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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任官理财训兵三事奏状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周文忠公奏议》卷四、《历代名臣奏议》卷一四四、二二三、二七一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准御史台牒,勘会今年八月一日视朝,轮当转对。臣伏观今日之要务莫先于任官而患其甚冗,莫急于理财而患其未裕,莫重于训兵而患其不精,故臣妄献刍言,少裨圣虑。若夫泥古而不切于今,空言而不究其实,则非臣之所敢也。伏惟圣主略赐采择,臣不胜冒昧震惧之至。
一、臣谓官冗久矣,而今为甚。盖上有名器寖轻之弊,则下有淹滞失职之嗟。惟其寖轻,故劝沮之法坏;惟其失职,故苟且之心生。何谓劝沮之法坏?古之设官,专待贤能。故贤者得之则劝,而不贤者以不得为沮;能者得之则劝,而不能者以不得为沮。今也不然。进士以艺,任子以世,杂流以岁月,固未尝考其贤与不贤,能与不能也,应格斯与之耳。然则劝沮之法安得不坏?何谓苟且之心生?今分职有限而入流无穷,一官阙则十数人守之。其在吏部者,大率十馀年仅成一任。凡往来之费,待阙之资,皆仰给于三年之俸。故贪者益贪,懦者益懦,低首下心,便文自营,以冀官满而去,尚何敢与上官抗论是非,为下民辨白枉直哉!且不特吏部注授为然也。所谓堂除,乃拔擢人才之地。今郡守皆除三政,倅贰阙至八年,凡卓然才智之士自为朝廷所知者固所不问,姑以中才论之。三十而仕,七十告老,若十年而为一官,则平生不过四任而已,然则苟且之心安得不生?臣愿陛下明诏二府,力裁入流之数以清其源,毋艰既仕之路以遏其流。庶几数年之后,其弊稍革而人材见矣。
一、臣窃观近世理财之术殆无馀蕴,加之陛下天性节俭,丝毫不以轻用,盖尝损己以裕民,未尝瘠民以供己。然中外廪廪尚以阙乏为忧,安得不为之制?且如两浙所部,旧皆富州,故转运司最号财赋之渊薮。比闻储蓄颇罄,不免遣官假贷于诸郡,仅有应副一二千缗者。漕臣近在毂下,非敢妄费,直以用度浸广无所从出耳。两浙尚尔,外路可知。陛下方戒有司务宽民力,所谓茶盐之法,酒税之利,又已数倍于承平之日,不复可增加矣。惟有一策,臣试妄言之。谨按仁宗宝元二年,因天章阁侍讲贾昌朝上书乞罢省不急之用,诏枢密直学士张若谷、谏议大夫任中师、右司谏韩琦与三司详所奏定夺减省。庆历二年,再命御史中丞贾昌朝、直集贤殿院田况、知谏院张方平、入内内侍省都知张永和同三司议减浮费。四岁之间两降诏旨,于是上自内庭,下逮百司,不急之用悉加裁减。臣愿陛下举此成宪,委官力行之。然后遍谕诸道帅守监司,体上德之恭俭,思邦用之未裕。苟可约己便民,悉意奉行。下逮将迎之侈费,馈送之违制,毋得复遵旧例,曲徇私情。又择廉清公正之人身为之帅,而擿其不如诏者显黜之,斯救弊之要术也。
一、臣窃谓安边辟国固在乎兵,然兵贵乎精而不贵乎多。今虽日下招填之令,而诸军未尝以为足也。昔寻邑百万而败于光武之千骑,符坚百万而败于谢玄之数千,兵果在多乎?臣不敢泛引古事,姑以近日茶寇言之。四百辈无纪律之夫,非有坚甲利兵也,又非有奇谋秘画也,不过陆梁山谷间转剽求生耳。自湖北入湖南,自湖南入江西,今又睥睨二广,经涉累月,出入数路。使帅守、监司、路分将官稍有方略,用其所部之卒自可殄灭。顾乃上烦朝廷,远调江鄂之师,益以赣吉将兵,又会合诸邑土军弓手几至万人,犹未有胜之之策。但闻总管失律,帅臣拱手,提点刑狱连易三人,其他将副巡尉奔北夷伤之不暇。小寇尚尔,傥临大敌则将若何?臣闻去年冬,江东西诸郡同月地震,今年庐州大水坏城中古桥,于占皆为兵象。万一丑虏不譓,辄窥边鄙。虽以陛下神武睿算,破之无难,所虑和好岁久,宿将无几,后来者于应敌之方非其素习,必至仰劳指授。伏望圣慈豫饬诸将密修边备,且令遍察所部统制官等孰善谋,孰善战,孰以廉平得士心,各以名闻,简在圣怀,备他日之用。但令将得其人,自然人百其勇,兵之多寡非所问也。抑臣又有私忧过计者。昨有自鄂州来者,云在彼见彗星出于西南,今者孛星亦在西南。天事常象,应之在德,陛下固当有以处此。然西南为坤维,坤维蜀也,消弭备禦尤不可缓。比虽委范成大权充制置,然成都距军前甚远,深恐缓急之际事机有不相应,愿陛下速择文武信臣,或别以抚谕为名,或专委节制之重,往分忧顾,庶免后艰,寔为大幸。
右件如前,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上寿皇论天变地震书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八九、《诚斋集》卷六二、《南宋书》卷三九、光绪《吉水县志》卷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五月二十四日,朝奉郎、尚书吏部员外郎臣杨万里谨斋沐裁书,昧死百拜,献于皇帝陛下:臣闻言有事于无事之时,不害其为忠也;言无事于有事之时,其为奸也大矣。昔者贾谊陈治安之策,有厝火积薪之喻,此文帝最盛时也;苏洵献审敌之策,有弊船深渊之喻,此仁宗最盛时也。西汉之文帝、本朝之仁宗,何君也?后世尧舜之君也。以后世尧舜之君而二子有积薪、弊船之喻,何也?臣故曰「言有事于无事之时,不害其为忠也」。今则不然。南北和好踰二十年,一旦绝使,虏情不测,而或者曰:「彼有五单于争立之祸」。又曰:「彼有匈奴困于东胡,元魏扰于柔然之祸」。既而皆不验,或者曰:「彼将畏我」。或者曰:「彼不敢图我」。使果畏我而不敢图我乎,道涂相传,缮汴京之城池,开海州之漕渠,又于河南北签民兵,增驿骑,制马枥,籍井泉,又收彼之海舟入彼之内地,葺而新之,其意甚秘,其禁甚严,而吾之间谍不得以入,此何为者耶?今夫千金之家,有巨盗焉日夜摩厉,以图行劫而夺之货。为千金之子者,方且外户不闭,般乐饮酒,处之以坦然。夫有其备而示之以坦然可也,无其备而处之以坦然,可乎?而说者以为畏我,且不敢图我也。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一也。或以谓老胡北归,可以为中国之贺,臣以为中国之忧正在此也。何也?昔者逆亮之南侵也,空国而尽锐于一举,不知夫此胡乘其虚而夺之国。今此胡之北归,盖创于逆亮之空国而南侵也。是胡将欲南之,必固北之。北之者何?或者以身填抚其巢,而以其雏与婿经营其南也,而说者以谓「可以为中国贺」。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二也。臣窃闻论者或谓:「缓急淮不可守,则弃淮而守江」。是不然,有淮所以有江也。淮茍无矣,安得而有江哉!吾果弃淮乎,虏以兵居之。居之而不去,近则通、泰之盐利为彼所据,将无以给吾之财用;远则吴、蜀之形势为彼所裂,将无以通吾之脉络。盖昔者吴与魏力争而得合肥,然后吴始安;李煜失滁、扬二州,自此南唐始蹙。今曰弃淮而保江,既无淮矣,江可得而保乎?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三也。陛下近日之举,亦可观矣。如曰举边帅,如曰举都统,其说是也,其意未也,何也?今淮之东西凡十五郡,所谓守帅,不知陛下将使宰相择之乎,抑将使枢廷择之乎?使宰相择之,宰相未必为枢廷虑也;使枢廷择之,则除授不自己出也。一则不为之虑,一则不自己出,缓急败事,则皆曰:非我也,陛下将责之谁乎?至于都统,则令侍从勿以见任,而必曰未显者,是求他日之将才而非求今日之将才也,举者得以塞今日之责,受举者得以逃今日之责,是上下相与为媮而已。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四也。且南北各有长技。若骑若射,北之长技也;若舟若步,南之长技也。今为北之计者,尚收其海舟而缮治之,至于南之海舟,则不闻缮治焉。或曰:「吾舟素具也」。或曰:「吾之舟虽未具,而惮于扰也」。自绍兴辛巳南北之战,今几年矣,当时山东之功、采石之功,不以骑也,不以射也,不以步也,舟焉而已。当时舟胜则胜矣,今几年矣,素具之舟,其可复用乎?且夫斯民一日之扰,与社稷百世之安危,孰轻孰重也?《易》曰:「除戎器,戒不虞」。圣人岂不知其扰哉!夫固有大于扰者也,而曰「素具」,又曰「惮于扰」,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五也。大抵天下之事有缓急。当周公相成王之时,其急在于膺戎狄;当宣王中兴之时,其急在于伐猃狁。当今之时,陛下以为何等时耶?金虏日逼,疆埸日扰,而未闻防金虏者何策,保疆埸者何道,但闻某日修某礼文也,某日进某书史也,是以乡饮理军、以干羽解围也。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六也。臣闻古者人君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今也国家之事,虏情不测如此,而君臣上下处之如太平无事之时,是人不能悟之矣,故上天见异。相传异时荧惑犯南斗,迩日镇星犯端门,荧惑守羽林。臣书生,不晓天文,未敢以为必然也。至于王春正月,日青无光,若有两月相摩者,兹不曰大异乎?然天犹恐陛下不信也,至于春日载阳,和气播物,复有雨雪杀物者,兹不曰大异乎?然天犹恐陛下又不信也,乃五月庚寅又有戊夜地震者,兹又不曰大异乎?且夫天变在远,臣子不敢奏也,不信可也;地震在外州郡,不敢闻也,不信可也;今也天变频仍,地震辇毂,陛下岂得不信乎?信之矣,岂得不惧乎?臣闻匡衡云:「阴变则静者动,阳敝则明者晻」。曷谓阳?曰君也,德也,中国也,君子也。曷谓阴?曰臣也,兵刑也,夷狄也,女谒近习也。今也日而无光,春而雪寒,地而动摇,其为阴之咎證也昭昭矣。而君臣不闻警惧,朝廷不闻咨访。人不能悟之,则天地能悟之,臣不知陛下于此悟乎,否乎?臣谨按国史,本朝宣和五年十月,京师地震,未几有粘罕寇汴京之役。绍兴三年八月,行在所地震,未几有金虏寇淮甸之役。宣和遇灾而恬不知惧,我是以有靖康之祸。光尧遭变而诏求直言,我是以有韩世忠、刘光世之捷。此近事之验也,不必远稽之上古也。今或者曰:「天变不足畏,地震不足畏」。陛下胡不引宣和、绍兴之事而观之乎?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七也。自频年以来,两浙最近则先旱,江淮则又旱,湖广则又旱。一方有旱,则民之流徙者相续,道殣者相枕。常平之积,名存而实亡,入粟之令,上行而下不应。静而无事,尚未知所以振之救之;动而有事,将何仰以为资耶?昔者汉之伐匈奴,必实塞下之粟,伐先○必籴湟中之谷。今也仓廪府库非徒无馀也,且不足也,而或者以为无足虑。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八也。古者足国裕民,惟食与货。所谓货者,今之钱币是也。今之所谓钱者,富商巨贾、近习阉官、权贵将相,皆盈室以藏之,列屋以居之,积而不泄,滞而不流。至于百姓三军之用,则惟破楮券尔。一旦缓急,破楮券可用乎?当是之时,万一如唐泾原之师,因怒粝食蹴而覆之,出不逊语,遂起朱泚之乱,可不为寒心哉!臣之大忧,实在于此,而或者曰「楮券可以富国」。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九也。臣闻善为备者,备兵不若备粮,备粮不若备人。古者立国必有可畏,非畏其国也,畏其人也。故苻坚欲图晋,而王猛以为不可,谓谢安、桓冲江左之望,是存晋者二人而已矣。异时名相如赵鼎、张浚,名将如岳飞、韩世忠,此金虏所惮也,近时刘珙可用则蚤死,张栻可用则沮死,万一有缓急,不知可以督诸军者何人,可以当一面者何人,而金虏之所素惮者又何人耶?而或者谓「今日文武之才,皆有其人。人之有才,用而后见」。闻之《记》曰:「茍有车,必见其式;茍有言,必闻其声」。今曰有其人,而未闻某人如古之名相,某人如古之名将,是有车而无式,有言而无声也。且夫用而后见,非临之以大安危,试之以大胜负,则莫见其用也。平居无以知其人之能否,必待大安危、大胜负而后见焉。见其成事幸矣,万一见其败事,悔何及耶!昔者谢玄之北禦苻坚,而郗超知其必胜;桓温之西伐李势,而刘惔知其必取。盖玄于履屐之间,无不当其任;温于蒲博,不必得则不为。二子于平居无事之日,盖必有以察其小而后信其大也,岂必待用而后见也哉?而今之说者曰:「文武之才皆有其人,人之有才用而后见」。臣所谓言无事于有事之时者,十也。臣愿陛下超然远览,照然远寤。勿矜圣德之崇高,而增其所未能;勿恃中国之生聚,而严其所未备;勿以天地之变异为适然,而法宣王之惧灾;勿以臣下之苦言为逆耳,而体太宗之导谏;勿以女谒近习之害政为细故,而监汉唐季世致乱之由;勿以夷狄仇雠之包藏为无他,而惩宣、政晚年受祸之酷。责大臣以通知边事军务,如富弼之请,勿以东西二府而异其心;委大臣以荐进谋臣良将,如萧何所奇,勿以文武两涂而殊其辙。勿使赂宦官而得旄节如唐大历之弊,勿使货近倖而得招讨如梁段凝之败。以重蜀之心而重荆襄,使东西形势之相接;以保江之心而保两淮,使表里唇齿之相依。勿以海道为无虞,勿以大江为可恃,增屯聚粮,治舰扼险。君臣之所咨访,朝夕之所讲求,姑置不急之务,精专备敌之策,平居无事,常若敌至,庶几上可消于天变,下不堕于戎心。《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若曰阴雨既至,而后彻桑土,则伊尹、周公、孙武、穰苴亦不能为矣。虽然,天下之事有本根,有枝叶。如臣前之所陈者,皆枝叶而已,所谓本根,臣请诵之。臣尝读《三国志》,见杜恕上疏于魏明帝,臣以为深有当于人心者。如曰:「陛下忧劳万机,或亲灯火,而庶事不康」。又曰:「今朝臣不自以为不能,以陛下为不任也;不自以为不知,以陛下为不问也」。又曰:「每有军事,诏书常曰:谁当忧此者耶?吾当自忧尔」。又曰:「知其不尽力也,而代之忧其职;知其不能也,而教之治其事」。恕之意,盖谓人主不可以自用,而人臣之不忠者,幸于人主之自用;人臣不可以不任责,而人臣之无能者,患于己之任责。细故小物而人主自用,人臣不任责,犹未害也,至于军事,而犹曰「谁当忧此,吾当自忧」,今日之事,将无类此?臣闻之《易》曰,乾为君。乾之道,何道也?代有终者,坤也。行水火山泽雷风之用者,六子也。乾何为哉?君道亦然。故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自尧舜至于文武,罔不行此道;自六经至于《语》《孟》,罔不讲此言。惟汉之晁错,以为不然尔。其说曰:「人主不可以不知术数」。夫以孝景恭俭之资,去成、康不能以寸,然德减于孝文,变生于七国,错实误之也。陛下之圣,舍己如舜,从谏如汤,毋我如孔子,无可无不可如汉高帝,而太平未致,中兴未闻,夷狄寇雠若未有以备之者,得无有如晁错者惑圣听而误圣心者乎?传曰:「木水有本源」。陛下圣学高明,惟思其所以本源者。臣昧死上愚言,惟陛下财择。臣一介小臣,不胜愚忠,冒犯天威,罪在不赦。臣无任惶惧战剽之至。臣万里昧死百拜!
送郭庆道序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一八、《诚斋集》卷七七、《南宋文范》卷四八 创作地点:湖南省永州市零陵区
万里老母病肺且二十年,谒医于江湖遍也。大氐夕痊而朝发,万里有忧之。来○陵,闻人士有郭庆道者,于医无所不工,召而视焉,发药一二而去。初服食之未始有药也,未几则未始有病也。他日问之曰:「乡也馈药一何少也,而其功一何缓也。然初缓而卒不缓焉,又何术也」?庆道笑曰:「医不必言也。且子以多为贵乎?则淝水之役苻坚法当胜谢玄也。且子欲已病乎,欲尝药乎?桓文之霸,不数年而成也,而败亦称是。三代之王者皆百年,必世而后兴,医身之与医国异不异也?天下之人,惟其无所挟也,有所挟则必有所成。不于其成之待,而于其初之责,夫其初者不可见也,而其成则不可禦。世之人忽其不可见,以败其不可禦者,何数也。医不必言也」。万里闻其言,欣然有会于吾心,为书其说以赠之。隆兴元年三月一日,庐陵杨万里廷秀序。
论相(下)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三一、《诚斋集》卷八八
臣闻天子之相,必其人有以自恃,而后其人为足恃。盖天下大器也,有有此器者,有负此器者。天子者,有此器者也;宰相者,负此器者也。匹夫有百金之器,则必择其负,择其负故重其人。夫惟重其人,而后负之者轻其器。盖人可以胜器,而器不可以胜人,人胜器者全,器胜人者颠。举天下之大而负之,负之而不能堪,挈之而不能举,事至而乱,变起而惊,己且无以自恃,而天子何恃焉?古之大臣居天下之至安而不骄,居天下至危而不慑,不劳谈笑,不动声色,而天下自定。此其意非苟为不测之量,虚为不折之气,以镇服物情而已,其必有以自恃也。恃在应,应在裕。夫敌国之相图,奸雄之相窥,固轻发于吾之所穷,而重发于吾之所裕。夫惟先事而破其谋,有事而出其不意,发则应,应则不穷,天下安得而不定?天子者得斯人而相之,则天下可以高枕而无足忧。何则?有足恃者也。后之君子,懦者既不足与有为,而其勇者又往往得其所恃之似而无以实之,盖亦有所谓不劳谈笑而不动声色者矣,然可与之居安而不可与之居危,可与之守常而不可与之应变。此其中无应变之机而其外示镇服之度,故无事则若不可测,而有事则败矣。故夫古之相其君而当天下之变者,盖有镇物以破敌者矣,有同乎镇物而不同乎破敌者焉;有推诚以解纷者矣,有同乎推诚而不同乎解纷者焉;有示强以止乱者矣,有同乎示强而不同乎止乱者焉。谢安遨游饮博以当苻坚,房琯弹琴清谈以当安史,此同乎镇物也,然淝水大胜而陈涛大败,何也?人不同也。盖安有谢玄,而琯有刘秩,此其所以不同于破敌欤。郭子仪单骑以入回纥,张延赏亦使浑瑊彻备以盟吐蕃,此同乎推诚也。然回纥拜子仪而唐以安,吐蕃几擒瑊而德宗欲出避,何也?情不同也。盖回纥之寇,子仪知其情之不得已,故变寇以为盟。吐蕃之盟,延赏不知其情之欲图唐,故变盟而为寇。此其所以不同于解纷欤。裴度答朱克融以兵匠速来之语,景延广答契丹以横磨大剑之语,此同乎示强也。然克融卒不敢动,而契丹遂灭晋,何也?势不同也。盖以克融而犯唐,则以臣而叛君,以晋而怒契丹,则背惠而立怨,此其所以不同于止乱欤。当天下之变而决天下之机,不可以一法应也。得其一法而不得其不一之法,未有不败事者。方晋之未捷。谢安与王衍何以异?而陈涛之未败,平凉之未变,契丹之未动,所谓房琯者,延赏者,景延广者,谁不以为谢安、子仪、裴度复出也哉!盖应变之难如此。今强虏盗有中原之半者四十年矣,自逆亮之毙,其君臣日夜伺吾之隙而求吾之便又五六年矣,此何等时耶?然无事则玩而不戚,有事则惊而失措,不知朝廷所恃以应变者何人耶?岂其以天下之大而空无一人之足恃,上之人独得而不忧也?然则将求谢安、郭子仪、裴度之才,何从而得之?夫子曰:「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人之能不能,虽圣人不能逆知之,其能知之者,以其试之也。然才可试而变不可试,临变而试才者,垂死而试医者也。古之圣人惟能择天下甚难之事以试天下之才,故一旦有急而不乱,则试之者熟而储之者素也。尝闻寇准以小臣言事而为太宗之所知,太宗屡以事密询于准,已知其有宰相之才。当是之时,天下承平,岂有他变,其何事于准哉!其后真宗澶渊之役,独决亲征之议,对敌高卧,天子恃之以为无恐,诸将恃之以成大功者,乃前日太宗所密询之人也。今宰相之才无事而不求且不试,裘而不絺,明年何衣?稻而不麦,明年何食?臣实忧之。
问高宗孔明谢玄孙权汉武魏武用兵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四四、《诚斋策问》卷下
善弈棋者参于数而不泥于数,善疗疾者酌于方而不守于方,善用兵者学于法而不拘于法。弈棋而泥于数者,其弈必败;疗疾而守于方者,其疾不瘳;然则用兵而拘于法,岂能保其不负哉?大抵兵之为兵,其算无穷,其妙不测。或奇或正,有不一之机;或攻或守,有不一之势。迅雷掩耳不足以喻其速也,投机转圜不足以喻其顺也。一日之间,一阵之际,为变不齐,应变各异。苟拘一定之法,而不以智谋参乎其间,其不败于敌以毙吾之赤子者几希。是故古之用兵者初无一定之法,乃有不同之用。子仪以宽,光弼以严;王剪以众,谢玄以寡;孙膑减灶,而虞诩则增灶;李广无部伍,而程不识则正部伍。韩信背水为阵,虽云前左水泽,而亦以取胜;邓艾缒兵而下,虽曰犯危履险,而卒以成功。操纵开合,横斜曲直,莫不为我所用,而敌终折北不支。则知兵法诚不可拘,特顾人之所以用之者何如耳。善用之者以法而不以法,故默有合于法;不善用之者以法而必以法,故适以害于法。古之人如霍去病,其所谓善用法者乎。武帝欲教去病以孙吴兵法,而去病对曰:「顾方略何如,不愿学古兵法」。则疑其不以法矣,然其论乌戾,讨速濮,绝大漠,济穹庐,遂封狼居胥山,禅姑衍,临瀚海而还。其虏王降将之功,自大将军外无与为比,非深知兵法者,其孰能之?故曰,善用之者不以法,而默有合于法,霍去病之谓也。乃若韩信伐赵,出兵井陉,入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使成安君纳李左车之言,绝其辎重,而不与战,则韩信之兵进退不能,而生受擒矣。成安君乃曰:「吾闻兵法,『什则围之,倍则战之』。今信兵号数万,而避之弗击,后有大者,何以拒之」?遂与信战,而卒贻泜水之祸。使其不拘法,奚至于是?故曰,不善用之者必以法,而适以害于法,成安君之谓也。监霍骠骑之所以胜,与成安君之所以败,则兵法岂可必泥哉。伏承执事以高宗之伐鬼方,孔明之讨仲达,谢玄之破苻坚,孙权之缚关羽,与夫汉武之用广陵,魏武之图吴蜀,数者兵法,下询末学。愚虽不敏,请得而商确之,则其或得或失,有可言者。盖尝谓两军相垒之际,莫不利于泥法,莫利于料敌。知所以料敌,则虽每事背于法而亦必胜;不知所以料敌,则虽每事泥于法而终亦必败。高宗之时,商运衰微,而鬼方强盛,高宗知其不可与之角胜负于朝夕也,故迟之以三年之久,而卒不害为中兴之显主。其能料敌如此,又何拘于师久暴则财用竭之法乎?诸葛孔明与司马仲达军于渭南,雌雄之形未有敢决,亮欲激之使战也,故遗之以巾帼妇人之饰。傥非魏帝使人仗节以止之,则仲达亦乌能自己?是虽不能致仲达之出战,而亦不害为天下之奇才,又何拘于「我欲战,则敌人不得不与战」之法乎?苻坚以无道而伐有道,百万之众蹈死淮淝,谢玄逆料其然,故以八千而破之。虽兵法有敌强而暂避之言,不拘也。关羽恃其骁勇,骄于战胜,而不为之备,孙权逆料其然,故命陆逊以缚之。虽兵法有归师勿遏之言,不拘也。此其料敌而有得者,愚故喜谈而乐道之。乃若李广才气,天下无双,使之自效,未必无功,而武帝则阴戒卫青,以无令得当单于。至其于李陵也,则又听其以步兵五千涉单于庭。一则难于用广,一则易于用陵,终使广以失道而自败,陵以兵败而自降,岂非不能料人之愚耶?孙权保据江东,国险民附,此未可以卒攻,而魏武乘举荆之势,欲席捲以临之。先主新破刘璋,蜀人未附,一日之间,凡四五惊,此可以投机,而魏武违刘晔之言,不乘胜以取之。一则易于伐吴,一则难于伐蜀,终至有赤壁之败,无混一之功,亦岂非不能料人之过耶?夫以汉武、魏武,号为知兵,而犹或有失,是知不可以易言也。用兵者之于兵,要如书生之于书,造乎心传自得之妙,而遗其尘编断简之传,则其视兵法特筌蹄之具耳。杜牧之注《孙子》有言曰:「珠之走盘,横斜曲直,不可预知,所可知者,珠之不出于盘」。愚愿摭此以谢师问,执事以为何如?
宋故左丞相节度使雍国公赠太师谥忠肃虞公神道碑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二
自昔立国者,不幸当强虎狼之敌,非得天下之大势,国未易立也。大势一得,则万亿年之基可定于一日,不然百战万举,何益于成败之数?是故吴以赤壁,晋以淝水,吾宋以牛渚,皆以一日之大势定基而立国者。然赤壁、淝水之役乘其方锐之初,君子以为易,牛渚之役振于娄败之后,君子以为难。客有问者曰:「事难而功反易,何也」?曰:「我高宗皇帝知人如尧,善任使如汉高祖而已」。其人受任使者为谁?曰丞相虞公。公有勇力乎?曰否,公儒者也。公非贲育,公焉得力?公有机数乎?曰否,公德人也。公非孙吴,公焉得数?然则曷济登兹?曰忠诚而已。方诸将皆遁,而我师大溃,公身先冒死以激怯懦,不以忠乎?方虏酋遗吾元帅书,以行惎间,公昌言其诈,以安危疑,不以诚乎?夫大忠可以贯日月,何人不感?至诚可以动金石,何人不怀?感一而万从,怀一而万顺,惟吾所向,何敌不克,何难不济,何功不成哉!故曰公之成功忠诚而已。客曰是矣,然君子以谓尧之知人,犹失之鲧;汉祖之善任使,犹失之绾与濞。今我高宗一举而得公,公一战而定国,故公之功难于周公瑾、谢幼度,而高宗之圣贤于尧与汉祖远矣。呜呼盛哉!呜呼盛哉!公讳允文,字彬父,隆州人也。系出周虞仲,在六国曰卿,在唐曰世南。世南七世曰殷,守仁寿郡,即隆州也,因家焉。曾祖昭白,祖轩,父祺,皆赠太师,周、魏、秦国公。秦公仕至左中奉大夫,德阳县男,潼川府路转运判官。初,秦公未有子,祷于梓潼神,是夕梦入一官府,见一大官衮冕迎秦公,执客主礼甚敬。主人忽指其侧一人介胄而立者,曰:「此为而子」。秦国夫人娠,公将生,户外有异光云。六岁暗诵六经,十岁赋诗,有惊人语,诸老知其远器。未冠属文,有能名。初不欲以门子进,秦公曰:「汝薄吾泽耶」?公乃拜命。锁厅试凡四荐名,至绍兴二十四年第进士,竟如志。初仕监成都府榷茶司卖引所,又监雅州名山县茶场,权四川都大提举茶马司干办公事,四川总领所辟差干办,行在分差户部粮料院。既登第,转左奉议郎,通判彭州。未赴,制置司檄权黎州,改知渠州。召除秘书丞,兼兵部员外郎,兼实录院检讨官,兼国史院编修官,除吏部员外郎,兼权枢密院检详,又兼检正,又兼右司员外郎,除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假工部尚书使虏,归除中书舍人兼直学士院,兼侍讲。为江淮督视府参谋军事,拜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孝宗即位,徙知夔州。未上,召除敷文阁学士、知太平州,改兵部尚书兼湖北京西宣谕使。就升制置使,改显谟阁学士、知平江府。徙知潼川府,未上,再知平江府。召拜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改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未几,以端明殿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召拜知枢密院事,又以知枢密院事为四川宣抚使。召拜枢密使,进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兼制国用使、济国公,迁左丞相兼枢密使,华国公。终少保、武安军节度使、四川宣抚使、雍国公,以少傅致仕。薨,赠少师,又赠太傅,谥忠肃。今上庆元元年,赠太师。公在茶马司,使长贾思诚议增茗课,公力谏不从,谒告引去。公在渠州,地埆民窭,而常赋之外又行加敛,流江一邑尤甚。公亟除之,然后上闻。岁减缗钱六万五千有奇,远民呼舞。考试类省,所得多知名士。宰臣沈该荐公于高宗,召见,公献言谓君道有三:曰畏天,曰安民,曰法祖宗,时论韪之。显仁后崩,百官入临皆吉服,公独变服。有非之者,公不改,俄诏百官易服。公在西掖,秦桧妻王赠希妙先生,富民金鼐以奴事桧而累官至阁门宣赞舍人,给使元君实以结宦官而超除枢密副承旨,公皆封还诏书。吏部侍郎汪应辰出知衢州,公请留之。时诸军帅皆以宦官充承受,公奏罢之。绍兴季年,和戎既久,虏情叵测,而朝廷玩愒,晏然无虞。公因见上,力陈虏必渝盟。寇来之道有三:曰川陕,曰荆襄,曰淮东。彼必不出于此,必以正兵出淮西,奇兵出海道,宜为之备。时上方在显仁谅闇,太息,深以为然。未几公使虏,馆公者与公实射,公一发破的,君臣惊异。公见虏中倅倅挽刍粟,肄舟师,归见上,再申前言,请备之。上继使徐度使虏,还言虏无变意。三十一年五月,虏使来贺天申圣节,因索将相大臣,割两淮地。上始悟公前言,乃以刘锜为淮东制置使、京畿河北等路招讨使,军于建康,王权与锜侄汜副之。九月,虏以重兵出淮东,刘锜禦之。完颜亮自将大军自寿春渡淮入寇,众号百万,王权禦之。既而二将望风遁还,而权以伪退诱虏为辞。公料权必渡江南奔,白执政未信。十月丁巳,谋报权果渡江,中外大震。上避殿减膳,面谕宰臣,议散百官浮海避狄,宰臣陈康伯曰不可。于是上始闻公料权必败语,谓公知兵,心倚重焉。急召李显忠为淮西大将,命知枢密院叶义问督视江淮诸军事,以公为参谋,洪迈、冯方俱入幕府。庚申,公辞行,上曰:「卿词臣,不当遣。以卿洞达军事,姑为朕行」。公泣谢曰:「主忧臣辱,臣愿尽死力」。辛酉,公出脩门,闻王权尽失淮西,刘锜尽失淮东,锜亦托疾过江。戊辰,公至京口见锜,问兵败状,锜抵谰曰:「兵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公曰:「虏席卷两淮,直窥江表,今日用兵为得已乎」?属建康告急,公与义问倍道而进。十一月壬申,刘汜又大败于瓜洲。逆亮以兵向来石,即牛渚也。甲戌,公与义问至建康。是夜有诏,罢刘锜,以成闵代;召王权,以李显忠代。于是义问檄公如池州,招显忠领西师,且犒师来石。乙亥,公行。是日逆亮已次来石,刑白黑马祭天,期以诘朝渡江。丙子,公未至来石十五里所,已闻江北鼓声震天。公见官军十十五五坐道旁,盖王权败军也。公念权已去,显忠未来,若坐待显忠,国事去矣。呼而问之曰:「逆亮在江北,汝等何乃在此」?从者皆劝公还建康,曰:「事势至此,皆他人坏之。且督府直委公犒师耳,非委督战也。彼自有将帅,公奈何代人任责以速辜」?公曰:「吾位从臣,使虏济江则国危,吾亦安避?今日之事,有进无退,不敌则死之。等死耳,退而死不若进而死,死吾节也」。策马至来石,趋水滨,望见江北虏兵连营三十馀里,不见其后,号七十万,马倍之,而王权溃兵止一万八千人,马数百而已,诸将已为遁计。公召其将时俊、张振、戴皋、盛新、王琪劳问之,曰:「虏万一过江,汝辈走亦何之?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乎?且朝廷养汝辈三十年,乃不得一战报国乎」?众皆曰:「岂不欲战,谁主张者」?公觉其可以义动,因诵言曰:「汝辈止坐王权之谬至此,今朝廷巳别选将将此军矣」。众愕立曰:「谁也」?曰:「李显忠」。众皆曰:「得人矣」。公曰:「今显忠未至,而虏以来日过江,我当身先进死,与诸公勠力决一战,何如?且天子出内帑金帛九百万,给节度、承宣、观察使告身,今皆在此,有功即发帑赏之,书告授之。若有遁者,我亦归报某用命,某不用命」。众皆曰:「如此则我辈效命有所付矣,请为舍人一战」。公即与时俊等谋,整步骑为阵,分戈船为五,其二上下东西两涯为游军,其一载精兵于中流以待战,其二伏内港以备不测。号令甫毕,公复上马至水滨,见北岸有一高台,其上立大朱绣旗,左右各二,环立侍者。中张一大黄盖,有一人被黄金铠,据胡床坐其下者,逆亮也。忽虏众大呼,声动天地,亮亲秉一小朱旗,麾舟数百艘绝江而来。一瞬间七十馀舟已达南岸,其登岸者与官军战,我师小却。公乘马往来阵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可作气否?若立阵后,则儿女子耳」。俊回顾曰:「舍人在此耶」?即手挥双长刀,出阵奋击,士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俘斩略尽。其中流者,船小而卒众,又自争舟,兵刃隔塞,运掉不俊,而我之蒙冲往来如飞,横突乱刺,虏舟破,溺死者数万,顷刻江水为丹。虏引馀舟遁去,公命强弓劲弩追射之,虏兵多伤。至夜师还,数尸四千有七百,杀万户二人,生得千户五人,女真五百人。是夕公具捷奏以闻,椎牛酾酒,大飨将士。公谓虏明日必复来,乃与诸将再往水滨,整列步骑戈船,出海䲡船五之二,以其半直北岸上流杨林河口,以遏虏舟之所自出。丁丑,虏众如墙而进,我师射之,应弦而倒,死者万计。舟来未已,海䲡逆击,虏舟大败。顾见我师扼其归路,即纵火自焚。我师举火尽焚其馀二百艘,逆亮遁去。入扬州,留遣一骑移书招王权,其辞若与权有宿约者。公观其书,权之将佐变色。公虑生变,即顾诸将曰:「此反间也,欲以携我众耳」。诸将拜曰:「赖公之明,当效死以报」。是日李显忠至,公谕之曰:「京口无备,我今欲往,公能分兵见助否」?显忠曰:「惟命」。即分李捧军一万六千人及戈船百艘会京口。庚辰,公至京口,谒刘锜问疾。锜执公手曰:「疾何必问?朝廷养兵三十年,我辈一技不施,今日大功乃出于一儒者,我辈愧死矣」。时京口止有战舰二十四艘,会李显忠戈船亦至。公与杨存中、成闵谋曰:「虏弃来石来此,欲出我不意,我宜反出其不意」。庚寅,大阅舟师,大而蒙冲,小而海䲡,皆外垩板城,中运机轮,但见舟行,不见有人。三周金山,沂洄往来,矫如白龙,怒飞水上,风涛掀天,江水尽沸。北岸诸酋凭垒纵观骇愕,皆以为神。亟遣人报亮,亮至见之,笑曰:「此纸船也,欺我哉」!因列坐,诸酋前跪曰:「南军有备,未可轻进」。亮震怒,拔剑数其罪,命斩之。哀谢久之,亮曰:「姑赦汝,宜率诸将,五日必绝江,违命先斩」。诸酋退曰:「南涯必不可往,往即死。亮不可谏,谏亦死。盍先诸」?亮居龟山寺,乙未夜,诸酋伪效南军劫砦,直至亮幄前,阍曰:「何为者」?曰:「欲奏事」。既入,即乱射幄中,亮被箭呼曰:「汝南人乎?吾人乎」?皆应曰:「吾人」。遂连射殪亮。十二月己亥,公与杨存中等具奏以闻,公寻诣阙奏事。甲辰,公至,上见公,慰籍甚渥。公谢曰:「此庙社之灵,陛下之英断,臣何力之有」?公因奏曰:「来石之役,张振等以偏裨胜逆亮,今止赏以三官,臣愿貤臣官以赏扼等」。上曰:「曩者江上事势,此何等危事?如此宣力,功其可忘」?即除扼等正任承宣观察等使,于是刘锜致仕,王权、刘汜削籍流岭表。上命公往经理两淮,公请以兵断虏归路,徐发京口之师袭之,为进取计。比至淮上,诸军先已过江,尽复两淮矣。戊申,东驾幸建康,于是有宣谕川陕之命。三十二年春,公自襄汉而西,开幕府于兴元。初与大将吴拱、李道会于襄阳,既又与吴璘会于河池,又与璘会于秦州,前后博议经略中原之策。令董庠守淮东,郭扼守淮西,赵撙次信阳,李道进新野,吴拱与王彦合军于商州,吴璘、姚仲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饟道省,至如两河,可传檄而定。初以此策闻于高宗,又以闻于孝宗。经理有绪,关河响应,旌旃所指,军民归附日以万计,且争出刍粟牛酒以迎王师。遂复泾、原、熙、巩等十六州。而蜀士杨民望者媢公,沮挠于中,谓宜弃新复州郡,而退守蜀之故封。言者信之,大臣史浩主之。公娄争不能得,乃请入见而陈便宜,诏许焉。既见,孝宗问弃地得失何如,公以笏画地,具陈形势险要,如是而固吾蜀,如是而基进取。上慨然曰:「史浩误朕」。公既忤时宰,于是有当涂之命,时隆兴元年春也。明年春,襄阳有警,召归,于是有宣谕湖北京西之命。未几,进制置使。公开幕府于襄阳,与大将王宣、赵撙等会议攻守之策,以为荆襄藩篱实在唐、邓,然胜势在唐州、方城,其次樊城,其次光化军,而唐、邓无城,难以据守,乃先城新野,次城邓州,次城唐州,又开泌河以通漕运。藩篱既固,则襄汉久安,此守策也。王师进取之路,出蔡以睨陈,出襄郏以袭许,出汝以逼洛,出嵩、虢以震河东,出商以图陕西,此攻策也。部分已定,累奏以闻,而宰臣汤思退欲速和戎,议弃唐、邓。既而二州之民虏皆孥戮,上亦悔之,召公诣阙。未至而有姑苏、潼川之命,旋又有召归之命,公参辞不获。参知政事王之望忌公,请少须政成,召用未晚,上可之而召公益急。既至见上,即除签书枢密院事,而之望未之知也。命下,之望失色。初,虏议和,其约曰:「俘虏两还,叛亡则否」。至是并求所否,公执不与。未几,有参知同知之命。适议母后戚畹恩泽,公请视旧差增,视今损半。蜀军请谋帅,或荐王权,公执不可。虏使来聘,故事,大臣躬与除馆,公独不行;虎贲给其厮役,公请易以材官;使者骄惰,公请斩之,不果。识者韪之。湖寇李金颇炽,潭帅珙请济师,公曰鄂将可用而与某州将不相下,即遣鄂将,而以某州将继之。鄂将闻之,力战禽贼。时久不置相,有两参预,会蜀人李宏求中书除官,同列欲与之。公曰:「是富者子,吾曹可不避谤」?同列不悦,言于上曰:「虞某纳李宏玉带,将除以某职」。御史章服附其说以弹公,请付廷尉。丐罢政,于是有太平兴国宫之命。狱成,有司怀二奏以候伺上意。上迎问曰:「带自虞某家出否」?对曰:「否」。于是同列亦罢政,李宏流新州,章服贬秩绌,中外詟服。即召公,于是有知枢密院之命。未几,蜀帅吴璘卒,于是有四川宣抚之命,上辍所御履及黄金甲胄赐焉。公开幕府于利州,时军政久蠹,民力愈凋,公曰敝之攸兴,兴于大将之贪与私也,于是首劾大将任天锡剥其下以为苞苴,又劾幕掾王槐孙以战功官其亲族,又劾守令刘洪、宋琛等十一人之病民瘝官者。首荐员琦为西帅,吴珙为东帅,又荐可将材者三人,又荐其次者五人,又进退偏裨二百馀人。大将得人,后进获伸,诸军驩呼,四蜀交贺。于是开公正,绝请谒,缮营垒,修器械,明劝沮,甄窳良,拔智勇,绌奸贪,戢裒克,禁子本,杜私役,训技击,汰老癃,刊窾籍,核赝名,一日罢浮食者一万有七千馀人。乃辟蒐庭,乃试射侯,今之挽弓一石有五者,昔之减于一石者也。今之蹙弩五石有五者,昔之三石者也。至是军政修矣。请择使者,厚贾胡,简权奇,却罢驽,设监牧,广騋牝,至是马政修矣。又请捐公钱一百万缗,代民补输,自是一岁军须减钱谷九百万有奇,四路郡县除逋负缗钱三百四十三万有奇。又禁两税之豫索者,又禁鹾酒之豫输者,又减常赋之虚额者。适邛蜀等十四郡告饥,则发帑廪,除年租,活流民数十万口,至是民力裕矣。法行之初,谤讟盈路,或谓召变,公不为动。既而下无异论,蜀民顿苏,军政一新,实自公始。公引疾丐祠,一再愈力,上优诏召公,降诏者一,锡宸翰者二,遣中使迎劳趣行者五,公固辞者八。特命北门草麻,除枢密使。未几,有右辅辨章兼官枢廷、国用之命,时乾道五年八月戊子也。右相陈公俊卿荐龚茂良宜在本朝,有诏补外,陈公见上,上愠。见上震怒,陈公退,丐罢政。上不留行,恩礼顿衰。公泣入见上,为陈公摧谢,且言愿全所以进退大臣之礼。上怒未怠,公百拜于前,始授陈公观文殿学士、知福州。汪应辰曰:「虞公所谓范尧夫佛地位中人也」。闻者一辞。上自即位,再郊见上帝,皆以两望祀于斋居之宫。六年卜郊,及期又雨。公忧形于色。是夕公雨立沾衣,焫芗吁天,引咎责己。丙辰开霁,上登坛成礼。公感上不世之遇,深思所报,每曰:「宰相无职事,旁招俊乂列于席位而已」。怀袖有一小方策,自曰《材馆录》,闻人一善必书。一再谕蜀,首荐汪应辰、赵雄、黄钧、梁介、范仲芭、章森。前后居中及为相,首用胡铨、张震、洪适、梁克家、留正、郑闻、周执羔、王希吕、韩元吉、林光朝、林枅、丘崇、晁公武、吕祖谦、张珗、杨甲、王质、辛弃疾、汤邦彦、王之奇、尤袤、王佐、王公衮。又用吕原明、司马康故事,荐张栻入经筵,又荐布衣李垕制科,一时得人之盛,廪廪有庆历、元祐之风。先是,浙民岁输身丁钱绢,细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公闻之恻然。访知江渚有荻场,其利甚厚。而为势家及浮屠所私。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绢,以缗计者至一十三万七千有奇,绢以疋计者一十六万三千有奇。免符下,九州之民呼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会庆圣节,燕群臣及虏使。酒半,上起更衣,使者密诹傧曰:「侍坐孰为虞丞相」?观者以闻,上命傧与之见公于幕次,叹曰:「真汉相也」。上大喜,召公见曰:「卿能重中国如此」!七年春,建储,公言于上曰:「皇太子宜日闻正言,日见正行,以养成其德,必与正人处」。乃荐王十朋、陈良翰为詹事,刘焞、李彦领为侍讲、侍读。会庆节,虏使乌林答天锡来贺,见紫宸殿,既跪进其主遗上书,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无之礼,左右失色。公请驾兴,上入内,天锡色沮。公遣閤门官传宰相之令,云:「使人好礼,有诏放仗」。使介还馆,更相谯责,乃因傧者恳祈,诘朝朝见上寿,遂极恭顺,朝论称快。公下其事于边郡,令檄虏中。天锡归,果获罪。上遣使使虏请陵寝地,虏不可,而荆襄羽书报云,虏以三十万骑奉迁陵寝以来,中外恟恟。于是荆、襄大将韩彦直、帅臣张栋请发兵禦寇。公料虏决不敢动,戒边臣勿妄动,已而寂然,中外大服。其后书赞称公「镇物如嵩岱,决事如蓍龟」者以此。一日,有报国门外海舶数百艘,将及岸者,中外恍骇。上召问公,公对当是外夷贾舟风飘至此,果高丽贾胡也。上志克复,尝手笔付公曰:「朕必欲用武臣为枢密,曹勋如何」?公执奏不可,上勉从之。未几,复用张说为签书枢密院,廷臣极谏,上怒甚。公力救解,皆授以郡。上蒐讲官制,欲正左右丞相之名,于是有左丞相之命。八年,公引疾求去,不许。御史萧之敏弹公移帝城骑兵一军于建康,非是。上曰:「丞相有大功,勿移弹文之副」。公伸前请,祈致其仕。三请不许,强起视事。之敏外补,公上疏留之,不报,朝论归重。寻力祈解政纳禄,其词危苦。上察公意不可夺,于是有少保、节度使、宣抚四川之命。锡宴禁中,上赋诗饯行,有云:「归来尚想终霖雨,未许乡人衣锦看」。又诏奉常赐公家庙五室祭器,其后大臣不复有此矣。公开幕府于汉中,建请蜀军口众者微增其廪,于是诸军大悦。又请关外四州之民,凡养马者复其赋役,于是马数岁滋。又大将秦琪以边头六军兵将散漫,地势回远,公请随地易置左右前后中军之部分,以便缓急。于是军势首尾相应。商、虢之间有寇邻者拥众数万,尝输款于我,公不轻纳。虏中捕之,或请增兵,公不为增,虏卒自退。契丹之使曰六彪者,潜请合力于我,俟命于西和州上,久不遣。会其属疾,公请遣还,无致后悔。青羌犯边,制司请发兵,公止调绵州兵三百留屯成都,声言击羌而实不进,羌自散。上锐意大举,密诏趣迫,公不奉诏,复于上曰:「机不可为,但令机至勿失耳。植根本,图富强,待时而动可也,安敢趣师,期为乱阶乎」?公注意将才,偏裨行伍寸长必录,延见慰荐,人人得其驩心。幕府再招人士如韩晓、王元、李昌图、韩炳、陈季习、陈损之、李舜臣,后朝廷皆赖其用云。公念属任至重,益务修军政,裕民力,储财用,戴星秉马,冰满鬓髯,人不堪其劳,公不顾也。竟以此得疾而薨,实淳熙元年二月癸酉也。享年六十有五。是日大风扬沙,前两夕大星霣于军前,太史奏将星坠云。讣闻,上大恸,辍视朝,于是有赠少师、太傅之命。公娶王氏,成都甲族,累封蜀国夫人。三子:公亮,奉议郎,直秘阁,前四川制置司参议官;公著,朝散郎、知开州;杭孙,奉议郎、馀杭县丞。女枢娘,适从事郎、黎州军事推官张熠。孙八人:易简,承议郎,前枣阳军使;刚简,通直郎、知成都府华阳县;方简,宣教郎、知泸州江安县;秋,宣教郎、知眉州青神县,夷简,宣教郎、知成都府郫县丞;普,承奉郎;曾、泰,未奏官。公事秦公、秦国夫人至孝,宅夫人忧,哀毁柴立。既葬,伏哭墓前,僵仆不能起。阡中有枯桑,是夕两乌巢焉,里人赋诗颂其孝感。秦公尝疾笃,公惊惧,书章默祷于天云:「愿移父之疾加臣之身,减臣之年,为父之寿」。秦公即瘳。后一星终,乃薨。公在绍兴、隆兴间以忠孝文武勋名德望与魏国张公浚相颉颃,孝宗尝称公曰:「今阃外能类魏公者,独有卿耳」。然二公以身徇国,皆不免于谗口。赖上圣明,其言不行。魏公尝遗公书曰:「自昔任事于外,鲜获安全;优游不为,率有后福」。公尝以闻,且言于上曰:「一天下舆图易,一朝廷议论难」。然公天资宽厚,每以德报怨。故王之望公所荐,冯方公所厚,而每排公,章服与公无怨而附他执政弹公。及公为相,念之望以罪废,请授以资政殿学士;方以水死而禄不及嗣,请官其一子;服久远窜,请贴职授郡。或问公曰:「圣人谓『何以报德』,何如」?公曰:「圣人不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乎」?有以明哲保身规公者,公曰:「仲山甫之明哲,不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乎」?公之经学绝人如此。公性廉介,虽君赐亦固辞。初除签书枢密,赐白金及缣疋两各一千,力辞得请乃已。最后谕蜀辞行,赐钱一万缗,至蜀以市国马。大将有献附子,发之金也。有献家酿,珠也。公笑曰:「是宜一劾,劾之近名」。却之而已。公颀而长,山立玉色,望之如神仙中人。其音如钟,杰魁俊伟,慷慨磊落,内无城府,外无边幅,好士如好色,视军士如视其子,待内外族亲如待其家人。家居雍容,无疾言厉色,不訾饮食,不詈臧获。谒乡郡太守,出入不由戟门。自秉政至谕蜀,退食必观书。为文立成,不雕而工。尝注《唐书》、《五代史》,有诗文、奏议若干卷。诸孤以某年月日葬公于某所,后二十八年,不远八千里,遣一个行李来庐陵请铭。万里尝待罪太史,于职宜书。铭曰:
维古南国,以江为壁。维宋中兴,以人为城。孰为其人?虞姓雍公。玉立长身,岩岩岱嵩。谅我高宗,殪彼羯戎。匪公则贤,高宗睿聪。揠而将之,万英之中。绍兴辛巳,彼羯暴至。其来冲风,其速如鬼。我师既溃,彼锋益锐。公奋孤忠,转败为功。羯酋射天,岱嵩压之。羯駓饮江,岱嵩跲之。跲之则毙,压之则殪。赫吾天声,濯吾王灵。风鹤弗鸣,彼自震惊。草木弗兵,彼自割烹。在昔典午,有导有安。曷尝帅师,与敌周旋。武哉雍公,儒衣据鞍。矢石纷前,对之夷然。弗色弗声,弗麾弗旃。笑谈之间,一清腥膻。乾坤再安,神人重驩。赤子晏眠,今四十年。公事高宗,尽节尽瘁。万事不理,维理一事。公相孝宗,端委庙堂。旁招俊乂,寘彼周行。维宋中兴,两社稷臣。前张后虞,皆蜀之人。相望有伟,与宋靡已。作颂以纪,太史万里(《诚斋集》卷一二○。)。
呜呼盛哉:原脱,据四库本补。
送刘伯同侍开府公入觐 南宋 · 张孝祥
七言律诗 押青韵
相公早勒太常铭,康乐当家更典刑。
枪急曾看飞鸟过,笔精时作换鹅经。
极知许国心常赤,趁取封侯鬓尚青。
若到都城见知旧,为言江汉有浮萍(自注:谢玄封康乐公。)。
进故事 其一 南宋 · 张孝祥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九三、《于湖居士文集》卷一七
臣某曰:曹操、苻坚狃数胜之势,拥百倍之众,因利乘便,长驱而前,偃然有吞并之心。然吴与晋卒能以单寡之士,谈笑走敌。操、坚号为善用兵者,及兹智勇俱困,鸟骇鼠窜,仅以身免,而其国遂以不竞者何也?吴、晋之君臣,能以静制动,以逸待劳,以直应曲,而又有周瑜、谢玄为之将帅也。夫兵不欲多也,兵多而不精,则志不一而易溃,曹操、苻坚之众是也,是故兵不可以不练。将欲专也,将得其人,则兵虽不多,亦足以取胜,赤壁、合肥之役是也,是故将不可以不择。夫兵已练而将已择,则吾饬边备,远斥堠,峙糗粮,省不急,筹于帷幄以待之而已耳。虽狼子野心不义而强,吾何畏焉!
谢安淝水之功论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三八、《南轩集》卷一七
苻坚扫境入寇,方是时,晋室之势亦甚殆矣。梁、益既非吾有,而襄、沔复为所破,在他人宜恐惧失措之不暇,而谢安方且从容应敌,不过以江北军事付之谢玄及刘牢之辈,卒以成功。盖其方略素定,非侥倖苟然也。安明于用人,考察既精,不以亲疏而废。玄有谋虑,善使人,而牢之勇锐出众,安所施置,各得其宜。盖用兵之道,当以奇正相须。使玄将重兵于后,此正也;使牢之将精兵迎击于前,此奇也。秦兵既近洛涧,牢之撄其锋,直搏而胜之,固已夺其心矣。淝水之战,其胜算已在目中,故秦兵一退,风声鹤唳,以至山川草木皆足以惧之,惟牢之先夺其心故也。安之方略可谓素定矣。惟其素定,故安静而不挠,其矫情镇物,岂固为是哉?夫有所恃故耳。至于却上流之兵,又其一奇也。得上流之兵不足以助益,而适足以销薄声势,摇动人心,桓冲是举亦无谋矣。吾虑既定,一却其兵,而战士之心益固,国内之情举安,安见之明且审矣。嗟乎!国之所恃者人才耳。以当时晋室之势,独任一谢安,足以当苻秦百万之师。以予观之,非特安方略之妙,抑其所存忠义纯固,负荷国事,直欲与晋室同存亡,故能运用英豪,克成勋业,诚与才合故也。大抵立大事者非诚与才合,不足以济,若安者,其在东晋人物中,杰出者哉!
上赵丞相劄子 南宋 · 陈造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五五、《江湖长翁集》卷二七
某比蒙延之座侧,访以淮民休戚利害,反覆从容,得详禀其说。此与周公吐握、魏相延问掾史,视古不愧。复许以再见而归。某意有未尽者,敢毕其说,可否初不敢自必。淮南楮币不通,穷困甚矣,大抵有农无商贾,丰岁则有米麦而无货,荒歉则米麦偕货并绝。两淮之地,北邻彊寇,东西二千馀里,南北四百里,国家厚墙高墉,不可一日无者,是宁可坐视其困悴号怨,不为之所耶?前谓铁钱不南,则官券必不北,沿江州县且可通铜钱用。或立分数,许三分或五分用之,此令朝行,此病暮损。议者曰:譬如人左偏已病,岂可又病右偏?某谓江北铁钱亦国家宝也,何至其凶如此?目今淮人所病不在用铁钱,在无官券尔。铁钱在沿江,犹在淮南,当江南楮轻钱重之时,济之以此,适为民利,又何病?议者又曰:铁不可蓄,非铜比;铁钱为用,则铜钱尽藏富家。某又曰:常情之于钱,凡有馀则蓄之矣,初不系铁钱用否也。使某居内郡,馀百千则计蓄百千,馀千缗则蓄千缗,以备缓急,以贻子孙;况编民而可遏之不蓄,而又防其蓄乎?今铜钱日少,岂以铁钱故而藏之耶?议者又曰:铁钱过江则盗铸愈多。某则曰:盗铸与否,在郡县奉禁令如何,不系铁钱南北也。法禁小弛,虽不越江,犹盗铸也。利病显然,而议者过计则然。然某所深忧者,淮民不可使怨愤困悴,淮地不可不保爱顾惜。此之利害,某不敢深言,其忧责端在庙堂,救之如拯溺复仇乃可。事虽明甚,而议者往往居利害外,故异说如此。某人微言轻,何能动廊庙万一,不可听用。若其次策,则严已行两总领解钱交子二分之令。沿江诸州所发上供,亦可放此。外此则沿江津要置三数,务委清廉不扰官发楮券交子与铁钱,所得交子置总所,铁钱置提转司。交子、铁钱在官目今虽无用,淮南每丰年粒米狼戾时,当路往往闭籴贱市。今荒歉极矣,必且丰熟,则以此所积铁钱与交子增价收米,贮为军储,或为水旱备。良策之次者,庶其在此。如此,铁钱稍重,官券稍多,淮民少苏矣。不然,束手视之,无策也。或曰:今可傍蜀中例,令铁钱二作一用。某谓此最不可者。今日铁钱果太重,则此法或可暂行以救之;今铁钱已轻而又轻之,是以水济水之说也。而又官若民目下折阅其半,民必有无偿自毙。如宣、政间官所有或一二万,或一二十万,今坐失其半,彼不偿取,其肯止耶?而民之操官券者,犹计一千五百乃肯换一券。二为一,则是铁钱三千得官券一千,立见狼狈。今而曰「吾禁之以二千易一」,若二易一可禁而行,则今日胡不禁之一易一耶?民方急时,即其有者擎企哀请,恐不我予,禁不得而施之也。为法制事当察民情,情所不乐不便,法禁格矣,古今皆然,不独今日。所谓淮地战守计,战固不可预言,而守则必有定论。定论在审虏情如何。虏陵暴淮南凡几矣,未始攻吾城也,而议者纷纷皆曰某处可增筑,某处当修培,费财劳人,凡几年矣。一旦有警,委之无用。某生长淮南,闻见虏人熟矣。得吾郡县,必披城置寨,未尝肯安居城中,吾所守之城未尝轻攻之。惟赵立之守山阳,魏胜之守岣山,极力而攻,然彼仅捷于楚而大败于海者,盖兵法攻城为下策。修楼橹轒辒,绵历岁月,蚁附而攻,杀卒三之一而不拔,孙武之所深戒,虏人知之审矣。然二城之必攻,大不得已也。立之守楚,是时淮南尽为虏有,虏以立故,犹未敢渡江,且举其全师取一孤垒,制数千乌合犹不能克,何以使其下,是岂容已?岣山则旧亦彼有,吾取而城之,彼亦忿而计必取,然虏师毙于楚城下不可胜计,岣山之败,臭腐者累月。此外未闻攻围之举,则信乎孙子之忌不可犯,而虏不可谓之无人,即其不肯舍所长犯所短,可以知之矣。不知其情而每自困焉,城楚州,城六合,修天长,修高邮,财已竭,人已劳,议者言可守之地,犹纷纷未已,则是猿臂而守吾地,然犹可也,不知猿臂连屯之势,正取败之道。古之人以吾所不争者形人而使之疲,今取虏所不争者汲汲以自疲,可谓知乎?兵法:「少贵合,众贵分」。少而不知合,则荆分为三,适足以为黥布饵;多而不分,是新之昆阳、苻秦之淝水尔。吾兵不为少,而较之虏则不为多。为吾之计,万一疆事有萌,吾不可不戒者,必无浪战;不可不谨者,必清野,必聚屯。扬州、合淝若和州,吾聚屯所也,而兵不可妄分也。百人而为二,则五十矣,三之则又加少。彼此顾望,气势不合,其败十八。兵法曰:「避其锐气,击其惰归」。用兵之要,无出于此。听议者之言也,掉之即动,遇之即战,此正虏祷祠而求之者,何也?野战乃彼所长,而攻守有劳逸客主之殊。不宁惟是,兵自战其地,目之散地者,谓人有所恃,皆有走心,兵法所忌也。苟不先计而浪战,或见小利而轻动,必受挫于虏无疑。向来三帅制敌可见也。其始多败,实由浪战,其后颇识虏情,来则清野,聚屯要害,兵不妄分,清野则虏无所资,兵不分则气势合,虏有所忌,来则小避之,去或追击之,用能使劲虏厌兵请和。今不祖三帅馀智,信樽俎游谭之论,以定攘扰慁乱不可恃之计,未见其可。或者曰:长淮亦吾险也,可据之与虏战。或曰:谢玄以八千兵败苻秦百万;臧质守孤城,魏武不能拔。此皆不见事势,又不知兵之大计也。人见盱眙而东,淮流沄沄,则以为险,不知其上源方冬时策马可涉。建炎二年,虏人临淮,甫三月尔,已饮马于江。绍兴十一年,韩侯复濠州,战舰溯流而上,兵与民不乏,俄虏骑至,夹淮攻之,矢石雨下,赖沿流而退,少迟则虏人车运木枝,欲槎淮流,已山积于道矣;又少东而左岸无虏,乃遂得解而去。韩侯猛将,其兵壮健非今日比,浪战尚不得逞,今之兵视曩者为如何?今之将有如韩侯者否?此据淮而战,不可轻信之说。若兵法之常道,十围五攻,敌则战,少则逃尔,又曰「小敌之坚,大敌之擒」。如谢玄以至少之兵取胜劲敌,此古今幸胜,不可举以为法。臧质全盱眙,亦古今幸免,不可为常。负数十斤而趋,常人能之;乌获轻千钧焉,人之异也。切脉观色,意疾證而投以药,常医及之;华佗刲割藏府,除去宿疹,技之异也。兵也者,国存亡系焉,愚不敢取其变者言之也。臧质之守盱眙,魏武倦而归尔;合淝之役,李卫公以为非谢安之善,乃苻坚之不善。此正古今确论。苻秦黩武,二十年间,无日不用其民,又荡然无政,民夷杂蹂,想其人之思乱久矣甚矣。驱怨愤之人,远绝江淮,势甚不顺。而朱序寄声,谓更迭而来,将不可禦,并兵而进,可疾战却之,则其人之不乐为用,信苻坚之不善,而谢玄之捷实由天幸。非特卫公知之,当时老于兵者亦所不敢必也。不然,桓冲岂瞢然于此耶?胡不观蔡谟之议庾亮乎?亮北伐之计,使之当苻秦,未必无功,不幸与石虎为对,工拙异用也。北伐虽正,而偏师之进,诸将败北,邾城不守,使石虎之兵南寇,谢玄当之耶,其不为毛宝辈者几希。平日论兵,不计兵家常法,辄举侥倖万一者藉口,过矣。不然,王君廓十三骑却敌二万,赵子龙退魏兵,玄德谓一身是胆者,皆可为法矣。彼皆大不得已,所谓出死入生、转败为功者。今使诸将一旦临事,或恐有以继前人之武,特不可为常,且藉以为谭尔。然则某所谓必清野、必聚屯、必毋浪战,城已筑无庸复毁,已修者不必增,随坏随修而已。苟其有人足以支敌,两淮疆事大计在此,而南渡以来可法可戒,亦不外此也。若夫淮民抚循,则在监司守令,而监司守令又在庙堂示以安靖不扰之意。害有所除,审而后举;利有所兴,无汲汲于报政,无切切于希赏,动为不可坏之计。昨赵侍郎漕淮东,因民之请,讲行水利,所谓高邮斗门石䃮,发其一二,见其所用材木石础皆蒋发运所造,坚良不可动,为不穷计,叹慨不已,谓后世何能及此!退储材石,规为久远谋,会以事中止。则今人之奏功欲速,枉费财力,随成辄坏者可戒也。某淮人,起于畎亩,备悉淮民休戚,老无望于世,但欲庙堂加意淮地,亟收民心,以厚国之北垣。某官万一取其一得,以幸淮人,某所望也。信不信,在某无轻重,而淮民幸不幸系焉,然亦国家之所不容恝者。干冒钧严,皇恐无地。
拟谢玄谕秦檄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七八、《浪语集》卷三二
太元十年十月乙亥朔日子,前将军、假节都督前锋及徐兖青州扬州之晋陵幽州之司冀燕国幽并七州诸军事、徐兖青州刺史、康乐县公纲纪告僭伪秦君臣吏士民夷等:盖闻天道好还,否极于焉复泰;人情助顺,豫动所以咸随。是以丹浦徂征,格有苗于舜、禹;白登遇伏,杀郅支者宣、元。方我后中天而兴,宜君子见几而作。兹故腾檄,开示大恩。惟皇晋之首基,当炎刘之末造,拯中原于洚水,出蒸民于沸羹。高祖始基,推配天之后稷;武皇受禅,稽叶帝之重华。灵旗一指而服巴庸,戎车再驾而平吴会。铸剑戟为农器,四郊惟鸡犬之闻;包干戈以虎皮,万里无风尘之警。有生交得其养,含灵咸遂其初。父老犹存,郡国仍在。茍求其故,可得而言。由藩服之不王,致蛮夷之猾夏,二圣蒙尘于外,一龙浮渡而南。赤县神州,遂陆沈于异域;黄童白发,为沙化于匪民。亡者僇辱于强胡,生者侨流于异县,丘垄俱发,女妇为俘。眷然顾之,潸焉出涕。嗟尔有众,夫岂不怀?蠢兹氐羌,敢干王略,僭窃玺绶者三纪,恣睢涂炭者八州。苻坚欺天蔑神,弑君篡国,大为不道,贪得无厌。谓丕图可以诈力求,而正言惟以彊辩屈。九鼎神器,折钩喙之可为;万里长江,投马箠之能渡。豕食荐臻于蜀汉,蛩跳斯及于涡淝。饕餮贪而食既其身,终然至足;工倕巧而啮乎其指,后也噬脐。虐用其民,不遗馀力。忘股栗于昆阳之水,而头触于不周之山。天诛所加,王师无战。前徒倒戈,而血流于淮甸;朋家作仇,而首折于五将。丕实何人,敢纪其叙!前奉头之远窜,因摇尾而乞怜,朝廷洗其宿愆,诏书开以生路。方仰枋头之食,旋兴谷口之师,忘我生成,极其狂僭,为人臣所共怒,固天地所不容。朽壤山崩,群阴冰释。吊民伐罪,兹也其时;击鼓用兵,或云敢侮!今皇帝无忘怨耻,不敢康宁,伤赤子之非辜,痛先陵之阙奉。投此机也,将一洗之。纲纪肃将皇威,誓清天邑。背水之役,尝与行间;元戎启行,误膺委寄。言念中州之黔首,无非先帝之旧臣,自染膻荤,为之胁息。昔也服乘于牛马,已而驱役于犬羊。地厚天高,故当无告;日暮途远,将安适归?政此虏将亡之时,真我武维扬之会。猛将霆击,列士星驰。夔鼓轰天,龙旗夹日,右拒横飞于白马,左甄直捣于碻磝。期以甲子之朝,会于商牧之野。人百其勇,宁汤火之在前;臣一其心,诚金石之斯贯。其出以律,惟克在和。以此攻城,何城不拔?以此制敌,何敌之坚?属当胡运之衰,已有敌崩之势。彼既腹心内溃,郊邑外分,鲜卑陆梁,索头为梗;关辅沦于大盗,秦凉裂于叛臣,号令所行,城关犹阻。空如悬磬之室,蝉腹何以知春;行逢冒铁之车,螳臂应难拒辙。贼既见不及远,众将谋之不从。匈奴五分,昧法呼韩之朝汉;越人三胜,尚求句践之存吴。人情积阻既深,逆虏奔亡何暇!定支分于垓下,而头悬于藁街。繄尔生灵,当知逆顺,见义而动,惟德之从,无或昏迷,以干大僇。且正谊自有所立,而大节要有所存,杀身匪难,成仁盖寡。城门之轨,两马之力奚胜;大厦将颠,一木之支何事!惟智者为能转祸为福,惟达几乃以去危就安。宁若父师,存祭器之为重;无为召忽,徒沟渎之自经。且以苻坚之强,加以苻融之佐。亿兆为之徒御,百二为之山河。犯顺而行,一跌不振,我无遗镞之费,彼罹灭顶之凶。丕以败亡之馀,逼凭陵之寇,王师讨于有罪,义故怀吾旧恩,忽焉而忘,昭然之理。丕能翻然自归,上方待以不死。有如执迷罔觉,负固不悛,自当极吾兵锋,夷厥宫庙。利惟自择,监不在前?若火之焰,玉石是以俱焚;如燎之扬,兰艾为之同烬。丕当其咎,人则何辜!有能执丕款从,反城效顺,投兵而下,杀虏而降,显有王功,具如台格。凡以羌戎种落,与其宗戚柄臣,但能慕义来归,并当推心抚纳,勋著之赏,胡汉同科。师行纤芥有诛,人其安堵如故。彼日之皦,斯言不欺。嗟咨大晋之故封,精思莫府之申令,匪徒行于国讨,寔自报其私雠。用夏变夷,莫如今日;舍逆取顺,亦有声名。将共致于升平,其勉思于长笇。檄至如章。
与郑景望书 其一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八六、《浪语集》卷二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常州市
自闻拜佐著作之命,尝一领教毕,并蒙递示刘复之书,似非仲举家奴台翰,恐未之得便。还又拜手札,尉感良甚。启沃微意,略蒙见教,多感。思之,诚切时病。十寒一暴,何以哉?愿勿以未听而惜吾告猷之心,成所谓远者大者;必不可进,乃谋鸿鹄举耳。复之眷眷吾属,此意良厚。某何物,滥吹竽于其间,似未之思,近于目听而耳视也。梦叟方在艰棘,不可得而进退,忠父已决不为赴调之计,然其才力可惜,弃之无用,有可致力,为求试县亦可,若使其人少得自见,虽未可以语通方,中道以临民,事当有实益,剸治繁剧,宁能碌碌如我辈邪?祠禄彼固不屑取之,犹可与计资考,别难插手,则乞自为图之。岩老既熟其人,能为之前却否?某告毋复寘之牙颊,必恐上累知人之明,中心岂不自知,何当诖误师友。胡氏表侄,一蒙与进,不能嗣造几格,此其好善未笃,甚乖乃父所望。后复相见,丐以此意语之。彼家甚贫,颇劳应接。如有可就宾馆,得为宛转经营为幸。陈颐刚比相会,云曾屡拜书,都不挥答,何故?便閒望报以一二字,戒以事勿轻举,凡百宽裕沈审,必令内外无间为贵。君举已罢茶院之会,见与其徒一二十辈聚课仙岩。尝与之言,似乎成己工夫全未著力。勉之甚相领略,此亦乐事,但未知向去如何尔?下问淮壖设险之说,某知之未详。《地网》所未之闻,张师言《瓦梁堰记》闻而未见。然闻孙氏割据,作涂中东兴塘以淹北道;南朝瓦梁城塞后湖为渊,障蔽长江,号称北海。大抵淮东之地,沮泽多而丘陵少;淮西山泽相半,无水隔者。独邾城、白沙戍入武昌,及六安、舒城走南硖二路耳。古人多于川泽之地立塘鄢以遏水溉田,在孙氏时尽罢县邑,治以屯田都尉。魏自刘馥、邓艾之后,大田淮南,迨南北朝增饬弥皖。今舒州有吴陂堰(朱光、吕蒙所争皖屯也。陂堰,皖水。),庐江有七门堰(刘馥断龙舒水作。),巢县有东兴塘(诸葛恪作,遏巢湖水。),滁、和州、六合间有涂塘、(吴赤乌中遣兵十万断滁作塘于其上源。今梁县界至滁扬城,晋以为南梁郡,南唐于滁水上立清流关。)瓦梁堰(有东西瓦梁城。晋置秦郡,而治六合。周显德三年,南唐何延锡建言堰五十四,流不止,鱼三州氓,海四百里,其实据天经、绝地纬,功未就而罢。景德元年毁之。),天长有石梁堰(源出滁州,入高邮,为樊梁溪。梁置泾州。),高邮有白马塘(塘阻三何溪。谢玄破都颜、俱难,李孝逸破李敬业处。),扬州有召伯埭、(谢安堰艾陵湖作新城在其上。)裘塘屯(齐高帝建武五年遏艾陵湖立。),楚州有石鳖塘(邓艾作荀羡复屯。)、射陂、(汉旧陂。)洪泽屯(唐大历二年与射阳湖并置官屯。射阳湖即射陂也。),淮阴有白水屯,盱眙有破釜塘(邓艾立白水塘,与破釜相连,开八水门。大业末破釜塘坏,水入淮,白水亦涸。),安丰有芍陂(即孙叔敖所作期思陂,汉王景、魏刘馥、邓艾、齐桓崇祖皆脩复之,首受渒水,西道六安北界驺虞石,东自濠州之南横石,水皆入焉,灌田万顷。),固始有茹陂(刘馥作。),是皆古人屯田遏水之迹,其馀不可详记。大要六安以东有芍陂之险,钟离以东无非湖浊之地;西自皖(东至扬则多断流为阻。故自前世征役舟师,皆出东道。如吴邗沟、魏广陵、周鹳河等,率资鄢水之利,南北所通行也。惟庐、寿一路,陆有东关、濡须、硖石之阨,重以陂水之限,东关恃东兴塘,濡须恃濡须水,硖石蔽皖。淮南有两硖石。此桐城南硖也。寿春硖石在淮水上。),最为险要。然闻芍陂可以灌寿,淝水可以灌庐。南唐何敬洙尝复诸塘,不克而罢,其间必有利害,尚当详考。前闻面对及此,心知其是。窃思如此力量,能办如许事邪?如合、复之所上民兵之策,专以刺举兵权还付方镇,使之自治财用,多置水砦,以屯田民兵守之,有警得以发兵助护,如唐故事;民兵蠲复制度,略依陕西弓箭手法,秋田既穫,因就籴以实边,始虽暂失少少赋入,数稔之后,利当百倍于今。责任不专,则无可成之理。方今经制西蜀,以夺帅权为是,此等议论,定空言耳。因问之及,谩详及之。创水虎翼军国,然似非国力所办。淮南民屯若就,又于松江肄习水手,为之重险,虽无水军亦得,事不难集,在乎断不断耳。论经总制钱减额,竟是如何?舅氏方在版曹,可致力否?立后事久不报,众甚苦之。近乐清县括水死家田,不以葬送立后,皆欲官收,一岁州郡仿之而行。前日所陈,能为营使之必下否?官政略皆如此,无廉耻者争以𣀮敚相尚,思昨所以语刘正夫者言,今验矣。无端好与人事,亦吾人一病也。
策问 其二 南宋 · 薛季宣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九一、《浪语集》卷二八
问:山河有定势,攻守有定规。弈者置棋不定,犹不胜其偶,况兵乎!是故因师归之众,举蜀汉之师,收三秦,从韩魏,食敖仓之粟,杜成皋之险,塞飞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东乡以争天下者,汉之高祖也。自淮入泗,舍舟下邳,举琅邪,入大岘,灭燕之后,息兵三年,或开钜野(王德仲。),或通石门(沈林子。),或出淮肥(檀道济。),或趋阳城(胡藩。),或入武关(沈田子。),通舟于河,推锋入渭者(王镇恶。),宋之武帝也。乘夏水之浩汗,汎河道之通流,走碻磝,覆滑台,虎牢、洛阳自然不固者,宋之文帝也。然或以有功,或以取败。又若桓温枋头之举,谢玄黎阳之役,心存河伯,其败何由?田禄伯、桓将军之谋,吴王不用而败,二子遗术,或可举而行乎?乃若吴、蜀之所以抗中原,西有关头、阳平、乐、汉,东有江陵、夏口、濡须、京城之镇,魏人之备不过祁山、襄阳、合肥三城。晋、宋以还,乃有彭城、泗口、钟离、寿阳、安陆。疆埸远近,固曰随时之宜,必若韩雍之袭南沙,孙恩之走郁洲,沧海之滨,古未之方,何也?都邑之设,所以控制方面,为民之极,六朝皆在建业,而孙吴或都武昌,南唐或迁豫章,将有说也。国家渡江,虽钱塘为行所,留钥之守,寔在建康,屯戍之兵,不及江外,出战入守之计,大率不同于古,将时异事变,已陈之迹而今不足为乎?即使兵交淮南,守在江面,运道难碍,诸处交急,馈运之出,备禦计之,古所未暇,犹当谋之,而况方册所书者乎!必欲进图中原,取还旧物,退守重□,馈输亡之。虽曰庙堂自有成算,学士大夫要当知之,愿闻规摹,以观远业。
代人进故事 南宋 · 卫博
出处:全宋文卷四二三七、《定庵类稿》卷一
《后汉书》:匈奴饥疫,自相分争,光武以问臧宫。宫愿得五千骑以立功。帝曰:「吾方自思之」。宫乃与马武上书曰:「匈奴贪利,无有礼信,穷则稽首,安则侵盗,岂宜固守文德而隳武事乎」?诏报曰:「《黄石公记》曰:『柔能胜刚,弱能胜彊』。舍近谋远者劳而无功,舍远谋近者逸而有终。故曰务广地者荒,务广德者彊。今国政未立,灾变未息,人不自保,而欲远事边外。孔子曰:『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且北敌尚彊,而屯田警备,传闻之事常多失实。诚能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人」。自是诸将莫敢复言。
臣闻天生五材,兵不可去。黄帝有涿鹿之战,帝舜有苗民之伐,启有有扈之誓,而商周遂以兵革命。征伐之不可废于天下也尚矣,然圣人贵去兵而不贵佳兵者,诚以兵凶器、战危事,不得已而用之,以禁暴安民,而非所以为功也。《传》曰:「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也」。是以圣人戒之。昔汉祖既灭四方而为平城之师,于是有白登之衄。唐太宗既有天下而为高丽之役,于是兴魏徵之思。光武身济中兴,闭玉关以谢西域之质,卑辞币以礼匈奴之使,审黄石、存苞桑,为万世法。天地之度、日月之明卓乎其不可及也矣。昔者太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事之以犬马,事之以珠玉,弗得免焉,于是去之岐山之下,黜戎敌之习,兴礼义之教,以崇后稷、公刘之业。周之王迹,实肇基焉。吴之败越也,越王反国身耕,夫人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与百姓同其劳。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后用之,吴以不祀。天子致伯于越,东诸侯毕贺。原二君之初心,岂诚甘于受辱、恬于退听而乐为人之下哉,诚以力有敌不敌,时有可不可。与其不忍一时之忿而窒方来之功,孰若诎于一人之下而伸于万人之上哉!明者见于未形,昧者隳于已成,固不可同日而语。彼臧宫马武,小夫之知,一剑之勇,徒为大言,不知国计。光武谓:「举天下之半以灭大寇,岂非至愿?苟非其时,不如息人」。大哉言乎!非天下之至明至圣,其孰能与于斯?
《唐书》:太宗尝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
臣闻景星凤凰,人知千百年一见之为瑞,而不知其无时不在天地间,世人能见之者罕尔。汉三杰,秦之才也。建武二十八将,新室之才也。百里奚非愚于虞而智于秦,裴矩非佞于隋而忠于唐,其人则犹是耳。然盛世用之则有馀,叔世视之常不足。呜呼,世岂真乏才哉!古今用人之患,大抵所举非所用,所用非所长,使其人不缘谬妄旷官,则以贪邪败类。如是则曰天下信无士哉?天下之士举如是而已哉?小则有乏才之忧,大则有轻士之祸,此治乱之所由分也。夫士之真贤实能,固岂易得而轻之?可得而轻者,类非其人。然而真贤实能乃用是而远去。叶公子高所好画龙尔,而真龙见焉。故曰思天下有得士之实,必在上无轻士之心。欲在上无轻士之心,必君臣知用人之术。善夫,工师之制木也!小为杗,大为栌,曲者为轮,直者为桷,接云汉者以之梁百尺之观,蔽牛马者以之航千仞之渊。是以天地之产有方,而工师之用无穷。用人之说,如是而已。封德彝不知出此,厚诬一世未有奇才。太宗所以累数十言深诛而甚绝之,诚足为万世君臣之法也。
《资治通鉴》:韩昭侯有弊裤,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嚬一笑,嚬有为嚬,笑有为笑。弊裤岂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臣闻赏所以劝功,罚所以惩恶。然功必待赏而后劝,恶必待罚而后惩,则赏罚之用亦狭矣。明主制赏罚以寓劝惩之道,因劝惩以示正大之心,作于心,形于言,而劝惩之道固已行矣。唐德宗在奉天,尝遣一健步出视贼军,辞以苦寒,跪奏乞一襦裤。德宗为之寻出不获,悯默而遣。方是时,人无离心,士有斗志。及破贼之后,贡赋鼎来,府库充溢,而死义之士携心,惟新之望日阻。此其故何哉?德宗之用心则有间也。昭侯谓明主嚬有为嚬,笑有为笑,知是道矣。诚举斯心加诸四境之内,斯民将迁善远罪而不知,靡然自立于赏罚劝惩之外,如尧舜之盛世,孰能禦焉?是知三旌之赏、五流之罚者,一弊裤、一嚬笑之积也。比屋之封、画衣之化者,赏善而罚恶之积也。韩之臣子终不闻有以术广其君之用心以追古治,有君无臣,古之遗叹。信哉!
《唐书》:宪宗与宰相论:「自古帝王或勤劳庶政,或端拱无为,互有得失,何为而可」?杜黄裳对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庙,下抚百姓四方,夙夜忧勤,固不可自暇自逸。然能选天下贤才而任之,有功则赏,有罪则刑,选用以公,赏刑以信,则谁不尽力?何求而不获哉?明主劳于求人,逸于任人,此尧舜所以无为而治也。至于簿书狱讼细烦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亲也」。
臣闻之荀卿曰:「人主好要则百事详,好详则百事荒」。诚使人君鸡鸣而起,晏朝而罢,日旰而食,夜分而寐,甚盛德也,顾可谓详略之间,治效相去如是乎?岂非以人君则有人君之体,大臣则有大臣之体,百司庶府则有百司庶府之体,详要其可紊哉?今守令一也,烦苛之政闻于千里,则其人曰:「此特县令之材耳」!夫一郡守犹然,况有天下者哉。臣以知古之圣王非贵于徒勤也,贵勤于知要者也。何谓要?人主之职在论一相,非要而何?何谓详?宰相统百官,百官领众职,非详而何?宰相、百官之不容好要,犹人主之不当好详。宰相得其人,则百官得其职,人主之能事备矣。宰相傥非其人,百官不得其职,将敝一人之聪明,应万物之纷沓。虽尧舜不能以济,故其书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隳哉」。然则文王之不遑暇食,劳于求人者也,虞舜之恭己南面,逸于任人者也。善乎!陆贽之论曰:「人主择辅臣,辅臣择庶长,庶长择僚佐。所任愈崇,故所择愈少;所试渐下,故所举渐轻。是故选自卑远,始升于朝者,长吏举任之。寘于周行,既任以事者,宰相序进之。才德兼茂,历试不渝者,然后人主倚任之」。贽之言岂特为选举设哉。大抵忠臣良士所以爱其君、忧其国者,其论如出一口。臣观宪宗君臣之间,可谓知所问答矣。元和之风几于贞观,岂不由此而致哉?
《资治通鉴》:子思言苟变于卫侯曰:「其材可将五百乘」。公曰:「吾知其可将,然变也尝为吏,赋于民而食人二鸡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圣人之官人,犹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长,弃其所短。故杞梓连抱而有数尺之朽,良工不弃。今君处战国之世,选爪牙之士而以二卵弃干城之将,此不可使闻于邻国也」。公再拜曰:「谨受教矣」。
臣闻《棫朴》之诗,文王能官人也。其诗曰:「芃芃棫朴,薪之槱之」。棫朴,小材也;薪、槱,近用也。文王不以小材废近用,故其得士济济峨峨,或仪于王所,或纪于方国,而序《诗》者以能官人称之。材不能皆良,人不能尽善。中规者以为轮,中矩者以为桷,短不轶寻尺者用之以备侏儒、充扂楔,大而接云汉者用之以梁百尺之观,航千仞之渊。叉负而偃伏,离奇而液瞒者,莫不各当其用。故曰大匠无弃材,圣人无遗善。古之蘧蒢戚施、刖者瞽者,虽天民之穷不废焉。负贩者、屠沽者,受金发冢之徒,犹足以当一面、抗方张,乘风云而书竹帛,未闻以一眚废兼人之材也。岂特论将惟然?傅说之举于野,孙叔敖之举于海,百里奚之举于市,由余之举于戎,管仲之举于雠,著之书册,传之来世,孰不谓然?而后世张以科目,拘以世类,阂以小文,自杜取才之路,徒起当馈之叹。《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为此诗者,其知道矣。非圣人,其谁择焉。
《新序》: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吴起进曰:「今者有以楚庄王之语闻者乎」?武侯曰:「未也。庄王之语奈何」?起曰:「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忧色。申公巫臣进曰:『君朝有忧色,何也』?庄王曰:『闻之自择师者王,自择友者霸,足己而群臣莫之若者亡。今不谷议于朝,群臣莫能逮,是以忧也』。庄王之所忧而君独喜,何也」?武侯逡巡谢之。
臣闻泰山不辞高而众尘集焉,故为五岳宗。沧海不辞大而众流归焉,故为百谷长。圣人不自圣而愚者之虑、狂夫之言择焉,故为百世师。况乎以一人之尊,位四海之上,日酬万几之务,事物之至无穷,而聪明之用有极,是以人主不贵自用而贵能用众,合天下之聪明以为一己之聪明。此大舜之所以为大也。古者有衢室之问,谤木之求,闻善之拜,不自满假,不吝改过,不遑暇食。数圣人者退然于身,若不自足,而事业掀天地,声名高日月,未闻其以臣下不及为高,谋事独善为能也。善乎!子思之言曰:「君出言自以为是,而卿大夫莫敢矫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为是,而士庶人莫敢矫其非。君臣既自贤矣,而群下同声贤之。贤之则顺而有福,矫之则逆而有祸。如此则善安从生」?今武侯一有矜色而正救之言已闻,小国之君有臣如此,魏之所以获重于七雄之世也。汉晁错以贤良对策,谓五帝神圣,其臣莫及,三王臣主俱贤,五伯不及其臣,借是以谀世主,书之史册,为当时羞。其视痛哭流涕太息之书,君臣优劣,可以不议而判。
《资治通鉴》:唐太宗尝与群臣语及教化,魏徵对曰:「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魏徵书生,未识时务」。太宗卒从徵言,三岁天下大稔,斗米三四钱,断刑岁才二十九,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上诏长孙无忌曰:「贞观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裔;惟魏徵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裔自服。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房玄龄奏,阅府库甲兵远胜隋世,上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然炀帝甲兵岂不足耶?若公等尽力,使百姓乂安,乃朕之甲兵也」。
臣闻天下一道,古今一民。世之人尊古太泥,论圣贤太高,而待己则甚恕,望天下则甚薄。故言仁义则以为迂阔,语教化则谓之不知务,岂特贞观之世为然哉?昔孟轲氏愤世疾邪,断然以尧舜之道号于战国君臣曰:「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正谓此耳。今夫宗庙之中未施敬于民而民敬,墟墓之中未施戚于民而民戚,孰谓民之浇讹难与为善乎哉?使太宗即政之初,不听魏徵之言,而纳封德彝与上书者之说,言仁义、任刑罚,不信臣下,外事征讨,而欲致贞观之隆,是犹却行而求及前,臣知其必不能也。然则听纳者治乱之原,而人主之枢机乎。太宗言「中国既安,四裔自服」,又言「群臣尽力,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正使尧舜禹汤复生,不易斯言矣。臣窃观神宗皇帝御制《通鉴序》曰:「汉之文宣,唐之太宗,孔子谓『吾无间然』者」。仰惟神圣发挥之妙,所以昭懿铄而幸来世者,明矣远矣,后世可不鉴诸!
《唐书》: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李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若无事时。太和中,中人乘驿疾驱入金光门,京城讹言寇至,士民惊走。两省诸司官有不及束带袜而乘马者。李石在中书,曰:「宰相位望尊重,人心所属,不可轻也。事虚实未可知,坚坐镇之,庶几可定」。视文案沛然自若,至晡乃止。
臣闻达于事变者非在于临事之时,而在于无事之日,利害讲明,规模素定,凡所以善其身与天下者,固已自信于胸中,卒然遇之,则其己大而物小。是以物来而能名,事至而能辩,覆却万方,踌躇四顾而不失其故常。其于应变也何有?夫如是而后可以任天下之重,而为天子之大臣矣。臣观唐失两河,藩镇擅诛立,天子锡命,惟恐不逮。德裕为相,雄武军将陈行泰戕史元忠以邀节钺。德裕谓河朔请帅,正坐报下太速,军得以安。若少须之,下必有变。已而陈行泰果为张绛所杀。绛复诱其军以请于朝,德裕亦置而未报。绛又为其军所逐,然后徐以张仲武为副大使代之。德裕之遇事不惑、明断有体如此,则其从容多故之中,岂偶然者?李石器识雄远,当轴秉权,一无所挠,廷臣倚以为重。是日京师群无赖已持兵俟变,微石几至乱矣。昔苻坚寇淮淝,谢玄问计于安。安夷然不顾,游涉终日。夜归,指授将帅,各当其任,竟以破贼。长安城中讹言水且大至,王商相汉,不为之动。二子固非李石、德裕之伦,而静镇之度亦其亚也。臣谓朝廷出政之本,宰相四方所瞻,其经世之猷、济难之略自其所学,而甲兵之问、钱谷之对复有司存。苟惟颠越于仓卒之间,眩乱于簿书之故,则鼎轴之地其形渥矣,有天下者将何赖焉?
论庙谋疏 南宋 · 王质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雪山集》卷二、《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一曰浮言勿摇。臣尝论之:夫人之为国,利之不能不喜,害之不能不惧。惟其当利害之际,喜而不示其喜之之形,惧而不露其惧之之迹,故其虚实不可得而窥,而浅深不可得而测。何者?虑之素定故不摇,养之素厚故不惊。彼其轻喜而骤惧者,皆虑之不定、养之不厚,故仓卒迫惧之中,利得以怵而动,害得以胁而迁。嗟夫!天下之变生于有间而可入,善为国者深藏其喜惧之端,补绽缝隙以自秘其肺腑,使人探之而莫能抵其渊,叩之而莫能揣其钥,穷搜曲览而莫能得其要领。当是之时,虽有强邻悍敌,亦且逡巡退缩而不敢措意于我。臣观自古谋人之国,既先诱之以利,又喝之以害,所以寻其间也,或者不能,闭其寻之之路,而开其入之之门。喜惧之情洋溢于内,表著于外,故堕其计而不知,此何异搏人而授之以手足,盗在门而自启其键也,其亦可谓大惑矣。盖昔者秦人欲以十五城而易赵璧,赵人虽吝于予璧而喜于得城,璧既入而城不割,则仓皇携璧以归。夫秦人以虎狼之心,欲尽吞诸侯而宰天下,其志岂在璧也,而藉以试赵,赵人信之,则秦人固已得其肺腑矣。是以暴骜陵劫,至于加兵而不忌,盖知其无能为也。楚子伐宋不服,令其师曰:「筑室反耕」。楚乌能筑室反耕也哉,何者?越千里以伐人,而强晋蠢蠢然又有欲动之势,形孤而心摇,必不能久矣。而华元不得其情,震悼惴慄,奔走求盟,若不可以终日,此其势不得不折而归楚。是二国者,其初未尝有致弱之形,而不能自窒其间。近者传北朝欲归河南之地,臣闻之士大夫以为朝廷至于动色相庆。已而闻北朝欲迁汴京之都,臣闻之士大夫以为朝廷错愕而莫知所为。夫河南之归、汴京之迁,此不待智者而得其是非矣,何者?古之弃地有三:或不能有而弃,或无所得而弃,或交相易而弃。此三者今北朝皆无焉,臣固知河南之不归也。然而此言之所以出者,臣恐北朝之谋以利诱我,而试其喜不喜也。古之迁都有三:或以兵火残敝而迁,或以邻敌窥伺而迁,或以形势迫隘而迁。此三者今北朝皆无焉,臣固知汴京之不迁也。然而此言之所以出者,臣恐北朝之谋以害喝我,而试其惧不惧也。此正当今窒间之时,而喜惧之形乌可轻出哉!臣读东晋《谢安传》而详观之,处利害之际,至于苻坚之寇而不为惧,谢玄之胜而不为喜,未尝不咨嗟叹息,以为后世君子之莫及。而推原其故,则盖本于虑之素定而养之素厚,是以利不能诱,害不能喝。夫天下之事缘饰之则以文雅,而镇压之则以器局。就二者而轻重之,宁不足于文雅而器局之,君子天下国家不可一日无也。
二曰小利勿动。臣尝论之曰:静而观利害之变,揣其轻重,量其多寡,而择其害轻利重、害寡利多者为之。虽间有所拂于世俗,然固当有所勿恤,何者?天下之利害纷纶反覆于冥漠之中,搏之而不可,执其形寻之而不可,究其端然,轻重自有定势,而多寡自有定量,甚不难知也。今夫以铢两钧石而视衡,则铢不若两,两不若钧,钧不若石;以龠合升斗斛而观量,则龠不若合,合不若升,升不若斗,斗不若斛。善处利害者如衡之于铢两钧石,量之于龠合升斗斛,深明于毫忽之间,曲辨于勺撮之际。惟夫世之君子心不平而气不定,高则为名所眩,下则为利所怵,是以轻重之定势、多寡之定量,举惶惑颠倒而莫知。晃错之削七国,朱异之纳侯景,杨国忠之服安南,昔以为利一而害百者。利一而害百,虽童子亦有所避而不为,执天下之柄而不若童子之识,亦可谓大拙矣。臣尝叹伏会昌宰相李德裕之善处事,以为非庸材常智所可及。乌介可汗饥不能振,退浑党项请以部落击之,因天德军使田牟以为言,德裕曰:「不可,沙陀退浑不可恃也,见利则进,遇敌则走,谁肯为用耶?天德兵素弱,以一城与劲敌角,必败」。黠戛斯来言攻安西、北庭,武宗欲求其地,德裕曰:「不可,安西距京师七千里,北庭五千里,异时河陇为我郡县,故能缓急调运。河陇既入吐蕃,则何所兴发,何道馈挽,纵得无用」。嗟夫!有诛敌之便而不进,有得地之势而不取,此庸材常智之所谓失机者也,而德裕所以揣轻重者甚明,而量多寡者甚精。以为诛敌而生衅,则不如勿诛;得地而耗财,则不如勿得,故他人以为可,德裕以为不可。而今之谋利害者不然。近者括沙田,籍铜器,此其为利亦末矣。臣闻之士大夫,沙田之数租以石计,钱以缗计,殆不过十数万,而淮、浙西之民咨嗟愤恨,有甚不堪者。举天下之铜器而付之炉冶,或者以为风餐土食之馀,薪烹火化之后,颇不利于铸钱,而生民器用一扫而空之。此二者皆以豪发之利而召天下之怨,岂非谋利害者不揣轻重、不量多寡之过与?臣闻天下之人谁能皆有以顺适其意,茍使吾事举而有功,功成而有利,则虽朝谤夕诽,固有不必问者。今之所图者百分之劳,曾未有一分之获,而天下已纷纭议论而不可禁,臣窃以为善计利害者不为也。
馆职策 其二 南宋 · 唐仲友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五七、《悦斋文钞》卷二
问:六朝镇守所在不同,今日江淮、荆襄、巴蜀之地,必守之处何在?欲守而必固,其策安出?
对:自古有一定之地形,而无一定之土宇,故险要之处不易而守备之计不同。世所谓山川之险者,巩洛、成皋之固也,宜阳、商阪之塞也,白马、盟津之要也,井陉、飞狐之道也,洪河、泾渭之川也,长淮、大江之阻也。西则陇蜀、殽函,东则碣石、海岱,北则太行、常山,南则方城、汉水;陈留当其冲,上党为之脊;塞垣以界戎狄,岭峤以限蛮夷。此天之所设以襟带诸夏,英雄之所必争,古今之所共知也。然以土宇言之,黄帝画野分州,方制万国,商周之际,存者数千,春秋所见止于百馀,俄并而为十二,又合而为六七。自秦以来,则有统一者矣,有中分者矣,有鼎峙者矣,有四分五裂者矣,有僭伪割据别而为十数者矣。久者或数百载,近者亦五六十年,虽于地之险要所得不同,莫不有保境之策以为固圉之道,倘必按陈迹而从之,不亦胶柱而调瑟乎?昔袁、曹之起兵也,绍欲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操谓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驭之,无所不可。已而绍以四州之众困于官渡,操起兖,成于许,则皆四战之国也。羊祜之镇荆州也,吴人寇弋阳、江夏,诏遣侍臣问以徙州之宜,祜曰:「疆埸之事,一彼一此,谨守而已。若徙州则寇来无常,又未知州之所宜据也」。既而吴不能为深患。而杜预之进师,终藉襄阳之资也。故善为兵者,无定形而必于胜;善为守者,无定所而必于固。一成之田必有膏腴,四通之道必有要会,因吾境之所及,量吾力之所至,度吾势之所便,足以制敌安边则可矣,何必区区于古人之迹哉!自古以来,封疆之守,其详不可胜言矣,姑取其切于时宜者,六朝是也。孙氏奄有江东,江北之地所得绝少,故其镇守夹江而已。晋、宋、齐、梁经略河南,暂得暂失,而羯胡、拓跋深入淮甸,故其镇守自河南至于江南,靡常厥所。陈于淮南,暂复而旋失之,故其镇守江南为重。孙氏走曹操,得荆州之半,故亦夹江以为屯守。晋两失襄阳而复得,以至于齐,乃丧樊、邓;及萧察附魏,江陵失守,则陈氏所得江南而已,故其镇守亦随时而迁焉。刘氏全有蜀汉,阳平、剑、涪实为重镇。晋三失蜀而三得之;宋取仇池而不能有;梁失汉中,久而后复,至其末年,并与蜀而失之。考其镇守,往往汉之故处也,顾其进退弃守不同如此,皆事势当然,无足怪也。太抵无江北则守江南,京口、石头、牛渚、姑孰、浔阳、夏口,江南之镇守也;进而有江北,则广陵、历阳、濡须、皖城、邾城、安陆为镇守;又进而全有淮南,则淮阴、钟离、合肥、寿春、义阳为镇守;又进而有淮北,则朐山、下邳、彭城、泗口、角城、舒城、垂瓠、白苟堆为镇守;又进而全有河南,则东阳、历城、碻磝、滑台、雍丘、荥阳、虎牢、洛阳为镇守。自江南至于河,其表里可考如此。建平、西陵、乐乡、上明、公安,荆州之镇守也;进而有江北,则石城、江陵、下溠戍为镇守;又进而有汉上,则赭阳、新野、樊、邓、襄阳为镇守。涪为水陆之冲,蜀之镇守也,进则剑阁为镇守,又进则汉中为镇守,又进则武都为镇守。自荆蜀踰于汉沔,其表里可考如此。且由蜀汉东渐于海,绵亘几千里,历代守备之处,大要不出乎此。纪陟所谓:「如人有七尺之躯,所以禦风寒者,亦数处耳」。便则进而据之,否则退而守之,惟不失吾之要害,斯为善矣。国家今日全有江淮与荆襄、蜀汉之地,比年东收泗海,西得唐、邓,则凡淮汉之南北与江上之所当守者盖易见也。山川之形无改于旧,城郭人民之属非昔形矣。必曰古人如是,吾今亦如是,不可也;必曰古人如是,吾今不如是,亦不可也,在量其力、审其势尔。势诚便,力诚及,重镇之可也;势诚不便,力诚不及,轻戍之可也,又何纸上语之拘乎?古之善为兵者,其于弃守之际,可谓审矣。势所当守,虽效死有所不去;势所当弃,虽都邑有所不恤,巡、远、李光弼是也。禄山之乱,尹子奇攻睢阳,巡、远以数千垂尽之卒抗方张不制之虏,众议以粮尽援绝欲东奔矣,巡谓睢阳江淮保障,弃之则贼鼓而南,卒以死守之,遂能梗其喉牙以全东南之势,则知所当守故也。思明之乘胜而西也,光弼在洛,将趋河阳,韦损以东都帝宅尝劝之守矣,光弼曰:「泛水、崿岭尽为贼蹊,能尽守乎」?卒以计弃之,果能掣贼肘腑,以缓关、陕之忧,则知所当弃故也。是故险固则必守之,冲要则必守之,根本则必守之,无民则弃之,力不足则弃之,势不便则弃之,皆可考于古也。不断大岘,慕容遗刘裕之禽;不塞成皋,石勒知刘曜之败。王衍撤守险之备,则唐兵入之;南唐吝把浅之费,则周人乘之。险固其可以不守乎?不能并齐鲁,取韩魏,则黥布为下策矣;不北据邯郸而阻漳水,则陈豨为无能矣。太武至瓜步而亟还者,惧彭城之议其后也;元英拥大众而不进者,以钟离之扼其吭也,冲要其可以不守乎?尹铎宽晋阳以为保障,萧何全关中以待高祖,朱鲔之攻桓温也,寇恂勒兵出而禦之,不以彼众我寡而为疑也;张邈之迎吕布也,荀彧之所守者二城,不以敌强己弱而为惧也,根本其可以不守乎?有是三者,虽死守勿去可也。曹公欲迁江西之民,而广陵、庐江、九江、蕲春户十馀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是以吴魏之际,江淮之间不居者数百里,则无民安得不弃之乎?殷浩出师无功,王羲之遗之书曰:「今军破于外,资竭于内,保淮之计,非复所及,莫若还保长江,督将各复旧镇,自长江以外,羁縻而已」。浩违其言,重致狼狈,则力之不足,安得不弃之乎?吴以三万人戍邾城,陶侃以其隔在江北,内无倚赖,外接群夷,必引虏入寇,故弃而不守;庾亮继侃以万人戍之,卒致毛宝之败,则势之不便,安得不弃之乎?有是三者,虽去而勿顾可也。弃守既审,守可以必固乎?曰未也。居险固之地则守之易,居四战之地则守之难,是以有自然之险,有使然之险。山川丘陵,自然之险也;王公设险以守其国,使然之险也。《周官》之职,有掌固焉,有司险焉,皆主守备之官也。《掌固》曰:「若造都邑,则治其固,与其守法。凡国都之境,有沟树之固,郊亦如之,民皆有职焉,若有山川,则因之」。《司险》曰:「掌九州之图,以周知山林川泽之阻。设国之五沟五涂,而树之林以为阻固,皆有守禁,而达其道路」。夫固者,人之所为,而或因乎山川则使然者,非地不因也。险者,地之所有,而复为之沟涂,则自然者非人不守也。不特此也,《掌固》「掌修城郭、沟池树渠之固」,则既有可守之处矣。「颁其士庶子及其众庶之守」,则又有能守之人矣。「设其饰器,分其财用,均其稍食,任其万民,用其材器」,则凡可以为禦备者,无不具也。「凡守者受法焉,以通守政,有移甲与其役财用,惟是得通,与国有司帅之,以赞其不足者」,则凡可以为救援者无不素也。「昼三巡之,夜三鼜以号戒」,则警备之严如此。「国有故,则藩塞阻路,而止行者,以其属守之,惟有节者达之」,则讥察之密如此。数者皆得,又何守之不固哉!然而均是地也,或固或不固,则守之兵不同也;均是兵也,或胜或不胜,则将之人不同也。守非其兵则弃地,将非其人则弃师,有一于此,将覆亡之不暇,其可以守国乎?是故备禦之难易,常系国威之盛衰;国威之盛衰,常系将帅之能否。昔匈奴方强,烽火达于甘泉,则汉屯长安之旁以备胡,及卫、霍深入,大有斩获,则匈奴屯瓯脱以备汉。东、西魏之分也,周人岁椎河冰以防齐,及齐政既衰,则齐人椎冰以防周。信乎备禦之难易,系于国威之盛衰也。魏尚在云中,匈奴不敢近塞,郅都守雁门,亦为之举边引去,李广则号为飞将,李绩则贤于长城,子仪存则回纥革心,马燧罢则吐蕃得计。信乎国威之盛衰,系乎将帅之能否也。谢幼度之守广陵也,彭超席累胜之锋践蹂淮泗,至于三河,幼度起而麾之,追亡逐北,故境不旋踵而复,间岁而有淮淝之功矣。今之守广陵者,有如幼度否乎?萧僧珍之守山阳也,太武以回山倒海之威深入而反,僧珍歛人民,储粮械,蓄陂水以待之,魏师过而不留,今之守山阳者,有如僧珍否乎?南齐之初,高祖料索虏之必来,以寿春兵冲,使垣崇祖守之,及寇之至,崇祖诱之以小城,灌之以淝水,沙囊一决而强敌遁逃。今之守寿春者,有如崇祖否乎?东昏之末,寿春叛入于魏,淮南几亡矣,梁武帝命韦睿取合肥而守之,魏军畏惮,谓之「韦虎」,及其救钟离也,战舰一奋而百万为鱼。今之守合肥者,有如韦睿否乎?以三千之众当百倍之师,昼夜拒守,卒全其城,有如昌义之守钟离乎?以寡弱拒守,再破石虎之师,功名亚于周访、祖逖,有如桓平北之守襄阳乎?内围步阐,外抗羊祜,水陆克捷,禽馘万计,有如陆抗之守荆州乎?羽檄交驰,围棋自若,据险坚守,卒困曹爽,有如费袆之守汉中乎?诚得其人矣,弱可奋而为强,虚可张以为实,疮痍者可养而瘳,流散者可诱而复,若未得其人则反是矣。形势不改而利害已殊,可不精择而久任之乎?且我宋之肇造也,北无燕云,故北虏强,西无朔方,故夏贼炽,据晋阳以游魂伺隙,则又有刘继元焉。国家所有者,中原百馀州,山川之险,得之少矣。然艺祖垂意将帅,选任有方,命李汉超等五将镇守河朔以拒北虏,命郭进等分戍河东、潞泽以禦太原,命赵赞等屯陕右、灵武以备西戎,皆少与之兵而富之财,重与之权而责之功,待之必诚,任之必久,由是边城得以募养死士,使为间谍,以深知敌人之情伪,俟其入寇,则出奇设伏以破之,皆有以少击众之功。契丹既不敢犯边,太原则日就穷蹙,夏童惕息自守不暇。厥后何承矩开塘泊,兴稻田,而河朔为之安富;范仲淹筑城堡,据要害,而元昊为之请命。梁门、遂城著于北,青涧、洛水名于西,此皆用得其人,故设险之利兴而守国之谋固。矧今江淮之险,皆有可因,倘于择任将帅之际,遹追祖父,亦何黠虏之足虑哉!虽然,兵以正合,以奇胜,行大众于必争之地者,兵之正也,驰轻锐于无人之境者,兵之奇也,有正而无奇则拙,有奇而无正则殆。盛兵临晋,正也;木罂渡夏阳,奇也;列营官渡;正也,袭辎重于乌巢,奇也。有围剑阁之正,然后有袭江油之奇;有攻洄曲之正,然后有捣垂瓠之奇。有正而无奇,是成安君之称义兵也,不亦拙乎?有奇而无正,是曹公之袭乌桓也,不亦殆乎?故善为守者,非守其正之难,而防其奇之为不易。奔东南备西北,非亚夫有不能料;阴易夷兵以败杨肇,非陆抗有不能为。兹所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而敌不知其所攻也。昔我真宗皇帝备禦北寇,讲求最详,尝采众议,决以圣虑,定为阵图,大率以大阵为正兵,驻之冲要,以骁将为奇兵,列之左右,以正当其正,以奇当其奇,若彼反而用之,则奇或为正,正复为奇,委曲周密,无不得其至。当今若祖述其意而行之,岂不可乎?淮汉、巴蜀之师,虏尝以为奇矣,赖上皇指授合宜,将士用命,战而胜之,是故敌之来无常,吾之备禦亦不可以执一,乌知前日之正,他日不为奇乎?前日之奇,他日不为正乎?要在间谍巡逻之密察,烽火候望之精明,将帅有同舟之心,城堡有率然之势,使彼小至则少利,深入则堕吾之计中,虽有孙吴之术犹不得施,而况冒没轻儳之虏乎?譬诸奕者,疏密阔狭无常也,边隅角腹无常也,所可常者,攻则形之于必争,而乘之于所不备,守则为之于必生,而备之于所不攻,乃为善之善者耳。此皆因变制宜,出于心术之微,岂可按谱而得之?虽然,守有其兵矣,将有其人矣,审于去取矣,尽乎奇正矣,抑末也,则无如之何。古人有言「在德不在险」,又曰:「形势不如德」。岂以险之不足恃而形势之不美哉?虑其专于守而不知恤民也,虑其恃乎险而不知修德也。民散则国谁与守?德衰则险乌足恃?公宫沟而民溃,长城筑而秦亡,吁!可畏也。善乎赵襄子之知守也,方其避智伯之难,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固」。襄子曰:「罢民力以成之,又毙民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库实」。襄子曰:「朘民之膏泽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又谁与我?其晋阳乎,先王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宽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智伯围而灌之,沉灶产蛙,民无叛意,信乎富强之不如德也。曩岁滔天之寇可谓盛矣,三军之士有战斗死伤而无有屑为降虏者,北边之民有流离冻饿而无有去为群盗者,上皇之德深厚矣。《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此守备之上策也,其勿以为老生之常谈。
拟晋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破苻坚露布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六九、《东莱吕太史外集》卷四
尚书五兵臣石等言:臣闻众胜天而定胜人,终归助顺;直为壮而曲为老,乌可恃强!自古以来,斯理可考。所以牧野若林之旅,罔敌有周;昆阳彗云之锋,亦歼于汉。蠢兹狂虏,挠我清时。迨兹妖孽之平,永息烟尘之警。恭惟皇帝陛下握符出震,秉箓乘乾。嗣元帝之鸿图,绍隆基绪;继金行之正统,维御纪纲。俊彦具来,烝黎咸乂。惟苻坚之凶虐,据中夏以凭陵。陷张掖而吞西凉,失吾藩辅;破荆州而得凿齿,俘我英贤。罔知倚伏之机,徒肆骄淫之欲。徙其氐户,弗念阿脂之歌;宠厥鲜卑,不顾鱼羊之谶。将取灭身之祸,乃兴入寇之谋。荡析里闾,诛求车甲,远则忘故老垂绝之论,近则忽群臣至切之言。扫境而来,罔民于死,将整师而临沧海,欲投鞭而断江流。臣石等督率烝徒,奋扬义武。彗侵箕尾,谪久见于盗区;岁次斗牛,祥已开于王略。休符默兆,勇气倍增。彼方严洛涧之屯,我已效梁成之首。舍项城之蚁聚,瞰淝水以狼贪。隔岸相持,对营并峙。用辅国之良策,因朱序之漏言,谓欲交锋,盖先退舍。所赖神夺之鉴,天诱其衷,辄阴触于祸机,独自投于死地。初意乘危邀险,势若建瓴;宁知进易退难,败同解瓦。既前部之告溃,复阳平之云亡。弓拨矢钩,纷争投于铠仗;辙乱旗靡,竞大弃于营屯。时惟谢玄,功冠诸帅,以八千之剽悍,剪百万之腥膻。苻坚流落草莱,间关险阻。伤既深于流矢,食不厌于壶飧。颠踬穷途,过项籍乌江之窘;零丁匹马,犹本初官渡之归。残息仅存,措躬无所。臣石等滥司戎律,亲奉睿谟。云起龙骧,运际功名之会;风声鹤唳,威加僭乱之区。援枹鼓以忘躯,奏镈钟而献恺。斯皆王灵远被,圣略遥临,复前世之深雠,雪遗黎之宿愤。华夷闿怿,日月清明。登灞岸而望长安,共兴感慨;封狼居而禅姑衍,当效驱驰。臣等无任庆快激切屏营之至。谨遣某官奉露布以闻。
晋论中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六、《景定建康志》卷三四、《至正金陵新志》卷一五、《南宋文录录》卷一八
昔孟子曰:「入无法家拂士、出无敌国外患者,国常亡」。夫无敌国外患者,谓国安可也,乃曰常亡何哉?盖既无法家拂士,又敌患不至,则君骄臣纵,入于危亡而不自知。东晋之末是也。晋之始也,敌国云扰,强臣专制,上下惴恐,如处积薪之上而火将燃者,故君无骄泰之失,而臣下自以危亡为忧。是以内虽王敦、苏峻反叛相寻,桓温擅权废立,外则石氏之兵三至江上,苻坚淝水之役,江东几至不保,然当时人主恐惧于上,而王导、温峤、陶侃、谢安、谢玄之徒足以尽其力,故至危而复安,将亡而复存也。及桓温既死,苻坚复亡,上流诸镇皆受朝廷号令,非有间者跋扈之人也;姚氏自守于关西,慕容相残于河北,非有向日边境之忧也。君臣上下,自以江东之业为万世之安,心满意足,孝武渐生奢侈于上,道子之徒窃威柄于下。谢安、谢玄,至以功名自疑矣。安、玄既死,其政愈坏,甚于已危将亡之时,泯泯靡靡,不自知也。已而君臣兄弟之间,争权植党,上流之患复开,不待外敌之强而国遂亡矣。圣人于无事之时,而为持盈守成之戒,可不信夫?况东晋雠耻未复,遽以无事自处,不其愚哉?
宋论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八六、《景定建康志》卷三四、《至正金陵新志》卷一五、《南宋文录录》卷一八
宋文帝以河南之地为宋武帝旧物,故竭国家之力、扫国中之兵而取之,卒无尺寸之功。史称文帝之败,坐以中旨指授方略,而江南白丁轻进易退。以愚言论之,文帝不用老将旧人,而多用少年新进,便专任属,犹恐不免于败,况从中以制之乎?锋镝交于原野,而决机于九重之中,机会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使到彦之辈御精兵亦不能成功,况江南白丁乎?然江南之兵亦非弱也,武帝破燕、破秦、破魏,则皆南兵也,何武帝用之而强,文帝用之而弱也?南兵不可专用,岂无北方之人可号召而用之乎?盖武帝失之于前而文帝失之于后也。自古东南北伐者有二道,东则水路,由淮而泗,由泗而河;西则陆路,越汉而洛,由洛而秦。自晋氏南迁,褚裒、殷浩、桓温、谢玄,皆独由一道以进。至于武帝,则水陆齐举,故能成功。今文帝专独用南兵,而专恃水战舟楫之利,虽尝使薛安都等尽力于关陕,而孤军无援,形势不接,此三者文帝之所以败也。使文帝得贤将而任之,屯于淮外,委以经略,不独用南兵而号召中原之众,不独恃舟楫而修车马之利,则虽未能坚守河南,亦不至于一败而失千里之地,再败而胡马饮江也。文帝修政事,为六朝之贤主,而措置之谬如此,可不戒哉?
送曾鸿父序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七
庆元元年夏,炎与鸿父解逅于豫章。时鸿父方召还,匆匆语未竟即别去。二年冬,炎自临江来中都,遂与鸿父偕为博士,寻相继入三馆。自念场屋陈人,流落已久,而鸿父春秋鼎盛,蔚然有声于一世,志趣所向,疑若难于契合,而鸿父与予交意良厚。鸿父数丐补外,丞相爱其材,坚留之,不可,遂剖滁阳之符以行。于是寮友相与酌酒赋诗以饯之。炎短于诗、拙于文,而又不得无言。鸿父是行,以奉亲为请。夫起于布衣诸生,甫踰弱冠,对策大廷,胪传第二,一旦声满天下;今年仅三十有三,即处颛城之重。具庆在堂,其驺从供给之人趍走先后,以待颐指之使令,而朝夕甘脆之奉不索自办,足以遂其承颜养志之愿。为子如此,亲亦荣矣。滁阳又淮上佳郡,泉甘壤沃,而民风朴厚,易以抚摩,其赋入至简,部使者无所督办,他郡所莫及也。求其山溪登临之要,则醉翁遗迹在焉。暇日婆娑,览琅邪之深秀,听酿泉之潺湲,游观甚美,他郡所无有也。夫为天子守千里之地,入则有以娱其二亲,出则无符移督办之烦,而有林壑游观之乐,鸿父之自为谋诚善。然吾君吾相徇其孝养者,将以责其忠报,不夺其私者,所以望其奉公竭节也。燕坐江沱之南,无意北方,昔人以为深讥。刘琨败,祖逖没,晋之君臣终置河洛于度外,至今无以杜议者之口。今自滁阳北望,不满百里,衣冠沦于草莽,封界秽于腥膻,志士独能无感乎?三国鼎立、南北瓜分之际,两淮间常为天下战场,孙仲谋立坞濡须,曹操先计后战,不能争也。谢幼度师于淝上,苻坚拥众山立,不能抗也。沈璞守一盱眙,佛狸倾国南向,往复再攻其城,不能下也。若谓两淮无险阻决不可守,抑过矣。且挽强执锐,儒者诚有所不能,料敌情虚实、决兵机胜负,亦曰不能,可乎哉?羊叔子、杜元凯貌甚不武,其于军旅之事如何也?世之俗吏非习因循以苟目前,则尚诞慢而饕富贵,此二人者顾何足与有为?而腐儒又多不通世务,由是士稍有所抱负,语及功名,众且姗笑。愚心殊不以是为然,故于鸿父有望焉。鸿父才力精悍,试以一州,盖安坐谈笑而有馀,在予不能有所规;甲科朝廷所重,又以才谞将之,异时入处华要,犹阶而升堂,在予不必有所祝;故第以远且大者期之。某老矣,结茅南山,种黍东皋,不以世事撄怀,老者所当务也。养其经纶之业,以俟事功之会,无令己失时,壮者所宜有志也。与鸿父处几二年,非不深语,而未始及此。炎宜去而暂留,鸿父宜留而姑去,要之,人生会聚少而离别多,故于其将行索言,书之以为赠(《双溪集》卷三。)。
二亲:原无,据四库本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