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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齋集卷之二
疏
公元1796年
萬言封事(丙辰)
伏以皇天眷佑大東。付畀我 殿下。嗣無疆大曆服。當三才交泰之期。膺萬物昭蘇之運。自 御極初載。宵旰軫憂。勵精圖治。思兼百王。待周公之朝。總攬萬機。惜大禹之陰。屢下求言之旨。虞舜之達四聰也。屢施蠲恤之典。漢文之賜田租也。警懼災祥。追商宗反修之德。嚴飭科規。體周官賓興之義。致敬于 宗廟園寢。盡職于承事 兩宮。達孝維則。爲仁有本。德音不瑕。萬民孚顒。然而再過宣尼有成之期。尙遲周邦維新之效。敎化未興。至治未形。朝廷則少耇德宿望係國家之安危者。山野則無學問操守爲一時之蓍龜者。古人所謂國空虛者。不幸近之。因以學校弛廢。士無首善之習。軍政惰壞。國無控弦之卒。兵器鈍敗。庫無應變之貯。漕運則年年敗沒。儲蓄則時月告罄。民無恒產而流散逐末。人心浮亂而逆獄歲興。水旱疾疫而邑里殘破。山童澤涸而庶物耗絶。因之以達官無匪躬之義。牧伯無分憂之念。上自卿士大夫。下至庶人皁隷。咸曰利吾。盻盻相讎。雖漢唐末㢢。不甚
於此時。然而食 聖朝之食。衣 聖代之衣。而保家室長子孫者。無一人以此言爲 殿下直陳於前陛者。臣實痛心焉。爲今日言者。若指事論事而已。雖一日萬言。固無益於國也。若反本而論。大要有六。臣請歷擧其條。竊望 聖明少垂察焉。初一曰立聖志明聖學。夫存乎人者。莫良乎志。有志則功業成。無志則隳。志大則功業大。志小則小。其或有志而不立則與無志同。其或違道而妄大則反不如小。士庶人尙然。况膺首出之運。處作聖之位。統萬方而揔萬機哉。然則立志如何。以堯舜自期而已。如以堯舜爲不美則亦已矣。如以堯舜爲盡美盡善之聖人。則我 殿下所自期者。舍堯舜而誰歟。禹湯以下當在姑舍之科矣。 殿下以天縱之姿。同然之性。毅然自奮。以彼何人爲準的。而心堯舜之心。言堯舜之言。行堯舜之行。未及於堯舜一分。歉然自視。不敢自足。旣爲十分舜。猶恐不如堯。旣爲十分堯。猶恐不如天。猛省直前。刻心立志。不疑不沮。純亦不已。則是乃堯舜而已。志於堯舜而不及。不失爲殷三宗周成康。苟志於漢祖唐宗。及之不過爲漢唐。不及則漢唐中主以下。今有士庶相詆。以爲汝人品不過爲漢唐中主。則莫不恚且
怨。至其自期則必舍第一等而寧取第二第三等。此無他。所見卑下。志不弘大也。雖然自古帝王。處莫高之位。贊言咸稱以堯舜。而無反省之學。自信已至堯舜。心逸而志懈。自聖而拒諫。小則敗政。大則亡國。此則欲爲堯舜之心。反爲害也。何者。但知堯舜之名之爲美。而不知堯舜之所以爲堯舜也。彼堯舜者。未嘗自以爲已聖。旣欽明濬哲矣。而猶恐其有闕也。旣博施濟衆矣。而猶病其未盡也。是以與天地同其大。而四海之內。莫不尊親也。所以能如是者。以其有聖人之學也。其學非藻翰詞章之謂也。堯舜以下。傳至周孔而載之經書者是也。昔有要朱子造朝之路者曰。誠意正心之說。皇上所厭聞。勿復言之也。盖國之常政。在於刑法軍賦之類。而誠正之說。冷歇䟱緩。似無管照。故世主每以爲曲士迂說。而罔克念聞。此治日之所以常少。亂日之所以常多也。夫誠意正心之說。卽堯所謂執中。舜所謂精一。禹所謂安止幾康。湯所謂若性綏猷。文所謂緝煕不已。武所謂無貳爾心是也。若曰堯舜禹湯文武不知治天下之道則已矣。至今稱二帝三王。莫之或尙。而相傳妙訣。只此數句。則必非迂遠沒功效之說也。仲尼論九經而本之以思
誠。曾氏訓平治而先之以誠正。顔子問爲邦而從事於克復。子思推位育而戒懼愼獨爲工夫。孟子談王道而求放心復善性爲旨要。若曰孔孟曾思不達治天下之理則已矣。至今以孔孟不得位爲可惜。而相承密旨。更無他術。則必非濶遠欺後人之語也。昔聖人必以君師爲言。君以位名。師以學稱。居是位而有是學。卽所謂天作之君師而爲聖帝明王。若徒有是位而無是學則漢唐以下皆是也。其謂繼天立極罔矣。而其位亦不保矣。甚可懼也。伏願 殿下克念克惕。立志以堯舜自期。明學以孔孟爲師。 宗社幸甚。生民幸甚。次二曰簡輔弼擧賢能。維后非賢不乂。天下之大。億兆之衆。非一人所可獨治也。是以非禹臯陶。堯舜不能成時雍之治。非伊周。湯文不能致刑措之理。矧今 殿下新服之初乎。所以篤棐交修克旅我 王于億萬無疆之休。罔不在輔弼。所謂輔弼者。公孤六卿是也。我 殿下志堯舜而維輔弼贊而襄之。我 殿下學孔孟而維輔弼啓而沃之。然後聖德有日新之工。而功業有久大之效矣。雖然輔弼非官。惟其人。逢君固寵者亡其國。猜功脩怨者亂其邦。旅進旅退者敗其政。是以先聖王之擧也。極其難愼。夙
夜思惟。側席諮訪者。惟以得一相爲務。傳曰君道止於擇相。觀於三代聖王之得聖輔。可知其信然也。然苟非以堯舜爲期者。堯舜之輔不爲用。苟非以孔孟爲師者。孔孟之弼不苟進。亦其臣樂堯舜之道者。爲能致其君於堯舜。學孔孟之學者。爲能喩其君於孔孟。此正所謂同氣相求。相得益章。而易乾卦二五爻俱有利見大人之象者也。是以欲得眞輔弼。亦罔不在 殿下自期之如何耳。周書曰官不必備。惟其人。三公六卿之官亦多矣。苟不得其人而苟欲充之。則用張九齡,韓休而李林甫同平章。任韓琦,富弼而王安石參知政。一陰敗諸陽而終歸於亂亡矣。肆以先王不求其必備。其所以難愼可知也。莫盛於唐虞而伯禹以百揆兼司空。亦莫盛於姬周而周公以大傅而行冢宰。此所以治化後世莫及也。如今公卿十數位。備得其人固難矣。况議政判書皆爲仕歷之官。而人人循階遍歷。有若有司之職計仕進敍者乎。九官九人。終舜之世五十年。亂臣十人。終武成之世五十年。德有所稱。材有所長。各久其職。同成輔理。臯陶不爲百揆。保奭不爲冢宰。不害爲姚姬之名臣。而虞周之治卓越百王。則君臣令名。並顯而無竆焉。今時則
不然。纔秩二品則必遍歷六宰。纔陞貳相則必欲歷位上台。不論賢否。輪付迭代。故通計時散亞卿以上見存幾至二百餘人。誠不敢知昭代作興之化。果勝於虞周而然歟。此二百人皆是二八十亂之倫。理無之事也。以此而望至治。誠猶却行而求進也。我 祖宗盛時。命先正篤弼也。猶有古例。故號稱當時。比並姬周也。易曰拔茅茹。以其彙征吉。苟上無拔茹之擧。下無彙征之運。輔弼無以伸其道。庶績無以致其凝。此臯陶所以陳翕受之謨於九官旣命之後。殷王所以盡旁求之方於莘老旣聘之餘者也。內而百尹庶司。外而守尉丞吏。一不得人。不可成至治。苟不素蓄。何以備其用哉。夫天下未嘗無贒材。每於大比之年。使方伯節度以下至郡縣。各擧一人。無拘文武。勿限門地。德行爲上。才能次之。吏曹合而錄之。若科榜各懸其薦主之名。生進則屬之大學。儒士則分屬四學。武士則分屬軍衛。有如漢時待詔之規。勿爲文具。實次注擬。歷試六考。若有冒罔。罰其薦主。薦主已死者。罰至追削。若果賢能。隨其大小而賞其薦主。一如古者受上賞之法。京官則六品以上各薦一人。略如唐人擧代之規。試其臧否。賞罰薦主。則不出數十年。材
俊畢興。庶職無曠。有九德咸事之效矣。致治之本。專係於取士。而取士之法。專憑於科擧。則兩漢之治。固不可得。况可望唐虞三代乎。科擧因革。似無害於世主之自爲政。然每欲革之而不可得者。革科之言。必出於談三代之口。而世主之意。每切於縱吾心之欲。故願治之心自懈。而談治之人自䟱。其臣下則不肖雜進之路。又無如科擧。故逢上意而巧沮之。數千百年。俗成而不可革。㢢痼而不可救。甚可慨也。程伊川學制。旣不純於三代。實爲酌古通今之美法。而亦不能行。則科擧今不得不並用矣。然文體實治化之影子。俗習之英華。觀於書之典誥。詩之風雅。可知也。試取之時。文體之簡嚴尊重。氣全而理勝。婉而成章者。近於有德之言。而其人十可得三。其明白切至。曲盡事情。機軸穩密者。近於有能之士。而其人十可得五。其餘輕靡哀怨之體。皆是亡身亂俗之人也。在上者所宜痛斥而切禁者也。若以榜中得人與否。嚴考官之賞罰。而文體不如法者。輒削其榜。則科擧亦足爲得才俊之一路。只在施法之誠不誠如何耳。 中廟朝薦科最爲近古。而爲衮,貞姦凶輩所惡。則其法之良美。可推而知也。歷代權設之弊政。或有因循不改
者。獨薦科一廢而不復。是猶三代之法。廢而不復也。中廟朝初載之近於三代。亦可推而知也。甚可惜也。然薦主之賞罰不嚴。則雖薦科尤不可用也。伏願 殿下克念克惕。以得輔弼爲急。以擧贒能爲務。 宗社幸甚。生民幸甚。次三曰勵廉恥振紀綱。傳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禮亡則危。義亡則亂。廉亡則敗。恥亡則亡。見今一國之大小。無一人有禮義廉恥者。人無四維。身必危亡。一國之人。擧皆危亡。國誰與獨存。古人以爲國之四維者。誠以是也。今國勢如久病之人。臟腑筋骨榮衛。無一不病。痰潮塞喉。食飮盡廢。四末厥冷。六脉俱絶。但病熱烘中。鼻息不絶而已。國醫非有越人枯骨生肉之技。不可爲也。昔賈生進薪火痛哭之說於文帝。而漢猶不亡於當時。故說者或以爲過矣。然賈誼之言。文帝略皆施用。故後元之治。幾於刑措。而薪下之火。不至大起。若使文帝誠知一痛哭之非虛語。景帝亦不遭七國之變矣。當時相府檄召弄臣。軍中但聞將軍令。幸夫人衣弋綈。太倉之粟紅腐。此所以爲四百年之基也。未必非賈傅流涕太息之效也。若使賈傅論今日。殆將痛哭不已。繼之以血也。夫禮義廉恥四者。存乎心則恥爲大。施乎行則禮
爲本。使天下之人。皆恥爲不義。雖欲不治。不可得矣。使斯民知恥則在乎禮。禮也者。非擎跪拜揖之謂也。凡天下之物。大小尊卑貴賤多小侈儉。皆有自然之節文等級。不失其等節則順而有序。失其等節則無序而亂。匹夫之身。蔀室之政。得之則存。失之則亡。况一國乎。易曰上天下澤履。君子以。辨上下定民志。夫上天下澤。自然之等級而不可凌者也。故曰履以行。禮因萬物自然之等級而辨明之。制其不相凌之節文。然後民志始定。民志定而恥生。恥生則有所不爲。民有所不爲則治化可垂拱而成也。民志之不定。莫甚於今日。等級凌遲。志意浮越。妄希僭踰。散漫淫溢。辭讓之心亡。挹退之情絶。朝廷無讓德之風。故庶官皆曠。鄕黨無自卑之俗。故上令皆反。干分犯上而不義成風。冒進無饜而廉隅都喪。無禮無義而羞恥全亡。則皁隷通行卿士之禮節。浦店偸效宮府之服食。環東海一區。洚水逆行。蕩蕩懷山。莫之可遏矣。自古言者。有曰四維不張則人皆以爲儒者常談。莫之念聽。有曰紀綱解弛則人皆知危亡將至。殊不知四維者。紀綱之本體也。四者統管人物政刑法令財貨。大而爲綱。小而爲紀。細至於言語服食居處器用。無不
貫攝。此而旣亡則大小漫漶。如朽網敗罟。人各自謀。億萬其心。一國之人。皆爲倖民。一國之財。皆爲賂物。上自 朝廷百官。下至閭里胥長。無一人以公道得者。大自軍賦刑法。細至爭訟追問。無一事以公道成者。大小恬嬉。視爲常事。朝士則以官職豐薄。進奉多寡。飮食品第。淫褻諧談爲廟謨。稍稱自好者。以風月短律。遊山景致。花木鳩聚。風水理談爲高致。其或以國憂民瘼。發於語屑者。目之爲鄕黯。斥之爲餒骨。擯不與齒。故 聖上體恤之綸音歲降。而民人迄未蒙一分實惠。民間之變怪寃枉犯紀干天者。不歲不月。而京外庶正。漫不認爲何事。以至於一國之內。貴賤貧富老少父子兄弟男女奴主。一齊凌替。漫無等級。此正向所謂六脉俱絶者也。其所以架漏度日。不卽渙散者。特以 祖宗積德之靈。有以扶持者而已。土崩瓦解。可翹足而待也。豈不萬萬寒心哉。伏願 殿下克念克惕。以勵廉恥爲急。以振紀綱爲務。 宗社幸甚。生民幸甚。次四曰正士習抑奔競。自古謂士爲國之元氣。元氣者。天地之正氣也。夫士稟天地之正氣。體天地之正理。行天地之正道。談天地之正事。元首待是而明四目達四聰。股肱用是而代天工煕庶
績。以是而謂之元氣者誠然矣。詞章之學興而士之名已忝。及尋章摘句。衒時鬪靡之習盛則士之實全亡。末至于今。士習之渝極矣。鄕曲校院之士。尋摘小伎。猶不能及。而朋從餔啜。徒事傾軋。塲屋操觚之士。襍墨綴行。鳥哢蛩啼。所謂程文已極無謂。而輕佻浮薄。冒沒奔走。甚至於賣文鬻筆。擧爲能事。太學上庠之士。塲屋舊染。本無實學。寄廩旅遊。亦出赴炎。終歲不讀一卷書。終日不談一義理。羣居泄泄。徒糜料食。四學明經之士。不通經義。只誦句讀。苟苟冗碌。尤極虛妄。孟子幼遷于學傍而學揖讓進退。郭泰勸人遊學。皆成名士。則戰國漢季之學。猶不若是之無似也。然則當今所謂士者。反爲病國之痃瘕。殄俗之痰火。烏在其爲元氣也。元氣旣若是耗敗無餘。則無怪乎病勢之至於六脉俱絶也。士習之至此者。奔競爲之祟也。盖自廉恥都喪。擧世躁奔。人無安分受命之心。士無爲己自守之志。干謁權貴。舊爲士累。而今以遍謁卿相爲巨擘。出入官府。邦有常禁。而今以未交官長爲大恥。苞苴織路。投刺交門。能文者典述。善筆者獻寫。談命者譽祿。相墳者納地。卿相之赫蹄。紛飛於域中。人士之繭足。旁午於都下。乃至於鄕吏驛胥浦
豪店長山僧軍校。競尋曲蹊。交穿暗逕。得意則發身賭利。小售則矜驕鄕里。其瞠乎下風者。亦皆垂涎翹足。咨嗟歆羡。遂以丘無靜民。野無眞俗。苟不變此風革此習。雖堯舜亦無以施其化矣。萬古未有民習至此而不亡之國也。此非小小法弊政疵比也。伏願 殿下克念克惕。以正士習爲急。以抑奔競爲務。 宗社幸甚。生民幸甚。次五曰律貪贓禁奢侈。貪吏國之蠧也。蠧蕃則木死。貪盛則國亡。貪吏上以竊國。下以剝民。剝民之害。甚於竊國。竊國則國猶依民以生。剝民不已則民亡。民亡則國雖欲獨存。誰與爲存。是以傳曰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其理誠然也。夷攷往代。一貪猶足以亂國。况十百乎。庶士諸執事。猶足以敗政。况內而公卿師長。外而方伯連帥乎。方今貪風捲地。濁浪滔天。同浴者不可以譏躶。故廷無彈劾之古風。入溷者因臭而與化。故人皆效尤而爲常。其本則庶官開門夜半爲市。在下者不得不以財交易。其財卽人血民髓也。或稍持淸裁者。誚之以爲餓死相。輒爲斥去。於是一國大小之人。耳目言笑喜怒寤寐遊戲。皆錢貨也。往還將迎。族親婚姻。死生升沈。門戶道路。皆錢貨也。降觀其野則雨耕風耘而甁甖盡
傾。月紡雪織而杼軸俱空。男女耄倪。吞詈嚼愁。魂羸魄瘁。有生爲讎。求死不得。靡有膂力。以念穹蒼。周詩大東之悲。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野人之言曰倒生胎兒。投錢順娩。此是悲痛之辭也。人情不甚相遠。夫何他時淸白之多。而今乃若是其貪墨也。此則奢侈之習。馴以致之也。東方。天下之貧國也。山無金玉銅錫之礦。水無珠貝文犀之貨。海陸無千里之遠。故魚塩未收三倍之羡。俗習乏耐久之性。故商賈不支十年之積。糓物脆腝。不能陳三稔。人性拙嗇。不能通遠賈。肆我 聖祖之初經營也。以儉爲度。以約垂統。攷之舊典可徵也。昇平日久。俗渝文㢢。競尙浮華。物采無分。第宅衣服飮食器用鞍馬。竆極奇麗。淫巧日滋。西洋之翫。南海之珍。倭人之寶。蒙古之貨。陳隋所不得備。張華所未嘗記者。擧萃于私室。務勝無厭。日增月加。其倍蓰于 乘輿服御者。殆將比屋。牛醫夏畦賣餠織箔。皆無藜羹瓦器之心。放僻無不爲焉。此其所需。非不義之財。勒取之貨。暗賂盜賄。不可得也。上下交征。小大成風。無怪乎慾壑吞海。貪火燎天也。於是上自公卿世胄。下至鄕曲文武。皆厭薄京官。圖取外任。今夕得除。明朝赴任。自其翌日。所飾者廚傳。所飭
者工作。珍餌寶饍。每極新味。奇器瑰玩。每極新巧。以是而自肥。以是而行賂。輦輸馹運。相望官途。彼爲牛豕於桁楊三木之下者。焉有餘地可以爲千乘之邦本者乎。萬古未有俗尙至此而不亡之國也。伏願 殿下克念克惕。以律貪贓爲急。以禁奢侈爲務。 宗社幸甚。生民幸甚次。六曰由舊章革弊政。洪惟我 祖宗典憲。監三代而損益。酌古今而用中。大典一書。大綱旣正。而續錄世備。萬目畢張。可謂萬世不易。率由無弊。而奈何恬嬉成風。紀綱解紐。法令徒具。一切弛廢。高麗三日。尙云耐久。渙汗不必反而亦不必行。懸魏不必斂而亦不必施。上不責成。下不信服。金科玉條。漫爲文墨之空言。輯錄通編。擧爲架閣之塵籤。庶官臨事。任意裁處。低昂於情面。濶狹於苞苴。雖兵刑大政。初無一事比義照例。况小小條列乎。夫如是則雖周官之品節。無所益於國。堯舜之仁心。無以信於民。民不信而能國。自古未有也。書曰監于先王成憲。今則奚啻不監而已。詩曰不愆不忘。今則奚啻愆忘而已。傅說之訓曰事不師古。惟克永世。非說攸聞。非說攸聞。矢之之辭也。謂其無幸而存者也。若以說之言爲非妄則今日豈不寒心哉。誠宜監觀成憲。修
擧廢墜以救之。若救焚拯溺之不暇。而但法無有久而無㢢者。小而三十年人事變。大而六十年天道革。是以古昔聖人。有所制作。隨時爲貴。所以合乎人而順乎天也。乃若龍雲火鳥之更紀。忠質文之迭尙。非苟爲異也。盖有所不得已也。雖然其所以統天治民爲君爲師之大經。則自庖羲至於文武。未之或殊也。是以湯以質革忠而書稱纘禹服。武以文革質而書稱政由舊。若曰纘禹由舊而膠柱於品節。刻舟於制度。則是猶駕轅於瞿塘。張帆於太行。雖殷周之盛德。不能致其至治也。然則當今急務。亶在於率由舊章。而苟不變革頹弊。而拘拘於律令文字之末。則只有率由之名。而大無率由之實。反不如因循以度時日也。當今國之大政。若科擧若軍兵若漕運若糶糴若貢案。一切廢壞。民國俱瘁。弊與風成。習與俗化。雖 聖明撫運。只欲因舊修擧。决不可得也。宜體羲易隨時之義。從仲尼損益之訓。大施更張。然後可冀於變之效矣。自古言者。每以更張爲難。輒以 祖宗爲辭。及其權姦蠧國。變亂舊章。則一朝盡變 祖宗良法而無所憚也。此無他也。變亂良法則姦宄得志而悅之者衆。故一唱而百和。隨時革弊則頹綱振擧而憚之
公元1772年
者多。故一謀而百沮。亂舊之法。多出於逢君之好而爲面諂之言。故上卽易從。革㢢之政。皆出於救民之術而多直陳之辭。故上必不悅。此漢唐以下衰弊之政。終不能中恢而至於淪胥而止者也。革弊之說。先正臣李珥曾已熟陳於 祖宗朝。今取攷其遺集可知也。若使當時聽施先正之策。壬辰之禍。必不至於若是烈也。今日之弊。百倍於先正之時。在廷之臣。無一人以先正之言進於 殿下者。正周雅所謂無然泄泄者也。以 殿下天縱睿智。何不熟思於燕蠖之際也。 聖曆之距 宣祖朝已二百年。謂今日勝於當時。理無之言也。若言法久必弊則二百年間弊而益弊。勢所必有。先正之爲當時憂。猶如是汲汲。以爲亂亡之必至。則今日之憂。當何如哉。若乃革弊之目則不可以淺謨單慮擬議也。合取前代名臣奏議。參以當今時宜。則必有允當之策矣。伏願 殿下克念克惕。以由舊章爲急。以革弊政爲務。 宗社幸甚。生民幸甚。臣所陳六條。進言者常談。別無奇辭異策。是猶醫者之診病症。不過曰外感內傷。論病祟。不過曰風寒暑濕。藥方則亦不過蔘苓芪朮加減而已。雖岐伯兪附之神方妙劑。固非麟髓鳳膏。若以其別無奇
異而終不信服則病無可已之時矣。六條中次三以下。別無救弊。盖聖志聖學。爲萬化之根萬機之本。志旣定學旣明則以是志求輔弼。輔弼自賢。以是志擧賢能。贒能自進。夫然後以是學而加勉。純而不已。以是學而爲政。協于克一。不待設弊。而夏商以下亂邦亡國之政。皆爲今日之前鑑。堯舜以下聖帝明王之治。皆爲今日之良藥也。是以志弛則百弊俱生。西補而東潰。學暗則萬理都昧。前得而後失。雖使賈誼設弊。陸贄奏議。無益於爲治也。此孟氏所以有人不足適之訓也。人所喜慕。莫美於聖賢。莫大於堯舜。雖婦孺。許之以聖贒則喜。贊之以堯舜則悅。雖然勸之以聖賢堯舜之事則未必喜悅。強而責之以必爲聖賢堯舜則(缺)大人或至於怒而拒之。此非知覺昔睿而今愚也。特其私意之蔽也。夫私意者。耳目口鼻之於聲色臭味也。心志之於放逸也。四支之於安肆也。惡聞其過也。不能與人善也。聖人亦有形氣。其所欲爲。非與衆人異也。耳之欲聲也而不聽淫樂溢音。目之欲色也而不溺妖艶亂色。口之欲味也而不爲肉山酒池。鼻之欲臭也而不爇沈香滿車。心志則只欲其和泰而不令放逸。四支則只欲其安吉而不令傲肆。
此則無他也。深知聲色臭味之爲可好而安泰爲可樂。欲吾身之百年久享。欲子孫之萬歲常榮也。是以堯舜禹湯文武之享富貴。萬世莫及也。反是者桀紂幽厲。身國俱亡。其小者亦不能久年。周書所謂立王生則逸。或五六年四三年者也。歷數古今。雖卿士庶人。亦無以非堯舜之道而久享安樂者。况帝王乎。是以帝堯之心思。安於黎民之於變時雍。舜之耳目。樂於明四達四。禹之口體。悅於菲飮卑宮。若將隕于深淵者。成湯之所以安其心也。日中不遑暇食者。文王之所以寧其位也。夫如是。故德業廣大於當時。聲名悠久於後世。富貴誰加於是。康吉孰大於是。此數聖人之所以能此者。無他也。皆樂聞其過而從諫弗咈。與人爲善而從善若流也。聖賢之所以爲聖贒。只此二事而已。盡於此則爲五帝三王。少能於此則爲漢祖唐宗。萬一於此。亦不至亡身覆國。然而自殷周之衰。至于後世。能此者落落若晨星。覆轍相望於前途。而後來者以朽索御六馬而趨之。豈不寒心哉。世主之失德亂政。皆由於遊佃酒色昏暗懦弱。今我 殿下本無遊佃之娛酒色之荒。而天縱英明。乾剛發揮。是有五帝三王之姿質。而絶商周敗德之過𠎝也。宜
其聖敬日躋於光明。而至治已趁於雍煕也。臣不敢知 殿下自視 殿下之躬。其已爲堯舜乎。臣則以爲猶未也。臣不敢知 殿下自視 殿下之國。其已爲唐虞乎。臣則以爲猶未也。此無他也。 殿下尙未立堯舜之志。尙未明堯舜之學。故輔弼尙未得唐虞之臣。賢能尙未致唐虞之盛。而法令政敎。猶未免文具而已也。若此而因循度日。牽補過歲。則 殿下之所以悅耳目而安心體者。殆非虞舜之惟康而文王之以寧也。程朱以後儒士之進言於君者。不知幾千萬言。編進冊子者。不知幾十百篇。時君未嘗領察者。非特以爲不可用而已。亦厭其煩瀆也。今臣之言。殆萬矣。非特古人之糟粕而已。亦亂雜無倫。固知不可以上塵 睿覽。但自愛野芹。含恤婺緯。玆敢於堯舜禹湯之德。節取其切要之語。爲 殿下獻。堯之允恭克讓。舜之舍己從人。禹之克勤克儉。湯之從諫弗咈。文武之明德愼罰。此是帝王之二十字符也。伏願 殿下以此審思于心而實有諸己。念念在玆。節節服行。則其所以疾敬德而諴小民者。克至于祈天永命。而 宗社鴻休。永永無替于億萬斯年矣。臣以僻海陋儒。不識不知。而但愛 君憂國之誠。根於秉彝。不
能自已。私自縷列。忘其僭越。猥於今日。獲拜 前席。許進蕘言。憂惶悸懼。罄殫愚誠。伏望 睿裁焉。仍伏惟念臣犬馬之齒。已至七旬。氣質素弱。夙痾纏痼。登降拜揖。不能自力。以此供職。恐遂獲罪。玆敢仰恃於天恩。私伸情悃。伏乞特垂矜恕。亟褫職名。使得早歸家鄕。以終天年。一息猶存之前。敢忘頌戴之祝。設令臣盡瘁從仕。襪線小才。無補 衮職。請以眞西山大學衍義先正臣李珥所編聖學輯要。爲 殿下獻焉。此則眞文忠李文成。長在 殿下之左右也。環東土生靈。親見堯舜之君。皆爲唐虞之民矣。江湖白髮。知帝力於耕鑿。魏闕丹心。安臣分於草茅。此豈非 聖世溥博之化。上下同流者乎。臣無任瞻天望 聖祈懇兢懼之至。
批曰省疏具悉。旣徵稿而得其所存矣。又賜對而敲其所抱矣。聞有十年硏究。著爲萬言封事者。又命大農而給筆札矣。今見其章。誠富且贍矣。初一立志明學之奏。予庸嘉乃。予志不立也。故民志不能一。正學不明也。故邪學不能熄。莫非予反省處。當體念。其二簡弼擧賢之奏。予庸嘉乃。以人事君。大臣之責耳。剔蔽拔茅。野無遺贒。竊有望於今日巖廊。次三次四次
五次六。言言剴切。切中時弊。四維之不張。莫近日若也。國綱之不振。惟是時卽。然躁競甚而士趨日卑。侈汰極則貪風日盛。無復古昔之彝憲。而稗政疵法。指不勝摟。每中夜以思。繞榻不寐。自顧初心。不覺顔發騂也。爾以遐陬踈蹤。能竭論至此。求聞所以求益也。就中大比之歲。方伯節度守令之薦人與科擧文體之不如法則削其榜事。令廟堂消詳稟覆。俾有導之以言之實效。爾年七十。承召上來。只令依願還鄕。則眞所謂去來何所聞見。且欲遲待計仕。有甚於馮老之郞潛。畀以一邑。得施所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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