圃。堂未成,以户部侍郎召还京师,持材与工遗今帅直龙图阁章公质夫成之。堂成,大作乐,置酒乐于其上。仲游居郑,闻而壮之,乃为诗三章以遗庆人,其诗曰:「匪穿而池窅且巇,不棘不求,陆而逶迤,庆人之所宜」。「匪析而缺呀且豁,不棘不求,崇墉嵽嵲,庆人之所悦」。「既囿其中,又辟其旁。有闶其闼,有翼其堂。可谋可燕,可饔可觞,子孙之不忘」。诗既成,遂以遗庆人,虽未得坐其堂上,酌旨酒,荫嘉木,与宾朋徜徉而自适,然犹记昔日览观之所病,想像而乐之。客谓仲游曰:「平沟接城,则固云美矣。吾子之所言,得无少多乎」?曰:「是客未烛仲游之所志也。昔陶士行综理微密,下及竹头木屑之细,而能扶危定倾,禦患折难,为晋之宗臣;谢幼度得人于履屐之间,而识者知其能摧苻坚百万之众。盖事有言近而见远,论指而知归者,理固然也。今范氏父子兄弟世为庆阳,所以幸庆人者甚厚。其功名气节刻金石,传史官,讽诵于天下士大夫之口有年矣。至平沟接城,则岂特无不戒之虞以累来者,固将见逃遁之寇交臂屈膝请事于塞下。画地而守之,长无犬吠之惊,则仲游之言非敢故为侈然也」。既与客道其语,因并载其所作以重遗庆人而属二公。元祐七年六月十三日,左朝奉郎、集贤校理毕仲游记。
任臣(上)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七九、《淮海集》卷一三、《宋元学案补遗》卷九九
臣闻明君之御臣也不致疑,忠臣之事君也不避嫌。嫌疑之事,皆出于奸臣庸君,度量狭隘,心意颇僻,不能以至诚相期而已。古之人有自举其身者,有举其子者,有举其弟者,有举其侄者,有举其内外之亲旧者,而其君不以为疑,其臣不以为嫌者,何哉?以其所举者当而已矣。汉宣帝欲击先零,问谁可将者,赵充国曰:「无如老臣者矣」。宣帝用之,遂破先零。此所谓自举其身者也。晋君问孰可为国尉,祈奚曰:「午也可」。君曰:「非子之子耶」?对曰:「君问可否,不问子也」。君子谓祁奚能举善矣。此所谓有举其子者也。李石当国,荐弟福可任治人,繇监察御史为户部侍郎。此所谓有举其弟者也。晋求文武良将,谢安以其侄幼度应举,郤超闻而叹曰:「安违众举亲,明也」。幼度不负举才也,果破苻坚于淝水之上。此所谓有举其侄者也。崔贻孙为相,未踰年,除吏八百,莫不谐允。德宗曰:「人言卿拟官多亲旧,何耶」?对曰:「陛下令臣进拟庶官,夫进拟者,必悉其材行,如不与闻,何由得其实」?此所谓有举其内外之亲旧者也。此数子者,皆内有以自信,外有以信于人,仰无所愧,俯无所怍,其视身也与人等,其视子弟亲旧也,与不相谁何者等,故能立功于当年,垂名于后世,千载之下,想见其风。向使念瓜李之小嫌,忘事君之大节,匿名迹,远权势,心知其然而不敢发,则与粪壤同朽耳,尚何功名之立哉?陛下即位以来,委政于六七大臣,其人自以旷世遭遇,莫不悉心竭力,知无不为,言无不尽,可谓千载一时之嘉会也。而臣窃有所不然者,未能去用亲之嫌而已。奇材异行,实为时辈所见推者,一涉大臣之亲,则相顾缪悠,莫敢援之以进。幸而不顾进之,则谏官御史之章,相随而至矣。臣以为此风一成,非圣朝之事也。何则?大臣之亲,嫌而不用,则侍臣之亲,亦当嫌而不用,引而下之,至于台省寺监之官,推而广之,至于漕刑郡县之吏,其亲者皆嫌而不用矣。夫奇材异行不常有于天下,幸而有焉,又以亲与嫌而弃之,则是非得草莱岩穴之士,终不用也。昔西汉之韦氏、平氏,东汉之袁氏、杨氏、唐之韦、杜、苏、李、陆、萧诸氏,皆兄弟为三公,父子为宰相,盛者至与国相始终,其间建功立业,号为名臣者,盖不可胜数,奈何专用草莱岩穴之士哉?愿诏中外之臣,惟贤是进,惟不肖是退,而勿以用亲为嫌。谏官御史,惟进退之当否是察,而勿以亲嫌为劾,则天下之奇材异行,庶乎皆得而用也。
将帅 北宋 · 秦观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八一、《淮海集》卷一六、《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二七、《永乐大典》卷一八二○七、《渊鉴类函》卷二○七
臣闻将帅之难其人久矣。势有彊弱,任有久近,敌有坚脆,地有远迩,时有治乱,而胜败之机不系焉,惟其将而已矣。昔智氏以韩、魏三国之兵伐赵,马服君之子以四十万之众抗秦,可谓强矣,而溃于晋阳,坑于长平。廉颇率老弱之卒守邯郸,田单鸠创病之馀保即墨,可谓弱矣,而栗腹以摧,骑劫以走。是不在乎势之强弱也。穰苴之用于齐,拔于闾伍之中也,一日斩庄贾,晋师罢去,燕师渡水而解。韩信之击赵,非素拊循士大夫也,背水一战,而擒赵王歇,斩成安君。是不在乎势之久近也。以周瑜之望曹公,不啻虎狼,而吴兵捷于赤壁;以玄德之视陆逊,甚于雏鷇,而蜀师衄于白帝。是不在乎敌之坚脆也。东西异壤也,而邓艾以缒兵取成都;南北异习也,而王镇恶以舟师平关中。是不在乎地之远迩也。夫以东晋之衰,而谢玄得志于淝水;开元之盛,而哥舒翰失利于潼关。是不在乎时之治乱也。故善将者,势无强弱,任无久近,敌无坚脆,地无远迩,时无治乱,不用则已,用之无不胜焉。故曰惟其将而已矣。虽然,有一军之将,有一国之将,有天下之将。走及奔马,射中飞鸟,攻坚城,破强敌,所向无前,此有勇之士,一军之将也。出奇制胜,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攻辄破,击辄服,此有智之士,一国之将也。福于己而祸于人,则功有所不立,利于今而害于后,则事有所不为,功成事毕,自视缺然,无矜大之色,此有道之士,天下之将也。古者,阃外之事将军制之,军中不闻天子之诏,其委任责成如此,非有道之士,其可以轻付之哉?国家将帅可谓盛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者,肩摩而毂击;纵横剽悍,称智囊而号肉飞者,至不可胜计。然驿骑有赤白囊至,则庙堂之上为之纷然,进止赏罚皆从中决者,何也?岂以为将帅者皆智勇之人,非有道之士,不可独任故邪?夫庙堂议边事则王体不严,将帅之权轻则武功不立。呜呼,可谓两失之也!臣以为西北二边宜各置统帅一人,用大臣材兼文武、可任天下之将者为之,凡有军事,惟以大义上闻,进退赏罚尽付其手,得以便宜从事,如此则虽有边警,可以不烦庙堂之论,而豪杰之材得以成其功矣。
出狩议 宋 · 晁说之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一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议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者,北辰也。乃一日不居其所,随众星以流焉,天将无四时也。商《诗》不云乎:「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肇彼四海」。非邦畿以止民也,实止民以为邦畿也;其能止千里而近者,斯能域彼四海之远也。若夫千里不为我畿,则四海将为他人域矣。周《诗》亦曰:「价人维蕃,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伤厉王失是道也。民不怀德而城坏矣,乌睹文武成康之绩哉?是故国君死社稷者礼也,后世有以身保一州,勇捍一城者,为希世伟烈,无他焉,不学礼之过也。闻之国君死社稷矣,而太王去邠,诗人不刺焉,何也?曰:太王去邠以兴周也,时则商之衰世也。纪侯大去其国,《春秋》又不贬焉,何也?曰:纪侯去其国以存其祀也,时则周之衰世也。若使当商周之治君盛世,则纪侯者玉帛朝贡之不暇,宁论其国去不去邪?《春秋》于纪侯信不贬矣,而于周王则有讥焉。《书》曰:「天王狩于河阳」。盖天王无出,则自绝于天下也。天子之孝在天下,诸侯之孝在一国,所任不同,所责异也。汉文帝时,老上单于自将十四万骑入萧关,烧回中宫,侯骑至雍,烽火通甘泉宫,可谓危矣。帝乃躬擐甲胄,思亲征焉。其后匈奴复大入,帝亲劳军至霸上及棘门,而在细柳则黄舆屈而不得驱矣,未闻其轻出狩也。既而景帝立,一日中七国同反,帝命周亚夫、窦婴将三十六军以伐之,有张羽之力战,韩安国之持重,韩颓当之功冠诸侯,而赵涉、剧孟、邓都尉辈为之谋画,七国王侯之首可指而旌之也。惟帝之断,足以诛御史大夫晁错,其势足以使太常袁盎使吴,其明足以容周亚夫之不奉诏,以梁委吴,亦未闻其轻出狩也。唐明皇有始无卒,昏淫不道,固非文景之比,而国家之盛,不减文景时也。一旦安禄山以范阳、平卢、河东之师,率同罗奚、契丹、室韦十五万众反范阳,取河北,陷东京,克桃林,而潼关失守,则不告宗庙,不顾九族,不谕百官,身与宫宦数十人,揭衣而奔,才行四十里而无食饮,与征徒并饥寒。越明日,军士不肯行,则斩宰相缢妃子仅行。中道散亡者众,赖剑南骡纲至,以甘言强之而前,不敢言骑骡之疲也。受辱于馈食之田父,诉诚于献酒之微臣,悲歌酸鼻,若悔而不悔,唐室自是倾矣。其后肃宗幸岐,代宗幸陕,德宗幸奉天,皆脩明皇故事也,未有僖、昭之出,则《春秋》之不贬也。昔禄山之初叛也,四方郡县不从贼者,皆倚东平太守嗣吴王祗以起兵,其终赖太子即位于灵武,以固天下之基业,则民心于帝,岂不愿其留而出哉?梁武帝区区好无益之名,窥无术之利,专以登叛人为谋,末纳侯景十有四州之地,自谓坐获非常之大功也。不知其相朱异纳景之赂,其子王德通景之谋,长江不足以为险,而朱雀航、石头城与浮苴等也。景逼帝坐,白刃交前,而景徒能焚宫室,辱妃主,杀百官,曾不自保其首领也。梁室不碎于侯景之手者,武帝坐朝如故,而未尝议及奔亡。苻坚之秦,军声国势,据中原以威百戎,非江左可拟也。锐气以攻衰微之晋,戎卒六十万,介马二十七万,下蜀汉之舟师,拥幽冀之陆骑,军实万里,齐声并进。晋谢石之师不足以当其十二之一,而石、琰、幼度、伊辈风流清谈之师,不足以当苻融、张蚝、慕容炜、垂、姚苌辈熊虎百战之将。而融阵逼肥水,从幼度之诱,一动而奔,溃不可制止,融擒而坚仅以身遁,姑得道洛阳而入长安。曾不安静,而复出五将山,姚苌执之,幽于新平别室而缢死。靳传国宝以陈义,问尹纬以怜才。于是垂与子宝中道叛,而燕复以兴。乞伏父子继以陇右叛,而秦以立。句町王以河南叛,姚苌以万年叛,慕容冲起兵于帐下,慕容炜变发于会中,诚可惧矣。向使坚收散卒不去长安,任权翼、苻越之忠谋,督张蚝、石越、毛当、苻飞龙之力战,则遽有五将之辱,新平之祸,使秦遂亡乎?执事者鉴汉文景不出而隆盛,唐明皇出而衰亡,梁武不出而存,苻、宣、昭出而亡,则一反覆手间,天下之利害,断可知矣。又有往古实迹可按,而为执事言者。燕太祖文明帝以新造之邦,出师小胜,而激石虎之赵大阵以临之,一日亡其二十馀城于赵。赵兵将逼所都之棘城,皝惧欲出亡,其帐下将慕舆根谏曰:「王一举足,则成彼赵之王业,中赵之计矣。今国家固守坚城,其势百倍,事之不济,不失于走,奈何望风委去,为必亡之理乎」?玄菟太守刘佩曰:「事之安危系于一人,大王当自强以厚将士,不宜自弱也」。其谋臣封奕曰:「虎凶恶已甚,鬼神共嫉,祸败之至,何日之有?今空国远来,攻守异势,戎马虽强,无能为也。顿兵积日,衅隙自生,但坚守以俟之耳」。燕乃以刘佩之力战大败赵师,终为大国。视石虎不义以死也,是尤宜今日之当知者也。所谓黏罕、斡离不者,非石虎之俦也,其凶淫不道则过之,我不可一举足以自弱而成贼计,惟坚守以成百倍之势,而视其明神诛殛可也。况我祖宗基业之固,宗庙社稷之灵,今天子之勤俭图治,固非新造之燕可同日语也。亦窃有可惧者,今之谋臣视封奕如何,其战将视刘佩又如何,执事者未宜忽于斯也。又如燕幽帝慕容炜屡败于晋大司马温之师矣,温乘胜至枋头,炜惧焉,与太傅评谋奔龙城,赖吴王垂请出战,曰:「若其不捷,走未晚也」。果大败温于襄邑,而得晋之寿春焉。此则危甚矣,无足为执事者陈之也。今之谋臣必不为慕容评,而战将视慕容垂又如何,执事者复宜念之也。是二者盖有前比矣。光武初在河北,得邯郸、信都二郡之助,而兵众未合,议者多言可因信都兵自送,西还长安,独邳彤曰:「若明公无征伐之意,则虽信都之兵犹难会也。明公既西,则邯郸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离散亡逃可必也」。光武不复西,而卒因二郡,以一天下也。方光武创业之初,犹不肯散亡二郡之众而固守河北,执事者谓今累圣重光之基业,可不恤京师之众散亡而固守天下乎?嗟夫,皝去棘城,谋奔龙城,则燕虽兴而复亡也。光武轻去河北,则不能中兴,而汉不得复有天下也。执事者幸少念之也。或曰:「晋元帝之亡也,保江东而兴王业,胡为而不可?曰:元帝以琅邪王渡江而即帝位,非驱黄屋以东巡也。其所以即帝位者,又岂藉江山之固哉?中原名德之士,王导、周顗之属,不忘中原之故国,相与慷慨垂涕,而立宗庙于荆棘之中耳。是时东晋之地,南抵寿春,北极彭城,东至洛阳,如使元帝居洛阳之旧都,收中原之遗英,则彼刘渊,石勒辈,果何有哉?请以二事明之。东晋之初兴也,弱矣,刘琨遥奉朝廷之威命,无日不战于刘、石间,几兴而败。且使琨不死,则灭刘以兴晋阳,杀石勒以固河北,而洛阳、长安皆晋之归也。祖逖志在中原,琨之所畏也。其在豫州,百姓襁负而至,将士乐为致死力,胡寇不敢窥兵。石勒遣吏护其母墓,黄河以南复为晋有,略地千里,复户万计,惜逖不能自成其渡江之志而卒也。晋之末尤衰矣,大司马温之师,犹足以至霸上,刘裕之师又足以入长安,况在元帝初兴乎?其初则未有定分争先,破竹之势也,其后则强箭之末,饮羽之势也。琨、逖二人者,元帝可用而不能用之以一天下者也。温、裕二人者,不生于元帝之时,使之效忠佐王者也。执事者当念琅邪王渡江失计如此,况以天子之尊,为江东之举乎?岂不惜哉!昔人所谓日前可验天下共知之事,区区所陈,往事是也。其在本朝,则章圣皇帝因契丹再入河北,不西狩蜀,不南狩金陵,上有毕士安之深谋,下有高琼之竭忠,而成之于寇准之决策,不复徘徊而径幸澶渊,其流福天下,至今赖之也。是则不待说之之言,而执事者宿知之矣。谨议(《嵩山文集》卷三。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三一,《曹南文献录》卷六二。)。
「亡」字原空,据右引补。
次张邦式韵 北宋 · 谢逸
君家剑气干牛斗,焰焰寒光半天倚。
胡不长携西入秦,曳裾侯门飒珠履。
奈何俛首桁杨间,手决大狱如倾水。
不向南楼按歌舞,乃提健笔誇豪靡。
独步诗坛数挑战,虽欲争锋吾老矣。
晚来搜揽(退庐本作搅)饥腹空,戏抱添丁玩岐嶷。
苍头剥啄叩我门,急得长篇惊抚几。
嗟予敢望幼度才,哦诗粗可玄晖比。
紫囊成坏本来空,心悟香严聊尔尔。
君如暂辍画眉手,我亦闭关防折齿。
奏对论攻战守备措置抚绥方略(绍兴七年正月) 宋 · 汪伯彦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六九、《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七三
臣谨奉明诏而言曰:盖闻舜好问而为五帝之盛帝,汤好问而为三王之显王。后之取威定霸以成帝王之业者,莫不皆有咨访。如汉祖赖良、平之谋而创汉业,光武用寇、邓之策而成中兴,孙权用周瑜之策,遂摧曹操而拓有荆州,蜀先主用诸葛之谋,遂并刘璋而控有西蜀,魏武用荀彧、郭嘉之策,遂擒吕布于下邳,破袁绍于官渡,斯皆用武询谋之效也。恭维陛下神武默运,禦戎却敌,天人助顺,一举而亟清江淮,再举而可复疆土。而乃谦冲退逊,参古酌今,以善后计,下询旧弼。臣顾念宿遇,披露肝胆,竭其愚忠,精思熟讲,祈补万分之一,辄效愚论,藉万全以为元老,决战以为将军,相与问答,以为陛下献,惟陛下优容而过听之。其辞曰:决战将军问于万全元老曰:「今天子之驻跸三吴也,盖得兵家之三势焉。曷谓三势?一曰气势,二曰地势,三曰国势,凭三势而命将杀敌,无往而不济。于时逆刘干纪,金敌济师,窬我长淮,窥我江表。明天子上承悔祸之天意,下慰厌乱之民心,以赫厥怒,旗建泰一,亲总六师,将士奋勇,人倍其气,雷动焱发,山摇谷荡,得气势也。长江天险,巨舰鹘飞,一卒当江,万夫莫渡,得地势也。辨其曲直,知其逆顺,察其饥饱,以壮击老,以生击死,以饱击饥,得国势也。以此三势,按甲江上,时遣轻锐,所向必克,丑虏就擒者不啻千百,签军投降者动以万计。势穷力蹙,知曲之不可以敌直也,知逆之不可以敌顺也,知饥之不可以敌饱也,潜师夜遁,寨幕乌集。当此之时,我乘势越淮而袭捣其巢穴,如破竹建瓴之易,而乃踌躇淮甸,疑虑未进,蒙窃惑焉」。万全元老曰:「嗟乎!以若所谓善也,吾之所乐闻也,方且图之再焉。将军之所谓知其一,未睹其精者也。仆请为将军略举其凡,而将军必能索其至焉」。将军曰:「唯唯,惟愿闻一二,以发愚蒙」。万全元老曰:「禦戎之要,来则惩而禦之,去则守而备之,不贵追也,故鲁庄公追戎于济西,僖公追齐师至于酅,圣人之于《春秋》,皆书以危之。且虏之奔北,尾击过淮也,可谓远去。诸葛孔明曰:『未得战地,虽见大利,不前趋之;未测彼情,虽谓羸弱,不进攻之』。贼无故退军,勿进攻之。设若我师犯此而前追于淮北,生灵涂炭,人人怀归,如流离赤子之思念父母。其求救也,如大旱之望云霓。奈何馈饷千里,士有饥色。若其略地就粮,则失遗民之望;若其飞刍挽粟,则艰漕运之计。本图却敌以安群情,无或动群情以资敌。故未可急追,以侥倖一时之功;要当爱惜寸阴,以图善后之计。事稍前定,举而措之万全之地,盖未晚也」。将军曰:「曷为善后之计?又曷为前定耶」?元老曰:「审攻战之利,得守备之宜,尽措置之方,明抚绥之略,然后可图也」。「曷为抚绥」?曰:「夫金敌所驱而战者,两河之民十之七,九州之虏十之二,狄人十之一焉尔。主兵甚少,怨雠居多,彼何所利?吾能取彼怨雠而抚之,则为我利矣。投降之签军、就系之酋长,既贷之以锡其类,宜优恤以劝其来者,或给佃淮南之田以养无禄之人,或添差缺员以禄有官之士。其有智虑者与有材勇者,寘诸军中,各随其宜而无失所之嗟怨。庶使两河九州之众闻风怀惠,携持而来归。一旦驱而之战,以夷狄攻夷狄,利莫大焉。不惟此耳,关中诸叛如巨师古辈以不快于王似而去之,孔彦舟以雠嫌权邦彦而去之,初非本心。傥能遣使间道以往谕上德意,而后以恩私结之,俾其自效,彼将衔恩感义,幡然改图,领所部而献虏俘于行在矣。李成、徐文辈于是乎知伪齐之不可以庇身也,气丧胆落,朝不谋夕,亦将悔过效顺,请命之不暇,不然其徒亦将斩首而来献矣。所谓明抚绥之术,其概如此」。「曷谓措置」?曰:「恢复之计不患逆刘之难除,患金狄之未衰;不患金敌之未衰,患吾措置有失缓急。缓其所急则图成长久之功,急其所缓则效见目前之利,失之毫釐,差之千里,可不慎乎?夫立国者莫大于形势,得形势者制人,失形势者制于人。昔李希烈欲破寿春以趋江都,张建封围霍丘以精兵游击,而希烈为之遁长江,得形势,卒保江淮。苻坚东略至泛长江,谢幼度以八千之兵阻淝水而破苻融,数十万之众弃甲宵遁。于是径造涡颍,经略旧都。周世宗用王朴之策,下江淮,屯兵涡口,以克寿春,卒取淮南十有四州以为界,岂非得形势?今日之计,莫如屯据淮甸,置帅寿春,而真、扬、庐、濠,于文武臣中择才能守之,以藩篱江表。夫荆南古荆州也,北窥中原,东瞰江表,三国必争之地,吴不得吴,蜀不得蜀,魏不得魏。为今日计,当军其要害以为吴越之屏,以为巴蜀之防。夫三秦四塞之国,巴蜀转漕给军之地,昔秦恃崤函褒陇之险以囊括四海,汉高祖之王汉中,收用巴蜀,还定三秦,以有天下。今也巴蜀仅存而三秦已失,为今日计,当固蜀复秦,以为后来之图。是宜申命都督,下令荆襄,戒严警备,常若寇至,飞檄川陕,蓄锐控弦,观爨而动,以为掎角制胜之势。使彼欲南攻,则右有西师之可虞;彼欲西寇,则左有王都之可虑。此皆在所急而不可缓者也。所谓尽措置之方,其概如此」。「曷为守备」?「《兵法》曰有馀则攻,不足则守。《传》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昔晋人禦秦,深垒固军以待之,秦师不能久,此善守也;楚为阵而吴人至,见有备而返,此善备也。莒以恃陋而溃,齐以狎敌而歼,郧人次郊而不戒,莫敖小罗而无次,皆守备之不谨也。为今之计,无恃敌之不来,恃吾有以待之可也;无恃敌之不攻,恃吾之不可攻可也。修明攻守,拔用才能,推诚以与,使乐于用命,悦以役人,使久而无倦。召募乐斗之士守险淮济,激厉土豪之雄益寨泗水。遣间牒以察其情状,广耳目以伺其奸诈。经理残破之邑,劳来归业之民,恩信号令以结人之心,信赏必罚以尽人之力,理财以给犒士,营田以助兵食,补苴罅漏以为他图。所谓守备之宜,其概如此」。「曷谓攻战」?曰:「两军争雄,伐谋为上,其次知彼知己,可以取胜。要在料度人事,较量众寡,审方圆胜负之势,识劳佚浅深之谋。见可而进,知难而止,因利乘便,合变应权而为之。以此攻战,何往不济?所谓攻战之利,其概如此。虽然,于斯四者,又有先后之序焉。先明抚绥之略,然后可以语措置之方;得措置之方,然后可以语守备之宜;得守备之宜,然后可以语攻战之计。于是乎乘天时,择地利,因人和,振旅电击,诸路响应,躏轹淮、汴,蹂蹈济、郓,凭轼而复伪齐之城,横赵、魏,历雁门、大行,而传檄乎燕云之外,于以奉迎二圣,定乱中原,于铄中兴,可不务乎!《中庸》曰『事前定则不困』,而又何急焉」」将军曰:「蒙昔闻智者不后时,勇者不常决。又闻战以气胜,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善用兵者用其朝气,击其惰、归,此不可失之时也。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猛虎之犹豫,不如蜂虿之致螫,愿元老图之」。元老曰:「不然,鸷鸟之将击必匿其形,猛兽之将搏必伏其身。兵,危道也,能而示之不能,勇而示之怯。卑以骄我,佚以劳我,彼殆将以诱我也。昔楚武王侵随,行成而归,斗伯比请羸师以张之。随侯将追楚师,季良止之曰:『楚之羸,其诱我也,君何急焉?君姑修政,庶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今之敌人潜师而北,必盘礴徘徊于宿、亳、徐、淮之间,必请营粮济师,待时而再南来,声东击西,攻吾不备,出吾不意,而出没于荆襄之间,睥睨楚泽,乘桴而下,合洞庭之贼,相与为水攻之谋,益以步人,水陆俱下,使吾守株于前,而长江之险已夺其后,则将奈何?与其急于目前之追奔,不若修政以为善后之计」。曰:「曷为修政事」?曰:「若所论四者是也。虽然,修此四者,又有本焉。《书》曰『民为邦本』,《易》曰『上以厚下,安宅能固本』。而厚下者,当知今日地之蹙狭而有以扩其不忍之心,察恤民之彫瘵而有以固其爱戴之心。军需之费,力役之征,有不得已而出于民者,诏令丁宁,当惜民力,使官吏并无缘为奸,田庐有乐输不厌之勤。内之远迩众庶,三军上下,相与一心;外之两河遗民,九州旧俗,相与并力,所助多矣。使天下皆曰今天下有道如是,金人之多行不义,伪齐之去顺效逆,虐用其民,弃民久矣。弃民则失助,矧前日之举,起意于逆刘,金敌为之助,得利则归功金人,失利则为刘贾怨。淮甸之役,既不得逞,所丧又多,自兹伪齐取疑于金敌矣。主客相疑,上下失助,因以举事,则于战何有?孟子曰:『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诚能孳孳于四者,蚤正素定,然后奋威诸路,连衡以进,决有成功。若徒知目前追击之利,未知善后之大计也」。言未卒,将军愀然改容,低首自失,逡巡避席,再拜稽首曰:「韪哉,非固陋之所能及,不图今日发醯鸡之覆,廓然识万全之策也」!将军既退,元老三复沉思,视倏忽而无见,听惝恍而无闻,若戴云气,乘虚无,浮游乎寥廓,如见箕子告之以为武王陈《洪范》曰:「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子孙其逢吉。汝之所论虽得于千虑,而单闻浅智,昧于事机,未可以为确论。请献诸天子,参诸群策,质诸庙谋,而断自神算,庶几其可也」。元老于是如梦觉醉醒,仰天而叹曰:亶哉其然乎!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仆不得而容其喙矣。
段拂教授字序 宋 · 葛胜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三、《丹阳集》卷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平顶山市临汝镇
武威段拂,字去尘,金陵学士大夫也。余为汝州始识之,周旋既习,因告之曰:尘固当去。昔楚三闾大夫曰:「安能以皓皓之白,蒙世俗尘埃乎」?谢幼度之亲讥其学识不进,曰:「为尘雾经心,为天分有限」?又六入之尘,实与觉背;背尘始能合觉。凡此皆尘之宜去者也。王导举扇障西风,曰:「元规尘污人」。王戎谓夷甫:「自是风尘表物」。夫元规虽有当国召苏峻之失,终不失为名士;而夷甫作三窟以自固,季年谄石勒以祈免死。虽「尘污人」与「风尘表物」皆未必信,要之论人物者,以濯濯绝尘为贵也。今吾子气调迈往,辅以学问,为文词卓然绝去翰墨常径,分教三郡,所至人士皆喜之,慈祥粹和,与物无忤,不必矫揉,自与道合,岂复有尘可去哉!荀卿子曰:「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国君之宝也」。国有大议,奋然撄鳞逆耳,规欲排难解纷,而宁以身为僇辱,百世之下,犹凛凛有生气,此岂患失鄙夫所能为哉?吾闻士不自轻,然后能任天下之重。吾子敛然靖退,自遇若九鼎,他日进未易量也,愿以宝辅若宝臣为字。
汉光武论 宋 · 何去非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六五、《何博士备论》卷上、《崇古文诀》卷三二、《唐宋名贤确论》卷五、《历代名贤确论》卷四八、《古今人物论》卷一三
师不必众也,而效命者克;士无皆勇也,而致死者胜。古之人有以众而败,有以寡而胜者。王寻、王邑以百万而败于三千之光武,曹公以八十万而败于三万之周瑜,苻坚以百万而败于八千之谢玄是也。夫率师百万以临数千之军者,必胜之军也,然有时而至于败者,骄吾所以必胜,而以轻敌败也。提卒数千以当百万之众者,必败之道也,然有时而至于胜者,奋吾所以必败,而以致死胜也。夫兵多在敌者,智将之所贪,而愚将之所惧也;兵寡在我者,愚将之所危,而智将之所安也。多固可惧,而我贪之,恃吾有以覆其骄也;少固可危,而我安之,恃吾有以激其奋也。提数千之兵以抗大敌,使人人自致其死,而忘其为数千之弱者,易能也;连百万之众以临小敌,使人人各效其命,而忘其为百万之强者,难能也。何者?弱则思奋,而强则易懈故也。弱而奋,则奋者其气也;强而懈,则懈者其情也。于气则易乘,于情则难率。因易乘之气而激之,故有以寡而胜者矣;就难率之情而驱之,故有以多而败者矣。是以古之善论将者,必知其所以胜任之多寡,苟非所胜任,虽多而累矣。韩信以高祖之所胜将者十万耳,而其自谓,则虽多而益办也。是以古之善将者,其用百万如役一夫。分数既定,形名既饰,节制素明,威赏素著,有术以用其锋故也。赵括一用,赵人四十万束手而就长平之坑者,败于众也。王剪必用秦军六十万,然后取胜于荆者,办于多也。汉高祖尝一大用其军矣,劫五诸侯之兵合六十万以攻楚也,而项羽逡巡以三万之锐起而覆之,濉水为之不流。此将逾其分,而韩信之所忧也。曹公之于兵也,巧谲奇变,离合出没,其应无穷,白首于兵,未尝不以少敌众也。卒丧赤壁之师,而成刘备、周瑜之名者,骄荆州之胜,恃水陆之众,而败于懈也。方寻、邑百万之众以厌昆阳,其视孤城之内外者皆几上肉也。然而光武合数千之卒,申之以必死之誓,激之以求生之奋,身先而搏之,则其反视寻、邑之众者皆几上肉也,是以胜。虽然,是役也,人以其为光武之能事,而莫知其所以为能事也。唯诸将观其生平见小敌怯、见大敌勇也,皆窃怪之,而不知光武为是勇怯者,乃所谓能事,而皆以求胜也。夫怯于小敌者,其真情也;勇于大敌者,其权术也。敌小而怯,怯而戒,戒而励,胜之道也;敌大而勇,勇而决,决而奋,亦胜之道也。于敌之小而示其真情,是以不易胜之也;于敌之大而用其权术,是以不畏胜之也。光武非特能以少败众也,固又至于多而益办也。呜呼,光武之于取天下者,亦何独不出于真情之与权术欤?顾人莫之测耳。始伯升之结宾客喜士,规以诛莽,以复刘氏,而世祖乃独事田业、勤稼穑而已。故伯升比之高祖兄仲,而人亦以谨厚目之,不意其有他也。及其部勒宾客,绛衣大冠而起于宛,则勇决之气又有过于伯升者焉。夫光武意之所以在莽者,岂一日之间耶?然于莽之世,而为伯升之所为者,固亦危矣。是以光武之独事田业为谨厚者,其权术也;卒然而起,绛衣大冠者,其真情也。故伯升首事,而光武收之。呜呼,英雄若世祖者难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