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思论(上)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二八、《诚斋集》卷八六、《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一一
论曰:道必有措手之所,而后学者得以用其功。邈然如天,渊然如渊,则学者安所措其手哉!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夫不言所以处喜怒哀乐者,而止言其喜怒哀乐之未发者,初无影之可捕,而况求其形哉!学者求其说而不得,则流而入于槁木死灰之学。夫槁木死灰之学,非洙泗之学也,之学也。然则学者不入于此而入于彼,无乃子思不示人以措手之所,而纳之于茫洋之地而然乎?子思不然也,子思盖有示人以措手之所者矣,而章句之学离之也。离而不合,此学者所以止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言,而不知子思所以处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妙,则固在于言前也。且子思不云乎:「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又继之曰:「君子戒不睹,惧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然后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盖天下未有无用之道,而君子亦不为不蒂之言也。中也者,固性之有也,然性不可见,而中不可能。使子思曰「天命之谓性」而止耳,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而止耳,则此言无乃邻于不蒂,而此道无乃堕于无用耶?故子思之学不恃其性而恃其率,不恃其中而恃其致。率也者,循是而教焉者也。致也者,力而求之者也。性不可见而率性者可见,中不可能而致中者可能,致则率矣,中则性矣,是则子思之意也,而学者不之详也。象犀珠玉,绝域之产也,而人得而用之者,夫固有以致之也。吾性之中不如是之远也。不远也,而不迩也,则未有以致之尔。致犀象珠玉则犀象珠玉至,致中则中至。然则何以致夫中?曰喜怒哀乐之未发,有以处之是也。然则何以处夫喜怒哀乐之未发?曰君子慎其独是也。盖天下之理莫隐于十目之所视,而莫显于喜怒哀乐之未发。当其未发,吾已知之,非吾知之也,心知之也,非心知之也,天知之也。天且知之,而曰不显,可乎?曰不显而不戒不惧,则喜怒哀乐未发之初,内不既其养,外不既其闲。未发而不养,则其发必妄;未发而不闲,则其发必肆。妄与肆相遭,喜与怒相激,哀与乐相战,将以致中,是闭蝇蚋千百于一室而求其静也。是以君子慎其独也。慎心不以隐显而去留,则内有养,外有闲。方其独也,若不胜其众也;方其未发也,若不胜其动也;方其不睹不闻也,若不胜其耳目之属也。何也?独者众之源也,静者动之机也,一息之顷,心与天已知之矣。知而养,养而闲,则一妄起一察应,一肆动一儆随,察与妄应则察至而妄者除,儆与肆随则儆至而肆者伏。妄者除而肆者伏,当是之时,此心莹然真而法矣。未发而真,发而非真,未发而法,发而非法,天下有是理乎?去妄去肆,而一之于真与法,而中在其间矣。人有病目者,不求其本而急其末,以为所以病吾目者翳而已,去翳则目宜必明。然去一翳生一翳,则不知养肝之过也。肝得其养而目自明,则夫翳者不去而去矣。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其自中也耶?其有以养其中也耶?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