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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形势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愚谓天下要令有势而后以道运之,譬如善奕,用棋不多而得势已广。
今日之建置,他日之补就,如丝贯绳联,不见间隙可乘之处,而后大势定。
夫惟势定,故四方耳目趋于势之所重,以决其功之可立。
六朝以来,其进取中原者不乏,然而知进而不知所以为后顾之计,如驱子弟以斗之通衢,不幸力竭,反顾其家则远而无所告诉。
殷浩陈庆之不足道也,桓温谢玄刘裕吴明彻,皆有破竹之势,而不知所以委重,故一朝涣散,前功尽废。
世尝谓项羽既取关中,乃退都彭城,以成沐猴之讥。
愚谓项羽不失策,特悟之太晚,故后世得以成败立论耳。
方羽之既杀会稽假守也,使之略建立根本而后遣心腹渡江,身据山东以观中原之困,徐起而乘之,则伯业已成矣。
项羽刚躁欲速,新得会稽,客主未定,乃驱人之子弟以渡江。
既得关中,自觉其客寄之难,乃复归重于山东,顾已无及矣。
凡今天下之势,所委重者何也?
长江之南,建康为重,频年有望幸之意。
临安驻跸已踰三十年,兵民井邑,卒未可动摇,而应接江、淮,则疑于迂缓。
愚常观太宗皇帝新一天下之心,首以真宗皇帝开封府事,非徒使之知民间利害而已也。
监国抚军,以缓养急,圣谋深远,其孰敢议?
又惟宋元嘉中王玄谟彭城要兼水陆,请以皇子刺史
至魏佛狸声言渡江,而建康列戍至于亘七百里所,使佛狸不敢轻进者,臧质盱眙武陵王骏彭城也。
方今建康左控姑孰而右引京口,古来守禦胜策,如胶柱调瑟,苟非其人,言之何益?
恭惟修复陵寝,自是天家大事,亲王既出阁,愿付之以建康留钥之权,内增帝室之重,外系民心之一。
徐观晋、宋所以经营彭城之势,使其他日可以用山东而临中原,则广陵淮阴以东可以列戍相望而制之于此矣。
凡天下之事,图之于目前者,未若先定其势之为不可胜也。
我有不可胜则彼欲求胜者,所以成吾必胜之势。
法太宗之神谋,近取彭城之制胜,归重建康,其为先乎?
分重地以委心腹论 南宋 · 李石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六四、《方舟集》卷九
愚闻之,用意于悠久者,视目前为轻而意外为重,是故智者不以其所重易其所轻。
凡人之有所甚爱与夫有不欲者,情也。
情用于所爱,故目前之轻或享其逸;
情忽于所不欲,故意外之重或废于劳。
岂特人情之不自觉,亦私欲胜而不自知耳。
孙武宫人,穰苴刺庄贾魏绛杨干,此所谓激之使奋,盖善权轻重而深明劳逸者也。
夫居其轻且逸而不自忧,此孙武、穰苴之所不堪也。
方今天下轻重之权制之于上,目前之所忧,或不分任天下之重,而意外之忧,尝以施之所不欲之人。
故任其重者或无激昂之意,窃尝羡慕于安逸。
愚尝怪东晋其清谈风流如温峤庾翼谢尚谢安父子,其于庙朝未尝无萧然出尘之意,至于临戎制胜,率先武夫而使之信服。
温峤能制陶侃谢尚能抚姚苌庾翼能知桓温谢玄能御牢之,彼岂无所以素折其心哉?
六朝守禦要地如淮阴雍丘合肥钟离
历阳,虽外迫彊敌,多以轻裘缓带临之,而今顾尽以责疏远之臣,或遥隶于大府,此于轻重劳逸或有可议也。
六朝之重地亦不常,其重在镇守,或自江陵而移上明,或自巴陵而移武昌,惟因地制重耳
侍从而上,岂无昔人、庾、王、谢之望者,特其功名未建耳。
愚愿今日之重地分以委之,许之各置亲兵,各假以兼督之,以分边方之忧,数年之后,必有卓然可观者。
此其所以轻重劳逸也。
凡今天下有所谓重且劳者,临事之急而后托于非腹心之人,则彼不怨必惰矣。
用意于悠久,则先托于吾之素爱而后可也。
论和议疏绍兴八年十二月 宋 · 莫将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三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四
臣窃见近者金使来聘,且许交河南地界,还梓宫,归东朝、渊圣、皇族,议者杂然,益以为诈己,而见行人过索礼仪,又肆臆度之说。
何众人之难晓,一至是乎!
夙夜以思,天之所以纯佑陛下,无过此举,深虑臆度之说少眩圣意,陛下惜一日之屈而堕其初心。
臣闻夷狄乱华,无甚于晋。
十六国之长雄于中原,相共吞灭者皆夷狄耳。
苻坚一举而败于合肥李靖谓非谢玄之善,乃苻坚之不善,盖时为慕容垂所陷也。
由是言之,纷纷者之论,谓养吾兵威,一举而足以灭敌者,亦不通乎古今之说也。
孟子曰,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畏天者也。
陛下以太王之心,行勾践之策,达孝于父母,致恭于兄弟,敦睦于九族,一举而悉如吾志,此天相陛下之明验也。
臣闻兴师十万,则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此危道也。
今日之议成,虽未可以去兵,而亦可以少休兵矣。
夫国虚则民贫,民贫则上下不亲,敌攻其外,民盗其内,是谓必溃,此今日四川之事,大可虑也。
今日之议成,则兵之戍于外者可以移于近,兵之冗于食者可以汰而减,兴农而省馈饷,俾四方万里,举无科抑怵惕之劳,顾不可乎?
今关市重敛,商贾不通,财货彫虚,钱宝空乏,公私扫地赤立之际也。
今日之议成,费可渐积,商可渐通,钱可渐增,变惊扰之习为阜民,归迁徙之劳为永业,俾城郭郊野,举有还定之安,顾不可乎?
是四事者,至易晓也,而纷纷之说,犹不喻焉,盖亦未之思耳。
或者又曰,无约而请和者,谋也,卑辞而益币者,进也。
臣应之曰,陛下遣使以和请,敌以和应,非无约而请也。
使人之来,徜徉境上,举止甚高,言辞颇倨,非卑辞也。
敌以和应,出于实矣,在我所以自治而待之者何如耳。
非谲奇无以息寇,非阴谋无以成功,臣于此多有说焉。
使获奉清闲之燕,以毕其说,非特臣之幸,实天下之幸!
上宰相书(时在书省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拙斋文集》卷七、《宋史》卷四三三《林之奇传》
九月某日,具位某,谨斋沐惶恐,百拜献书于某官钧座。
夫所贵乎豪杰名世之士者,惟其能任天下之重也。
任天下之重者,必能以其身当天下之患。
卒然犯之而不慑,吾固有以待之者矣;
无故惊之而不动,吾固有以察之者矣。
夫然,故雍容庙堂,而精神之运可以折遐冲于万里之外,诚非凡庸之见所可俄而测度也。
《易》曰:「雷风,恒,君子以立不易方」。
夫迅雷风烈,有可畏之威,而且出乎人之所不意,在常人之情鲜不为之变色,易操而由。
君子处之,方且优游无事,其所立之方未尝辄易。
何哉?
彼诚知雷风之所自来,而识其势之所极,则虽历万变,而吾之所立常自若也。
不有雷风,又何以见君子之常乎?
苻坚拥百万之师长驱南伐,为晋计者亦急矣,谢安石乃于此时命驾登山,围棋赌胜,镇以和静夷易,若未尝闻者。
本朝景德澶渊之役,戎骑大入,充斥河朔,先正寇莱公实建亲征之议。
章圣皇帝每使人视相国何为,则曰酣寝中书,鼻息如雷。
此两贤者,苟谓其漠然曾不以经济为意,则夷考其时,选将厉兵、秣马储,以为战守之备,无一不足者;
而谓其诚有所图回注措,又未尝见其为之之迹焉。
究其所以然者,德操而后能,能定而后能应。
临机制变之道,固如是也,不如是,世亦何贵乎豪杰哉!
某愚不肖,昧于治道,窃观朝廷与北边讲信修睦,固结和好,以休兵息民,民之不识干戈战斗之事者,二十年于此。
迩者道路传闻,若有变于畴昔。
中外人情,以浅意料之,以私衷度之,初不能无疑信相半乎其间。
独幸夫庙堂之上,深图远算,固已前定乎胸中,而视彼之从违去来,未尝不置之度外。
故其不易方于所立者,如山岳之不可摇,而民情赖之以,国体赖之以宁。
是岂褊中狭量、轻愠易喜者所可涯涘哉!
夫鸷鸟将击,必匿其形;
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声。
匈奴匿其壮士肥牛马,但见其老弱羸畜者,是乃所以要利而欲战也。
使彼诚有意于用兵,则其谋愈深,其迹愈匿,必将示我以无足畏之势矣。
今则不然,兵之未动,而其所经营都邑、器械、川陆、道里、土功之役,凡道路之人举得而知言之。
其然,岂其然乎?
胡人之俗,于窟穴,而以水草为生,射猎为娱。
其转而居幽燕,固已出于不得已,而非其心之所乐矣。
大梁,我中国之旧都也,彼何乐于是,而欲亟居之乎?
使其果迁而居焉,亦岂彼之福也哉!
赫连勃勃亟战有功,群臣劝其舍统万来居长安勃勃曰:「我岂不知长安历世帝王之都,沃饶险固,然魏与我风俗略同,土壤邻接,自统万距魏界裁百馀里,我在长安,统万必危,若在统万,魏必不敢济河而西」。
勃勃此言诚是也。
都长者虚名耳,而失统万之实利焉,则赫连夏必不为也。
汴都之距幽燕已远矣,而幽燕距彼之窟穴又其甚远,彼曾不顾两河结集之党乘其前,诸蕃部落之强捣其后,乃舍实利而徇虚名,独无赫连勃勃之虑乎?
刘元海石勒苻坚慕容垂皆英武绝人,足以雄视朔漠,其所以经营中夏,不旋踵而覆亡辄及之者,惟其不自安于毡裘之俗,而侨寓于冠带之乡,如栖虎豹于江湖,束猿猱于圈槛,岂能一朝居耶!
故凡近日传闻已甚之谈,疑似无实之迹,皆未必然也。
然有一于此,天下有大信,惟中国礼义之乡为能守之,惟仁圣之君、忠厚之佐为能履而行之。
春秋之时,秦、楚、齐、晋诸国日寻干戈,以征讨,而会盟兴焉。
始未尝不相要以信,而其口血未乾,渝盟以逞者众矣。
何则?
信固难守而难行也。
君子能为可信,不能使人之必信。
我之能信可必也,其能使他人之心亦如己之心乎?
娄敬为汉建和亲之议,以谓天下初定,士卒罢于兵,未可以武服也;
冒顿以力为威,未可以仁义说也。
诚能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冒顿在固为子婿,殁则外孙为单于,岂尝闻外孙敢与大父抗礼者哉?
司马温公论之曰:「骨肉之恩,尊卑之序,惟仁义之人能知之,奈何欲以此服冒顿哉!
冒顿视其父如禽兽而猎之,奚有于妇翁」?
此其意盖谓冒顿禽兽之心,固难以信义望也。
使彼诚能推信义于人,而必不肯残民于锋镝之下,则固不忍为鸣镝之事矣。
彼则有大忍焉者,而吾顾以常不忍人之心望之,娄敬之术疏矣。
今之南北通和盖二十年,久于和而不欲复战者,亦人情之常也。
茍不欲复战,则其所赖于和者重。
彼知吾之重于和,故每出其虚声,而示吾以欲战之意,非其果欲战也,将以吾和也。
是以常执其机以要吾,而吾必黾勉以从之。
如是而和,故信不可保,而其和难必也。
欲和之可必,则宜无惮于战。
以战而和,其机在我,然后操纵予夺,惟吾之所欲为。
章圣澶渊之役,既与契丹约和之后,中国长无北顾之警者,用此道也。
契丹拥兵南来,其意固以中国为厌兵而惮于战斗也,曾不知吾中国所以为战守之备者有素矣。
当是时,虽朝臣有献避狄巡幸之策者,而独毕文简公寇莱公力赞章圣为亲征之举。
虏人既不利于北平,又败于保州,又败于定州,知中国之有守备而无畏乎战也,于是情见势屈,而王继忠致书石普,始以虏人之意来求和。
由是曹利用衔命出使,以议和好,而亲征之行初不为之少辍也。
夫其始为亲征之计者,以虏之欲战也;
彼其既请和而通使,则不战必矣,銮舆固可以毋动矣。
章圣皇帝方且谓辅臣曰:「戎人虽有善意,国家以安民息战为念,固已许之,然亦宜为之备。
朕已决成算,亲励全师。
况狄人贪惏,不顾德义,若盟约之际别有邀求,当决于一战。
可再督诸路将帅速会驾前」。
仍命陈尧叟乘传赴澶渊北寨,密谕将帅整饬戎容,以便宜从事
由是大驾顺动,亲督六师,临幸澶渊,欢声沸腾,士气百倍。
虏人再失酋帅,禠气夺魄,求哀请命,惟恐不免。
至是而后,许之以和,故能使狼子野心审知战之为害,和之为利,乃可长久也。
彼其人怀章圣之恩而不忍负,畏章圣之威而不敢犯,虽百年无战可也。
由是知和则不战,战则不和,而无惮于战者,是乃所以为和也。
今之欲使北边保其和而不失者,惟其以章圣澶渊之役为法,无惮于战而已矣。
茍无惮于战,彼其万一不顾和好之重,而称兵以南来,则吾所以待之者,亦惟声其背盟之罪,而会师以北讨,有进而无退,此不易之至计也。
《书》曰:「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
将欲有事而无惮于战,必于无事之时先为可战之备以待之。
战之所须者不一而足,士马也,器械也,城池也,赀粮也,刍茭也,舟楫也,俱不可以无备,而其要则以人材为先。
两军相交,惟人材之裕然有馀者胜,而势之强弱、众之多寡不与存焉。
谢安石苻坚淝水,议者以为幸而胜,非也。
之发长安,戎卒凡十馀万,骑二十七万,号称百万,旗鼓相望,水陆齐进,其势非不盛,而安石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幼度为前锋都督,与谢琰桓伊帅众共八万距之。
虽众寡不敌,而较其人材之优劣,则幼度之徒固足以吞苻融姚苌辈有馀矣。
之登寿阳,望见兵部陈严整,顾谓曰:「此亦劲敌,何谓弱也」?
观此,则晋之人材可知已。
是以虽有如林之旅,而其将士不竞,则见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兵,而闻风声鹤唳,举以为王师至,又奚以兵多为哉!
故养人材于无事之时,以待有事之用,不可不以为急先务也。
凡天下之所谓人才者三:其一曰文章华丽,可以丹青帝典、藻饰王度者;
其一曰持身严,操行确,所为周备谨密,初未尝有纤瑕微颣之可指者;
又其一曰沈实通敏有用之才,可使谋帷幄、专方面,而能难于犹豫之,应变于斯须之顷者。
三者皆才之可贵者也,而有用之才为最难得。
此其为才,以文采则未必过人,以细行则未能无缺,而沈实确然,有益于世。
故为国家者,养才于閒暇之时,以待仓卒之用,必多得若人而后可。
由前二者之才,其文非不工也,其行非不谨也,以之当平居暇日,羽仪朝廷可矣,一旦乘之以缓急,往往如贾谊所谓见利则逝,见便则夺,茍免而已,立而观之耳,有便吾身者则欺卖而利之耳,非所与共患难者也。
庞士元曰:「儒生文士岂识时变,识时变者在乎俊杰」。
然则考其可与共患难者,亦在多得夫识时变之俊杰,讵可以专仗乎儒生文士哉!
今之人材,弹冠应聘而至,星列棋布乎职位之间,可谓甚盛矣。
然由前二者之才则多,而由后之所谓用之才则或者犹患其寡。
夫有用之才必待用而后见,今其未用之于临机制变之地也,何从而知其为寡乎?
盖以近十馀年来,凡任职乎百官有司者,其畏谨退缩常有馀,而肯为朝廷慨然任事者寡也。
事无难易,惟在乎任之而已。
平居而肯任事,是乃有事之日所以能任患也。
边鄙不耸,上恬下嬉,惟是簿书期会之间,循绳墨、守规矩之不暇。
茍有一利之可兴,一害之可除,虽心知其然,而嗫嚅趑趄,畏首畏尾,远嫌者不肯议,避谤者不敢为。
如是而冀其任患,未易得也。
用人之道犹张弓,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
文章行艺之士不乏于此时,訚訚秋秋,如是足矣。
惟是用之才、智谋之士,可以备烦使而膺剧任者,要在于求之不病其广,得之不厌其多。
所得之无穷,则其应天下之变亦且无穷矣。
章圣澶渊之役,其一时人才所赖以制敌者,以其文章言之则未必工,以其细行言之则未能无缺,所以能挫强敌而夺之气者,一皆可用之实才尔。
故其扈驾则王超李继迁高琼,其守禦魏能石普张凝田敏王玙贾宗李延渥,其漕运则张齐贤丁谓董龟正、李亚荀,其约和则曹利用,此其大略也。
若其他姓名见于国史者甚众。
凡此人材,非其至于有警而后求,临战而后得也,其养之有素,则纵横颠倒,惟吾所用尔。
盖天下之才随叩而鸣,随唱而应,未有吾以是求而彼不以是至者,特患不知养之于无事之日,而欲用之于有事之时,则仓皇四顾,莫知所为,果能大业而立大勋乎?
譬犹养木者必有以灌之溉之,则可以冀其为栋梁之用;
养马者必有以刍之秣之,则可以冀其为致远之用。
彼其号为实用之才、智谋之士,亦必翘然有以自异于人,而不甘与凡下者伍也。
养之于閒暇,则为机益深,为力益锐,为志益广,出而任国家之事,宜其绰绰然有馀裕矣。
不养而求其用,是何异不灌不溉而欲木之支大厦,不刍不秣而欲马之致千里,胡可得哉!
伏惟秉钧之下,以章圣之既效者创为一定之规模,主张而力行之,则吾国益强,吾政益举,内治已立,何外攘之足虑哉?
区区管蠡之见,幸赐钧念,某下情𢥠惕之至。
上宰相书(时任福建市舶 南宋 · 林之奇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三、《拙斋文集》卷七
某冥顽之质,畴昔门下知奖成就之大赐,缺然未知所以报称洪造之万一者,而疾病痼之,俾不获以驽钝自效。
今者恭遇钧旆还朝,再持魁柄,以弥纶海内之务,赞翊圣主,登崇英俊,以开创太平之基业。
某当此千载难逢之会,幸而沉痼有瘳,诚愿伸喙披臆,一展胸臆之所欲言者,以图报恩造之万一,岂敢泯默以自弃于妄庸无取之域哉?
某窃观圣朝近日厉兵积粟,修车备器,图为大举,将欲蹙牙犁庭,深入朔漠,禽颉利,朝呼韩,以纾吾中原士马之愤气,尽还祖宗之土壤,盖有日矣。
庙朝之上,宗工硕德讲之既熟,策之既精,方且旁诹博访,不遗一介之善。
此正儒学之士披肝胆,露情素,以自竭智勇之秋也,果宜隐情惜己,自同寒蝉哉?
某切有区区蠡管之见,愿借竿牍之勤,致诸门下,自谓稍合时宜,未知果可以裨助朝议之万一乎?
姑试陈之,惟门下择焉。
某窃尝谓天时有机,地理有宜。
行其机,天不能使之败;
失其宜,地不能使之胜。
是以自古英雄之大有为于世,豪杰将欲出而赴功名之会者,固自有进取之常势存焉。
唐一行两戒山河,分为南北二纪。
南纪之地,经纬吴楚,缠络江汉,雄据山河之半,而惟以巴蜀为负险用武之国。
盖巴蜀者,南纪之首,而江汉上流固其尾也。
昔者三国鼎峙之时,刘备得其首而尾不掉,孙权得其尾而首不振,是以两无成功。
孙权之于吴,非无贤能,非不英武,然而算计见效,卒以不赡者,何哉?
盖由江左以图中原,非所谓进取之常势;
而其进取之常势,实在南纪负险用武之国,则巴蜀是也。
古之人由江左而得中原,收成功,蒙显效,盖有之矣,刘裕桓温其人也。
之举也以先得李势裕之举也以先平梁益,莫非用以为资也。
然则由江左以图中原,必以巴蜀为进取之常势,其理昭然无疑矣。
譬之人之四支百体,平居暇日,脩容仪,饰言动,固不可以阙;
一至于与人斗,则用力举在其首焉。
有与人斗者,不由其元首之力,而可以求胜乎?
江左而图中原,纵使其兵谋将略能以侥一时之胜,如周瑜赤壁谢玄淝水,论其势力之所至,固宜有天下大半,而曹操苻坚厄于此时,一败涂地,濒于死亡,不能自振,宜其乘胜席卷中原之地,以全三光五岳之气,立成帝王之业,为万世社稷永永之传,此破竹之势也。
然而吴、晋之所幸者,惟此一胜耳,一胜之外,曾不得中原尺寸之地,是何耶?
盖由江左而图中原,必非进取之常势,虽乘此二胜者尚且无以善其后,而况其琐琐者乎?
朝廷比者肆六月北伐之师,前茅所指,曾未旬浃,遽已有虹县符离之捷,捷音所暨,驩声喜色,周浃环宇。
某于是时,实持此窥管之见,固执不变,方且以平昔胸臆之所怀者为王师旦夕虑之。
偶有专介部本司纲运,至淮上,某不避僭越,以区区此言为督府参赞舍人诸公言之。
未几,忽闻王师覆于符离,其所挫衄,视畴昔之胜有不足偿者。
某妄庸人,岂敢缪谓未战而能知败徵?
盖以天时之机、地势之宜而审观之,实见夫是理之昭然,是以设为不易之论如此。
今既噬脐之不可悔矣,敢复以是为门下献。
窃谓王师他日必欲北首以图中原,复故壤,其势必宜用巴蜀为资。
诸葛孔明所谓天下有变,则一军向宛,一军出秦川者,此实不易之常势也,桓温刘裕之功可睹矣。
或乃浮江涉海,以下梁宋,举齐赵,平燕绝塞,径拔虏庭,此非不可以望隽功;
抑形不便,不利,非所谓进取之常理,则必不可以一望十全之功也。
夫兵不厌权,时焉而已。
先人有夺人之心,震霆不及掩耳是也;
后人有待其衰取果者,须其自落是也。
王师曩日既已惊泗、宿,震亳、汴,一胜一负,更相乘除,则彼既知掩耳于霆震,而不失为夺其心矣。
为今之计者,固当巽以行权,遵养时晦,假之岁月,谨吾内脩外备,使江淮藩篱之圉截然有不可犯之,然后为进取之常势,因用巴蜀为资,出于负险用武之国,以乘其自溃自落,然后取之,不亦便乎?
政不宜若是其亟。
某眇才疏远,率尔有言,僭干于庙议,诚为犯分,诚为躐等。
顾以受门下深知,政图所以裨补万一。
用之所在,迟之岁月,不可追悔者,是以属因专介,即遽为门下言之,诚冀愚者之一得,或有以裨高明之万一耳。
冒黩威严,下情不胜惶恐之至。
经国十论 其一 量敌 南宋 · 程敦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八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八
臣闻敌无常强,由吾有以致其强;
敌无常胜,由吾有以致其胜。
譬之相搏,彼固非有此伎也,特其力之稍悍尔。
彼盖不可与之速较,必退养吾之全力,以乘彼之既老,此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
故强可使之为弱,而胜可使之为负。
不善者悻悻然不顾吾力之不支,而急于报复,屡出而屡败,必自毙而后已。
是以俾敌成常强之势而收常胜之功,岂不谬哉?
是皆恕己而轻敌之过也。
今大耻未雪,大难未夷,枕戈尝胆,以死雠敌,此陛下之职,而亦陛下之责也。
臣岂欲陛下忘敌而苟安耶?
然敌有坚脆,而时有利钝,愿陛下量敌而相时,苟敌之方坚而时之未利,少忍以迟之可也。
况陛下天锡神武,春秋鼎盛,但能修己恤民,强力而不反,则大耻何患不雪,大难何患不夷!
以臣观之,今天下之事,虽汉高帝唐太宗有未能遽辨者。
盖使敌有可投之隙,而时有可为之机,则食不下咽,燎衣濡首,奔走而赴之,犹恐不及。
不然,高帝太宗亦将养晦含垢,磨以岁月,要夫终之必快其愤,遂其志而已。
若务殚其财而竭其力,委常强以张敌之势,捐常胜以侈敌之功,而吾乃判然示其久弱之形与积负之辱矣。
及夫隙至而时来,必将拱手䀝睨而无所措。
此臣中夜念之,不觉涕之流席也。
东晋之世,石虎既死,庾亮颇欲经营中原,而谢玄淝水之捷,宜可鼓行而席卷,然皆不能有为者,政以财殚力竭耳。
是则养吾之全力而乘敌之既老,一举以覆之,与夫屡出屡败,而卒无以快其愤、遂其志者,顾利害甚易见也。
射幸数跌,不如审发,惟陛下留听。
经国十论 其三 练兵 南宋 · 程敦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八九、《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三七
肇强之兵,必少而坚,因弱之兵,必众而脆。
是无他,肇强之兵起于仗义,致死而不顾;
因弱之兵习于久安,畏敌而易动。
寻邑之百万,而摧于光武之三千,由此故也。
是以肇强之兵,法当用其锋;
而因弱之兵,法当作其气然而因弱之兵有愈于肇强之兵者,可以持久耳。
苟能作其气而不轻用之,伺瑕乘衅,以投一旦之利,此苻坚所以终为谢玄屠也。
今日之兵,可谓因弱矣。
其患政在于众而脆,惟能汰而练之,作其气以强其志,使之少而,则可以持久而不殆。
苟徒以兵多之为观美,不唯蠹民耗财,既先自伐,而壮勇者亦将为癃怯之所败,而举不复振矣。
太祖太宗削平僣伪,混一区宇,而当时所用之兵,不过二十馀万,岂若今之厖杂而不问耶?
且古之善用兵者,无出于汉高魏武
汉高以六十万覆于濉水,魏武以八十万衄于赤壁
汉高所用者,劫五诸侯之兵;
魏武所用者,并刘荆州之众。
皆新附客军,未尝汰练,虽众而脆,以故汉高魏武用之,而犹不免于覆衄。
汉高魏武之不及者,又当如何哉?
而尤有深忧者,兵,吾之役也,置之于九天之上,而出之于九地之下,蹈水赴火,宜无不可者。
今乃悍然有难御之态,稍逆其意,则盗库兵,略官寺,纵横而四出。
于是俛首下气,以高爵厚禄而縻抚之。
尝考其故矣,由吾之亡远图而贪近功,使之时效秋毫之力,而为丘山之德于我,是已骄肆而不用,深所不取也。
盖若急汰冗兵而专恤疲民,苟财裕而势便,则锄耰白挺,可以为坚甲利兵之用,何为而不成,何求而不得?
汉之制,南北期门、羽林为天子心腹之亲军,而此又末矣。
同舟而遇风,胡越为左右手,况天下之民乃吾之赤子。
若能垂德施惠,以重结之,则缓急有变,是吾心腹之亲军也,皆可使奋忘以卫上,而致死以雠敌,且知不得专主于安危之权,当有所忌,则不戒而自戢矣。
此转祸之至术也。
代祭张魏公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八、《艾轩先生文集》卷七
一年秋九月既望越六日癸卯,具位谨以牢醴之奠,敬致祭于故丞相、醴泉观使、魏国公之灵。
呜呼!
当代人物,飙驰弗留。
此声历耳,有泪如抽。
公归何所,烂柯前头。
谓言乞骸,将老菟裘
岂曰夜壑,迄无停舟。
今者东维,一星上浮。
亦有巷哭,寒风飕飕。
呜呼悲夫!
要知都督江淮草木。
虽百其身,又焉可赎!
维公是宝,丰年之玉;
维公是爱,饥岁之
白沟以南,黄河之曲,写公赤心,如空中烛。
孰不堕泪,牛马之仆。
呜呼悲夫!
古事重名,唯传一节。
刑维尔咎,教维尔卨。
赤松焉往,是为汉杰
古之盛名,与公同辙。
左袒一呼,如彼烈烈;
捧日而出,俄焉朝彻。
公以是故,而不可涅。
人今祈公,至于大耋。
推锋越河,无乃斩绝。
公每从容,谓之若缺。
呜呼悲夫!
安石声名,喧喧百蛮。
当其甘寝,不动如山。
幼度来前,无画可弹。
我非斯人,若是旁观。
海州初定,晋公乃还。
瞻彼绿野,徜徉其间。
晋公之幕,有陪者韩。
曾是屡书,矫凤翔鸾。
顾我才薄,为之汗颜。
屹屹裴度,堂堂谢安
周郎武侯,维是班班。
百年一息,乃如惊湍。
行道感泣,愁伤肺肝。
哭公百舍,秋菊登槃。
望望悽断,不远馀干
呜呼悲夫!
尚飨!
六朝通鉴博议序论 南宋 · 李焘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六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五二
曰:《博议》之作,臣敢言之。
古帝王之一天下,必先为胜天下之具。
君者胜负之主,地势、民心、兵将、事机皆其具也。
凡欲善其事,必先备其具,况于制敌国、一天下,而可亡其具乎?
圣人初起,妖氛未清,则借险于地,系本于民,寄力于兵,取谋于将,决胜于机,而后可以言战。
虽以黄帝之神,汤武之圣,亡具而战,不能制敌。
若地险而便,民悦而附,兵劲而义,将勇而贤,机至而乘,信能行此五者而以德先之,则可以全天之所付而无敌于天下矣。
江南六朝,冒矢石而战者虽有其兵,授斧钺而出者虽有其将,至于曰地曰民曰机,臣未见其能兼之也。
吴蜀相应如左右手,刘氏有蜀而孙氏不得之,李氏有蜀而司马不得之,慰迟迥入蜀而梁、陈不得之。
惟刘宋、萧齐虽有梁、益而不能合东西之势以诛拓跋,故曰不得其地。
三国鼎分与夫南刘而降,中原之人知有二魏,绝意南顾。
晋元帝以司马子孙渡江而东,遗民故老,堡坞相望,争迎官军,中流击楫又有祖逖
当是时,大河以南皆为晋有,乃以戴若思继之,失民望矣,故曰不得其民。
以至谢玄淝水之胜,王镇恶关中之胜,陈庆之河南之胜,又皆有其机而不能乘,因循卤莽,尝试为之,而归胜负之数于天,其亡具甚矣。
臣因思江左之地,自吴至陈,各据形势为自固之术。
然三百年间,或谋虑失当,或机会失时,或事宜失断。
又于五者之具皆不能兼,此其所以终不能混一区夏。
臣旁采裒类而为之说,非谓专取其长,盖欲详言其失,监彼之失而求吾之所以得,或庶几焉。
西汉名士如贾谊贾山徐乐辈,每论国大事,皆取秦为说。
彼非不知远引唐虞三代以为高,则于当时之事机疏而不近,曷若取其近于时机者而论之?
取其失者而监之,则于谋谟为有补矣。
臣是以集其事实,起自东汉建安五年,至陈祥明二年,遇有所见则表而出之,各为之说,名曰《六朝制敌得失通鉴博议》,合为百篇,离为十卷。
虽其管见不足以上裨天听,而思竭毣毣,一为圣主精言之者,欲成有志复古之功,而尽一介爱君之念耳。
按:《六朝通鉴博议》卷一,四库全书本。
拟上高宗皇帝 宋 · 倪朴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倪石陵书、《敬乡录》卷六、《金华文徵》卷一三、《金华徵献略》卷一○
臣闻智者见成败于未形之前,众人见成败于已形之后。
今成败之势已昭然矣,而劳于国议者且犹为之忧疑,不可不与之辨。
臣谓今贼虏之势其可以必灭者有五,其事势相关而不可缓者有七。
臣请先论其强弱之势,然后以次陈之,为陛下献。
今之进谋者,莫不曰彼强而我弱,彼众而我寡,彼大而我小,强弱不敌,众寡不斗,小大不战,事未可以先举。
夫弱不可以敌强,寡不可以敌众,小不可以敌大,是天下之常语耳,非所以为谋也。
古之人谋人之国者,论其机会之可乘,形势之可胜而已,初不在于他也。
苟以强弱、小大、众寡而言,则秦并六国而强,胡为而丧?
苻坚举百万之众,胡为而败?
不知天下之理,大则易危,小则难倾,强则易挫,弱则难折,是故取大国易,取小国难,灭强敌易,灭弱敌难。
向使嬴秦不并天下,而独据崤关之险,刘、项虽强,能夷而灭之乎?
向使苻坚不有中国,而雄据夷狄之地,谢安虽贤,能挫而败之乎?
此成败之理不在于强弱、众寡、大小也审矣。
秦王之智力百倍于天下,而刘、项不阶尺土之势以灭之;
苻坚之智力百倍于东晋,而谢玄以八千步卒挫之。
况今之丑虏,才智不逮于庸常,而吾之势力万倍于古人,破而灭之,其为力也,岂不易哉!
此臣所以灼知其势虽若甚难而实易者此也。
虏之可以必灭者有五,以臣之所得于见闻者言也。
若其政令之暴与不暴,上下之和与不和,民人之怨与不怨,邻国之侵与不侵,今南北隔绝,臣不知其详,皆在所不论。
臣尝见强壮之夫,无故而暴卒者,先数月间,其言语必失次,其动作必失宜,盖身将亡而神必先丧矣。
今彼有意于犯我,而隙先露,是天夺其魄而欲亡之也。
欲犯我而修吾之旧都,是天先修之以待我也。
其兆如此,此其可以必灭者一也。
自古人君,其所以成非常之业,建不世之功者,莫不系于人心之向背。
今天下之民闻陛下分兵四出,若老若幼,会遇之际,坐语之间,皆举首加额曰:「愿吾皇宗庙有灵,天地有感,一举而诛灭之」。
是吾民怒之也。
天欲亡之,吾民怒之,事何患乎不济哉!
此其可以必灭者二也。
国家自偃兵以来,智者无所施其谋,勇者无所用其力,愚者无所效其死,贪者无所得其利。
其怒敌之气,乐斗之心,莫甚于此时也。
鼓而进之,锋必不可遏,此其可以必灭者三也。
中原皆礼乐衣冠之俗,所尚者圣贤之事,所习者礼义之教,一旦强而夷之,岂其心哉?
夫以礼乐衣冠之俗,而驱之为被发左衽,大者必不愿为夷狄之臣,小者必不愿为夷狄之民。
今吾以其所愿,易其所不愿,彼不叛而归我者,我不信也!
此其可以必灭者四也。
国家列圣相承,深仁厚泽渗漉于天下而固结于人心,垂二百年,非有穷兵黩武以害之而为天所亡也,非有暴刑虐政以残之而为天所弃也,是宜中原之民未厌于我也。
其心未厌于我,必日夜引领东望于我矣。
苟传檄而呼之,彼不望风而响应于我者,吾不信也。
此其可以必灭者五也。
虏不可以不灭,其说亦有五者,大抵以利害相反而言也。
且天夺其魄而欲亡之,是天与我之时也。
天与不取,反受其殃,此一不可不灭也。
百姓怒夷狄之剥歛于我久矣,三军怒夷狄之陵侮于我也亦已久矣,苟逆其心而挫其气,臣恐陛下之忧不在夷虏,而在萧墙之内也,此二不可不灭也。
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渐习之效也。
中原虽礼义之地,礼乐之俗,强而夷之者三十馀年矣。
今而不取,则凡生长于彼者,举将胥而为夷矣。
胥而为夷,则无复有望于我矣,此三不可不灭也。
中原之民虽深被吾先王之泽,深感吾先王之德化,今为夷狄所据者,亦三十馀年矣。
今而不取,数年之后,老而壮者大抵已死,后而生者不识吾先王之德化,而惟虏之知,则亦无复怀望于我矣,此四不可不灭也。
今虏所可幸其少和者,惟增岁币之一说耳,倘可增币以幸其少和,则一二年之后,我愈穷而弱,彼愈富而强。
彼得以乘前四者之弊而肆其志,我无一以待其变,事势之危,可胜言哉!
此五不可不灭也。
夫虏之可以必灭者既如此,其不可不灭者又如彼,则灭之之策,其可不献乎?
灭虏之策有三,而所用则一。
非有上、中、下三也,皆所以因敌而制胜也。
用兵之法,先发则制人,后发则制于人。
今虏虽有意于犯我,而事未举则谋未定,谋未定则号令未一,号令未一则屯守未备。
陛下宜先其所发,令诸将水陆并进,直冲其屯戍之所而袭取之,则破之必矣。
所谓疾电不及瞑目,迅雷不及掩耳也。
破其屯戍,夺其要害而守之,使中原之民知所向慕,陛下然后进都江表,以壮诸将声援之势,以慰中原归附者之心,则黄河以南,可传檄而定。
盖先发之策,诚今日之至机也。
何者?
虏自讲和以来,二三十年之间,彼尝恃强陵我,而我尝屈于弱,彼尝以战胁我,而我尝趋于和,彼则不虞于我也。
一旦吾能反前日之所为,出其不意以压之,乘其不备以入之,胜之决矣,此灭贼之策一也。
彼如大众已举,警备已严,陛下当使江淮之师,堂堂之众,出寿春,出盱眙,出涟水,以迎其前。
然后一军出荆、襄,入陈、蔡,绕出贼后,以溃河洛,一军出陇、蜀,入散关,据关、陕,以震两河,天下定矣。
盖虏以吾都吴会,则必以吾所重者在东南。
彼如倾国而来,其大兵大将必聚于东南,其西北必虚。
故吾荆、襄之众得以向宛洛,陇、蜀之众得以入关中
关洛震动,贼势必分,而我势专,何有不济?
昔者诸葛武侯尝欲用吴、蜀表里之势以图中原矣,盖尝为先主谋曰:「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外结孙权,内修政理。
天下有变,命一上将将荆州之众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秦川,如此,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
未几,荆州为吴所袭取,而荆襄表里之势,故不能独用蜀以取关中,而亮之素志卒以不遂。
今者吴蜀一家,荆襄一地,臂指相从,表里相应,无所窒碍。
吾于此拥江淮之师,牵缀贼势于淮南,使荆、襄、陇、蜀之众捣其虚而溃其内,此灭虏之策二也。
若其锋未可当,其势未可遏,陛下当歛江淮之兵,列江而守,虚两淮之地以待之。
虏之所恃者骑而已,舟楫之间,非其所长。
以吾所长,控彼之短,虽百万之众无所用。
彼兵深入吾境,临江不敢辄渡。
吾深沟高垒,据江不与之战。
夫千里兴师,速战则利,相持则不利,延日持久,粮运不继,士心必危,师久而无功,则粮竭而财匮,其众不自乱,则必自溃,势之必然也。
此不战而屈人兵之策也,擒之必矣,此灭虏之策三也。
抑尝思之,陛下必欲一举而复中原,灭丑虏,非蜀兵不可,何者?
彼以吾之精兵皆在于东南,其所虑于我者亦东南也。
江淮之兵深入敌境,则必与敌相遇,不入则必与敌相持,势不能直进,与之周旋于中原也。
蜀之于吴,相去万里,势若不相关,彼必不虞于我也。
彼之意在东南,而吾之意在西北,吾得志于西北,则东南之兵不足虑也。
用兵之法,不过虚与实而已。
法曰:「实而备之」。
又曰:「进而不可禦者,冲其虚也」。
敌之实吾能备之,敌之虚吾进而冲之,则何不利之有?
且彼不与吾相持于东南,吾之西兵固不可以深入。
惟其大兵大将举聚于东南,而吾之西兵得以乘其虚而捣之,是犹秦兵虽强,而与项籍相持于河北,不觉其主为汉所得也。
愿陛下坚守东南,运算西北,及其未发,令蜀诸路召募豪智,潜为进取之计。
就其间选智谋之将,委以便宜,候贼虏之众举皆南向,便乘间深入。
正兵自凤州散关,据凤翔以招秦、陇
奇兵自兴元斜谷,自洋州出洛谷,皆不盈七百里,入据长安,以向潼关
而又出荆、襄之师,捣弘农河洛以为之声援。
若此则中原可指日而复矣,此臣灭虏之策所以尤恃乎兵,是故始终言之而不惮烦也,愿陛下深思而用之。
或曰:「兵不预言,在于临敌制变,子言毋乃谬乎」?
臣应之曰:不可预言者兵之势也,可预言者敌之情也。
法曰:「校之以计而索其情」。
又曰:「胜兵先知而后战」。
不能先知敌之情,则安能制胜于未战之前乎?
昔闻韩信请益兵三万,北击燕赵,东击济南,绝粮道,而西会荥阳
使愚者闻之,不笑其狂,则以为迂也。
言出于口而成于手,若合符契,无毫发之差,苟规模不素定于内,其能若是之神乎?
然则臣之所言,不徒虚语矣。
其事势相关,不可缓者有七,曰顺天,曰立将,曰屯兵,曰强兵,曰防奸,曰安民,曰理财是也。
国家自偃兵以来,阴阳不和,居高者苦亢旱,处下者怨水涝,螟虫大作,阴害嘉谷,而今岁尤甚。
当春阳发生之时,而冻雪连月,淫雨不止,蚕麦所收,百无一二。
今又加之以大旱,州县决滞狱,放逋租,上下祈祷,靡神不举,而绝无响应。
民心忧惧,不知所为。
夫今欲举大事,而天意若此,其可危乎哉!
臣伏睹陛下无暴刑虐政以动民之怨,无穷兵黩武以伤民之和,又刻心削志,不为侈靡,不乐游玩,不兴宫室,不营苑囿,言斯听,谋斯从,利则兴之,害则除之,宽大之诏,无时不下,其所为皆善矣。
而天意若是者,必有怨怒之气积于下、奸于上者,故阴阳乖谬而雨旸为之不顺。
臣闻故将岳飞忠义无比,志清宇宙,一旦为权臣所害,天下痛其冤,至今大小犹云云也。
孝妇之冤不伸,犹历年为之不雨。
况忠臣义士,勋业炳天地,精忠贯日月,无尺寸之封,而反受大戮,其怨怒之气,岂不充积于天地之间哉?
是宜历二十馀年,阴阳缪戾而灾患不息也。
臣又闻前相张浚,陛下佐命勋臣,虽一时兵挫地失,而志在灭敌。
陛下不念秦伯用孟明之事,听妨功害能之说而痛怒之,终身锢而不用,使天下之心失其所望。
夫勋旧忠义之士,天下之所共望也。
臣晚生固不知浚之为人也,然卜之人心,则知浚之为人矣。
虽未用,而天下已期之,是人心之所共望者斯人也。
人心之所归,天心之所系也,陛下违其望而逆其心,是逆天之心矣。
逆天之心,而望阴阳之和,是却行而求前也。
且陛下所为无不善,当大有为之时,天之心当阴相而默助之。
今乃反若是之甚者,盖天意若曰:吾将佑而助之,而反逆吾之意,吾其可不出灾异以警之乎?
此天所以示其眷顾之意,而陛下不悟也。
不然,灾异之来,何自而起乎?
臣愿复故将岳飞之封爵,禄其子孙,以申其冤抑之气;
诏复张浚,以副天下之望。
则天时自顺,雨旸自若,狂虏可得而灭矣,此顺天之说也。
天下,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
今天下之势不为矣,陛下之所注意者谁邪?
未得其人,宜求其人而用之;
已得其人,宜明而立之,不宜尚循常职也。
孙子曰:「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
夫士卒所以亲附于将者,以其威爱素有以服之也。
今有将之职,而无将之,则威爱足以及士卒乎?
边境苟有仓卒,陛下临时授以斧钺,则诸将未必用其命,士卒未必服其罚。
陛下今虽未欲筑坛而拜之,以张露其声势,亦宜假之以将,授之以兵柄,使之得以自由分置士卒,号令诸将,则三军之士知所服从矣。
太公《六韬》言论将,而次之以选将,选将而次之以立将,立将而次之以将威。
论定而后选,选定而后立,立定而后威可行焉,此太公用兵之深旨也。
陛下无谓今日事未举,敌未动,不可假而与之也。
今分遣诸将屯劄要害者,大抵皆武悍之夫。
持兵带甲,动以万数,节制虽有所归,权轻不足以御之也。
臣恐轻躁妄动,上无制将以统之,其变恐不在于敌矣,此立将之说也。
用兵之法,以虞待不虞者胜,则屯守之说,又在所先也。
昔晋将取吴,或请益戍兵以备之,而孙皓不听。
及晋师起,知其无备,顺流乘虚,直造金陵,若行于无人之地。
使听其言,增益精兵,控其要害,晋师虽强且众,岂不殆哉!
今陛下神智先见,因其使命求衅而知其必叛,故先分兵屯劄于江、鄂、两淮之间,据其冲要,所谓「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也;
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
然战而不知分合之变,不可以战;
守而不知分合之变,则亦不可以守。
吴王知分兵以禦越之左右,而不知为中军之所袭;
王莽知合众以围昆阳,而不知为孤军之所败。
此战而不知分合之变者也。
秦王知固其外,而不知刘、项击其内;
元济知据其前,而不知李愬袭其后。
此守而不知分合之变者也。
一分一合,而后为变,不唯用于一阵之间为然也。
散而守,合而攻,进而斗,退而处,皆不离乎此也。
今屯兵之所,地之相去,远者千馀里,近者数百里,前后分离,形势孤立,遇缓急,左不及救右,右不及救左,恐难有功。
宜分诸道,各以重兵继其后而为之声援,为之统率。
谓如两淮屯兵,则一统于维扬
沿江诸屯,则总率于建业
上流委命于夏口,沿汉听令于襄阳
使之左则左,使之右则右,一处受敌,诸屯皆应,表里相维,纵横相合,号令相通。
若一身之运臂指,攻其右则左应之,攻其左则右应之。
敌击吾左,吾攻其右;
敌击吾前,吾攻其后。
攻其所必救,出其所不意。
使吾之守敌,不知其所攻;
吾之攻敌,不知其所守。
如此则势虽分而寔不分,地虽远而寔不远。
以守则固,以攻则克,然后为策之善者也。
若各自屯守,前后不相应,表里不相关,是不知分合之变者也。
守而不知分合之变,且不能以自守,安能制胜于敌哉!
此屯守之法,不可不知也。
兵彊不在于众,而在于精,不在于精,而在于气。
气不壮,虽精且众,不可恃。
今夫闾巷之间,聚群挟党,欲合斗而别其雄者,甲众而乙寡,乙虽寡,其间有一人攘拳奋臂,大呼而直前,则乙之党勇必倍而胜甲之众,虽至懦至弱者,亦奋怒而不惧。
此无他,气使然也。
今朝廷久不用武,州县间多有慷慨感激之士,豪壮勇敢之人,闻国家将为灭敌之计,莫不奋然,而无由自效。
愿陛下诏州县,其有豪勇敢死之士,愿奋义以助国立功者,许自陈团结士伍,皆勿黥涅,优为之制,号为义兵
文武智谋之官,择其风采可畏爱于下者,使帅其众,教以攻守之法,勿与官兵淆杂。
养之有方,教之有法,赏格优厚,用之则必欣然乐斗。
大者贪功业,小者慕爵赏,所向必无前,所战必无敌。
官兵得以藉为声援,气必百倍,势益壮而兵益强,当之者溃,触之者败,此强兵之策,不可不早图也。
今国家禁卫之兵及州镇之卒,皆已抽发于屯戍之所。
朝廷深思远虑,令州县有立四隅官,分结保伍而统之,诚良策也。
以臣思之,天下之民皆感陛下仁厚之政,恻怛之诚,自非凶荒饥馑之岁,虽驱之为乱,不可也。
然奸雄之人,其党与必众,其声望必雄,藏奸匿盗,为之囊橐,幸天下有变而肆其志。
今州县往往以此曹雄于群,不逞之间,豪暴而无赖者多从之,四隅之职,悉委之此类,臣常以为忧。
且一郡之间有都分,一都之中有保正副,正副之下有大小保长之设,上下相率,大小相维,暗与古之比闾族党之制相合,而不善用之耳。
诚因此等级而卒伍之,严为之制,使各自安业,不变惑其心。
遇有警,州县长官临时部统而用之,孰敢为变哉?
不然,适足为生事之端而已,臣未见其利也。
夫奸雄之人,难以法制而易以势消。
彼之所资以动者,皆其乡党,多无赖之徒、勇健之夫也。
无赖而勇健者,以前强兵之策召募之,则十去其五矣。
令州县厚赏以饵之,多方以诱之,则必尽得之矣。
朝廷资其用,而奸雄无所肆,一举而两得之,此防奸之策也。
今事未举,兵未出,纷纷藉藉,咸妄谓陛下为迁都之事,臣不知其然否也。
臣谓迁都改邑,在他时则可,在今日则不可,何者?
当无事之时,人君迁动,则弱者无忧危之心,强者无觊觎之望,此其势然矣。
陛下必欲迁都金陵,以壮军势,且宜偏守钱塘,营缮城郭,为不动之计,使民心安而无所惑,使奸雄之人静而无所望。
待大军将举,陛下明诏天下,董六师之众,为亲征之举,以号于民,然后徐进而都之。
外足以声援诸将,慰抚三军,内足以民心,慰民望,此安民之说也。
法曰:「军无财,士不来。
军无赏,士不从」。
则三军所恃以动者,财也。
兴师十万,日费千金,则理财之说,其可后乎?
然理财之说固多矣,臣欲望陛下行屯田,募垦辟。
而今敌衅已萌,兵力不可以罢,边堠有警,则贫民不可轻往。
臣欲望陛下算商车,借商缗,则臣不忍为桑弘羊、韦宾都,割剥天下,以歛民怨。
其所欲言者,姑望陛下其所取以优民,时其所用以省费耳。
有若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非百姓足而君能自足也,盖善藏者,当无事之时,则藏于民而聚于国,当有事之时,则取足于民而不使其怨。
是故民不足则君亦不足,民有馀则君亦有馀。
然则歛散之术,必有以用之也。
者无他,济时之急,权时之宜也。
鬻官爵,卖度牒,虽衰世之事,然一时之宜,济一时之急,犹胜于横赋暴歛以害民也。
且彼买官爵,买度牒者,不惮价例之高,而乐欲得之者,皆其有馀者也。
取其有馀以补不足,是亦天之道也,此其所取之说也。
夫祭祀之礼,先王之所常行,固有天下者之所不可废也。
然行之适时之丰杀,讲之合礼之诚实,不务于耀虚文,糜用度,然后为得之。
古者扫地而祭,不以为非,二簋之薄,可以用享。
今之仪则已繁矣,而浮文虚费,滥赏僣恩,近世之弊尤极。
且如一青城之费,用缯帛数十万。
其中至有苑囿台池游观之所,娱悦耳目之具,此岂斋戒交神之义?
至于三军之赏赉,百官之赐予,动以千万计,此何为者哉?
是以三年一行,诸道漕运劳于会计,州县官吏罢于督责。
文符之往来,胥徒之窘迫,急于星火。
令曰大礼年分,稍违者刑而不恕。
上催下迫,蚕缫未毕而有纳帛违限之罚,秋禾未熟而有输粟不时之罪。
承诸催科之徒,杖责不辞于体,枷锢不离于项。
呜呼!
神祇祖考,其乐于此乎哉!
且陛下所以备圜丘,立明堂,杀牲备礼,以奉祖考,以禋上帝,岂非欲昭答其心,奉承其意,使神祇祖考鉴而享之,而乐之哉?
然天神、地祇、人鬼,依人而行者也。
其所赖以为主而依附之者,君而已。
今故都沦没三十年矣,神河帝岳,旷而无主,则神祇之心,所以望于陛下者何如也?
故陵旧庙,无所依归,则祖考之心,所以望于陛下者何如也?
谓宜明诏天下,以恩赏无与于祭祀。
国步多艰,财力不可以妄费,臣民宜悉此意。
惟礼文仪卫之不可无者当具,其馀一切减罢。
停横恩以需有功,省滥赐以待将士,使帑藏丰实,资用馀饶,俟机会以复中原,上以图答神祇之心,下以图报祖考之意,其谁曰不可?
明堂之礼,久废不讲,陛下振举旧典,以易郊祭,是诚有意于省费也。
然赏赉之格,去郊礼无几,而群臣上下,皆知势有所不可,而无一人为陛下言之者,岂非言之则不利于己乎?
且一郊之恩,大者泽旁延于数世,小者荣及于子孙,非有公天下之心而不私乎己者,孰肯为陛下言之哉?
臣愿陛下断自宸衷,勿牵群议,裁节妄费,以济军兴,则国用可足而兵食可给矣。
此理财之实,要在时其用以省费之说也。
夫汉屈群策,故能不阶尺土而取天下;
楚憝群策,故虽得天下而身败于人。
今陛下并天下之谋,兼天下之智,将图恢复,以成不世之烈。
臣虽愚昧,无高世绝人之见,然其所言,皆合于天下之公心而当于神明之理,陛下无以为狂瞽之言而忽之也,无以为冒进不根之言而黜之也。
臣草茅之士,朝廷无先容之人,而帝王之威,雷霆不足以为喻,臣非土木,岂固欲危其亲,亡其身,甘心于此,侥倖于万一哉?
诚恐机会一失,虽悔不可复追,故忠义之心感发于内,不能自已,言出于心而不自知也。
夫知者当安危未兆之时,犹不妄于虑,事势已形乎?
圣人当无事之时,犹不忽于听,况有为之际乎?
臣愿陛下参酌臣言,推而行之,以成天下之事业,以遂天下之公愿,则退而就戮,臣无所憾。
论经国大要书绍兴二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八、《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四、《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一、《中兴两朝圣政》卷一二、《宋史全文续资治通鉴》卷一八、《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
十二月初一日,布衣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
臣尝读太史公叙布衣王蠋状于《田单赞》曰:「昔燕之初入齐,闻王蠋贤,令军中环画邑三十里无入,而使人谓曰:『齐人多高子之义,吾欲以子为将,封子万家』。
固谢,燕人曰:『子不听,吾引三军而屠画邑』。
王蠋闻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
予岂助桀为暴哉』?
遂经其颈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
臣读至此,未尝不废卷涕泣,扼腕而太息也。
何哉?
齐一小国也,且有慷慨忠义之士。
今天下之大,四海之广,得无其人乎?
天下之士自崇、观以来,蒙被国家教养,虽山林皋壤,岩谷海隅,靡不承育而受恩德者矣,何以大国之人不如小国之布衣乎?
臣固有志于是。
今臣至贫且贱,初非以富贵为心,爵禄为念,又非欲以片言幸陛下之用,从而求赏。
揣臣之心,实无纤毫觊觎,况臣曾立功于近世者屡矣,亦未尝论功而求仕进,则今日之言,无意于爵赏也明矣。
无意于爵赏,而有言者非他,臣恐万世之下,罪我圣宋无忠臣义士,故以臣所闻所见,尽臣之忠,竭臣之愚,为陛下陈之。
伏望天慈毕赐睿览,不惟臣一身之幸,将为社稷之福,天下生灵之幸也。
臣窃观陛下有孝弟之大德,而二帝之问不通;
陛下有汤武之圣明,而敌国之陵不已;
陛下有太王之至仁,而土地之封日削;
陛下躬之节俭,而国用之富不饶;
陛下震雷霆之天威,而盗贼之锋未戢。
凡此五者,非特臣得以疑之,使三尺之童有知有识,亦将有所惑焉。
何哉?
二帝之问不通者,臣窃谓非陛下忘父兄之迁也,非大臣忘君父之恩也,盖亦人力有所不及,思虑有所未至焉。
臣窃观赵王入燕也,使者十辈,既不能达国之音,又不能全身于外。
当时在朝,若张耳陈馀之徒,非不贤也,非无谋也,独不如一厮养,能以片言说燕,卒与其君俱载而归。
今两国之难未解,而鼎峙之形已分,使者虽数十辈,金帛虽数十万,能免伪齐之盗乎?
此遣使不如用厮养明矣。
敌国之陵不已者,臣窃谓陛下忍小耻之太过也,示小敌之太怯也。
盖戎狄之性,譬之狞犬,若或避之,从而吠齧。
臣窃观苻坚之陵晋也,兴师百万,力足以移山岳,鞭足以填江海,谢玄以计沮之,败衄淝水
设使当时忍耻示怯,奔而避之,由江迤南,当为秦之属郡矣。
故古人有言曰:「可以计胜,难以力屈」。
即此观之,虽得斗将十万,不如一谋士明矣。
土地之封日削者,臣窃谓陛下视疆埸之太轻,任藩屏之太易也。
臣窃观越王勾践之脱于吴也,尝胆以苦其心,任贤以广其谋,虽一饮一食,未尝不以灭吴为念。
故当时其耻虽大,其国虽削,数年之閒,复其疆而雪其耻。
当今陛下国政之属,如大夫种者谁欤?
军旅之托,如范蠡者谁欤?
然陛下移跸而去之者屡矣,百姓从之者如归市,虽太王之仁,不过此也。
太王之去邠而之岐山,今陛下有灭夷狄之心,复父兄之仇,此臣所以晓夜太息,为之不平。
国用之富不饶者,臣窃谓陛下千里寄托之非人,四方土地之旷也。
臣窃观司马宣王之辅魏也,先广田蓄,然后为灭贼之计。
当时邓艾著济河之论,又陈屯田之利,其言以二万人屯淮北,以二万人屯淮南,合四万人之众,且田且守,岁入米五百万斛,十万之众,可给一年之食。
臣窃见今日自常、润抵界至于大江,极目百里,尽成荒墟,所谓良田,不知其几千顷。
自淮迤南,荒芜之田,又不知其几千顷。
疲卒既多,冗官不减。
若于此时且耕且战,则军食何患不足矣!
盗贼之烽不息者,臣窃谓陛下姑息之德太厚,而杀戮之威不张也。
臣窃观宓子贱之治单父,齐寇至,鲁人不及自刈,父老请民出刈,宓子不许,且曰:「今年无明年可种。
若使不耕者得,则其民乐有寇也」。
其言虽小,可以喻大。
今之盗贼未戢,亦乐有寇之类也。
臣窃意盗贼不可不灭。
昔光武中兴,未尝不以讨贼为先,故杀之则彼畏而自息,招之则彼安而复叛。
臣以谓用盗贼攻盗贼,则草寇无患乎不平矣。
此五者,虽若国之急务,然犹未足为陛下轻重。
臣复见国势如累卵之危,生灵有涂炭之厄,臣晓夕为之寒心。
臣窃闻太祖皇帝之有天下也,奄有九州,席卷八荒,东渐于海,西被流沙,北极单于,南底交趾,四方之大,罔不臣服。
当其四夷未宾之初,止有中原钱俶望风纳土,由是置五王宅,以待其自至。
其后李煜欲以臣属,乞为藩屏,遣使请命,太祖皇帝曰:「天无二日,殿庭之上,岂可容客鼾睡者」!
是欲天下一家,中国一人也明矣。
创此基业,垂之十帝,可谓盛哉!
太平日久,偶因边臣失守,致使虏人长驱而入。
赖祖宗之灵,社稷之福,使兆民有托于陛下。
当时龙兴南都,天下之人皆知陛下孝慈,不忍父兄之远播,而居其已破之城。
今此驻跸,久在东南之一隅,臣窃为陛下疑之。
不识陛下欲复祖宗之故业乎,止欲为东晋之南据乎?
臣窃谓复祖宗之故业,则陛下有万世垂统之基;
若止如东晋之南据,则不过有百年之世祚。
然百年之计,尚恐土地日削,社稷日危,亦未必安于百年也。
臣闻自淮迤北,见属伪齐,自古夷狄不能有中原,此金人以中原攻中原者也。
近臣说者必曰:朝廷赖伪齐以为藩篱,以捍金贼。
臣窃谓不然。
夷狄之患,患在手足;
中国之患,患在心腹。
不识说者将谓伪齐今不为盗,能保其子不为盗乎,复能保其孙不为盗乎?
不识伪齐俟虏人既定之后,去僭伪之大号,还土地之故疆乎?
为复割据中原,久假而不归乎?
若曰臣无伐君,则武王何为而并天下?
若曰国可并立,则隋高何为而擒叔宝
良由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秦齐之强,犹不敢久僭帝号。
今金贼窃我名器,不归他人,独授刘豫,则知豫必以奸计为金人谋也。
既为谋主,则无臣心明矣。
况人臣之位,与人君之尊不可同年而语,彼肯舍尊而就卑乎?
则知刘豫无复纳款又明矣。
臣尝譬之巨室之家,假人以堂室之奥,而自处门廊之隅,则居堂室者,岂无吞门廊之心乎?
刘豫所以卑辞自逊者,良由人心未归而羽毛未成尔。
纵使刘豫止欲割据一方,岂不为奸雄开基?
又况自古南北雌雄之势,但见以北并南,未闻以南并北者也。
臣窃观国之所重者三。
昔我神祖留意太学,盖欲笼络天下之英贤而网罗天下之奸雄也。
陛下驻跸维扬之时,犹有随驾学生,今悉罢去。
刘豫乃为学校以延多士,是诱陛下之英贤可知矣。
今诸军士卒皆河北山东之人,其初止因虏人所苦,故偷生南方,望陛下升斗之养也。
前此两年,兵食皆足。
迩来窃见如刘光世军中,士卒一月之粮,或阙其半,里巷私语皆曰:「健儿不如乞儿」。
各怀去心,悉有窜志。
刘豫大彰声势,广示富饶,省刑薄敛,恤众安民。
彼思乡之人有所闻,岂不动心?
是诱陛下之士卒可知矣。
南北往来,商贾如织,厚增其利,售我物货,关市无征,阜通无禁,既开商贾之路,遂杂五閒之徒。
古人夷关析符,使命犹且不通,况于往来弗禁者乎?
臣窃见朝廷内外,事无巨细,往往皆前期而知。
此无他,从商贾之便者然也。
从商贾之便,则是诱陛下之行旅可知矣。
诱陛下之英贤,则谋谟可得而策矣;
诱陛下之士卒,则战斗可得而用矣;
诱陛下之行旅,则国之虚实可得而知矣。
臣窃见中国之士子,不由科举进者,往往多不得齿于仕版。
至如贫贱之士,虽有嘉谟,非有左右先为之容,无因至陛下之前,则好名贪禄之士,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士卒,饱则稍安,饥则心离,怀乡乐土,人情所同,又况邱陇之所系,嗜欲之所趋。
今移北就南,岁久无归,彼怀土之人,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臣窃见中国之商贾,近缘军兴,征求百倍。
监官者,以奉上为心,以刻剥为志。
行旅恨怨,痛入骨髓,由是百物不通,而征商又倍。
至如伪齐,取民有制,彼贪利亡耻之徒,岂不有如伪齐之心乎?
凡此三者,悉有离心,则陛下国势日以孤危。
臣又见刘麟猖狂尤甚,狼戾自多,父子异同,悖逆若一,僭伪三年,鼎势已立。
刘豫不自量力,往往自比文王,而以其兵柄付之于
陛下若稍缓其岁月,彼将先收民心,足食足兵,形势渐固,则中原无复为陛下有矣。
中原既丧,则伪齐反得太祖皇帝奄有中原,坐收四方之策矣。
臣又闻金人重兵悉趋陕西,志在吞蜀。
万一不幸,蜀有变动,彼将顺流而下,水陆并进,则陛下岂可复有乘桴之行乎?
臣闻兵法有曰:「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彼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臣窃谓先平伪齐,则是乖其所之也。
又况伪齐有声无实,若即伐之,如摧枯拉朽尔。
古人有言曰:「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
今之伪齐,若不亟平之,不特为子孙患,臣以为陛下忧也。
臣伏睹九月有星彗于东南,陛下肆赦,其文自责,可谓上畏天戒之深也。
臣虽不晓天文,疑其非灾,何以明之?
昔楚将公子心欲与齐战,时有彗星出,柄在齐,占者曰:「柄所在者胜」。
齐恃得柄,而不为备,所以败绩。
今柄在东南,所谓得胜之道也。
若不因天时而制胜,臣恐复如昔之齐也。
故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臣观东南之地,本非帝王之都,历考古今,未有卜世之久者,何哉?
西北之地,土厚而水深;
东南之地,山秀而水清。
故土厚者其山高,水深者其流长,山秀者其土薄,水清者其□□。
从古至今,卜都于西北者,或通乎十世;
而僭号于东南者,未踰于百年
是亦土地之厚薄,流水之浅深者然也。
又况吴越之地,形势尤薄,实非帝王驻跸之地。
万一未复神京,而建康古都,亦可以暂驻銮舆。
臣愿陛下整我六师,用张天威,特回圣驾,临幸秣陵,庶渐向于中原,无久居海隅也。
孟子曰:「王者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汉高祖刘敬之策,而唐神尧太宗之谋,所以享国日久也。
臣窃观自古帝王之兴,兵权未尝重假于人,如光武,皆亲御六师。
独有唐末藩镇之权太重,故有朱全忠之祸。
今陛下亲御之众,不如藩镇之多也,臣窃忧之。
臣愿陛下简练卒伍,缮治器甲,亲征不庭,恭行天罚,则擒纵在我,而权势不夺。
臣窃见陛下之兵尚有百万,而精锐之士又有数万,若倾国出师,又不知其几万。
设或并力北伐,则父兄之仇可复,而中兴之业可图。
臣伏愿陛下大谋早决,如晋之平吴,唐之伐蔡,断自宸衷,不容众议。
又况利于人君者,必不利于人臣;
利于人臣者,必不利于人君。
且人臣趋战于敌,与坐享于家,安危不同,岂肯弃安而就危乎?
今遁逃不,逗遛岁月,皆人臣自便为安逸之谋。
然而臣则安矣,君将危焉。
此正所谓利于人臣,必不利于人君之谓也。
古人有言曰:「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
今伐齐之策,万一少迟年岁,事必不济,何以言之?
金人之所利者,玉帛子女。
且如蜀中富庶,遐迩共知,狄人留意,必悉众共攻。
东北之地,屯兵必少。
加之既立伪齐,必以为恃。
况彼素欺吾怯,断不为备。
此中原归于陛下,灼然明矣。
兵法有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全胜之道也」。
国之安危,在此一举。
陛下若犹豫不断,金人得蜀,必复立僭伪,割据成国,陛下土地止有东南,虽有智者,臣知不能善其后也。
臣闻之,为王者可升而为帝,帝者不可复降而为王。
万一止有东南,不过王国之君,其去帝业远矣。
臣愿陛下勿谓力有所未及,时有所未至,因循苟安,以东南自满,恐成大祸,当以归命侯、长城公自安之言为戒也。
臣窃观周衰之末,战国纵横,犹无敢僭帝位者。
今此刘豫,首乱为阶,自古首乱者,虽不能成事,臣恐如汤武,驱民者桀与也。
观其姓名,复符南宋,此亦可虑。
陛下虽欲忍而容之,独如宗庙社稷何,如天下苍生何?
刘光世韩世忠皆拥重兵,久在江左,坐食糜费,于国有损。
若即北伐,正所谓因粮于敌者。
伏望陛下洞察臣言,上以祖宗创业艰难为念,下以生灵涂炭为忧,焚舟决战,如勾践欲杀妻子、焚宝器之时,誓与三军蠲战,共存共亡,则危国可以复安,亡地可以复得。
臣闻之,一人有庆,兆民咸赖。
国既倾危,百姓虽有谷粟,安得而食诸。
万一出师,粮食稍阙,亦可权借于民。
断在一举,明喻利害,设使尽百姓之储以赡军,独不忧金人杀而夺之乎?
臣闻之,古人有言曰:「有叛卒,无叛民」。
盖民有业,而卒无生故也。
况卒之所仰者,官给钱粮。
今既财赋不足,则兵食不继;
兵食不继,则叛心日生;
叛心日生,正如吴起所谓「舟中之人,尽为敌国矣」。
今臣伏望陛下重以军粮为念。
张邦昌僭号之时,所幸士卒之心未离,而去太平之日未远,人思祖宗之德,故未为国患。
今此离乱积岁,士卒暴露日久,咸欲息肩,正犹水性无分东西,随所决而流也。
今若乏食,其心必离,臣恐大事去矣。
臣又见近日沿边州军,多用武人为守,或不识字,或不晓法,州郡被害,莫此为甚。
而又或于卒伍,或招于贼徒,毒心不改,逆谋犹存,或以州叛而顺番,或恃兵势而虐民。
重念祖宗广土四百馀郡,比为虏人割据,将去大半。
今淮迤南,若守臣不得其人,则州郡逐时陷没,不知陛下沿边州郡复有几矣!
臣以谓武人深不可用为郡守
至如统兵,亦须择其善者,若贺若弼有谋将、斗将之辨,正此之谓也。
臣尝观柳宗元有言曰:「削尾大之势者,莫如建诸侯」。
今之江北,可谓土崩矣。
臣窃见近置安抚大使,正如唐之节镇,各有属郡,亦置部曲,有分权之势,无补国之威。
文臣为之,则不知兵者有焉;
武臣为之,则贪污寡谋者有焉。
设有寇至,皆是提重兵以自卫,统部伍以奔逃,或坐视而不救,或伺隙以自便。
昔唐之割据,皆此道也。
又况自古以来,国破者必易其君,国亡者未必易其臣,在亡国之为将相者,未必不为兴国将相,于人君则有利害,在人臣初无损益,正如冯道历事四姓是也。
去此就彼,鉴之前代,则有冯道,验之今世,则有杜充
陛下于此,不可不自为之计也。
臣窃观周以同姓之亲而,唐任异姓之权而亡,不可不戒。
臣为陛下计之,当今之难,莫若以沿边之郡,十州之地,建一诸侯,以宗室之亲者主之。
彼有人民,复有社稷,且耕且战,足为屏翰。
上合天数,下安边庭。
金枝玉叶,布在四方,可以伐敌国之谋,可以绝乱臣之望。
臣前言愿陛下伐齐者,策之上也;
不得已而建诸侯者,策之次也。
舍此二者,复有秘策,当俟对天颜而后面陈,非纸笔得以尽也。
臣窃见近日遣使,未出我疆,已为贼劫,此乃以武臣守边之祸。
然所丧虽多,似乎天以其策付之陛下矣。
臣昔见郦食其唐俭为死间事,与今日颇相契合。
古人用间为上,万一陛下以臣前言可采,臣愿为食其唐俭,出使伪齐,潜谋将定,陛下兴师从而伐之。
臣虽遭伪齐鼎镬之烹,而忠义可以激砺乱臣贼子,臣死之日,如生之年也。
臣窃自料,臣死有三:陛下怒臣狂愚之言而杀之通衢,臣亦死也;
陛下用臣狂愚之言而遣之死间,臣亦死也;
陛下不听臣言,他日或如王蠋自经于木枝,臣亦死也。
有此三者必死之道,臣岂好死恶生,臣实为忠义所激,不顾微躯,此心愿为圣宋之鬼,不忍为夷狄窃国之民也。
臣又闻主忧则臣辱,主辱则臣死,窃见大宋未见有肯辱肯死者,臣复恐为万世笑,故以狂愚一得之虑,为陛下陈其梗概。
比干剖心子胥鸱夷,二子皆获美名,而以恶声归于其主,此又非臣之所欲也。
今臣不贪爵禄,不钓名誉,不畏诛戮,其所欲者,欲陛下静而思之,欲陛下听而行之,庶几上可以回天意,下可以收人心。
太平之数在年岁间,陛下不修太平之业,将以太平之业属于谁乎?
臣之愚忠已贯日月,臣自谓无求于陛下,而陛下必有求于臣之言矣。
臣窃观世俗之所好者,莫好于富贵。
今臣视之如浮云,故终始以不贪为言。
赵孟之贵,赵孟能之。
臣万一得为太平之民,岂不优于乱世之将相乎?
臣又见鲁仲连谈笑而却秦军,平原君欲封之,鲁连笑而谢曰:「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难、解纷乱而无取也。
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
臣虽不材,持此心久矣。
臣曩于乡曲里闬,犹且患难相救,危厄相助,况于君父艰难之时乎!
臣窃见近为陛下陈其利害者,志将以求爵禄也,大将以沽名誉也。
书或再三,至于数十,往往陛下见之既繁,视以为常。
虽间有奇谋异策,相见待遇一概。
今臣之书,已尽愚衷,历陈于前,无复再上。
孔子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
正愚臣之谓也。
言甚拙直,不事雕琢,止取其利害之大意,或可或否,愿陛下详加择焉。
干冒天威,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
论收复中原书绍兴三年十二月 南宋 · 吴伸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九
右迪功郎、新授监广州寘口场盐税吴伸,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上皇帝陛下。
臣闻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日并出则争光,王并立则争强,势不两立,尊无二上者也。
昔刘、项共兴,争夺相杀,卒分雌雄之势;
陈隋两立,强弱相陵,遂兴吞并之师。
故忠人之国者,愿杀身以成仁,不易朝而事主,若商之,齐之王蠋是也。
今南北有真伪之君,淮汴如鸿沟之界,忠臣义士一念及之,涕泪交颐。
臣虽不才,而慕之高风。
怀前人之卓行。
昨居畎亩,犹存忧国之心;
宸恩,岂忘报称之效?
臣顷自布衣陈刍荛之言者,良由忠诚贯日,义在捐躯,而陛下不以臣愚不肖,听其狂瞽,采其愚虑。
臣自顾无左右先为之容,独以片言上达宸听,蒙陛下知臣于草茅之贱,命臣以初品之官。
臣之遭遇,又非特贾生马周之比也。
臣上有垂白之母,自受命之后,岂不能归拜慈亲,誇耀乡曲?
仰念有君如此之仁,如此之贤,听谏纳言,虽唐虞之主不过如是矣。
臣当酬报圣恩,国尔忘家。
则愿捐躯如王蠋,以激励臣子;
臣死则愿为厉鬼如张巡,以殃祸敌人。
臣之忠义,上彻日星,自谓移孝为忠,正在此时,故虽过门而不入也。
其勤勤恳恳,唯兴利除害是图,虑危求安是务。
于是游江浙之涂,采往来之议,视敌人之虚实,观国势之安危,讲将帅之贤愚,论财赋之得失,究士卒之能否,瞻天时之动变,察人事之从违,订禦侮之后先。
臣既有所知闻,不敢自默,复以管见上闻天听。
伏望圣慈察臣无觊觎之心,怜臣有忠义之节,特赐睿览,使臣区区胸臆得以陈前。
臣虽受僭越之诛,赴之鼎镬,亦为快幸。
臣闻之,顺天者存,逆天者亡。
迩者金人逞其狼心,肆其虿毒,驱胁我宋,贼杀无辜,屠戮生灵,发掘坟陇,夺其子女,攘取金帛,虽浮图佛宇名山神像,靡不受害。
观夫彼之暴兴,岂不暴亡!
又况冤杀之气上闻于天,毒虐之暴幽及鬼神。
天将悔祸,殄灭有期;
图谶所载,死亡无日。
观其谋谟,止于金帛子女而已。
今天下残破,兵火几遍,独我西蜀富庶有年。
贼人窥伺,盖亦有日,适因险阻,未能即下,故悉驱犬羊,以为蚁附。
彼既倾众以西,则刘豫孤立于东,之孤危,不得设诡。
即此观之,敌人虚实,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中原者,天下之根本也;
四方者,中原之枝叶也。
秦汉之君,莫不得中原而后成帝业。
唐室之乱,至于二三,如明皇德宗之时是也。
其乱之甚,不过数月,或年岁间,而皇纲复振者无他,良由即复中原,则四方即定也。
今陛下以聪明睿智之资,应命世千载之运,承大统于已危之时,振中兴于颠覆之末,夷夏知图谶之有归,符瑞表天下之有庆,是宜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
今乃屈翠华之尊,而幸蛮海之隅,臣未之晓也。
太王居岐以避狄人,今陛下居吴以避金贼。
太王之所避者,特一狄人耳,正如兵法所谓:「不敌则能逃」。
陛下之所避者,复生刘豫,独不念国削则身危之谓乎?
况金人得吾土地不能守,得吾人民不可用,正谓贻患害于刘豫
晋元帝渡江,终晋之世,不能有中原。
当时僭窃,皆胡虏丑类,犹且不能制,矧今刘豫以中国之人而据中原之位乎?
臣一思之,略无生意。
万一刘豫未灭,则国之安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将者国之辅也。
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苟以世胄择人,则赵括为名将之后,必能全胜;
苟以勇锐择人,则武信君有战胜之功,必能自保。
今陛下付兵权之重,宠爵位之尊,不过二三人尔。
其有道家所忌,则赵括之徒可忧也;
其有战胜而骄,则武信君之祸可戒也。
又况国恃之为安危,民恃之为司命,岂可不择?
尝闻古之命将也,以谋将为先,斗将为次,知将为先,猛将为次。
至于大将,则兼智谋而有之,尚欲其通古今,知成败,如孙权之命吕蒙就学是矣。
及观古之为将,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唯国是忧,故战则必胜,攻则必取。
后世有异此谋者,靡不覆败。
昔唐之衰也,首因黄巢之乱。
当时诸道节镇,擒一黄巢,如摧枯拉朽尔,又各坐视,留贼邀功,卒使唐祚不能支持。
刘豫黄巢之众,而陛下富唐世之兵,其如智将自为之计,坐视安危何?
况夫庸将之见,但求利己,岂复忧君!
盖贼灭则将帅无要君之,士卒无烦滥之赏。
其有包藏祸心者,则坐观成败,恃其主兵,渐成跋扈。
古人师克在和,今陛下将士虽众,孰讲之欢?
由此观之,将帅贤愚,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上下征利,其国必危。
今之主将,无非营私背公、蠹国害民之徒,何以明之?
居于市则有回易之库,居于水则有回易之舟。
所至擅搉酤之利,则官课为之不登;
州郡恣无厌之求,则民力为之减耗。
坐糜廪禄,无补事功。
至如主将利其家,则士卒利其身,使民无措手足之地。
孔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古人居则隐兵于农,出则隐粮于敌。
且如羊祜镇南也,初无百日之粮,及至季年,有十岁之积,曷尝须求国家,月费亿计,止自营田之利,以勤羸弱之兵。
臣观今将帅征求市利,无所不为,止速私家之富,靡恤国计之殚。
况国家所入,止有东南数郡,其得既少于昔时,而其用复倍于曩日,良由诸军唯慕虚声,不求实效,广收羸弱之兵,以益请粮之数。
观其一军之内,堪出战者复有几矣,备虚名者又复有几矣?
以有限之物,而赡无用老弱之兵,则财赋之得失,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人无勇怯,唯其所用。
世之说者必曰:「吴人怯而汧陇之人勇」。
吴王夫差败齐于艾陵,辱晋于潢池,兵无敌于天下,则吴人安得谓之怯?
苻坚拥百万之众,当淮淝之败,草行露宿,闻风声鹤唳而恐,则汧陇之人,安得谓之勇?
今国家所赖者,止知有西北之兵,不知有东南之士。
古人有言曰:「勇怯在乎法,成败在乎知。
怯人使以刑则勇,勇人使以赏则死」。
臣观西北之兵,刑不可以威,赏不可以劝,何哉?
良由杂乌合之徒,混招安之众。
刑之太重,则去此而就彼;
赏之太轻,则志惰而心离。
又况诸军无非溃亡之党,子女既足,金帛亦丰。
常人之情,无子女则以子女为好,无金帛则以金帛为贵。
今二者将自富,士亦不乏,彼不待赏而足,又将何以劝?
臣观今之士卒,当其敌人稍息,边境暂宁,则偷生戎旅,以干廪禄。
若或暂当移屯,骤尔行役,则兴怨谤之辞,欲奔北之志。
况于临敌用命,岂不溃亡?
由此观之,士卒之能否,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蛇虹弥天,东晋所以止于,而不能有中原。
故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则之。
自艰难已来,金人猖獗,一陷维扬,长驱京邑,纵肆犬羊,陵虐行在。
社稷之危,甚于赘旒,赖历数之有归,致旧物之不替。
虏人一去四年,不敢加兵,盖以知我宋方兴而未艾也。
柰何犬羊无知,悖逆天道,假神器于刘豫,分神州为伪齐。
虽欲使中原自相攻取,而天祚大宋,亿兆攸归,曾无有二。
故日月齐明,星辰顺纪,上则元象,次则雨旸协序。
古人有言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今讴歌者无不吟讽徽猷,狱讼者无不思于圣德,由是天意渐回,而中兴有兆。
臣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故百姓归之则为王,百姓去之则为匹夫。
臣窃观京畿陨丧,藩服崩离,天下嚣然,将帅士卒鲜不背叛,忘君亲之辱,偷一时之安,大臣或降于虏,将士或散于盗,辜负国家,蔑存忠义,往往十有八九。
独我宋民怀祖宗之德,乐陛下之仁,从驾者正犹邠人之归市太王安业者正犹百姓之讴歌大舜。
衣冠黔首,悉图二圣之归;
彫弊疮痍,欲复戴天之报。
迩无异言,远无异望,咸有一节,初无二心。
今天下但闻卒叛,未闻民叛,何以验之?
臣闻京东之民,见属伪齐。
刘豫行十一之征,可谓取民有制。
民以为虐,痛思宋德,南望王师,如旱望云。
箪食壶浆,家家为备;
积谷助粮,人人有心。
巷闻傒后之嗟,里有来苏之望。
民心如此,夫复何忧!
臣以谓人事之和,不卜而可知也。
臣闻之,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故事有缓急,势有先后。
东晋之有全吴者,以其得淮南故也。
苻坚举国之众,取孤旅之晋,设若恃长江之险,退保江左,纵使众未即南渡,而对垒淮上,相持岁月,则晋岂复有百年之永乎?
谢安之谋,谢玄之锐,迎敌于寿春,败贼于淝水,所谓得先发之道也。
淮南虚有屯驻之名,而无必战之实,重兵皆在江南,而轻兵独当淮右。
万一贼人得计,夺我上流,淹我淮甸,掠我州郡,对垒江傍,胜负虽若未分,而雄雌岂逃一决!
若坐以相持,久于岁月,使舟车不能通,粮食不相及,备前而后寡,备左而右寡,岂国之利乎?
淮南非特唇齿之地,实腹心之图。
臣闻贼人窥我襄汉,则陵侮之萌不卜而可知也。
今夫知敌人之虚实,则制人不可不先也;
知国势之安危,则图维不可不也;
将帅之贤愚,则委任不可不择也;
知财赋之得失,则国用不可不图也;
知天时之变动,则天与不可不取也;
知人事之从违,则民利不可不也;
知陵侮之有萌,则敌谋不可不伐也。
臣观天下之情,当其事缓之时,则可因循,及其急迫之际,则宜力断。
今天下可谓急迫矣。
臣闻之,中原者,譬如国朝之心;
西蜀者,譬如国朝之腹。
中原既割据为伪齐,西蜀复几陷于胡虏,如人之身,心腹割裂,其能活乎?
向也国家之难,系之存亡,何哉?
东南之地,不过百郡,土地日削,形势日单,于天下无三分之二,其地狭,一也;
地倾而人众,山多而物稀,居中原之一偏,其人贫,二也;
其土薄而不厚,其水清而不深,无兴旺之气,非帝王之州,三也。
有此三者,虽陛下谦德自保于全吴,至仁不争于天下,而百万之师,坐糜廪禄,一岁之间,国用不赀。
设有旱乾水溢之年,将如之何?
又况土地日削,则财赋日少,将何以给士卒之费乎?
臣窃谓中原不取,则帝业不恢,中兴无期,危亡有兆,何则?
金人虽强,实不足虑;
刘豫虽微,其祸可忧。
且如金人,其来有时,其居不久,来则避之,去则复业,此不足虑也明矣。
且如刘豫,以臣窃国,用虏僭君,素无人望,唯多诈谋。
彼以一旅之众,当孤危之时,不一平之,设有大于刘豫,复据一方,将何以处之?
呜呼!
晋室之乱,起于元魏,继踵僭窃,终不能平,没晋之世,不复故疆。
刘豫恃金人之势,露不臣之心,自揣悖逆,与我圣宋必不两立,势无俱存。
彼若以利诱动金人,进屯淮右,虽不交兵,纵未南渡,两军相持,积之岁月,必有存亡,将何所逃?
臣以谓先擒刘豫,则金人自定。
羊祜有言曰:「期运虽天所授,而功业必由人而立」。
我不一大举埽灭,则众役无时得安。
今陛下国势如彼之危,不毅然举兵以决胜负,臣恐因循岁月,大祸将至。
臣尝譬之病者,沈疴积月,而药石自疑,服之温则疑其实,服之凉则疑其虚,虽有良医,议论不同,处之无断。
既惑药石,迁延岁月,殊不知日月既深,病亦弥笃。
逮至膏肓,医所不及。
臣以谓今日时势,存亡显著,事理灼然。
若曰今日未可举兵,不知何时而可也?
兵法有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也」。
今天下之人,皆知以不战为善,殊不知力能胜人,谋能制人,则不战为善。
臣窃评天下之议者,不过曰金人之兵众。
苻坚非不强也,王莽非不众也,以苻坚之强,王莽之众,光武东晋避之可也,不战可也。
唯其势不可避,亦不可不战,因其必危必亡之势,而为死战却敌之计,是以成功。
臣窃观自丧乱之后,未尝接战。
设或遇敌,非因战败,多由溃败。
今无战胜之功,而责人服,不亦难乎?
又况皮币不足以塞其贪,事之以皮币,则不得免焉;
犬马不足以充其欲,事之以犬马,则不得免焉;
金玉不足以厌其求,事之以金玉,不得免焉;
和议不足以得其信,求之以和议,则不得免焉。
金人反覆,陛下知之详矣。
今又割中原以假刘豫,其志不特以中原攻中原也,将以并土地也,将以危社稷也。
臣窃谓祖宗创业之艰难,累圣继承之不易,天下一统,垂二百年。
今鼎足分裂于贼臣,国势受制于胡虏,虽有大江之南,已失祖宗之旧。
回首中原,神人共怒,尚宜力谋克复,以雪大耻。
况彼吞并之萌已兆,而危亡之祸将及,岂可不为之计也?
臣闻金人以刘豫为所爱,以中原为所谋。
臣愿先夺其所爱,伐其所谋,彼必气詟胆丧。
万一旧恶不悛,长驱复来,俟其深入,誓师血战,痛埽丑类,彼必蹈苻坚覆车,而陛下享光武之中矣。
昔晋室之强,取吴之弱,易于反掌,议论不同,至于数载,设非羊祜谋之于前,而张华杜预赞之于后,岂复成功?
臣以此知能断大谋者少,而因循偷安者多也。
臣尝闻否终则倾,物极必反。
光武以数千之众,当王莽百万之师;
谢玄以七万之卒,迎苻坚九十七万之众。
强弱固不等矣,众寡固不敌矣,卒能败王莽之众,衄苻坚之师者,无他,正如兵法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者也。
金人无王莽苻坚之众,而陛下数倍光武东晋之师,加之否终丧乱危于光武东晋之时,不一大举,其将焉恃?
又况金人不能自却,刘豫不能自灭,国论未能佥同,将相未尽乐战。
唯陛下有宗庙社稷之重,继统承休之托,上则有君父戴天之仇,下则有黔首涂炭之厄,利害系乎陛下一人。
臣前书论冯道杜充详矣。
伏望应天顺时,躬行天讨。
愿宸衷之独断,无筑室于道旁。
呜呼!
二圣蒙尘于沙漠,岂不朝思暮想,望陛下复中原而为归期;
宗庙迁移于乱臣,岂不幽思冥忿,望陛下复中原以归祭祀。
陛下幽明,有此责望之重,岂可安于东南,而不为克复计也?
臣固知陛下天资纯孝,怀思二圣,屡轸圣忧,朔望遥瞻,愁惨天地,盖亦忍耻含羞,以图后效。
虽天聪之屡决,众议之不同,致使稽迟岁月,坐待危亡。
臣窃观陛下下求言之诏,开忠谠之路,可谓有意于中兴矣,言之悖谬者无罪,言之切当者有赏,可谓有意于听纳矣。
今虽赏可采之言,未见行可采之事,岂左右之臣以谓计不出己,功不在身,执一偏之见,而惑陛下之英断欤?
不然,何其能善善而不能用也?
今臣所陈,痛切可见,万一复有议者,以臣狂妄,沮惑圣断,伏愿脍臣之心,以谢不忠之臣。
臣窃观回禄之祸,岁岁为灾,虽生灵之可伤,亦天意之有自。
然天道幽远,人所难测,而臣臆说,敢试明之。
夫火生于寅,其旺于午。
,火德也,驻跸南方,正当旺地。
故其患不在于朝廷,而其灾常及于百姓。
今上象无变,而火灾屡焚,岂天亦欲陛下归中原,以正其位乎?
不然,何其屡祸百姓,以为警戒?
陛下诚能垂日月之明,奋乾刚之断,念生民之无辜,知火德之独旺,整我六师,克复神京,上则顺于天道,下则安于百姓,则今日之灾,安知不为成王之雷风,宣王之旱魃,反为生民之福也。
臣又闻金使之来,问好虽通,以臣料之,情亦可虑,何则?
金人反覆万端,可以力胜,难以义服。
今此之来,非国有变故,则重有须求。
臣闻道路之言,金国近年自相吞噬。
夫戎狄之性,譬犹犬也,居则摇尾相怜,食则怒牙相视,欲其必争,可试以肉。
今也子女玉帛富其国,因此争斗,乱复何疑?
万一果如道路之言,则刘豫孤立,无所救援,必藉来使,安此人情,缓我岁月。
胡不闻唐俭为使,而李靖因之;
食其为使,而韩信袭之。
已验之祸,不可不戒。
设或无此数谋,必将重求割土,厚责岁币,强我所难,夺我必争。
从之则国削身危,违之则起瑕衅,其从与违,将何以处?
臣以此思之,昼则忘食,夜则忘寝,痛为陛下惜也。
今使命将至,不可中辍,万一厚有须求,臣愿陛下阳诺阴违,俟其还报,乘其不疑,一怒亲征,刘豫可擒。
臣窃观当今天无变象于上,人无离心于下,时哉时哉,机不可失。
陛下不于此时亲御六师,躬行天讨,则必有后时之悔也。
臣窃见陛下设高爵以宠将,而将不加劝;
竭廪禄以赡军,而军不加锐。
彼敢战之士,一岁骄惰于一岁;
而怀乡之卒,一年更甚于一年。
若曰缮甲治兵,养锐待时,臣未之闻也。
臣观今之兵权,委寄太重。
且如众军相呼,必曰某姓某家之兵。
观其称呼,自相尔汝,度其权势,必不统一。
呜呼!
食土之毛,莫非王民。
今不知有陛下,但知有将帅者,无他,良由下太重,而上威不张也。
平居无事,既相尔汝,互相招诱,认为己军。
万一当敌,谁肯相救?
臣以谓陛下若不收回兵权,亲御兆众,方且姑息将帅之不暇,岂能却强敌而取中原乎!
臣观今之士卒已无斗心,论其敢战,必不若淮南之民,而淮南又不若京东之民。
臣闻京东之民苦于刘豫,思我圣泽,犹子怀父。
大兵临境,彼必倒戈,自为攻取,有征无战。
但当明其政刑,恤其士卒,吊民伐罪,慎无绎骚。
若使京东之民自战而胜,则吾之士卒,岂不怀惭,自相激励?
军威既张,士气复振,然后薄伐丑虏,克复故疆,夫何难哉!
臣闻知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臣虽至愚,岂无一得?
古人有负日之暄,欲献于其君者,其谋虽拙,其忠可嘉。
今臣以至愚之言,而类负暄之献,区区之诚,盖亦可见,臣非得已而不已者。
况臣已陛下命之以官,夫复何求!
良由忠唯许国,义在救危,止知爱君,不知斧钺之可畏也。
止知忧国,不顾微躯之存亡也,于是譊譊不已,复有所言。
盖臣之忠义,能为人之所不能者。
今臣所陈,或有可采,愿陛下试臣以难。
万一忠义之迹,言与行违,臣甘膏斧钺,以戒天下狂生。
况臣初非自衒,亦非躁进,实以国家存亡为忧,中原丧乱为念。
伪齐未灭,臣无生理,臣恐如死于国亡之后,无补败灭。
故始以天无二日为喻,而终以必擒刘豫为请。
言虽率尔,其理甚明。
伏望陛下听而纳焉,天下幸甚。
干冒冕旒,臣无任俯伏待罪之至。
昧死百拜(《三朝北盟会编》卷一五六。又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一,《历代名臣奏议》卷八七,《续资治通鉴》卷一一三。)
之命:原无,据《历代名臣奏议》补。
虞知院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三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八代四六全书》卷八、《启隽类函》卷五二、《锡山文集》卷七
伏审帝怀旧弼,国拜元枢
乾坤清夷,久息干戈之役;
夙夜宥密,首当帏幄之筹。
播告迩遐,竦动观听。
窃以交邻有道,本圣主之洪谟;
制胜无形,赖真儒之奇策。
矧是机庭之长,实均揆席之尊。
方嗣皇独运于朝纲,非耆哲孰专于庙算?
恭惟枢密知院道关百圣,功盖两朝,持正论如执玉之坚,断大谋若转圜之易。
即江中而破敌,胜谢玄淝水之勋;
临汉上以总戎,过羊祜岘山之绩。
逮进陪于钧轴,仍兼运于韬钤,果致要荒,再寻盟誓。
方具瞻于岩石,俄勇退急流,亟兴丹扆之思,复佐清朝之治。
本兵柄,绩成偃伯之休;
旋秉国均,茂建格天之业。
某猥乘轺传,逖望泰符,兹闻成命之颁,实倍常情之喜。
万间广厦,幸已庇于帡幪;
一气洪钧,愿永陶于坱圠。
贺参政1160年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八九、《南涧甲乙稿》卷一三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瓯市
某愚不佞,知遇为甚异,属者弟兄皆辱论荐,内顾何人,可当厚意!
窃闻使事之还,既已累月,不敢以寒暄无益之问上勤省览,诚不知阁下所使何事。
然自故岁天下藉口,颇以敌人为虑,朝廷施设,较之往日亦似稍为之备者。
疏逖小官,不当预闻庙堂之论,独念既齿一命,以从宦于州县,且又世受国恩,宜与社稷共休戚。
方时安平,固未享富贵之利,而患难或生,则亦均受其害者,私忧过计,怀不自已,辄极愚意,以陈于左右,或者所以报盛德也。
盖国家越在东南垂四十年矣,自讲和之议兴,敌之结好又二十年矣,其果以和好为万世策耶,抑亦计不获已,姑欲自治而款之也?
以为万世策,则自古无倚外敌而可以立国者,如欲自治而款之,则二十年之间不为不久,何尚未有发也?
昔越尝屈己而事吴矣,故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已而勾践之报吴,果不出二十年之外。
小国也,其壤地直今会稽数郡,故生聚、教训,必待于二十年而后可。
以我之大,二十年之久,曾不知所以报敌者,得不愧于越欤?
议者徒知归咎秦桧,今死遂五年矣,国势之强弱视前日为几何?
夫讲和之议未大失也,敌虽吾雠,然一旦许我以还母后、复梓宫、休甲兵而谓之和,亦何说以拒之?
其所失者,岁入之币始不当甚厚,以坐困吾民尔。
何也?
祖宗以全盛之时,幅𢄙之大,其馈敌者未如今日之数。
且前不与我和而后与我和者,是亦畏我之盛,将以图己也。
彼既有畏我之心矣,盍亦少忍以持其事?
虽薄其币,和议安有不成哉?
然事已往矣,天下之事有未往者,不识朝廷何以待之也。
如闻敌人遇吾使命之至,必耀其兵甲,陈其车骑,以自示其强盛,且大治东都宫室,浚汴渠,力役并兴,未知信否。
冒顿之遇汉,惟匿其精兵,见其羸弱,使中国无所畏忌,故高帝白登之败。
今敌乃自示其强盛,盖亦无能为者矣。
阿房之工未休,闾左之戍继起,足以致胜、广之盗而秦遂以亡。
敌之大治宫室,力役并兴,盖已不胜其扰,天意人事,于此极矣,得无乘隙而奋者,是特迟速之间尔。
虽可为朝廷贺,亦可以为忧也。
可为贺者,敌于此有败亡之渐;
可为忧者,大盗崛起于中原,则有倍费驱除者。
闻诸道路,去岁使人之来,其礼稍有不至,夫亦何恃而敢然!
其所需乞,又非外廷所可知者。
使其果遂都汴,自汴而下,顺流鼓楫,不数日可抵四口,则淮南其可不虑耶?
汴京四通五达,本非定都之地,祖宗时,徒以东南之便于转漕,岁运八百万斛,然后汴京可得而都。
今其来也,势亦无所得食,万一欲以岁币少易东南之,不识朝廷又何以待之也。
夫天下有大势有定理
所谓定理者,曲直顺逆是也。
所谓大势者,当自其时而论之也。
今天下之定理,我为甚直,亦为甚顺,固不必深议,至于大势,窃尝借三国为喻也。
三国之时,吴、蜀皆欲取魏,然魏卒不可取者,以蜀不能有吴,吴不能有蜀尔。
后吴、蜀交通,而魏以为病。
今敌据有中原,势犹魏也。
北尽江淮,南尽岭海,西控三巴而接汉、沔,则吴、蜀之势吾既兼之矣,反不能以取魏,何也?
关羽襄阳,魏人几欲移都,今襄阳盖吾有也;
刘备汉中曹操始不能与之抗,其后由之出师而关辅至于响震,今汉中盖吾有也;
荆州之地,魏得之足以制吴、蜀,吴、蜀得之足以抗魏,今荆州盖吾有也。
夫理与势吾皆有之,则亦何惧于彼而甘为之下!
所未可为者,当谨俟其机尔。
曩者敌与我三京陕右,而遽以败盟,此一机也。
顺昌之捷,合诸将之力可以取汴,遽复退师,关中之大,随得而随失,不能据有一县犹之可也,厥后敌复弑立其一二官长,狼顾麇骇,未有归附,中原之民,引领南望,此又一机也。
是时兴十万师,下一纸诏,势必瓦解风靡,虽未能长驱幽、蓟,近可以得京洛,下不失削其岁币,俟其请命,而与之正君臣之分。
然大臣方以养疴而罢谋,宿将方以怙贵而苟安,返以遗敌人之资,得不为之附膺顿足流涕而太息哉?
故愿朝廷亟为自治,以俟其机,非欲无机而妄动也。
自治不过三策,一曰人,二曰兵,三曰财。
某请先论人之说。
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古今不易之论也。
在上则得其财而用之,在下则得其心而用之,皆人也。
数年以来,招置人材不为不广,布之中外不为不多矣,而庶事未至振举,风俗未以大变,士风犹为阘然者,此岂无说然也?
姚崇叙次郎吏明皇不答,德宗亲择畿令而浑不贺,盖人君所择者辅相,辅相所择者百执事之人,此各有其职。
今也人人而荐之主上,使必亲见而后用,此殆诸公惩前日权臣专恣之过,远嫌疑之为也,欲以尽人材而惧其未也。
人君之必自用者,惟将与相耳,否则有将相之才而未试者尔,当亲见而识之。
至于一介之士,寘之列位,岂必人君之尽识欤?
且文臣以是可矣,近者所任武臣,有遂转一官、迁一职者,俟其终更而审察者,此复何耶?
苟以为军帅多非其人,是不待一日而易之也。
如皆其人矣,姑欲收遗材以缓急,则籍于密院,以次任之足矣,安有未见其功而予之官职乎?
予之官职而置于閒地乎?
徒为是虚名美观也。
至于人心,则尤不可不收者。
急于财则民怨,吝于财则军怨。
军怨者祸速而易见,民怨者祸远而难知。
事虽不可概举,然人心之所悦者公,所服者平,所慕者信。
推是三者而行之,则人心得矣。
其次请论兵之利害。
夫师克在和不在众,用兵斗智不斗力,非必援引古今而后见也。
国家俪于汉、唐,实以养兵为大蠹。
自渡江以来,西北之兵萃于东南,则其蠹尤甚。
今西北之兵既已老矣,近所召募无非东南之人与西北士卒之子弟,而犹用西北军额以填之,是务多不务精也。
昔者尝怪谢幼度之破苻坚,是时江左为晋已五十馀年,实用东南之兵以却大敌。
陈庆之元颢,是时下晋又已百有馀岁,以兵七千转战魏地,破其四十万众无与抗者。
岂东南之兵果不可用耶?
顾将之何如耳。
且又有甚弊焉,西北军额皆系于殿前,衣粮之外,日有食钱,诸路将兵则衣粮而已。
以诸路言之,江西非无禁兵也,而驻殿前一军于章贡福建非无禁兵也,而驻一军于漳泉,二广非无禁兵也,而驻一军于潮海,皆以弹压盗贼为名。
是逐路禁兵为不足用矣,则逐路禁兵虽阙之可也,犹复促募不已,而外复有弹压之军。
向者禁兵与厢军为二,今又为三焉,县官安得不匮哉?
殿前之军给以经总制、上供等钱,逐路禁兵给以州县之常赋。
然殿前军所募人,与逐路禁兵何异而所给过倍。
为之计者,莫若遇殿前军有阙,选于诸州禁兵而用之。
循祖宗出军旧制,更番迭戍,于弹压之所,加其粮给,用以激劝。
而以逐路弹压之军,理为逐路禁兵所缺之额,取其费以充,则经制、上供之财亦可省矣,此养兵之利也。
西北之士虽老,近稍汰而出之,方州小者百许人,大者几二百人,彼虽稍释军伍之劳,而反有道路流离之苦,州郡骤添使臣数十百人,夫亦何用?
且俸给有不可以时办者。
此辈诚筋力不逮,然亦习熟戎事,经历艰险,岂无可用之才?
今近自江东淮甸,远自荆湖襄汉,皆有旷土,与其募民力田,曷若用所汰之士,给其粮具牛种而耕之,一岁之外,使得食其所入。
积聚其众,略仿陕西城寨之法,阅习控禦,以为屯田。
因择其强干有劳者用为巡检,而命帅司州督之,不犹愈于不釐务指使之科而坐食哉?
此汰兵之利也。
朝廷往岁尝以兵权付于一二大将,收之御前,号为都统制,固远虑也。
御前都统制者,其名也,其自为一军,犹自若也。
尝观祖宗所任边帅之效矣,河翔关陕十数大镇,无非宿兵之地,帅则皆用大臣,下亦两制,其将兵之官不过于副总管钤辖、都监、正副将而已。
其后庆历熙宁用兵,亦命文臣为宣抚,故二百年间,将帅无握兵之患。
今诸路帅司所将者州兵,而大兵所驻,则惟都统制驭之。
陪都之重莫如建康留守之臣而都统制盖与之分庭抗礼,他州在所不论也。
近日沿淮上下,间用武臣,得为安抚,虽欲潜师为,庙堂得不深思耶?
至于蜀道之远,与夫辇毂之近,又有久任而不易者,则非某所敢议也。
下此有财之说。
天下莫不以财为急,而某独以为后者,夫财之在民与在国,实无以异,后世掊尅之论兴,始以归之公上为富国之术。
今朝廷用度亦窘矣,诚使百姓充实,一旦有大费,虽细民瓶罂囊褚之物,歛而用之,其谁敢不从?
然不知大费之后,足以奠枕耶,民亦愿输而不惮;
如其未也,安可穷民而自利哉?
且财货之目,异于承平时,固已不可胜数。
常赋之外有总制总制之外有经制经制之外有和籴、有折帛、有月桩、算丁。
于僧道鬻爵,于富民贸田,于州县所未卖者度牒,未收者职租而已。
觔革羽毛、银铜盐铁,名为不得科歛,而使州县自任其谤以应上之须者,事亦不一。
虽欲复取,其又何加?
朝廷既知以节财为务矣,乘舆之服御,宰执之赐予,官吏之廪稍,朘损盖未已也。
然不知诸军之伪券,其果皆去耶?
置官总领,实未能覈其数,役使于道路,假借于亲旧者,日纷如也。
三衙之军,当有定额,天子之都,白昼掠人于市,刺以为军,特欲充其数耳,缓急何所用之?
此宜密院自招刺于承旨厅,以消其弊。
且诸军之粮给,皆系于总领,而所谓回易者独不隶之,何哉?
前日盖尝罢之矣,未几而又复之,今其言曰吾军衣粮之外,装饰泛用,皆资于回易,故人人以为不可罢。
主将假之以为妄费者,户知之也。
罢之诚未尽善,盍亦隶于总领官而权其出纳,殿司则专命版曹一官掌之,其弊将不劳而自去矣。
僧道日益就少,则寺观为可并,胜于取其宽剩也。
官吏日益就少,则祠禄为可减,胜于断其权摄也。
馀则仪卫礼文,百司技艺,伶官走马之费,又有宜省而不必尽者。
周宣王不藉千亩,光武未尝具大驾,皆不失为中兴之盛。
此盖因时损益,享实利而不为虚文者。
朝廷今日患在好为虚文而不求实利,谓宜置官讲议而以次更革,不待一人之言,然后改一事、罢一条也。
窃尝深叹朝廷政令或出,不为四方之所尊信,未几果亦变易,正坐轻用人言,未尝深加讲议故也。
试以一二明之。
递铺既已统于州县,提举监司巡辖使臣矣,而逐州复以指使轮月掌之;
弓手既已职于县矣,又以州兵官兼其将领
不知皆有益耶?
如以尉为文臣不可倚仗,参用武臣可也;
巡铺使臣为不足用,择道里远处增置其员可也。
何在一官之外,又使一官也?
闽中近籍海船,且立赏格,俾土豪募及水手千人,则以承信郎命之。
是粮食当自备也,私家虽富,无能日赡千人之理,不知朝廷将以此警海道耶,抑以禦大敌也?
传闻敌亦渐治舟船于山东,其意叵测,沿海之,信不可缓。
然海路从横,惟藉风势,一夕千里,若以兵斗于舟楫之上,万无决胜之道。
或值风涛,安可会合?
惟当聚兵要害,控扼其港口,轻舟往来,以为巡逻,严其斥堠其城壁,使敌至不敢越,既越不可归,乃谋之善者。
某以为此非土豪所募水手能办也,所募之人以禦小寇或可,禦大敌诚非计也。
且敌万一用师海道,盖亦掩我不备,直捣州县,以张声势,必不争利于舟楫也。
水手但知争利于舟楫,遇其冲突州县,安能舍舟楫而与之战,徒有驾舟而遁尔,不知州县孰为守哉!
凡此之类,皆望朝廷更议之也。
虽然,阁下今者位实参预,必以为上有二辅,次有右府,任不我专,故有不可尽言与不可尽为者。
前辈寇莱公范文正公,皆以参预而行大政。
当是之时,人主不疑,同列不忌,终于共济国事。
其后王安石吕惠卿之为参预,始以制置三司而侵宰相之权,惠卿复欲攘安石之位,故近者多以是为嫌。
夫如安石惠卿之为参预则不可,如莱公文正之为参预则亦何所不可哉?
侧闻圣上恭己,委任大臣,实无有间,而诸公同寅协恭之效,道侔志合,非有前日专制忌克之风,阁下于此而云不可为与不可言,非某所喻也。
今日之事,如救焚拯溺然,一日不图则贻患日深,阁下幸而言之与幸而为之。
而果不可也,则当引去山林,以全往年挂冠之美,无为久孤贤士大夫之望而不决也。
昔鲁使乐正克为政,而孟子以为好善优于天下。
卫之诸臣好善,故贤者乐告以善道。
某之庸陋,不敢自附于贤者,而明公之好善实过于乐正,是以仰恃深眷,喋喋于兹,恭惟恕其狂妄,少加听察。
如有可取一二,冀施行之,非某之幸也。
不宣。
风鹤楼记1182年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八、《南涧甲乙稿》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
楼在合淝淮之南,故九江郡也。
汉孝文析其郡,又为庐江,实今西路也。
自春秋季年,吴尝会于橐皋,而汉封淮王,皆社于此。
及孙、曹纷争,则以合淝寓扬州之治,筑为新城
晋人扼淝水以败秦师,周世宗厉兵正阳,攻战于紫金山下,遗迹具在。
故今庐州形胜,腹巢湖,控涡颍,膺濡须,枕灊皖,隐然为用武之郊,置连帅以总兵民,厥任重矣。
乾道初,诏遣大将暨建康留钥之臣,同视庐城,浚其沟隍,增其甓埴,益固以坚。
营田以寓兵,列戍以卫民,由是帅守之寄,尤遴其选。
淳熙八年武节大夫延侯玺来镇是邦,属岁旱荒,流徙塞涂,公私睊睊。
侯内抚饥羸,外弭寇攘,整财治军,准绳有度,官吏协和,民庶安辑。
其明年秋,政成事简,益求所未至葺而更之。
会大雨,水暴注,两市桥坏,伐木于山,以济病涉。
又访州之贤哲故象,庙而享之,以兴起其俗。
于是民服侯之化知所后先,惠而不扰,忠而能力也,相与言曰:吾侯劳于我矣,宜有以佚之。
先是州廨之背有台,号「熙熙」,为岁时登临燕乐之所,久废不治,蓬生而土圮,愿复其旧,以纪吾成,以侈后观。
侯则谢曰:台固美矣,其可为乐乎?
然民之幸相与也,其取桥之馀材,台之旧址,因农之隙、卒伍之暇,为一楼以望四郊,虽不敢效前贤筹边之作,而骧首纵目,慨然俯仰,以无忘圣君顾忧,庶思效吾职者,则犹可哉。
其冬楼既成,因其郡佐来请记之而问所以名者。
予尝行燕、赵、魏之野,有感于战国之事,盖城堞相望二三百里,坦坦而近,非有高山巨川之阻,而迭为长雄,势莫相下,世则以谓兵为险也。
然兵固自若,亡虑常数十万。
乐毅廉颇用之则强,以庞涓赵括用之则败,是岂在于兵,特以人为重焉。
及观谢幼度之战,正今合淝。
是时晋之渡江馀五十年,西北劲兵枭骑宁有在者,而能用吴楚之人以破其百万之众,至闻风声鹤唳,以为王师。
岂天之助者耶,亦人力尔。
今朝廷视淮西河朔比也,以为长城,以为北门,匪文武之英,智略之士,畴克任此?
而折冲厌难,俾数千里之地既庶而教,习于技击而隐于耕锄,蓄愤养威,不胜从军之乐而务为安强,如侯之用心,岂易云者!
幼度远矣,方万窍之号,九皋之鸣,闻于天外,功名之士,盖有起舞而叹者。
今遂以「风鹤」命之,亦纪其故实也。
予虽不获奉侯之樽俎,从容楼上,以临淝水、望洛涧,八公之山,草木依然,英风壮气,可想而见。
后之登临者,识侯之用心,其忍忘哉?
水调歌头 寿边守 宋 · 程伯春
 押豪韵
功名果何物,天欲付英豪。
请看襄汉,今日谁驾六灵鳌。
阅礼崇诗元帅,大纛高牙临塞,砥柱一洪涛。
百辟拱辰极,欢动赭黄袍。

策无遗,勋益著,德弥高。
定知阳报,谢庭付儿曹。
秀发如君独擅,浑似当年幼度,文武素兼韬。
岁岁长为寿,霞液荐蟠桃
谢玄淝水之鉴 宋 · 李舜臣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四、江东十鉴
臣闻天意之不祐夷狄,甚昭然也。
苻坚养兵于秦中者几三十年,一旦驱之南下,欲以并吞吴会
岁星所在,辄冒而攻之,虽苻融、石越争以「晋室无衅,天命未改」为言,而哆然莫之恤。
贼虽无强天厚地之势,何其毒之至此,以起金行之绪于江东乎!
观其百万之师,直压吴境,顾谓大江之流投鞭可断,而谢玄、牢之才可以铁骑蹂杀之,志则夸矣。
淝水之北岸,兵始一交,而苻融之首已即就擒,继而苻坚挟伤亏之翼以潜遁;
而全师溃散,相与枕籍于淝水之中,吴江之流不断,而淝水之流则断。
当此之时,八公山上,一草一木皆为人形,而淮、淝以北,风声鹤唳,皆晋师喧呼驱逐之声也。
淝上之捷,庸可以归之谢玄等辈之英锐,而草木风声之异,亦岂等所能为哉?
观此,则知苻融之一麾,朱序之一喝,皆造物阴有以启之。
天之祚晋而不祐夷狄,盖如是其昭然也,晋之君臣所以敕天之命而驱除夷狄者当如何邪?
且坚之遁自淮、淝也,归未及关而慕容垂叛之,既及关而慕容冲叛之,一时英雄迭起,而为肘腋之祸。
天之所以厌父子,不但淮、淝之一败也。
晋之君臣,尝试睥睨一世,此乾坤何等时邪?
吴江之水以洗关河嵩洛之腥秽,其不在兹时乎?
谢安乘此之衅,出广陵以指授,而谢玄受安之命,进彭城经略,于是分遣诸将,以收复旧封。
涡、颍既定,而三魏复降,东至于鄄城、广固,北至于碻磝、滑台,王师所至,旋即破灭、兹又可以卜天心之喜也。
然晋师之所经行,类皆苻氏之所不守者,而关中则不进讨,丕在邺中则不力攻。
方丕之与慕容垂相抗也,丕军粮竭,进退路穷,而慕容垂亦以岁饥众溃,退保中山
之与慕容冲相持也,关中大饥,坐而受窘;
亦以锐锋屡挫,智力欲惫。
此两虎皆毙,而一刺可以两得之时也。
使安于此命谢玄彭城之军,而率刘牢之刘龚等,因黎阳之胜,以捣邺中;
朱序洛阳之军,而率桓、石、虔、滕、恬之等,入涵、潼之关,以攻陕右,则一举而关之西、河之北,悉皆归晋之版图,而奉晋之正朔矣。
奈何徘徊于兖、豫之间,竟不能过关踰邺,以图混一,而乃今日运米于枋头以济苻丕之饥,明日率军于关陕以为苻坚之助。
淝水之师,百万并进,此其志欲何为?
幸而天败,粮尽力屈,不奋力以剿除之,而尚可为之助也邪?
盛德之事,固不应于请讲也。
谢安父子乃举国之大雠以付相忘之域,致使西羌、鲜卑之种反徐起而攻之。
南渡之旗未卷,而鲜卑之祀已复;
项城之垒犹在,而西羌之业已成。
兵彷徨久之,竟无以措其手足,而甘自引归,淮、滁、寿阳之镇各还其本来面目,而无所增损。
则是淮淝之战,端为西羌、鲜卑驱除乌雀也。
自今观之,其一破百万,非所以为晋人贺,而乃所以为鲜卑、西羌之贺,不亦深可怜哉!
说者以为是役之无成,乃会稽道子奸谄擅权,而不恤国事,故托之征役既久,以召王师之归,而不知量宜旋旆,解甲息徒,则亦安之本志也。
观安之受命出征,而东山之志始末不渝,往往形之言色。
此岂锐于驱除,而身胆碎裂,无所顾惜之人哉?
大抵安之出相江左镇静之谋多,而经画之谋不多;
抚绥之功胜,而征伐之功不胜。
谢玄之请问筹略而了无所言,桓冲之请益兵卒,而一无所授,徒欲外示閒暇,以侥幸大敌之不我攻而已,非以为灭敌之计也。
故淮淝之役,虽天启兴运,贼徒清散,而乃彷徨中原,坐观鲜卑、西羌之成败,竟以无攻失律而班师。
曾谓谢安之复晋,乃不如慕容垂之复燕也欤!
之在秦,以失国之雠,噬脐悔恨,求欲以奇祸中之而未能也,一旦苻坚起南伐之志,举国以为不可,而力赞其行,盖欲伺坚之败而乘其衅也。
及淝水之战,百万之师悉皆溃散,而一军独全,盖欲幸坚之来而徐图之也。
唐太宗谓坚之入军为中垂之计,先定于中者如此,岂意安之于晋当未战之初,曾无先定之规,而既战之后,了无善后之计也。
欲充类尽义而言之,则谢安之清谈废物,即王衍之流。
使不败,当作谢安,而安之成败未白,差胜王衍一二而已。
私试策问 其三 王导谢安兼统内外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八、《莲峰集》卷四
古之兴王其所以委寄责成而任天下之托者,一人而已,故举天下之重任而付之。
方其用之也,聪明之鉴已洞然照其肝膈之间,早知其文足以化成天下,武足以威震八荒,由是任之而不疑,信之而不惑。
以为内外不专统,则不可以责其大功,故专之以内外之寄;
以谓军国不参总,则不可以制服天下,故专之以军国之权而责之以措置天下之务。
故有假黄钺而督内外诸军者矣,有任宰相而为天下元帅者矣。
而当时之英才有受其责者,必曰吾君付我以重任,待我以赤心,必当取天下以付之于吾君,然后可以偿其责。
于是内则淬砺有官,抚摩人民,修整法度,以兴衰拨乱;
外则鹰扬虎视,运筹决策,练兵蒐乘,以混一区宇。
凶顽肆蛇豕之虐,吾则提横行之卒以征之;
盗贼逞蝮蝎之毒,吾则兴问罪之师以讨之。
及内外已治矣,凶顽盗贼已平矣,四方亦晏然无事矣,然后人主享天下之富而已。
有取天下之功,顾不伟哉!
向非人君付大臣以重任,而人臣有取天下之英才,畴若是耶?
呜呼,唐虞三代以来,圣贤相遇,未有不由此也。
降及后世,鬼蜮青蝇之人进,而天下无重任矣;
三光五岳之气散,而天下无英才矣;
文武泒为二道,而宰相元帅之职异矣。
是故天下或有英才而无重任,或有重任而无英才,此大功所以不立,而大治所以不成也。
何则?
方时多故,天下板荡,荜门圭窦之中,筑岩钓渭之叟,抱经世之策,韬康国之略,思欲整顿乾坤与华夏,鼎新革故者,人主举而用之。
然而国家之重权不在于己也,阃闑之内外不任于己也,中外不得兼统,军国不得参预,谗人鼓交乱之喙,则异其任,又明日而罢其权矣。
欲望恢复,岂可得哉?
此则有英才而无重任。
方时未宁,人主于此捐千里之地,举百万之师,高爵厚禄,鱼符金印,猎天下之英才伟望,拔一人而用之。
然而边庭有鼠窃之寇,河洛有饮马之盗,而四方入于颓败委靡而不可救者,何也?
所用无经国之才,乏济时之略,徒务谨守封疆,不能混一区宇,望其一统,实未可也。
此则有重任而无英才。
是二者其体虽殊,言其致败则一耳。
且唐自明皇以来,藩镇跋扈,悍将横行,流血染潼关,腥膻污伊洛。
当是时,忠义贯日月,声名惮戎敌者,郭令公一人焉。
茍付之以重任,则天下之难不难平矣。
奈何肃宗鱼朝恩之谗间,不过任子仪为朔方节度副元帅而已矣。
奸臣掣肘,卒无显功,遂使怀恩骚动于两河,三叛分王于幽冀,可不惜哉!
降及宪宗,削平淮右,孽芽未除,祸根已结,克融庭凑崛起,匹夫倡戈魏博,三晋瓦解。
方此时,勋誉德业为朝廷重轻者,裴晋公一人焉。
付以重任,则河朔之盗不足平矣。
奈何穆宗惑小人之妒忌,不过擢为东都留守而已矣。
逢吉沮挠,卒以无成,遂使强藩有问鼎之心,唐祚有缀旒之势,可胜惜哉!
是二人皆英才而无重任焉。
若夫典午渡江,一马化龙,元帝王导,简文信谢安,而江淮巩固。
然以君子公恕之心待之,则当时如二人者罕焉。
以《春秋》责备之法论之,则王、谢二子终不踰淮而北,殆有重任而无英才,与夫子仪中立异矣。
幸承师问,请毕其说。
且晋鼎中倾,金华韬德,国政迭移于乱人,禁兵外散于四方。
方岳无钧石之镇,关门无结草之禦。
李展、石冰乱荆、扬,元海、王弥溃青、冀。
扰天下如驱群羊,举二郡如拾遗
驯至于宫阙榛荒,元帝匹马渡江。
下迨简文,天下未定,而王、谢为之佐焉。
夫正统未一,实在士大夫为之匡救,以混齐区宇。
茍任重而无重功者,何赖焉?
此王、谢所以不逃后世之议也。
元帝过淮,尝思兴复,一心任,初加以都督中外,又封以始兴之地,参总内外,其任可谓重矣。
于此时常怀匪石之心,必剪吞沙之寇,设学校于鼎沸之中,立章程于栉风之际,忠诚贯日,壮志凌云。
以君子忠恕之心待之,则有取焉。
然而当元帝时越石挫鲸鲵之锐,士稚复九州之半,太真宣王室之力,士行拥三州之众,蛮奴之兵屡战屡北,中原之乱几于冰泮。
石勒江西之卒,粮匮兵亡;
刘聪王弥之疑,猜生间起。
方是时也,挂旆天山封泥函谷,北卷三晋,西吞秦雍,易若折枝。
不知出此,终其身而大功无成。
以《春秋》之法责之,则有重任而无英才焉。
下及简文,方丁艰难,委心安石,既任以六州之事,又加以征讨都督,参总内外,其任亦重矣。
于此时起为苍生,不从九锡,衄苻坚百万之众,折温氏九五之心。
以君子忠恕之心待之,则安有取焉。
然而当简文时元冲夙夜王家,谢玄之善断军事,而淝水兵败之后,慕容垂挫于中山拓跋圭沮于定襄姚苌鼠畏于长吕光鱼骇于姑臧
方是时,东取青齐,南定梁汉,迁宝鼎于郏鄏,返紫宸于瀍涧,不啻反掌。
不知出此,终不能过江而北定中夏,以《春秋》之法责之,则安有重任而无英才焉。
吁,取天下者,必有英才然后可以兼内外之任,而剪四方之乱。
茍反是,则乌能成功耶?
王、谢二子未能洗刷中原者,岂二君不能委任耶?
岂重任不在于己耶?
岂寇敌不可平耶?
岂事势有不可为耶?
非也,无英才之过也。
二子者使当治平时,端坐庙堂,雍容议论则可矣。
丁时纷乱,岂胜重任乎?
其为政事可知矣。
若较优劣,则王优于谢,何则?
王敦内侮,凭天邑而狼顾;
苏峻连兵,指宸居而隼击。
内难外患,张如猬毛,是不可为之时也。
以草昧之馀,制礼乐,正法度,而晋以
安石时,内无奸人,强氐自泯,于时西踰剑岫而跨灵山,北振长河而临青洛,荆吴战旅,啸叱成云,而六师屡捷,是可混一之时也。
反乃豪饮淫宴,荡志悦目,故胜敌而兵愈弱,得地而民益贫。
夫晋所以任安者亦重,晋不负负晋多矣,则优于亦明矣。
且《春秋》责备贤者,于齐小白召陵之盟,书曰师;
晋重耳城濮之战,遽书爵,其进之亦至。
然文与之,实不与者,为其不以征伐会盟之功归之天子。
王、谢终不兴复,殆类是焉。
其才虽有优劣,以《春秋》之法断之,其罪一也。
恭惟国家寇敌干纪,华盖南巡,驻跸吴会,馀氛未扫,播越海滨,固不异东迁之乱。
上天悔祸,殄灭之,而圣天子委任大臣,设为都督,兼统中外,文武之职不分为二,将帅之任合而为一,委以天下之大,则其任可谓重矣。
圣天子既专其重任,而将帅大臣又皆天下之英才,所为之政,所行之事,浸泽区宇,震惊中外。
天下复平之诗,将再歌于今日矣。
下视东晋王、谢,如登太山而望丘垤也。
私试策问 其四 三国六朝建康攻守人物谋议如何 宋 · 史尧弼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二八、《莲峰集》卷四
知天下之必可取,为天下于必可取,而后天下可得而定。
是故古之神武之君于天下未一之时,而能使天下之势已在吾掌握之中,而吾之所以措置经略之术,固足以运天下于未平之际。
故能以孑然之身,当多难之冲,而其措置绰然而有馀,虽犯天下之至难,以图天下之至远,而天下之势必折而入于我者,其故何也?
盖其所为者甚大,故足以兼并天下而有馀。
然其所为之大者,不待行之已平之后而已,常行于未平之前。
惟其行之于未平之前,故其远大之效必著见于已平之后,如炊无不熟,爨无不成。
此无他,为吾之敌者其施设甚小,而吾之规模甚大,是故小者不得不折而入于大,而天下可得而定矣。
方秦之亡,群盗之所为甚小,而高祖之规模甚大,是以其势必折而入于汉。
方莽之乱,群盗之所为甚小,而光武之规模甚大,是以其乱卒平于光武
方隋之亡,群盗之所为甚小,而太宗之规模甚大,是以其势必折而入于唐。
尝因此以观江右六朝,龙蟠虎视于建康之地。
建康者,吴楚之襟喉也。
面倚蒋陵,背负洪流,左京口而跨松江,右采石而倚南州,扼胸襟于石头,抗形势于江上。
方其时也,限三分于魏主,当精兵于后周,而又加之以兵强国富。
六朝终不能因此以取天下者,其规模之不甚大,而取天下之术甚疏,非地不便而势不利也。
窃尝览其已行之迹矣,有可为愤懑者二,可为长太息者五,可为痛惜者二,真取天下者之深戒也。
齐氏失其淮浦而其势弱,是以自保之不暇,此可为愤懑者一。
陈氏北丧淮淝而其地蹙,是以受并于隋,此可为愤懑者二。
孙权狃于赤壁之胜,是以有合肥之奔,此可为长太息者一。
文帝狃于伐魏之胜,是以有河南之败,此可为长太息者二。
庾亮石勒之死而有复中原之志,奈何终有邾城之败,此可为长太息者三。
殷浩季龙之卒而以中原自任,奈何乃有姚襄之败,此可为长太息者四。
梁武虽有复淮之胜而终失河南之地,此可为长太息者五。
而其所尤可痛惜者,东晋之末,天下之大机凡再至,而皆失之。
孝武之时一至而谢玄失之,义熙十二年再至而刘寄奴失之,是以天下终不可得而一。
且晋自永嘉而来,大河以东,浊河以北,毡裘横边,马逸绛头,炽赤面张,寖有年矣。
苻坚之败也,慕容盗陕东,苻冲乱关右,、冲相持,其势俱惫,此正卞庄子刺虎之时也。
向使晋人能投天下之隙,乘淮淝之锐,练兵蒐乘,直捣长驱,一军北收燕、代以摇赵魏,一军西卷咸、镐而定关河,则天下可图也。
奈何反啖敌以粮,养虎遗患,而前日之功今已扫地矣。
此可为痛惜者一。
宋武之初定长安也,秦民大悦,相与泣涕而留之,举山陵宫室以动其心,此正汉高祖入关之时也。
向使因悦附之民,起并吞之志,南济江淮,西通巴蜀,举青豫之师以卷幽燕,发秦中之甲以荡陇右,则天下可图也。
奈何反留孺子以捍强敌,而前日之入关适所以辟赫连战场,此可为痛惜者二。
是数者足以见六朝之规模甚小,非地不便而势不利也,职此之由尔。
故六代之居江左,虽与今日同;
而六代之不能复中原,所以与今日异。
如前六朝之失,固足以为今日戒,然六朝之人物谋议,亦有可道者
何则?
请并刘备,西兼巴蜀,周瑜之策可取;
合吴蜀之长,为唇齿之势,以进兼天下,邓芝之策可取也;
摧锋冀朔,延誉江南,温、刘之志可尚也;
乘秦之乱,求自北征,谢安之策可取也;
先荡临淄,扫清河洛,谢晦之诗可咏也;
养锐息肩,观兵洛汭,则刘裕之谋可用;
文轨大同,然后迁都,则王懿之谋可行。
是皆其臣之谋有可取者,然未足以比今日规模之大。
幸承明问,又以事之难易、敌之脆、攻守机要下询,试妄陈之。
光武南阳一邑,不六七年间而取天下。
南阳者,今之邓州也。
其地不得南方百分之一,而能大创中兴者,盖当未平而所欲为,固足以运天下也。
洪惟主上运逢多难,正中兴之也。
为今天下之大计,必将连吴并蜀,安民息力以为固守之规耶?
然振国家之威以混天下者,必勇于进,而后可议荀攸刘表之无志,王导周顗之郁郁。
艺祖提精兵二十万,拓封疆之万里,不为不难。
复其故地,主上所急务也,固守之策不足行也。
必将运江淮汉沔之资,率荆州西土之兵以进耶?
然进取之术贵于分道并进,使敌枝梧不暇,是以晋攻关中则六道并进,唐平淮西则九节度并进。
今欲如檀道济自淮向洛,如沈林子自汴入河,岂不可乎?
进攻之策未尽善也。
必将观天下之势有可乘之便耶?
然使百年而便不至,吾将端坐而待之乎?
衅隙虽出于敌,而作之者在我。
六国以纵散而亡,作之者秦也;
项羽以势孤而亡,作之者汉也。
今欲取天下,非作敌之隙不可也,乘便之策不足取也。
是三者皆不可用,必有取天下之术焉。
夫事无难,亦无易,在我而已;
敌无,亦无脆,亦在我而已。
吾果能于多难之时,宏谋巨术足以运天下,则事虽难,变为易;
敌虽,变为脆。
所以致此者,其攻守之道乎?
此非孙吴李靖所论者也,此乃天下之大攻守,而今日之急也。
必欲守乎荆州,居上流,江州居中流,扬州居下流,是三流者吴会襟喉,建康藩翰者也。
必也据其冲,使蕞尔敌国与夫叛臣,吾得以坐制其命。
故应敌之暇,得以自治而有馀,故取天下亦有馀。
吾则淬砺吾百官,抚养吾人民,练兵择将,修吾道以深结天下之心。
治楼橹于濡坞,习步骑于长乐,礼贤于延宾亭,储食于德充宫。
守已得策,然后大举以问背叛之罪。
南郑,定三秦,高祖之遗迹可访也;
石门,自河入汴,沈林子之故事可访也;
彭城,定青徐,至幽冀,谢幼度之故道可访也。
彼胁从之民,讴吟我二百年之厚德,必有喜见官军者。
守之道得于东南,攻之功收于西北,故天下可以必取也。
以主上之聪明神武,必得其妙用以兴天下,以建康而创王业,彼六朝之君,将负荆尔。
草茅妄论,惟执事恕而取之。
对酒示坐中1203年8月 南宋 · 陆游
七言律诗 押真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绿橙丹柿斗时新,一笑聊誇老健身。
大度乾坤容纵酒,多情风月伴垂纶。
初生京洛逢时泰,幼度江淮避虏尘。
八十年间穷不死,犹能涧底束荆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