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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议郎淮南西路转运判官方公行状 南宋 · 孙应时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九二、《烛湖集》卷一一
公讳有开,字躬明姓方新安歙县人
方氏自周之元老著于《诗》。
东汉初,望教陇右诸豪兴复刘氏。
和帝时,有举贤良方正河南令者讳某,以至孝闻,其墓在歙东偏,至今血食,境内号真应祠,歙之方姓皆祖焉。
其后裔尝为本郡太守封歙县侯,失其世。
公曾祖颜,祖良,皆潜德里闬。
考纲,笃学好古,手抄经史百氏书,教子尤力,以公赠奉议郎
公天禀夙悟,自髫龀,端静嗜学如成人。
十馀岁,见有论张巡许远不知时变,死守睢阳为非是者,愤然不平,为文千言诋之。
喜作诗,有「横溪断霓截宫锦,庭前老不惊秋」等句,落落惊人。
长益工文词,乡先生彦及当时知名士大加器赏,一时友生如程公泰之朱公康侯吴公益章、益恭兄弟,与公皆争奋厉,表表自拔流俗。
及数公次第由太学先进,公独困场屋,方益治古学,玩思六经,䌷绎关、洛诸儒之说,泊如也。
已而亦入上庠,舍选有声,遂擢隆兴元年进士第,授左迪功郎建昌军南丰
待次,丁外艰,再调建宁府政和簿,改特监潭州南岳庙襄阳府学教授
未上,复罹太夫人忧。
服除,差监行在太平惠民北局。
初,公登第时,年已近四十,连蹇至是又十四五年,人不堪其穷,而公往来之外,愈大肆于方册篇章之间,历览千载,泓停渊蓄,浩无津涯。
诲诱乡党子弟,必以义理,多感发为善士。
暇日则访耆老,合姻旧赋诗饮酒,徜徉丘壑,漠然无复进取意。
比入北局,官冷甚,亦不以为嫌,恪勤其职。
吏杂市赝药,为奸盖久,公廉得之,或请寘吏于法可蒙赏。
公曰:「此非我志也」。
取赝药焚之,逐其人而已。
先是,程公自天官常伯阁学士、知泉州,举公自代。
既而叶公叔羽户部侍郎萧公照邻敷文待制,亦皆举公,其词甚力,而叶、萧二公先未尝识面也。
公往谢,问所以知公之故,答曰得之朝评,誉处休甚,各欲取贤以报国尔。
于是公秩满,以在京赏,循从政郎,除国子录
公学有本原,每升席讲经,理致精明,词旨温畅,听者充然有得,咸心服焉。
淳熙八年,岁大荒札,公适当轮对,首论「君民之所以相通者,实以此心无间。
平时郡县之吏,暴征豪取,为天子歛怨于下,今民艰急之时,惟朝廷大捐委积,无所爱惜,庶几此心可信于民」。
寿皇圣帝嘉纳之,谓曰:「朕已罢郡守之不能赈济者二人」。
次论「今日立国,东据吴会,西极蜀表,绵亘万里,形势固非单弱。
然规模气象,终未能壮。
荆襄之地,吴、蜀腰膂,昔以为用武之国也,今乃弃之,同于边徼,臣所未解。
要先经营此地,然后吴、蜀势合,恢复有期」。
因叙古人若楚子文孙叔敖,若孔明,若周瑜,若鲁肃,若陶侃诸公所以用荆襄事,且陈联形势、讲攻守、辟田畴、建府卫之说,目曰《荆襄事宜》,井井详甚。
上大称赏,且曰:「今日之势,正如蜂腰,朕每思此,不觉寒心。
不意卿儒生,乃能为国虑至此」。
留其书禁中阅之,降付密院讨论施行。
公又论今士子或不安乡井,东西驰骛,以争一试,至冒刑宪而不顾。
未必其心本然,良由诸郡贡士多寡不均,谓当令礼部视终场人数增损贡籍,则此等可以立革,亦所以厚廉耻之俗。
上喜曰:「此可以戢其源,诚公平之道也」。
详定一司敕令所删定官,改宣教郎
时修隆兴以来宽恤诏条与诸路别制。
公与同列尽心纂集,分别会稡,条流不紊。
其请更旧法者,必研考颠末,非利害灼然相绝,不轻捐益。
明年,迁司农寺丞
农寺专米粟之政,江浙餫舟,岁至如栉,仓庾散列郊外,篙工计吏,耗蠹百出。
每赋粮,诸军麇集,概量小不平,辄汹汹出飞语,至殴击筹吏。
事闻,廪官坐罢者数矣。
公命次第餫舟先后,检覈进退,无敢欺匿。
品其陈新,以序出之,有丰无杀。
当公之时,吏以办告,军无哗者。
是时,再轮对,奏三劄。
其一申论荆襄要害,谓「钱塘为行都垂六十载,宫阙百司所在,诚难轻议,然僻在海滨,与中原气势不接。
建炎绍兴偶然驻跸,岂真卜宅之所?
况今人物充溢,地形湫隘,非初至比。
今日之计,当规模荆襄,镇以腹心大臣,先事耕垦,外张国威,内纾民力,庶几倚为高祖之关中光武河内,不出数年,端绪见矣。
因叙故李公纲、翟公汝文胡公寅,当扰攘之初,皆劝幸京襄以系西江之望,其言可覆,愿幸留意。
其二论天下国家气象,如物之华采,人之精神。
观人之国而知其彊弱者,在士大夫设施议论尔。
议论劲正,施设精明,则其国虽小而强;
阿谀卤莽,效必反是。
本朝盛时,已事可见一。
中兴之初,人思献纳,有庆历元祐之风。
中更权臣斲丧沮坏,迄未振起。
陛下诚择其逢迎苟且之人惩警一二,开导作成,使天下士皆明目张胆以副任使,国之不强,未之有也。
其三因职事以及国家之经费,谓今太仓岁入一百六十馀万石,朝廷及诸百官司之用,共不过十六馀万石,而诸军之支则一百三十馀万石。
国用之数,未及军须十一。
左帑财用,与诸路屯驻,盖莫不然。
然所在禁旅犹以贫乏告,是使民力困竭,恤之无繇。
如父母视其子在涂炭水火,而不能救,盍亦求其本哉。
侧闻艺祖皇帝尝欲迁都长安,据山河之势,以去冗兵。
太宗进谏,则曰今姑从之,不出百年,民力殚矣。
艺祖一见养兵之费于创业之初,即知民殚力于百年之后。
况今军费偏萃东南已数十年,欲民力之无殚,其可得乎?
故天下大计,莫先于屯田,屯田成则军须宽,军须宽则民力裕。
惟毋轻于所付,毋苟于所得,毋以寻常应故事而行之,然后可以去前日乍兴乍废之失」。
上皆欣然听纳,称善者再三,且曰:「朕于创业、中兴、守文三事,皆身任之。
守文粗可观,其外二事不能无愧。
朕之听治,不为不劳,然屑屑细务,每闻而厌之,惟乐大计所在耳。
荆襄居天下中,有如弈棋,肥边不如瘦腹」。
又曰:「今日士气犹不若孙权时,可谓不振之甚」。
又曰:「屯田之说,朕深念之,久未有能任者。
近察勘郭杲之言而益明,已迟之十年馀矣。
使绍兴初即加葺理,今为效岂易言耶」?
仍谕公曰:「卿有志事功,异日可为朕独当一面」。
明日,以公资历访执政,有擢任意。
阅岁,有论朝士之未更州县者,宜试之外服,公在数中。
寿皇指公名曰:「朕以是为材,胡为论耶」?
虽然,所以处公者特厚,遂差知和州,兼主管管内安抚司公事、兼营田屯田事。
论者出道上语,人始知公之蒙简在而未尝言也。
明年奉议郎
历阳戍期未至,会淮南使者,庙堂进拟数人,皆未可上意。
翌日有旨:「朕思得其人,惟方某为宜耳」。
即改除淮南西路常平茶盐兼权转运提点刑狱公事
公家居,恍不知所从得,疑未敢拜。
已而赞书有「亲擢」之语,乃拜受之官。
公常恨自始仕未亲民事,幸蒙不次简拔,兼持三节,将指一道,惕然感厉,惟正身率下,竭力报国,于是非冠裹不受词,非重客不设燕。
接寮属,临吏民,必诚必庄。
询访疾苦,戢柅奸蠹,通节财货,平理犴狱,孜孜汲汲,不啻疾病之访医药。
一日,有特旨以花黡商人郑晞晹泄铜钱越境,付公亲鞫。
公反覆验治,皆无迹,乃呼谕之曰:「事出禁中,威甚,汝姑思之何以致此」?
其人泣曰:「曩有邓御带者至淮堧,尝与之争市物,意者其见诬耶」?
公感动,即具奏其不然,请诘告者之妄。
有旨:邓𤩊降一官,晞晹遂免。
其后连帅忽自请治其事,必欲重寘于罚,其人竟走阙下乞坐狱以辨,棘寺为之追逮数十人,竟复得白。
人于是益叹九重之明,不可铢两欺,而庙堂诸老亦谓非公恻怛守正,则郑必冤死矣。
安丰土豪孙立有义概,尝集乡兵为水寨,以挠金亮,朝廷旌宠之。
至今沿淮忠勇军者,其所创也。
既死,子、侄讼分累岁,投匦者数四,根连滋多。
公叹曰:「此岂狱吏所能治耶」?
乃手书详谕责以孝友忠义之事,勿坠门户,以负国家,复遣人调娱之。
二家大感悟,不复争,欢好如昔。
后公出巡,孙氏及忠勇诸将皆以此称谢。
淮地荒远,多劫盗,公重赏名捕,或擒或窜,境内清晏。
郡县之狱,图列座右,日关念虑。
每讫一事,喜见颜色。
丁未夏旱,公请祷望祀,蔬食斋居者两月,体为之瘠。
施舍已责,缓征劝分,凡荒政之宜,日与诸郡往来讲画,遂免饥馑。
时上撤乐减膳,诏监司求直言,公列部内之事,若归正之给与、民夫之差科、坊场之抑配、荒田之争佃,多有请而未报者。
又论茶盐酒税四者之征,将以抑末,不知民之趋未,皆农之不给者为之。
今茶盐之引,视其本价已增数倍,商失利,至或为变,盐户愁苦,所在皆然。
酒税之征,苛酷尤甚,剥肤至骨,民无所诉。
泛观今日害民之事,其他犹有及与不及,惟是四者,其害甚广。
怨戾之气,能不招灾?
朝廷内帑,本备饥馑。
今不大有所捐,而益损四者之害,民未易苏也。
磨勘,转承议郎
初,和州有屯田五百顷,以兵千五百人耕之,栖栖山谷,气象弗振,然岁收固不薄。
耕者随高下受谷于官,人自五十石以上,或一倍、再倍之,举室丰厚,恨执耒之晚,而朝廷又以其馀充给散,省馈运,其效有不可掩。
公既两以耕屯之策献于上,适朝廷已检踏有元浦、湘城圩田未及兴筑,而土民或以城南青山圩来售,合之亦五百顷,皆承平沃壤,今为弃地。
公因奏募饥民之愿耕者使筑之,可以两利。
又谓和州之屯,守臣总领都统四司,每议一事,文移往复,甲可乙否,迭相牵制,不便。
请令专委一司主之,复增耕者五百人,合二千人,使尽地力。
增置漕属一员,以任其事。
有旨专以属公。
公出入阡陌,劳来劝相,凡堤防宣导之宜,营伍安集之制,皆亲自区画,不敢乞其费于朝,惟撙节他用,且请附铸舒、蕲铁钱以供之。
筑圩周五十里,水门八,为屋大小四千间,畜牛千三百头,耰锄、犁耙、水车、碌碡、刈刀、畚锸、锅釜之属二万馀事,种粮五千石,仓三百楹,舟大小二百有十,皆井井就条理。
夙夜尽瘁,事体既一,人情附悦,每奏上,无不报可,且命别给缗钱七万五千助其役。
公益感激知遇,思为远图,期以三岁圩田成功,则胸中规模,方将次第出之。
适事出意外,其明年江淮大涨,庐、楚沿边郡县城郭皆圮,于是圩田成而复坏。
公上疏引咎,上知非公之过,方谂公以备卫安恤之事,诏赐将士缗钱万馀,以安公意。
公复论淮西利害,谓自古北兵犯南,如苻坚、金亮,皆由庐、寿坦途以入。
今边陲必守之地,未尝预置一旅,万一敌骑轻行疾趋,不一二日便临江浒,而我之奏请得报在旬日后。
险阻隔绝,彼主我客,其危奈何?
部内之田,旧籍百馀万顷,今民已耕之数仅三万顷,虚佔久荒者乃九十馀万顷,是地利有三十倍之弃也。
淮西巢湖浸其腹,有六安诸山蔽其右,苟于山趾湖漘增兵三四万,市民田耕之,不过须田一二万顷,而可厚军实、张边声,是今日之要务也。
著为《详议》二十二篇以献,乞从朝廷集议可否。
书入,复升公转运判官,兼刑狱茶盐,训辞丁宁专任田事。
公方训厉将士,增厚圩埂,为御水之具甚备,改岁欣欣将举趾矣。
枢使王公蔺,实濡须人,初固知公之贤,其季弟莱好陵人,家居颇横,公不为之下。
莱怒,谮诸王公百端,王公信之,短公于上,上命易公他所,亦非有谴咎意也。
而王氏之党宣言必败田事,公叹曰:「官职非我所恋,顾今事方有绪,中道毁之,孤明主欲为之志,以误边计,罪皆在我闵默黮闇,不白情实而去,吾罪愈重矣」。
即为疏直叙其事本末,丐上加察,小臣虽死不避。
疏入,会寿皇圣帝已倦勤禅位,嗣天子方体貌大臣,王公惭恨,遂力挤公,指为犯分,坐鑴三秩,罢授承事郎,以登极恩复宣教郎
公始已置祸度外,处之怡然,且自谓膂力愆矣,放迹归休,固吾所也。
还至吴中,与诸寓公游而乐之,将卜居焉。
遇疾,遂不起,享年六十有三,实某年某月某日也。
公气貌和厚,襟度开豁,接人温然,无贵贱长少之间,而其中实耿谅不群,以古烈士自许。
念国运中否,外敌肆横,愤气拂膺。
谓士大夫义理不明,惟计强弱,畏敌如虎,无复雠心。
常思奋不顾身,以赞大计。
既膺边寄,首建田议,其所施设,犹未十一,不幸沮废。
自疏之章,读者壮之。
既卒,所筑之田以大稔闻。
明年,王公亦以台评去国,公论始伸。
明年,诏复元官,朝野莫不悲公之不及见也。
尝摄帅合肥,即命多植榆,以塞敌骑之冲。
课人习射,有罪轻者,许以射中免。
又欲因薛公士龙所建三十六圩,寓以府兵之法。
其盛心远志,大抵若此。
士夫有自北拔来者,叹曰:「吾至南方所见,惟方公切切不忘中原耳」。
事亲极孝,亲没后,与仲氏同居,友爱无间言。
中外姻戚,赖公收育教诲至成立者尤多。
遇人病与之药,死无归者畀地瘗之,不自以为德。
公人物高明,而取善不倦。
少出入忠肃刘公之门,与枢密公布衣交,多闻前辈旧事,熟究兵兴以来得失大略,论天下利害如指掌。
复从晦翁朱公游,考评问学源流,孜孜不怠。
遣其子执经事东莱吕公
人有一能片善,乐道之不置;
非其人,虽贵重不屑交也。
閒居哦咏以自适,兴寄高远,有少陵风制。
性不能饮,客至设醴,欢然终日,抵掌剧谈不厌,亦未尝醉也。
有诗十卷、奏议五卷、《淮西屯田详议》三卷、杂文三卷、《集验方》八卷,藏于家。
娶胡氏,赠孺人,先公十年卒。
子璟、琚。
璟,当得捧表恩,以丧未命。
琥亦公子也,以为仲氏后。
女三人,长适徐应求,次姜牖,次钱豫,皆业进士
孙三人,未名。
二子将以今年三月日奉公归葬于严州淳安县安福乡武陈原,以公行实属某状。
某与公少同邑,长同学,校同年,又姻家也,义不得辞,乃为详其出处之大方,以俟当世大君子铭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