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一介迟暮，顷陛下以狄难孔殷，召臣于山林。臣重惟主忧臣辱，不敢以时艰为避就，力疾赴阙。始不过谓密侍经帷，时贡小忠而已，不图圣恩复加柄任。臣既入国门，无穴可逃，黾勉就列，倏五越月。赖旬宣重臣提大兵以解鄂渚之围，分精兵以剿湖南之寇，四方上下，日冀肃清。然贼智愈深，贼势渐阔，虫蠹木而荏苒，蚕食叶而浸淫。大抵其狡焉之谋，最善于以退为进，以久为速，以聚为散，以客为主，以徘徊延款之形，藏飘忽震荡之势。又善于造讹设诈，使被掳而来归与背虏而投拜者妄相传播，以中吾之所喜，宽吾之所忧，而迄遂其所大欲。今已入吾堂奥，溃吾腹胁，正恐其未肯遽舍而去。纵去，吾内固已困矣。推原乱本祸根，良由十数年来，奸臣憸士创为虚议论、实事功之说，以迷国误朝。凡忠君爱上、规正阙失之言，尽诿之为虚议论；凡残民尅下、陷害忠良之举，反推之为实事功。举一世之人，犹食稻衣锦而趋之者，则与乱同事之事也；举一世之人，若赴汤蹈火而避之者，则与治同道之事也。创哗讦之名，摽不靖之目，以空国中之善人，而其祸至一二年而愈酷。于是驱民以附贼，驱士以从贼，驱天下之人以不仇贼，而反幸贼。夫人主欲有所为，而大臣不敢纠其非，大臣欲有所为，而百执事与士庶人不敢纠其非，附和逢迎，媕阿谄媚，虽至背理伤道，亦付之一默。朝廷之上可为靖矣，可谓不哗不讦矣，讵料积而为夷狄之大不靖乎！官职富贵，则稔祸之臣撄拿以去，而大患难则以遗陛下，可胜痛哉！臣虽勉竭于科琐，仅而左右之支撑，反覆深思，惟有祈天永命之一说，全在陛下而已。所谓祈天永命，全在陛下悔悟之透彻而已。天下只是一个理，理只是一个天，天只是一个心。傥非陛下存于中者念念与天通，发于外者事事与天合，则皇天决未悔祸。皇天未悔祸，而欲敌之悔祸，犹却行而求前也。自昔尧舜禹汤文武之君，稷契伊傅周召之臣，都俞吁咈，口口只是说天，夫岂推注于荒忽诞慢之域者？忱以人主为天之子，父子之间，情愫易达，善恶易见，感应易孚，故曰「上帝临汝，毋二尔心」，故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此非可以言貌欺，非可以缁黄祷也。如使意不忱而心不实，徒有收拾君子之迹，而厌薄君子之根未除，徒有屏弃小人之迹，而回护小人之根未除，徒有远声色之迹，而蛊惑之根未除，徒有贱货利之迹，而丰殖之根未除，徒有开言路之迹，而浸润之根未除，徒有扶持公道之迹，而恩爱之根未除，徒有培植邦本之迹，而戕贼之根未除，徒有爱惜民力之迹，而营缮之根未除，诸根未除，则是陛下之念虑未纯乎天也。陛下之念虑未纯乎天，而求天之纯佑陛下，岂可得哉！故臣专望陛下充前日之悔悟，而更为今日之大悔悟。夫至灵至明者莫过于此心，陛下以神武睿哲之资，加以历事变之久，阅义理之熟，一自反观于至虚至明之心，则知宗庙社稷、人民亿兆、后妃宗戚，其休戚存亡，皆在陛下之一身，而陛下尤欲自寿其身，以久享至高极贵尊荣之福。念之至此，则必有惕然不能自已者，特恐陛下不念尔。臣年将七十，无丝发眷恋人世，捐躯致命，自所不辞。但所深病者，坏局在他人之手，而臣万一代受其败，书之史册，必曰今相某，而不曰前相某，又必赞之曰某既无扶颠持危之才，且不能尽忠竭忱，正救其主，泯泯棼棼，黯无晶光，以至于弊。臣负此沉冤，九陨且不瞑目。故数十日之间，髭发尽白，疾病转深，形骸仅存，神识已散。是用略伸愚悃，仰渎圣聪。傥陛下幸听臣言，而皇天不为之佑助，夷狄不为之消弭，则是唐虞三代圣人之言不足凭，孔子六经之书不足信，天下决无是理也。惟是臣才术短浅，无以济时康国，上负陛下注倚，且不能自尽其难，而猥效古人责难之义，罪大不可赦。并乞特发睿断，亟赐窜逐，虽投之斧钺，是乃臣得其正命之日。但使天下后世谅臣心迹，则臣死犹生也。执笔摅词，无任陨越感涕之至。

〔贴黄〕臣窃惟鞑贼截江中流，为彼捷径，停留至于半载，创残被于三路，何翅孔明所谓危急存亡之秋！而通国之人，方偃然嬉笑如平日，臣虞其为数所囿，而莫之省觉也。若非陛下有回天之大德业，则虽臣等百数，何补于事？近忧后虑，百结寸肠，于是臣之前疏，五就橐而五就燬矣。而终不容于不一言者，恐负陛下，负社稷，负生灵也。恐万世之下，不知臣授任之时，上流之贼已踰黄汉而南，广右之贼已蹈宾柳而东，谓臣坏陛下之天下也，臣之情亦可哀已。惟陛下财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