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堂记(绍兴七年五月) 南宋 · 陈渊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四、《默堂集》卷二○、《永乐大典》卷一五○七五
江西之士,多以通才达观自处,视修洁谨细为不足道。间有言动不违于理,取予必以其义,负绳墨而蹈规矩者,众必指以为迂怪,曰:「是了然自异,欲以奚为」?缙绅先生导其说于前,而放旷不羁之徒又噪而助之,以故名节不闻于时,偷薄成风,而廉耻之道尽矣。余靖康、建炎间,尝假令于庐陵之永新,地广物众,比他邑为难治。思所以救前日之弊者,唯反其所习而劝之为不可缓。于是博访端壳自守、不为流俗所移之士,尊其道而友其人,庶几下观而化。盖久而后得龙君时升焉。时升抱才处晦,厄穷不改其度,交非其类,如将浼己,推之辞受之际,虽毫发不苟也。其平居接人,无贵贱戚疏,必尽其诚。一语失中,必反复折难,归于直而后已,人亦以是畏惮之。盖古之介者也,与向所谓自处以通达,而流入于偷薄者异矣。故余乐与之游。又因其作堂秀溪之上,将以远城市,避喧嚣,离人而立于独也。则请以「介」名之,且示余区区相与之意,所以劝也。或者曰:「介者,不同于众,与物多忤,其失为矫激,为僻滞,为执而不通,为隘而不容,子何善夫尔也」?余曰:君子之行,所至不同,而介则不可去也。若乃命介以小节,而以和光同尘为处世之法,脂韦汩没,终亦无所名矣。昔者孟子论伯夷、柳下惠,或以为圣之清,或以为圣之和。夫清固疑于介,而和何有焉?然而孟子又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是虽和也,介其可少乎!盖不羞污君,不卑小官,援而止之而止者,下惠之和也。使其枉道而事人,恋恋于父母之邦而不能去,或处之以三公,则不辨礼义而受之,是亦苟贱无耻之人耳,亦何贵于和哉?故曰君子不可以去介者,为是故也。虽然,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不受,人皆信之,而孟子则以谓,以其小者,信其大者,为不可。盖箪食豆羹之与万钟,其为物一也。而人常轻于舍箪食,而重于辞万钟者,道义之不明,则物之多寡有以乱之耳。是故易于为其小,而难于为其大也。夫道义者,应物之权衡也。伊尹不以一介与人,不以一介取诸人,至于禄之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一以是处之,又岂有难易乎?由是言之,仲子之于齐国,下惠之于三公,俱非其所尝试也。而孟子于此,有信有不信焉者,亦自其道义以观之耳。故知仲子之不足信,然后知下惠之所以异;知下惠之可信,然后知伊尹之所以同。非深达孟子之旨者,不足与语此。今余既取时升之介,且以名其堂,于时升无间然者。又欲进之以古人之道义,则所期于时升者,其有既乎?时升其勉为柳下惠之介,余之望也。绍兴七年五月十三日,延平陈渊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