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民叹（乙丑秋。风水之灾。振古所无。故感伤而作此诗。） 清 · 柳宜健
出处：花溪先生文集卷之七
生民有何罪，皇天降此割。
一年半雷雨，百川皆荡潏。
山陵入怀襄，田野何须说。
狂澜驾村阎，釜甑生鱼鳖。
屋舍多漂渰，人民被沉没。
汤汤洪水害，比此谁惨怛。
水患既如此，风伯又酷烈。
初惊山岳颓，复疑乾坤裂。
岩石亦崩倒，大木俱摧拔。
藩篱廓捲撤，栋梁随倾折。
男女并露处，恐遭压死蠥。
犹且或不免，非命哀夭札。
死者则已矣，生者何以活。
土地尽翻覆，禾稼无馀秸。
或为水漂去，或被风抹摋。
或成沙砾场，或如菹齑汩。
田形无复寻，变化真恍惚。
或陷而为潭，渊泓不可越。
或决而为川，流波空湓溢。
持镰将何往，糊口终无术。
饿死不足惜，官债焉办出。
逋欠固难免，岸狱那得脱。
但恨一死迟，缕命犹未绝。
往在辛亥岁，所遭只旱魃。
或时沾霢霂，粟黍皆茂茁。
稻田有水处，亦得收什一。
圣朝宽征赋，仁侯勤抚恤。
犹多死亡者，愁叹满家室。
矧今风水灾，古来无比辙。
一之谓已甚，再三愈暴疾。
自从正月来，民力久疲薾。
畚锸困城筑，耕种违时节。
呼号满衢路，春风变栗洌。
黑蜧乘其时，吐气恣猖獗。
淋淋自夏初，民间已悯切。
牟麦不时穫，太半水沉失。
馀存咸腐黑，蒸郁生菌蘖。
捃拾纳官仓，瓶罂先罄竭。
夏籴犹有欠，春税亦未毕。
有牛卖其牛，无牛鬻田垈。
田又价不售，无处可贷乞。
忧苦有不堪，或至以自决。
官粜未及俵，粥饮难继日。
执瓢多散四，老弱共提挈。
安土重迁者，草叶争采掇。
人人泣相视，行路皆蹙頞。
何况此变怪，正当秋成月。
一境尽漂荡，五谷俱无实。
黍菽种不多，淫雨失播厥。
种者又被灾，壳存实则蔑。
水绵最忌水，根茎先缩阏。
泥潦不少乾，耘治功亦阙。
荒废处处是，青囊无一结。
哀哀我民生，无食又无褐。
原湿水破割，乌昧何地掘。
凶飙掣宇宙，山亦无橡栗。
果菰皆不熟，充饥更何物。
纵有周利者，我躬犹不阅。
涸辙号呼处，谁复资濡沫。
秋初尚艰食，冬春应彻骨。
顾此老措大，早从缝掖列。
穫落扶摇志，峥嵘头上雪。
桑榆迫暮日，值此天之扤。
胸中五经笥，一字饥难龁。
稀心一盂粥，分作朝晡啜。
此粥恐不继，掩卷叹咄咄。
吾年五十九，在世无补缀。
如今死无恨，不必忧惙惙。
可怜儿小辈，忍使饥而卒。
默思愁填胸，欲吐还郁浡。
饿鬼又兼愁，有愧前人哲。
耿耿夜不寐，燃松坐蓬荜。
读易究象数，消长相洄泬。
奈何天一生，极备无终讫。
洚水警帝尧，圣德非有缺。
自是民无禄，谁怨更谁喝。
区区所仰望，惟待仁政发。
分陕得贤伯，太守又才杰。
乳哺恩可推，见溺心岂恝。
赋税必宽贷，力役应休辍。
以此慰同病，徼幸无死灭。
勉儿使读书，忍饥以矻矻。
朝闻夕死可，圣训宁怠忽。
倘得苟生活，箕裘宜可述。
死生元有命，智力难施设。
吾言岂诬忘，片片皆沥血。
闾阎艰苦状，缕缕难可悉。
聊缀芜拙语，意蹙屡停笔。
一唱而三叹，蟋蟀助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