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石子重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一八
「从事于斯」是著力否?若是著力,却是知自己能、自己多,须要去问不能与寡者;自知己有、己实,须要若无若虚,不几于诈乎?若说不著力,却是圣人地位。曰,颜子只见在己不足,在人有馀,何尝以己为能为多,为有为实?曾子却见得颜子以能问不能,以多问寡,有若无,实若虚,故赞叹其所为如此,非谓其著力也。到得圣人,则如天地,不必言能不能、多寡、有无、虚实矣。此只是颜子地位。
熹按,此谓颜子只见在己不足,在人有馀者得之矣,然只问不能、问寡,若无若虚,便是更有用力处在,但不是著力作此四事耳。若圣人则固如天地,然亦未尝自以为有馀也。
「笃信」犹曰「深信」。伊川谓只是无爱心,其实只是未知味。知味而爱,所谓信之笃者也。若不笃信,安能好学?「守死」谓死得有落著,「善道」谓善其道,犹「工欲善其事」、「善于其职」之「善」。守死所以善道。
「笃」有厚意,「深」字说不尽。守死只是以死自守,不必谓死得有落著。盖笃信乃能好学,而守死乃能善道也。又能笃信好学然后能守死善道;又笃信所以能守死,好学所以能善道;又笃信不可以不好学,守死须要善得道(此所谓死得有落著也。);又笃信好学须要守死善道(数义错综,其意始备。)。
且如自己为学官,为馆职,遇朝廷有利害得失,或是宰执台谏所当理会者它不理会,自己要缄默,又不忍国家受祸;要出来说,又有出位谋政之嫌,如之何则可?曰,若任他事却不可,若以其理告君,何故不可?
若是大事,系国家安危、生灵休戚,岂容缄默?馆职又与学官不同,神宗固尝许其论事矣。但事之小者,则亦不必每事数言也。
子欲居九夷,与乘桴浮海同意。当时伤道之不行,中国之陋,实起欲居九夷之念。已而不去,亦是顺理,都无私意。「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君子所居则化,何陋之有?或问九夷尚可化,何故不化中国?曰,此是道已不行,中国已不化,所以起欲居九夷之意。化与不化在彼圣人,岂得必所居则化?理如此耳。中国之不化,亦怎奈何?
当时中国未尝不被圣人之化,但时君不用,不得行其道耳。
「未见其止」,止是圣人极致处,所谓中是也。颜子见得中分明,只是未到,到便是圣人,故夫子叹之。问「吾止也」与「未见其止」同异,曰,止则一般,但用处别。「未见其止」是止于其所止,「吾止也」是于其所不当止而止。
以上下文考之,恐与「吾止」之「止」同。
知以明之,仁以守之,勇以行之,其要在致知。知之明,非仁以守之则不可;以仁守之,非勇而行之亦不可。三者不可阙一,而知为先。
此说甚善,正吾人所当自力也。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择之云此是进德事。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此是成德事。先知后仁,从外做入,由用以至体,自明而诚。诚之者,人之道也。先仁后智,从里做出,由体以及用,自诚而明。诚者,天之道也。三句虽同,只仁智先后不同,便有成德、进德之间,不可不辨也。
程先生自分别此两条,今如此推说,亦详尽也。
「夫子之道忠恕」,动以天者也,由仁义行也。「诚者天之道也」,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也。譬如做梁柱,圣人便是尺度了。不用尺度,才做便揍著它。人须用尺度比量大小、阔狭、方圆后,方始揍著。
此说亦善。
颜渊死,孔子若有财,还与之椁否?顺之曰:「不与。丧称家之有无,颜渊家本无,则其无椁乃为得宜。孔子若与之椁,便是使颜渊失宜,孔子必不肯。盖椁者,可有可无者也,若无棺,则必与之矣」。
孔子若有财,必与颜渊为椁。盖朋友有通财之义,况孔子之于颜渊,视之如子耶?所谓丧具称家之有无者,但不可以非义它求耳。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天机自动,不知其所以然。
门人详记曾晰舍瑟之事,但欲见其从容不迫、洒落自在之意耳。若如此言,则流于庄、列之说矣。且人之举动,孰非天机之自动耶?然亦只此便见曾晰狂处,盖所见高而涵养未至也。
伊川云,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理无大小故也。故君子只在谨独。洒扫应对是事,所以洒扫应对是理。事即理,理即事。道散在万事,那个不是?若事上有毫发蹉过,则理上便有间断欠阙。故君子直是不放过,只在慎独。
此意甚好,但不知无事时当如何耳。慎独须贯动静做功夫始得。
伊川云,克己最难,故曰中庸不可能也。此有「必有事焉而勿正」之意,过犹不及,只要恰好。
克尽己私,浑无意必,方见得中庸恰好处。若未能克己,则中庸不可得而道矣。此子思明道之意也。「必有事焉而勿正」,是言养气之法,与此不同。
言动犹可以礼,视听如何以礼?且如见恶色,闻恶声,若不视不听,何以知得是恶色恶声?知得是恶色恶声,便是已听已视了。曰,此之视听是以心受之,若从耳目过,如何免得?但心不受,便是不视不听。
视听与见闻不同。声色接于耳目,见闻也。视听则耳目从乎声色矣,不论心受与不受也。
「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犹言无可憾者。若它人之怨不怨,则不敢必。天地之大,人犹有所憾。
以文意观之,恐是他人之怨。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就体上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用上说;「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就效处说。
此说甚好。择之疑出门使民已是用处,然亦不妨。盖此两事只是自家敬其心耳,未有施为措置也。
「其言也讱」,有「嘿而存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之意。或曰,说得深了,只是箴司马牛多言之失。「仁者其言也讱」,此「仁者」与「仁者不忧」、「仁者安仁」之「仁者」不同,正与「仁者人也,义者宜也」之「仁者」一般。
前说诚太深。「仁者其言也讱」,盖心存理著,自是不胡说耳。后说亦恐未然。
「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杨氏为我近乎义,墨氏兼爱近乎仁,当时人皆以为真仁义也,靡然从之,未有言距之者。若不是见得圣人这边道理明白,如何识得杨墨之非仁义?故曰能言距杨墨者,亦圣人之徒也。
出邪则入正,出正则入邪,两者之间,盖不容发也。虽未知道而能言距杨墨者,已是心术向正之人,所以以圣人之徒许之,与《春秋》讨贼之意同。
「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簟食豆羹见于色」。顺之云,此言过不及也。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过也;苟不是这样人,箪食豆羹必见于色,此不及也。二者俱非也。择之云,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若非有德之人,虽以慕名而能让,然于簟食豆羹有时却见于颜色,其心本不如是故也。正所谓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者也。
两说皆通。旧来只如后说,然亦尝疑其费力。但前说又无甚意味耳。请更商确之。
「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言身若不行道,则妻子无所取法,全无畏惮了,然犹可使也。若使人不以道,则妻子亦不可使矣。择之如此说。顺之云,不行于妻子,百事不行,不可使亦在其中。不能行于妻子,却只指使人一事言之。
顺之说是。
事亲仁之实,从兄义之实。盖人之生也,莫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莫不知敬其兄,此乃最初一著,其它皆从此充去。故孟子曰:「无它,达之天下也」。有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孟子又谓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岂非事亲仁之实,从兄义之实乎?
仁义只是理,事亲从兄乃其事之实也。
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无人言命不得,无天言性亦不得。但言命则主于天,言性则主于人耳。诚者,合内外之道,兼性命而为言者也。
「诚者」以下语似有病。
心该诚、神,备体、用,故能寂而感,感而寂。其寂然不动者,诚也,体也;感而遂通者,神也,用也。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惟心之谓欤。
此说甚善。
动而不正不可谓道,用而不和不可谓德。
此两句紧要在「正」字「和」字上。
「在中之义」,义者,理也,只是这个理。在中者,中也;在外者,和也。中者性之体段,和者情之体段也。
「义」字说得太重。伊川本意亦似只说体段云尔。「和者情之体段」,语意未备。
「止于至善」,至善乃极则。扩之曰,不然,至善者本也,万善皆于此乎出。
至善乃极则。
思是发用之机,君子为善,小人为恶,那事不从这上出?但君子约入里面来,小人拖出外面去,故曰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机也。
正当于此谨之,君子所以贵慎独也。
「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所以主静者,以其本静,静极而动,动极复静。静也者,物之终始也。万物始乎静,终乎静,故圣人主静。
伊川先生曰:「动静无端,阴阳无始」。若如此,则倚于一偏矣。动静理均,但「静」字势重耳。此处更宜深玩之。
动静有终始宾主,方其动也,动为主,静为宾;及其静也,静却为主,动却为宾。动极而静,则动却终,静却始;静极复动,则动却始,静却终。虽然,方其动也,静之理未尝不存也。及其静也,动之理亦未尝不存也。
择之云,此段甚好,但更欠说主静之意。
蒙,学者之事,始之之事也。艮,成德之事,终之之事也。
周子之意当是如此。然于此亦可见主静之意。
诚、敬如何分?顺之曰,诚字体面大,敬字却用力。曰,伊川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是彻上彻下语」。如此敬亦是圣人事。曰,固是,毕竟将敬做诚不得。到得诚,则恭、敬、忠皆其蕴也。
诚是实理,圣人之事,非专之谓也。推此意则与「敬」字不同自分明矣。圣人固未尝不敬,如尧钦明,舜恭己,汤圣敬日跻是也。但自是圣人之敬,与贤人以下不同耳。
「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气也;所以阴阳,道也。道也者,阴阳之理也。
此说得之。
「致中和」,致,极也,与「尽」字同。致中和便是尽性。
此说亦是。然「致」字是功夫处,有推而极之之意。扩之书中亦讲此段,然其意亦杂,幸并以此示之。渠又论慎独,意亦未尽。大抵「独」字只是耳目见闻之所不及而心独知之之地耳。若谓指心而言而不谓之心,盖恐指杀,似不然也。「故君子慎其心」,是何言耶(《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二。又见《永乐大典》卷二○四七九,《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七二、一○一。)?
存:今本《易》作「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