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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壑先生文集卷之七
序
長樂老詩後序
長樂老年十歲。咏治圃詩曰。已落地花方遣掃。未經霜草不須鋤。陳氏評之曰全活生靈。已兆於此。其仁厚出於天性。余以爲陳氏不知長樂老之志矣。夫詩言志也。馮老之自道其志盡矣。可謂殘忍不仁。出於天性者也。何者。匹夫匹婦。有不獲其所。若已推於溝壑者。伊尹之志矣。馮老之詩。其有是乎。志伊尹之志。達之於施。使萬物各得其所。然後可謂全活生靈仁厚出天。馮老之行事。有一近於是乎。陳之言。殊不可曉也。花與草。均是物也。而人之好惡之於花也。玩其開而惜其落。於草也。惡其蔓而鋤其根。故不敎掃石。張籍之詩也。侵晨理穢。靖節之詩也。今馮老之詩。以花之已落地者掃之。草之未經霜者存之。抑何心耶。於人之所惜者而不惜。於人之所去者而不去。好惡易常。存廢反理。其心之不可掩者。昭昭然矣。盖馮老之爲人。權謀夙成。機警超人。當是時強藩擅命。唐室危亡。鷹鸇待秋。睥睨而覬覦者。已滿於域中。雖在髫齕。瞯知之已熟矣。苟容自全之計。貪胃(一作冒)利祿之念。交
積於胷中。而時事之變遷。一身之去就。默筭而逆定。以爲唐鼎雖移。纂而代之者。亦吾君也。惟幸亂圖功之急。而不復念人間有羞恥事矣。是以尋常吟咏觸物寓興之際。自然瀉出肝膽也如此。不須鋤三字。吁亦已甚矣。觀其下一須字。不鋤者非本心也。爲未經霜也。若已經霜則與花之落地者。其視一矣。鋤去之如拉朽耳。夫安有一分顧惜意。其志如此。故歷事五姓。如去傳舍。朝於梁而夕於唐。夕於唐而朝於晉。至於漢也周也亦如之。朝夕焉異其君。其官則侍中也。其職則軍國也。其權則中外也。其身則一馮道也。峨冠廊廟。自許爲柱石之臣。而天子倚之亦如之。其寵至矣其恩極矣。一朝門外兵塵告警。則視向之恩寵。如花之飄散。不知何處。而路左班迎。身已首矣。舞蹈稱賀。曾莫少恥。使中國君臣。大倫斁而爲夷狄禽獸。五季之亂之首罪之魁。惟道一人也。不知陳氏何所見而有此云云耶。嗚呼。幼之詩。長之爲也。當朱氏之亡。以朱氏爲落地之花。而以李氏爲未霜之草。而於李氏之亡也。又以石氏爲未霜之草。而於李氏遺孤不但掃之。又從而鋤之。五姓舊主孱孫。五掃而伍鋤之。何幼年之志。行之如一。至老而無少差池耶。於是
知當日之詩。咏懷之作。而其殘忍不仁。出於天性矣。烏在其爲仁厚也。自有天地以來。生民之塗炭魚肉。莫如伍季之慘。謂皆由於道則可。謂全活生靈則其亦罔人而已。人可罔乎。五朝之翻覆無常。而道之富貴一焉。自號爲長樂者宜哉。生斯世也。自謂長樂。作詩人志。於是乎益著矣。此乃無恥之一老犢也。而陳氏子之無一貶辭。陳之爲人。余不知其何如。審其言而想其人。昧春秋誅惡之義。有未免黨奸之罪。其人不足道。然滔天之𥚁。起於濫觴。安知陳氏之言。有助於後日之馮道。以啓毁滅綱常之禍乎。於是焉懼。序其詩之言如此云。
老松堂日本行錄序
公元1625年
天啓五年乙丑冬十月。宋君信之袖一小帙來視余曰。此乃吾六代祖老松堂日本行錄也。皇明永樂十八年庚子春閏正月。老松公受命使扶桑卉服之域。我世宗大王卽位之二年也。時去辛巳不遠。且嶺南熊川之薺浦。尙爲倭窟。方議遣使。難其選。廷臣皆曰非宋某不可。上曰兪。汝往欽哉。公承命陛辭。卽日登道。自漢江至釜山。沿路亭臺樓觀形勝之不一。曁異域山川景物人情風土之異同。莫不寓
公元1616年
之於五字七字哦咏之中。往還所錄。凡若干篇。名之曰日本行錄。逮老松捐館。不爲宋氏有矣。其後丙辰夏。老松四世孫企村公得之於昌平瀟灑翁。老松之手澤尙新。企村跪而奉之。見外面標軸題字。漫滅不可識。手撫而淚橫焉。卽剔去舊粧。易以錦新之。更叙其事書其下。皆企村迹也。是錄於是傳播搢紳間。金馬蘇相國世讓實記其終始。書諸卷首。企村旣卒。諸侄孫等以前之不能保有爲戒。十襲藏之。至萬曆丁酉兵火又失之。意其傳與家籍並爲灰燼而不復存也。今年春。余偶過咸平鄭上舍慶得。見案上有一冊子題日本行錄者。心喜且驚。急取觀之。果老松日本往還所錄也。亟問曰子從何得此也。慶得曰丁酉秋。陷賊中在日本。見一倭僧有是錄。粧錦甚鮮。開卷視之。前後記序。皆我東名臣作。老松子孫。不知其誰某。而慶得亦宋相國欽之外孫。其或與外家同宗。而生還後日。有可以還其主。拜而請於僧曰。玆一冊在汝非重寶。願以百金易者至四五。僧終不許。遂傳寫之以還。亦不得其所以歸也。余曰老松吾先祖。而是錄失於倭。今之得。天與神其佑之矣。慶得曰噫有數存焉。今得其歸矣。因與之。余欣然敬奉以還。欲更繕
公元1600年
寫。以傳諸子若孫。君其序焉。余以不文辭者屢而請益懇。不得已因其言。聊序其失與得之梗槩如右。又以語繫其下曰。錄之成在庚子。至丙辰七十有七年。自丙辰至乙丑七十年也。百四十餘年間。兩失而兩得之。其失其得。誰使然也。於初之失。飄轉於湖之境而企村得之。於後之失。遠在於鯨海萬里之外而吾子得之。失而得之。其亦有待。子知其所以得者乎。吾以一錄之得失。卜宋氏之興衰何者。當其一失也。衰而企村顯而得。及其再失也。不可謂之衰。而視企村則亦可謂之衰矣。子姓非一。其得在子。復老松之業而昌大之。其在子之家乎。瀟灑翁得之於南原老儒。鄭上舍得之於日本僧。在南原者或可得。在日本者不可得。然則企村之得。得之於或可得。吾子之得。得之於不可得。得亦有異哉。嗚呼。凡代大家其興有本。老松乘不測之舟。入豺虎之吻。竟完璧而歸。錄中諸什。盖公之事。匪本曷因。知所本而無倦無隳者企村是也。今子以企村之行於身者。常勉於子之身。而亦以是敎諸子。所謂本者是在。而生於子之家者皆企村。自外軒冕。雖欲辭當自至矣。不幸而不至焉。亦不失爲一世偉人。玆非得是錄於不可得之驗歟。前後
之失。吾以爲老松之後。不以老松之爲爲之本。企村之後不以企村之爲爲之本也。子其益勵焉。信之再拜曰唯唯。信之名徵。信之字也。老松諱希璟。歷敭臺閣。企村諱純。卒官議政府右參贊。瀟灑翁。梁山甫也。南原老儒。吳祥也。序之月日。其月之上澣也。(信之號曰栗翁。)
送申壽翁序
公元1633年
崇禎六年癸酉夏六月。知錦守金君。走人以書邀余。余卽往焉。入門而有客在坐。望其容貌。灑然無俗子氣。余心奇之。升堂揖罷。各就席。締觀其爲人。眞豪爽不覊者也。主人因置酒。相與飮酒酣。徐審其言辭動止。昂然有出塵之想。問其姓名。曰申檍字壽翁云。主人曰申君余同母弟之夫也。仍言其誠孝出天者甚備。余於是益信其爲君子。而壽翁愛我。亦若舊交焉。酒罷與之同寢。明日余將還。壽翁下階把手曰吾當往見。及其期來于驛信宿。從容扣其中。誠鮮倫之佳士也。臨還謂余曰離合何常。相見惟秋之期。八月果來如其言。與之同懽者數日。而余適患病。壽翁若痛在己。不寢不食曰疾已吾乃還。仍留六七日。及余痛定。辭而歸。余曰朋友道缺絶久矣。設酒食相燕樂。詡詡然相馳逐立然諾者。非古人偲切之義。余有一言
箴君者。君其肯否。壽翁曰諾。余曰人之一身。父母之遺體也。是以曾子於易簀之日。有啓手足之訓。手足不敢傷。况非手足者乎。人子之事親也。承順無違。謂之色養。色養之心。豈有間於生與死。故君子事亡如事存。事存當何先。惟體其父母愛子之心而已。惟其疾之憂。乃父母之至情。而君之爲子也。其寵愛之篤。非他人父母之比。君若一手一足之有不如常。先大夫先夫人憂念於君者。未知當何如耶。君體此心。居常愼疾。使先大夫先夫人未嘗有一日憂念於君。君之事生。可謂盡其道矣。旣失怙恃。喪以禮祭以禮。追遠哀慕。常懷至痛。君之事亡。亦可謂盡其道矣。然一事有未盡者。君之所與交者一。其規之者亦非一矣。何君之乃敢爾也。規之者非一而不從。則余之一言。安能動君之心而改君之爲也。然不言外君。非交道也。玆不得默默。無乃近於數乎。壽翁曰是何言也。君其言之。余於是乎敢言曰。物之害於人者莫如酒。而君嗜之。一把觴觴不離手者。以日夜泥醉無醒。又不禁色之近於前。於斯時也。君之先大夫先夫人在天之靈。未知其喜耶憂耶。壽翁其念之。苟不信余。壽翁所傷毁者殆有大於手足。壽翁其念之。使壽翁易好
酒之心。移好學之志。壽翁之病於酒者。不求除而自除矣。先大夫先夫人洋洋臨於壽翁之左右。欣欣然有喜無竆期矣。壽翁其念之。壽翁再拜曰微子吾其危矣。余嘉其勇於聞過。於其行。序其言而贈之。
始祀義塚序(見重峯集○先生實倡祀而自序其事。故歸功於金公。覽者詳之。)
公元1589年
萬曆十七年己丑春。日本國王平秀吉。遣玄蘇,平調信等。賚書獻珍禽名馬。其書悖慢不遜。將以犯天朝。請假道於我國。時恬嬉已久。相臣將臣視如無事。但遣黃吉,許筬,金誠一等回答而已。重峯趙先生憲退而耕於沃川之安邑村野者有年。辛卯春三月。先生奮然上章。乞斬玄蘇等。函其首奏天朝。而又請遣使布告秀吉之惡於南琉球國。使不容於覆載間。更請繕城堢完器械。選戎卒擇將帥。以先備御之策。疏入。諫院論以壅蔽言路。上曰邯鄲黑眚之言。雖不入可也。疏仍再上。皆不報。先生慨然還沃川。越明年壬辰夏四月。倭寇渡海陷釜山。凶鋒所指。鎭帥邑宰。莫不望風奔潰。不數日。嶺南江右州郡。皆爲賊巢窟。五月初三日。京城陷沒。四月之晦。大駕已西幸矣。先生哭望天西。血涕交零。張空拳而呼以義。文武士手劒腰弓者。響應而踵相接。掌閫者忌之。盡爲官
公元1592年
軍。然繼而來儒生士卒。並七百人。聞湖南前東萊府使高霽峯敬命亦聚義旅。走以書。請協力同討淸州屯倭。秋七月。霽峯率兵經趍錦山西住寨。倭悉銳卒迫之。軍皆散走。獨霽峯與其子正字因厚,幕佐學諭柳彭老,幼學安瑛死之。八月先生領麾下七百義士至淸州。與僧將靈圭勦滅淸州倭。乘勝向錦山。靈圭前先生後。至郡西五里外盤楸之後山陣。南北爲掎角勢。先生軍未陣。倭兵四圍突至。士皆環立搏戰。炮聲震地。飛丸雨落。白刃亂斫。僵死如麻。人莫不瞋目賈勇。面賊踵前。終無一人却步者。先生凝然端立。顔色不亂。揚揚如平常。衆皆見之。堅立不動。賊逼先生還退。若不忍加刃者然。有一倭頭紅巾。面黑而長者。挺刃直入。先生遂遇害。坐良久乃外。面有怒氣勃勃。子完基同死焉。癸巳大駕自義州還都。魚肉餘民。始有氣息。瘡痍者飢凍者。呻吟扶杖。聚首相告語。莫不以先生死節。七百殉義。嘖嘖嗟歎。繼而有垂泣者。於是有人拾七百義骨。穴戰場之南阿。掩以土而高四尺。名之曰義塚。海平府院君尹相國根壽撰碑文。鑱之石立其傍。壬申秋。余以濟原郵官。與知郡事金君。往拜於所謂義塚者。荊棘茂沒。階級崩夷。犂不及
塚纔尺餘。金君憮然顧余言曰。塚將犂矣。數歲之後。埋沒盡矣。誰復知七百義骨埋此地耶。退而坐塚東松下。招村老問之。村老以手指塚後絶頂曰彼乃老夫避倭處也。當重峯老爺討倭賊而陣于此也。老夫瞰之詳矣。陣未成。賊乘之。四方皆晴霽開豁。而獨戰處炮烟低回盤結。若雲凝霧塞。不辨人與草木。意者此其敗兆也。但見白刃如束。揮霍如紫電。閃閃雲裏。露出光景。而不見隻卒跳出走山下者。人七百而心一。義甘同死而不貳。從可知矣。豈可以成敗論。又曰賊先犯靈圭陣。圭軍所持唯長柄大鎌。爭前大斫。物故相當。倭之還。只見有些少零卒。圭亦烈丈夫哉。又曰每於天陰雨濕之夜。號哭沸騰徹天。哭止憤恚惋痛之聲。連野達遠。星霜累換。吊祭不至。忠憤其未消乎。因哽咽泣不自已。俄有一士人翩然來揖而坐。泫然流涕曰吾外王父亦死於此。仍言曰先生之七百。與古田橫五百何如。余曰同也。卽瞋目拭淚。奮然大聲曰何謂之同焉。先生軍沒。七百人之家聞之。莫不呼天哭擗。父曰吾子。弟曰吾兄。妻曰吾夫。與先生同死。死亦何憾。但君雖死。元帥生我。我心卽降。古今人同不同。吾不知也。未知橫也亦有是乎。卽昂然而去。
公元1634年
金君曰亦義士也。金君呼其吏。令擇塚傍近居民健實三戶。以守其塚。禁樵火。書以紙復雜役。印五度。給其三人。旣已喟然長息。呼余曰塚之闕祀。守土者之責也。吾在此當祀。繼吾者非吾則祀其不永。請與子以圖祀於千秋萬歲也何如。余曰奈何。金君曰義之所在。不謀而同。以文通喩于近錦邑宰。誰敢不從。如得米布。卽給有司。使分與人取其息。以爲歲春秋牲牢黍稷之資。祀不廢而垂無竆。余曰善。遂相與還于郡。坐吏隱堂。而招士人朴煥,郭璘,全命達等三人。定爲有司。因以文通告于湖南之十餘邑宰。湖西之五邑儒生。至甲戌秋。米布之入有司者。布以匹四十餘。米以斛六十餘。年年備牲牢者稍裕。而資黍稷者甚不足。金君憂之曰誠未孚。末之何矣。適湖南伯元斗杓聞之。以營簿稻之在錦山者給七十餘石。金君欣然曰吾前言不謀而同者此也。殉義之鬼。祀自今始。其不餒矣。癸酉冬。金君請余言曰祀義塚。不可無壇。已送役夫。願同監築也。因偕往築壇于義塚之南峯上。以霽峯死節處在峯西望見。而爲其地居中也。先築將壇。其高數尺餘。更壇于將壇之右左。而高不及將壇。右左壇之南。又壇而高不及左右壇。將壇南左
公元1592年
右壇之中。差坎而卑於壇高於地。皆金君令也。築畢覆以莎。金君與余周視之曰壇高卑而等秩秩序矣。坐壇上招有司朴煥等曰。於將壇祭兩峯與邊海南應井。位次序以爵。兩峯之子死全忠孝。其祭宜升配將壇。而分東西相對。於左右壇祭兩峯邊海南幕佐。霽峯海南幕佐西而別其次。重峯幕佐其東焉。於左右壇之南壇。祭兩峯邊海南士卒。其位各隨其幕佐。將壇南左右壇之中。差坎而卑於壇高於地者。以爲祭時諸執事升降之位。又曰壬辰之亂。衣食君而擁重兵。坐而觀者相環。靈圭一緇髡也。出死力討強賊。終死於國。不可不祭。而亦不可同壇。命役夫別築壇於壇之東。高卑覆莎一如右。顧謂朴煥等曰彼亦有將壇。祭時設次。將上壇而卒下壇。其無紊焉。邊公應井時以海南縣監。憤賊勢昌熾日甚。人無蕩滅。灑血爲檄。通告遠邇。卽領兵至錦之黌堂後山。與倭力戰而死。其死在霽峯先。金君曰死以忠一也。而同在錦之地。後人之祭。爲其祭於死也。於忠何擇焉。祭其同壇焉。是歲金君將祭。因疾不果。至甲戌官備祭需。余略助。春秋兩祭之。其所得於諸邑宰曁儒生與方伯者。期自明年乙亥始資以爲祭。而其祭每以春秋季
月之丁日。嗚呼。自壬辰至甲戌四十三年。而其祀之始。至於四十三年之久。盖亦有待也夫。非金君無以始之。非原平無以成之。原平以忠誠節義。表望一世。金君以冲菴之孫。世業忠贒。始之成之。其待是歟。後之繼今者。心之以二公之心。祀之以時。無怠無隳。則其於爲國家扶植綱常節義功。豈曰少乎云哉。邑宰儒生所送米布錄在下。原平字子建。金君名聲發字景時。甲戌冬臘月下澣。巴山後人趙平序其略如右。以竢夫後之太史氏採摭而張大其事。大書特書也。
重題始祀義塚序(見重峯集)
詩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則。人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讀是詩而贊之曰。爲此詩者。其知道乎。朱夫子釋之曰物事。則法也。道卽君臣父子之道也。盖好德之心。秉彜之天。是以有臣而忠於君。子而孝於父者。雖愚夫愚婦。其嗟歎景慕之心。莫不油然出於中而自不能抑。此乃人人之所固有而不可泯者也。壬辰之亂。忠臣節士之死於國者。不知其何限。獨於錦山之義塚。談者淚過者軾。追而思之。愈往愈深。至於歲有祀而不廢者何耶。好德之心。於死節者。寧偏有厚薄。本然之權度。自有所不能已者存於其間。而一時之死
節不與焉。惟益其不幸之慟而已。凡人在平居無事之時。未見有特異之行。皆以庸衆人視之。及至有難之日。奮義輕生。凜然有不可奪之志。樂於死國。如擲鴻毛。而垂名於後世。邊海南應井。弓馬之流也。臨亂慷慨。灑血爲檄。引孤軍深入殉國。死而不貳。高霽峯敬命。詩酒之徒也。詞章擅一世。投筆起義旅。捐身死國。父子同焉。父忠而子孝。歲寒後松栢。嗚呼烈哉。靈圭一緇髡也。出禫家料臼外。業以碁博。養善馬好馳騁。一朝揮劒叫其徒。竟與重峯先生。掃西京之賊。同死於錦山之盤楸。其亦漕溪之雄也。邊公浴中人也。霽峯,重峯。在湖南之光州,湖西之沃川。靈圭居公州之鷄龍山。其生也南北隔遠。其死也同一錦山。嗚呼孰使之然哉。意者皇天其以錦山爲湖南之堢障也歟。時嶺之南江右州郡。爲賊巢窟。荐食湖西南旁邑。仍據有淸州,錦山。賊之來屯錦山。將以窺覘湖南也。移錦山一步而西則珍山也。珍山去高山,全州。晨發而可朝至也。賊鋒甚銳。破竹勢成。使錦山之賊。若無所忌而長驅蹴踏。高山,全州不復爲國家有。無全州無湖南。無湖南。國隨而亡矣。自賊之吞齧錦山。湖南主閫之帥列邑之宰。莫不膽寒魄褫。不敢東向以喘。
公元1634年
而獨邊公挺身直前。力戰而死。雖未能成功如其志。賊被傷死亦多。未幾助防將郭英來討賊大破之。賊敗入城。英乘勝逐北。入城放火。燒倉庫軍器。因與戰又敗之。日暮英領兵出退。陣于郡西七里外。時高霽峯亦已住寨于其近地矣。明朝賊乘憤悉銳卒襲兩陣。英走霽峯死。八月重峯先生與靈圭。擊淸州賊覆其穴。錦山賊聞之震懼。盖失其鄰援也。先生謂靈圭曰錦倭在吾掌中。因與之同進兵。遂敗績而沒。然兩軍相戰。賊豈獨全。死者亦衆。賊勢甚弱。不久捲甲而遁。於是得全湖南五十州縣。以至宣祖之重恢大業。賴而克濟者。伊誰之力耶。四人者死先後異。而並忠於君。同功於國。至是後知天之以錦山爲仙李之睢陽也審矣。但未知其孰爲張巡,許遠。孰爲南霽雲,雷萬春也。嗚呼。先生之死。可以與古之所謂張巡者。齊芳並名。而錦山之祀。亦可以儷美於睢陽之廟矣。然人之追慕先生。愈往愈新者。夫豈在是。嗚呼。人於先生之出與處。以卜國家之興亡生民之休戚也久矣。先生以穎睿之質。間世之才。學有淵源。早聞大道。行於身者程朱踐履。期於世者堯舜君民。若使得其時而展其蘊。秀吉獻琛臣服之不暇。寧有壬辰之𥚁。
公元1591年
雖衆楚喧咻。動遭竄謫。幸而辛卯封事。得以施之。海中驕酋自知其殺君之惡。無所容於天地之間。氣死孤縮。以待夫天討之不日。雖欲肆於狼毒。寇犯鄰邦。其可得乎。倘如是焉。邊公終於弓馬之流。霽峯老於詩酒之徒而已。况淪陷異敎之靈圭乎。皆將同腐於太平之草木矣。嗚呼。排擯先生不遺餘力者。遭時大難。至於宗社蒙塵。鑾輿沐露。生民魚肉。而終無一人瞋目視賊。安享富貴。先生將三湘賦騷之身。空拳奮義。灑血呼旅。腰弓影從之士。盡被主閫之奪。聞者莫不憤惋。苛抑愈激。不期而會者七百人。見先生西向而泣。衣裾盡濕。皆痛哭失聲。先生抆淚言曰不殲賊無生還。咸齊聲應曰何待約也。杖劒出門之日。已忘生矣。否者有如天。遂建旗鳴鼓。奮擊強寇。賈勇爭進。無隻卒旋踵却步。同先生死於一日。嗚呼。先生眷眷爲國之誠。唯能感七百人之心。而終與弓馬之邊公,詩酒之霽峯,異端之靈圭。並稱爲死國之忠。其不幸之慟。爲何如耶。非先生之不幸。斯世斯民不幸之慟。其亦極矣。嗚呼。先生盡言不諱。不得一日安於朝廷之上。則朱雲尙方之劒。不爲吳王之钃鏤者。亦云幸矣。雖無錦山之死。達而施之。澤被生民。决知其
不可望矣。然斂大惠而家食。以終其天年。其喬嶽之重。可以鎭浮躁。蓍蔡之明。可以决疑惑。爲惡者畏而不敢肆。爲善者師而象其贒。而且與其門徒。日講明周公孔子之道。相與琢磨振礪作興。使一世與後之人。靡然知其所以趨向。雖無人才傑然鳴于世者。斯文之托。惟在乎是。亦可以維持世道而固鞏。不至於今日之顚亡。而嗚呼已矣。今無以得之矣。使箕封禮讓之地。祖宗文獻之邦。士不知學。俗尙爭利。三綱九法。日就淪喪。昧昧爲鬼魅之鄕。人之爲先生不幸之慟者。於是乎益倍。九原不可作。爲斯世斯民不幸之慟。當復何如耶。慟痼人懷。無時可釋。非有私於先生也。實出秉彝好德之天。而本然之權度。自有所不能已。一節之死節不與焉者此也。嗚呼。天不惠我東民。使先生常困於顚躓。齎志未就。竟殞於賊刃。先生之一生勤勤懇懇者。非不爲國。而其死也爲國。則先生旣得其所願矣。然原其未死之心。將以大有爲。而人之手額望先生者。亦豈在於死國之一節而止也。是以人之思先生長慟不已。而今於先生不奈何矣。遂相與圖其歲有祀。聊寓其幸慟之一地。而麾下七百士視死如歸。無一有二。其高忠大節。亦不可不犯。而
顧念邊海南,高霽峯,靈圭之死。實有賴於重恢者。厥功甚鉅。非死於陷摧數陣者之比。若有近於先生而不及焉。不但三人之名。泯沒無傳。竊恐同在錦地之忠魂。相與徘徊於壇側。有後人莫我知之悲。故並祭之同其壇。先生不幸之慟。至此尤不禁其淚下矣。嗚呼。同爲是人則同爲是心。聞龍蛇錄中。有一戰死者。射一賊殺一賊斬一賊者。莫不書其姓名邑居。同有是心之天。亦可謂不泯。而至於先生闕焉不書。詳於彼而略於此。記其小而遣其大。其好惡予奪。一何顚錯謬戾之至此哉。若曰先生所抱者大。而一時死節之忠。亘天地光日月。當爀人耳目。流聲萬世。吾所錄錄微。其將以顯於後。則其亦可矣。如其不然。豈先生生時積憾忌嫉之心。快逞於一錄之中歟。氷灰旣殊。固不足多責。又有一宰相曲意著書。以先生之死。無所避逃。勢出於不得已。烏可謂之忠節也。嗚呼。鼎鐺尙有耳。奈之何若不聞先生者然。而欲塗塞一時與後人之耳目也如此哉。反不如愚夫愚婦嗟歎景慕之自不能抑。豈皇天均賦秉彜之良。偏獨嗇於此人也耶。與先生生同世立同朝。待先生甚有禮意。傾誠傾情。以示其好善親切之義。一世之人。雖穉童馬卒。
誰不信之哉。迨先生之討賊死節。忍著是書。徧錄於集中。則是有甚於先生生時搖簧舌擠井落石之流。其爲計吁亦慘矣。推其著書之意。非一朝一夕偶然之發。嘗欲顯斥詆害。而畏一時贒君子之公論。掩藏默默。無地可洩。獨坐染翰。暗記所抱。將以傳於千萬世。不知其自比於逆亂。朱夫子所爲天誘其衷。使之露出一生肝膽。以示於人者。其在斯歟。其在斯人歟。嗚呼。桀犬之吠堯。無損於堯。而第念彼錄中書行時。其嘗與好之者之徒守其說而呶呶。和之者弄其牙頰。爭竪赤幟。鳴錚鼓而從之。誰復知先生者哉。嗚呼。人心難誣。世之知先生者。不可謂無人。雖曰知之。不過與邊海南高霽峯靈圭。同視爲一死節之人。而其平生用力於學。蘊畜於中者。䵝昧莫之聞。死國忠節。又從而不全焉。九泉之下。怡然含笑。自幸其陰校之得售。而先生不幸之慟。千萬世無終極矣。余以是甚懼焉。慨然不自量其僭踰。旣序其始祀。而又題其下如右。後之人有秉彝好德之天者。不以人而廢其言。亦有助於衛道學扶綱常之萬一矣。序之越明日。咸安趙平書于望雲樓上。
龍湖精舍重新序(在咸陽)
公元1636年
皇明崇禎九年丙子春。朴君啓晦來見余。不相見二年。敍別吐懷連二日。臨歸斂袵改容。悽然謂余言曰。龍湖之勝。子之所嘗遊賞者也。吾先君子讀古書慕古道。以其得於己者。欲以施諸人。知時事之不可爲。厭囂喧之入于耳。絶跡人間。入山之心。於是乎浩然。占其地得龍湖。欣然樂于心。卽草創數間屋子。若將以漁釣終其身。經營未半而奄棄藐孤。不肖在當時幼穉。徒自摧痛至骨。不能深知先君子求地未得而歎。得之而喜之之故。及長因先君子執友得其詳。何嘗片時忘耶。每思之泣涕漣如。以悲先志之不卒。乃復念繼其志述其事。唯吾職之所當爲。遂盡吾力而重其役。數年而精舍成。其新之也。皆因其舊。而讀書燕息。各有其處。庭除可以盤旋。厨庖可以烹餁。願子序其始與成。而無使先志泯無傳也。余曰上舍公之志行澡潔。望臨江右。審聞者久矣。常有高山景仰之懷。而以一未得攀御李君爲恨。逮曩日之登臨瞻眺。湖山淸勝。洗滌塵垢於一俛仰之間。尤以想像其風彩之灑然起人也。至如序其事。非余之所敢當。其何承命。以文拙固讓。其後書以請者甚懇。余不獲已因其言而序之如上。又以拙語繫之於下曰。繼志述事。
孝之大者也。以精舍而想君之心。其以是爲永思之地歟。繼志述事云者。志其志事其事之謂也。居是舍而永其思。則堂宇也庭除也。上舍公之起居周旋。而其江山朝暮四時之景。風月雪花細雨輕烟雲嵐之捲舒。鷗鳥之飛眠。目所及而心所悅者。皆上舍公之輸以爲眼前物而樂之者也。今君之坐于堂步于除。起敬起愛。而於其物也。視之不以物。而如見其所以思者。則其思也無竆。而志其志事其事者。其殆庶幾乎。然上舍公之掉頭塵寰。謝人事而棲于此。不欲聞於當世者。豈甘肥遯而樂枯寂。以心爲目。設於景物者。脩養者內也。景物者外也。內盡其脩養之實然後。外而於山水。自得其仁智之樂。而其他景物之觸目者。皆是鳶魚之妙。造道之觀。物欲凈盡。胷次灑落。可以至於光風霽月之域矣。此乃上舍公之營始精舍之意也。營始未完以遺君。而君又繼而成之。舍之成。乃學之始也。爲學當如何。收斂身心。靜坐讀書。以敬爲之主。而先於竆格以致其極。循序漸進。如登高。秩秩有階級。無少間斷。益新其新。出與處惟其時。而唯勉於學之成。精舍之其始其成。前後一心。志其志事其事者。於是乎盡矣。其爲孝寧愧於古之人耶。此皆
君之志也。故樂道而書其略以序之。景物之奇絶。盡在諸名勝十二景題咏中。姑闕之。朴君名以爀。
送別錦州金使君序(名聲發。時爲錦山守。)
公元1632年
二十年前。余赴試京師。訪金君仲溫於崇禮門內。仍與君相識焉。厥後邈然不相聞。崇禎壬申秋九月初四日。余以濟原郵官赴任所。而君又以其月二十三日。來守錦州。見其貌則同白髮。問其年則同己巳。初逢於洛城。至二十年之後。作宦同一錦地。赴任同一時。年同也地同也月同也。其合也不相期而若相期。以爲此非偶然也。相從往來。飮而同醉。坐而同席。卧而同枕。遇景同賞。得句同吟者。已五年矣。初見於二十年之前。而俱不得一見於其間者。孰使之然哉。更見於二十年之後。而宦同一地。來同一月。同醉同席同枕同賞同吟。至於五換星霜者。孰使之然哉。常念余之歸。必在君先。行住別思。不知其何以堪。豈知今者。君之歸先於余也。當先歸者後其歸。當後歸者先其歸。使向之五年相同之樂。不可以復。噫孰使之然哉。當先者後。官期未滿。當後者先。鬼也非人知。男兒離合。尙未知孰使之然哉。况鬼非人知乎。余以離合付之於自然。初之一見而不見於二十之久者。非
自然乎。重之宦同一地。來同一月。五年之無處不相同者。非自然乎。然則宦之得失。亦付之於自然而已。烏論其鬼不鬼耶。於其別也。酌以大盃曰。人之離合。俱由於自然。則吾兩人者離與合。旣有初有中。有初有中而無其終。非自然也。今雖離後必合。因可卜矣。安知此別爲二十年前崇禮門內耶。遂相與大笑。因敍其前所同。而冀後之亦有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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