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标签
孝宗皇帝第一1178年1月19日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一九、《陈亮集》卷一、《历代名臣奏议》卷九二、《宋元通鉴》卷八六、《宋史纪事本末》卷七九、《南宋文范》卷二二、《金华文徵》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窃惟中国天地正气也,天命之所钟也,人心之所会也,衣冠礼乐之所萃也,百代帝王所以相承也,岂天地之外夷狄邪气之所可奸哉!
不幸而能奸之,至于中国衣冠礼乐而寓之偏方,虽天命人心犹有所系,然岂以是为可久安无事也。
使其君臣上下苟一朝之安而息心一隅,凡其志虑之所经营一切中国度外,如元气偏注一肢其他肢体往往萎枯不自觉矣,则其所一肢者,又何恃而能久存哉?
天地正气郁遏腥膻而久不得骋,必将有所发泄,而天命人心固非偏方之所可久系也。
东晋元帝息心一隅,而胡、羯、鲜卑氐、羌迭起中国中国无岁不寻干戈,而江左卒亦不得一日宁。
然渊、勒遂无遗种,而悯、怀之痛犹有所诿以安也
晋之植根本无言者,而江左诸臣若祖逖周访陶侃庾翼之徒,皆有虎视河洛之意。
桓温之师西至灞上东至枋头,又于其间陵寝洛阳,盖犹未尽中国度外也。
刘裕竟能一平河洛而后晋亡。
百年之间,其事既已如此,而天地正气,固将有所发泄矣。
元魏起而承之,孝文遂定洛阳,以修中国之衣冠礼乐
江左衣冠礼乐之旧,非复天命人心之所系矣。
是以一天下者,卒在西北而不在东南天人之际岂不可畏哉!
一日苟安,数百年大祸也!
恭惟我国家二百年太平之基,三代之所无也;
二圣北狩之痛,汉唐之所未有也。
堂堂中国,而蠢尔丑虏安坐而据之,以二帝三王之所都,而为五十年犬羊渊薮国家之耻不得雪臣子之愤不得伸,天地正气不得发泄也。
南渡之初,君臣上下痛心疾首,誓不与虏俱生,卒能以奔败之馀而胜百战之虏。
秦桧邪议以沮之,忠臣义士斥死南方,而天下之气惰矣。
三十年之馀,虽西北流寓抱孙长息东南,而君父之大雠,一切不复关念自非逆亮送死淮南,亦不知兵戈为何事也。
况望其愤中国腥膻,而相率北向以发一矢哉!
丙午、丁未之变,距今以为远;
而靖康皇帝之祸,盖陛下即位之前一年也。
陛下奋不自顾,志在灭虏,而天下之人,安然如无事时,方口腹非,以陛下喜功名而不恤后患,虽陛下不能崇高之势而独胜之。
隐忍以至于今,又十有七年矣。
昔者春秋之时,君臣父子戕杀之祸,举一世皆安之。
孔子以为三纲既绝,则人道遂为禽兽夷狄皇皇奔走,义不能一朝安。
然卒于无所寓,而发其志于《春秋》之书,犹能以惧乱臣贼子
今者举一世而忘君父之大雠,此岂人道之所可安乎!
使学者知学孔子,当进陛下有为决不陛下以苟安也
南师不出于今几年矣,河洛腥膻,而天地正气抑郁不得泄。
岂以堂堂中国,而五十年之间无一豪杰之能自奋哉!
势必有时发泄矣。
国家不能起而承之,必将有承之者矣。
不可衣冠礼乐之旧,祖宗积累之深,以为天命人心可以安坐久系也。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民心无常,惟惠之怀」。
三代圣人皆知为甚可畏也。
春秋之末,齐、晋、秦、楚皆衰,诸侯往往困于陪臣而不自振
当此之时,虽如鲁卫之邦,苟能举大义以正诸侯则天可以一指麾而定也。
孔子惓惓斯世,而卒莫能用。
吴越起于蛮夷小邦,而举兵临齐晋,如履无人之地遂伯诸侯
黄池之会,孔子之所甚痛也。
天地之气发泄蛮夷小邦可以明中之无人矣。
王通有言:「夷狄之德,黎民怀之,三才其舍诸」。
今世儒者之所未讲也。
丑虏植根既久,不可以一举而遂灭;
国家大势未张,不可以一朝大举
人情便于通和者,劝陛下积财养兵待时也。
以为通和所以上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宜其为人情之所甚便也。
和好之成,十有馀年,凡今日之指画方略者,他日将用之以坐筹也;
今日击毬射雕者他日将用之以决胜也。
府库充满无非财也;
介胄鲜明无非兵也。
使兵端一开,则其迹败矣。
何者
人才以用而见其能否安坐而能者不足恃也;
兵食以用而见其盈虚安坐而盈者不足恃也。
朝廷方幸一旦无事庸愚龌龊之人,皆得以格令行文书,以奉陛下使令,而陛下亦幸其易制无他也。
徒使度外之士,摈弃不得骋,日月蹉跎老将至矣。
臣故曰:通和所以上下苟安,而为妄庸两售之地也。
东晋百年之间,未尝与虏通和也,故其臣东西驰骋,而多可用之才。
和好不通,而朝野之论常如虏兵之在境,惟恐不得和也,虽陛下不得不和矣。
昔者虏人草居野处往来无常,能使人不知所备,而兵无日不可出也。
今也城郭宫室政教号令一切不异中国
点兵聚粮,文移往返,动涉岁月
一方有警,三边骚动
岂能岁出师以扰我乎,是固不知势者之论也。
然使朝野常如虏兵之在境,乃国家之福,而英雄所用以争天下之机也,执事胡为速和以惰其心乎!
晋楚之战于邲也,栾书以为自克以来,其君无日不讨国人而训之于民生不易,祸至之无日,戒惧不可以怠;
在军,无日不讨军实申儆之于胜之不可保,百克而卒无后
晋楚之弭兵于宋也,子罕以为:「兵所以不轨昭文德也,圣人以兴,乱人以废。
废兴存亡昏明之术,皆兵之由也,而求去之,是以诬道诸侯也」。
夫人心之不可惰,兵之不可废,故虽太平,犹有所谓四征不庭」、「张皇六师」者。
李沆所以不愿真宗皇帝之与虏和亲也。
南北角立之时,而废兵以惰人心,使之安于忘君父之大雠,而置中国度外,徒以便妄庸之人,则执事者之失策亦甚矣。
陛下何不明大义而慨然与虏绝也!
贬损乘舆,却御正殿,痛自克责,誓必复雠,以励群臣,以振天下之气,以动中原之心。
虽未出兵,而人心不敢惰矣;
东西驰骋,而人才出矣;
盈虚相补,而兵食见矣;
狂妄之辞不攻而自懦庸夫不却而自退缩矣;
当有度外之士起而惟陛下之所欲用矣。
云合响应之势,而非可安坐而致也。
臣请为陛下国家立国本末,而开今日大有为之略;
论天下形势之消长,而决今日大有为之机。
伏惟陛下幸听之。
唐自肃、代以后,上失其柄,而藩镇自相雄长,擅其土地人民,用其甲兵财赋官爵惟其所命,而人才亦各尽心其所事,卒以成君弱臣强、正统数易之祸。
艺祖皇帝一兴,而四方次第平定藩镇拱手以趋约束
使列郡各得自达京师,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易
归于漕司,而兵各归于郡,朝廷一纸郡国,如臂之使指无有留难,自管库微职,必命于朝廷,而天下之势一矣。
京师尝宿重兵以为固,而郡国亦各有禁军无非天子所以自守其地也。
兵皆天子之兵,财皆天子之财,官皆天子之官,民皆天子之民,纲纪总摄令明备,郡县不得一事自专也。
士以尺度而取,官以资格而进,不求度外奇才不慕绝世隽功
天子蚤夜忧勤于其上,以礼义廉耻士大夫之心,以仁义公恕斯民之生,举天下由于规矩准绳之中,而二百年太平之基从此而立
夷狄得以猖狂恣睢,与中国抗衡俨然南北两朝,而头目手足混然无别
澶渊一战,则中国之势浸微根本虽厚而不可立矣。
庆历增币之事,富弼以为朝廷大耻,而终身不敢自论其劳。
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
天子供贡,是臣下之礼也。
夷狄所以卒胜中国者,其积有渐也。
立国之初,其势固必至此
故我祖宗常严庙堂而尊大臣,宽郡县而重守令;
文法之内未尝折困天下富商巨室于格之外有以容奖天下英伟奇杰
所以立国之势,而为不虞之备也。
庆历诸臣亦尝愤中国之势不振矣。
而其大要,则使群臣争进其说,更法易令,而庙堂轻矣;
按察之权,邀功生事,而郡县又轻矣。
岂惟立国之势无所助,又从而脧削之。
虽微章得象陈执中排沮其事,亦安得而不自沮哉!
独其破去旧例以不用人,而劝农桑,务宽大,为有合于因革之宜,而其大要已非矣。
所以不能夷狄平视中国之耻,而卒发神宗皇帝之大愤也。
王安石正法度之说,首合圣意
其实则欲籍天下之兵尽归于朝廷,别行教以为强也;
郡县之利尽入于朝廷,别行封桩以为富也。
青苗之政,惟恐富民之不困也;
均输之法,惟恐商贾之不折也。
罪无大小动辄兴狱,而士大夫缄口畏事矣;
西北两边至使内臣经画,而豪杰耻于为役矣。
徒使神宗皇帝见兵财之数既多,锐然南征北伐,卒乖圣意,而天下之势实未尝振也。
彼盖不知朝廷立国之势,正患文为之太密事权之太分,郡县太轻于下而委琐不足恃,兵财太关于上而重迟不易举。
祖宗惟用前四者以助其势,而安石竭之不遗馀力。
不知立国本末者,真不足以谋国也。
元祐绍圣一反一覆,而卒为夷狄侵侮之资,尚何望其振中国威夷狄哉!
南渡以来大抵祖宗之旧,虽微有因革增损不足轻重有无
赵鼎诸臣,固已不变通之理;
而况秦桧尽取而沮毁之,忍耻事雠,饰太平一隅以为欺,其罪可胜诛哉!
陛下愤王业之屈于一隅励志复雠,而不免天下之兵以为强,括郡县之利以为富;
加惠百姓,而富人五年之积;
不重征税,而大商巨万之藏;
国势日以困竭。
臣恐尺籍之兵,府库之财,不足以一旦之用也。
陛下早朝宴罢,以冀中兴日月之功,而以绳墨取人,以文法莅事。
圣断裁制中外,而大臣充位
胥吏坐行条令,而百司逃责
人才日以阘茸,臣恐程文之士,资格之官不足以度外之用也。
艺祖皇帝经画天下大略太宗皇帝已不能尽用,臣不敢尽具之纸墨,今其遗意岂无望于陛下也!
陛下推原意而行之,可以社稷百年之基,而况复故物乎!
不然维持之具既穷,臣恐祖宗积累不足恃也。
陛下试幸令臣毕陈于前,则今日大有为之略必知所处矣。
夫吴、蜀天地偏气也;
钱塘又吴之一隅也。
当唐之衰,而钱镠闾巷雄起王其地,自以不独立常朝中国以为重。
及我宋受命,俶以其家入京师而自献其土。
钱塘终始五代被兵最少,而二百年之间,人物日以繁盛,遂甲于东南
建炎绍兴之间,为六飞所驻之地。
当时论者固已疑其不足以形势而事恢复矣。
秦桧又从而备百司庶府讲礼乐于其中,其风俗固已华靡
士大夫又从而治园囿台榭以乐其生于干戈之馀,上下宴安,而钱塘为乐国矣。
一隙地本不足以万乘,而镇压且五十年,山川气盖亦发泄而无馀矣。
谷粟麻丝之利岁耗于一岁禽兽鱼鳖草木生日微于一日而上不以为异也。
公卿将相大抵江、浙、闽、蜀之人,而人才亦日以凡下
场屋之士以十万数,而文墨小异足以称雄其间矣。
陛下钱塘已耗之气,用闽、浙日衰之士,而欲鼓东南习安脆弱之众北向以争中原,臣是以知其难也。
荆襄之地,在春秋时,楚用以虎视齐、晋,而齐晋不能屈也;
战国之际,独能与秦争帝。
其后三百馀年,而光武起于南阳同时共事往往南阳故人
又二百馀年,遂为三国交据之地。
诸葛亮由此起辅先主荆楚之士从之如云,而汉氏赖以复存于蜀。
周瑜鲁肃吕蒙陆逊陆抗邓艾羊祜,皆以其地显名
又百馀年,而晋氏南渡,荆雍常雄于东南,而东南往往以为强,梁竟以此代齐。
及其气发泄无馀,而隋唐以来遂为偏方下州
五代之际,高氏常臣事诸国。
本朝二百年之间,降为荒落之邦,北连许汝,民居稀少土产庳薄,人才之能通姓名上国者,如晨星相望
至于建炎绍兴之际,群盗出没其间,而被祸尤极。
以迄于今,虽南北分画交据,往往又置于不足用民食无所从出,而兵不可由此而进。
议者或以为忧,而不知其势之足用也。
其地虽要为偏方,然未有偏方之气五六百年而不发泄者。
况其东通吴会西连巴蜀南极湖湘北控关洛左右伸缩,皆足为进取
诚能开垦其地,洗濯其人,以发泄其气而用之,使足以关洛之气,则可以争衡中国矣。
是亦形势消长常数也。
陛下慨然移都建业百司庶府,皆从草创军国之仪,皆从简略
又作行宫武昌,以示不敢宁居之意。
常以江淮之师为虏侵轶之备,而精择一人沈鸷有谋、开豁无他者,委以荆襄之任,宽其文法,听其废置抚摩振厉三数年之间,则国家之势成矣。
至于相时弛张以就形势者,有非书之所能尽载也。
石晋卢龙一道,以成开运之祸,盖丙午、丁未岁也。
明年艺祖皇帝始从郭太祖征伐,卒以平定天下
其后契丹甲辰败于澶渊,而丁未戊申之间,真宗皇帝东封西祀以告太平,盖本朝极盛之时也。
又六十年而神宗皇帝实以丁未岁即位国家之事于是一变矣。
又六十年而丙午丁未,遂为靖康之祸。
天独启陛下于是年,而又启陛下北向复雠之志。
今者去丙午丁未,近在十年间尔,天道六十年一变陛下可不有以应其变乎?
此诚今日大有为不可苟安以玩岁月也。
不佞,自少有驱驰四方之志,常欲求天下豪杰之士而与之论今日大计
盖尝数至行都,而人物如林,其论皆不足以人意,臣是以陛下大有为之志孤矣。
辛卯壬辰之间,始退而穷天地造化之初,考古沿革之变,以推极皇帝王伯之道,而得汉、魏、晋、唐长短之由,天人之际昭昭然可察而知也。
始悟今世儒士以为正心诚意学者,皆风痹不知痛痒之人也。
一世安于君父之雠,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
陛下之而不任以事,臣于是陛下之仁。
又悟今世才臣以为富国强兵术者,皆狂惑以肆叫呼之人也。
不以暇时讲究立国本末,而方扬眉伸气以论富强不知何者谓之富强乎!
陛下之而不敢尽用,臣于是陛下之明。
陛下厉志复雠足以天命
笃于仁爱足以民心
而又仁明足以临照群臣一偏之论
百代英主也。
今乃驱委庸人笼络小儒,以迁延大有为岁月,臣不胜愤悱是以忘其贱而献其愚。
陛下诚令臣毕陈于前,岂惟区区之愿,将天地之神,祖宗之灵,实与闻之。
干冒天威罪当万死
背景地图 当代地名
文中地点一览(电脑自动提取,难免有误,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