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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明伦汇编宫闱典

 第一百二卷目录

 外戚部总论二
  大学衍义〈外家谦谨之福 外家骄恣之祸〉

宫闱典第一百二卷

外戚部总论二

《大学衍义》《外家谦谨之福》

汉文帝窦后兄长君。弟广国字少君,闻后立,上书自陈。后言帝,召见问之,具言其故,于是窦后持之而泣,厚赐之,家于长安。绛侯、灌将军等曰:吾属不死,命乃且县此两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又复放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长者之有节行者与居。长君、少君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富贵骄人。后景帝立,皇后为皇太后,乃封广国为章武侯。长君先死,封其子彭祖为南皮侯。
臣按:窦长君、少君,故贫贱也。一旦以椒房故,骤居富贵,常人之情,鲜有不骄且侈者。而当时大臣如绛灌者,乃能为择师傅,使长者之有节行者与居,于是二人卒为退逊君子,岂非教之力哉。史称景帝立,乃封广国等为侯,则在文帝时,盖未尝封也。文帝之不私后戚如此,岂不足为后世法哉。

史丹以父任为中庶子,侍从十馀年。元帝即位,为驸马都尉侍中,出常骖乘,甚有宠。上以丹旧臣,皇考外属,亲信之,诏丹护太子家。是时,傅昭仪子定陶共王有材艺,子母俱爱幸,而太子颇有失,母王皇后无宠。建昭之间,元帝被疾,不亲政事,留好音乐。或置鼙殿下,天子自临轩楹上,隤铜丸以擿鼓,声中严鼓之节。后宫及左右知音者莫能为,而定陶王亦能之,上数称其材。丹进曰:凡所谓材者,敏而好学,温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于丝竹鼓鼙之间,则是陈惠、李微高于匡衡,可相国也。于是上嘿然而笑。其后,中山哀王薨,太子前吊。哀王者,帝之少弟,与太子游学相长大。上望见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既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奉宗庙为民父母者乎。上以责诮丹。丹免冠谢上曰:臣诚见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损。向者太子当进见,臣窃戒属毋涕泣,感伤陛下。罪乃在臣,当死。上以为然,意乃解。丹之辅相,皆此类也。竟宁元年,上寝疾,傅昭仪及定陶王常在左右,而皇后太子希得进见。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数问尚书以景帝时立胶东王故事。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积十馀年,名号系于百姓,天下莫不归心臣子。见定陶王雅素爱幸,今者道路流言,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不奉诏。臣愿先赐死以示群臣。天子素仁,不忍见丹涕泣,言又切至,上意大感,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而太子两王幼少,意中恋恋,亦何不念乎。然无有此议。且皇后谨慎,先帝又爱太子,吾岂可违指。驸马都尉安所受此语。丹即却,顿首曰:愚臣妄闻,罪当死。上因纳,谓丹曰:吾病寖加,恐不能自还。善辅道太子,毋违我意。丹嘘唏而起。太子由是遂为嗣矣。丹为人足知,恺悌爱人,貌若傥荡不备,然心甚谨密,故尤得于上。
傅喜,哀帝祖母定陶傅太后从父弟。少好学问,有志行。哀帝即位,以喜为卫尉,迁右将军。傅太后始与政事,喜数谏之,由是傅太后不欲令喜辅政。赐黄金百斤,上将军印绶,以光禄大夫养病。大司空何武、尚书令唐林皆上书言:喜行义修洁,忠诚爱国,内辅之臣也,今以寝病,一旦遣归,众庶失望,皆曰傅氏贤子,以论议不合于定陶太后故退,百僚莫不为国恨之。忠臣,社稷之卫,鲁以季友治乱,楚以子玉轻重,魏以无忌折冲,百万之众,不如一贤,喜立于朝,陛下之光辉,傅氏之废兴也。上亦自重之。明年,拜喜为大司马,封高武侯。丁、傅骄奢,皆嫉喜之恭俭。又傅太后欲求称尊号,喜与丞相孔光、大司空师丹共执正议。傅太后大怒,先免师丹以感动喜,喜终不顺。后数月,遂策免喜。傅太后又自诏丞相御史,遣喜就国。后欲免喜侯,上不听。平帝即位,王莽用事,免傅氏官爵归故郡,下诏曰:高武侯喜姿性端悫,议论忠直,虽与故定陶太后有属,终不顺指从邪,介然守节,以故斥逐就国。传不云乎。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其还喜长安,位特进,奉朝请。后遣就国,以寿终。
班固赞曰:史丹父子相继,高以重厚,位至三公。丹之辅导副主,掩恶扬善,傅会善意,虽宿儒达士无以加焉。及其历房闼,入卧内,推至诚,犯颜色,动寤
万乘,辅移大谋,卒成太子,安母后之位。无言不雠,终获忠贞之报。傅喜守节不倾,亦蒙后凋之赏。臣按:二人皆贤戚也。而傅喜之所立尤难,盖喜于傅太后为近属,常人之情,孰不私其亲者。而太后欲与政事,则争之。欲称尊号,则又争之。宁获怒太后,被斥逐之谴,不肯违公议,取阿附之讥。其后王氏得权,追治前事,丁傅之家皆罹患害。惟喜独全且受褒赏,岂非守正之福哉。

樊宏,世祖之舅。世祖即位,拜光禄大夫,位特进,次三公。封寿张侯。宏为人谦柔畏慎,不求苟进。常戒其子曰:富贵盈溢,未有能终者。吾非不喜荣势者,天道恶盈而好谦,前世贵戚皆明戒也。保身全己,岂不乐哉。每当朝会,辄迎期先到,俯伏待事。帝闻之,常敕驺骑临朝乃告。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辄手自书写,毁削草本。公朝访逮,不敢众对。宗族染其化,未尝犯法。以病困,车驾临视,问所欲言。宏顿首自陈:无功享食大国,诚恐子孙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惭负黄泉,愿还寿张,食小乡亭。帝悲伤其言,竟不许。二十七年,卒。遗令薄葬,一无所用,以为棺柩一藏,不宜复见,如有腐败,伤孝子之心,使与夫人同坟异藏。帝善其令,以示百官,因曰今不顺寿张侯意,无以彰其德。且吾万岁之后,欲以为式。赐钱千万,布万匹,谥为恭侯。帝悼宏不已,复封少子茂为平望侯。
子倏,谨约有父风。事后母至孝,及母卒,哀思过礼,毁病不自支,世祖常遣中黄门朝暮送饘粥。建武中,禁网尚阔,诸王既长,各招引宾客,以倏外戚,争遣致之,而倏清静自保,无所交结。及沛王辅事发,贵戚子弟多见收捕,倏以不豫得免。其后弟鲔为子赏求楚王英女敬乡公主,倏闻而止之,曰:建武时,吾家并受荣宠,一宗五侯。时特进一言,女可以配王,男可以尚主,但以贵宠过盛,即为祸患,故不为也。且尔一子,奈何弃之于楚乎。鲔不从。其后楚事发觉,楚王英以谋反诛,显宗追念倏谨恪,又闻其止鲔婚事,故其诸子得不坐焉。
阴兴,光武光烈皇后母弟也。建武二年,守期门仆射,兴将武骑,从征伐,平定郡国。兴每从出入,常操持小盖,障翳风雨,躬履涂泥,率先期门。光武所幸之处,辄先入清宫,甚见亲信。虽好施接宾,然门无侠客。与同郡张宗、上谷鲜于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犹称所长而达之;友人张纪、杜禽与兴厚善,以为华而少实,但私之以财,终不为言:是以世称其忠平。第宅苟完,裁蔽风雨。九年,迁侍中,赐爵关内侯。帝后召兴,欲封之,置印绶于前,兴固让曰:臣未有先登陷阵之功,而一家数人并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诚为盈溢。帝嘉兴之让,不夺其志。贵人问其故,兴曰:贵人不读书记邪。亢龙有悔。夫外戚家若不知谦退,嫁女欲配侯王,取妇眄睨公主,愚心实不安也。富贵有极,人当知足,夸奢益为观听所讥。贵人感其言,深自降挹,卒不为宗亲求位。十九年,拜卫尉,辅导皇太子。明年夏,帝疾甚,以兴领侍中,受顾命于云台广室。会疾瘳,召见兴,欲以代吴汉为大司马。兴叩头流涕,固让曰:臣不敢惜身,诚亏损圣德,不可苟冒。至诚发中,感动左右,帝遂听之。二十三年,卒。兴素与从兄嵩不相能,然敬其威重。兴疾病,帝亲临,问以政事及群臣能否。兴顿首曰:臣愚不足以知人。然伏见议郎席广、谒者阴嵩,并经行明深,踰于公卿。后帝思其言,遂擢广为光禄勋;嵩为中郎将,监羽林十馀年,以谨敕见幸。显宗即位,诏曰:故侍中卫尉关内侯兴,典领禁兵,从平天下,当以军功显受封爵,又诸舅比例,应蒙恩泽,兴皆固让,安乎里巷。辅导朕躬,有周昌之直,在家仁孝,有曾、闵之行,不幸早卒,朕甚伤之。贤者子孙,宜加优异。其以汝南之鲖阳封兴子庆为鲖阳侯,庆弟博为㶏强侯。博弟员、丹并为郎,庆推田宅财物悉与员、丹。帝以庆让,擢为黄门侍郎。
阴识,光烈皇后之前母兄也。建武元年,封阴乡侯。二年,以征伐军功增封,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及显宗立为皇太子,以识守执金吾,辅导东宫。帝每巡郡国,识常留镇守京师。入虽极言正议,及与宾客语,未尝及国事。帝敬重之,常指识以敕戒贵戚,激厉左右焉。
臣按:樊阴二氏,皆汉中兴外戚,而能以忠谨自持,全其宠禄。宏之言曰:富贵盈溢,未有能终。兴之言曰:富贵有极,人当知足。皆可为后世戚里之法。臣故表而出之。

唐吴溆,章敬皇后弟也。德宗时,为金吾大将军。朱泚反,据长安,卢杞、白志贞言于上曰:臣观朱泚心迹必不至为逆,愿择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问从臣,皆畏惮,莫敢行,溆独请行,上说。溆退而告人曰:食其禄而违其难,何以为臣,吾幸托肺腑,非不知往必死,但举朝无蹈难之,臣使圣情慊慊耳。遂奉诏诣泚,泚反谋已决,阳受命馆溆客省,寻杀之。
臣按:吴溆可谓知君臣之义矣。自昔外戚,未闻以死徇其国者。而溆能之,贤矣哉。

穆宗疾大渐,命太子监国。宦官请郭太后临朝称制,太后曰:昔武氏称制,几覆社稷,我家世守忠义,非武氏之比也。太子虽少,但得贤宰相辅之,卿等勿预朝政,何患国家不安。自古岂有女子为天下主,而能致唐虞之理乎。取制书手裂之。太后兄太常卿钊闻有是议密上笺曰:若果徇其请臣,请先率诸子纳官爵,归田里。太后泣曰:祖考之庆,终于吾兄。
臣按:以房闱而干大政,以戚里而豫朝权,非国家令典也。故懿安太后不肯徇内臣之欲以临朝,而郭钊亦有纳官爵归田里之请。其贤于人,远矣哉。

《外家骄恣之祸》

汉宣帝甘露三年,太子所幸司马良,娣死,太子悲恚不乐,帝乃令皇后择后宫家人子可以娱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宫,政君故绣衣御史贺之孙女也。是岁,生成帝于甲馆画堂,为世适皇孙。帝爱之,自名曰骜,字太孙。元帝初元元年,立太子骜为皇太子。竟宁元年五月,帝崩。六月己未,太子即皇帝位,以元舅侍中卫尉、阳平侯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
臣按:此王氏用事之始也。

成帝建始元年春正月,封舅诸吏光禄大夫关内侯王崇为安成侯。赐舅谭、商、立、根、逢时爵关内侯。夏四月,黄雾四塞,诏博问公卿大夫,无有所讳。谏大夫杨兴、博士驷胜等,对皆以为阴盛侵阳之气也。高祖之约,非功臣不侯,今太后诸弟皆以无功为侯,外戚未尝有也,故天为见异。于是大将军凤惧,上书,乞骸骨辞职,上优诏不许。
臣按:是时王氏之权虽寖盛,而权未专也。故诸舅无功而侯,杨兴犹能言之。

三年,上专,欲委任王凤。八月,策免车骑将军,许嘉以特进侯就朝位。四年夏,上悉召前所举直言之士,诣白虎殿对策。是时,上委政王凤,议者多归咎焉。谷永知凤方见柄用,阴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宾服,皆为臣妾,北无薰粥冒顿之患,南无赵佗、吕嘉之难,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诸侯大者乃食数县,汉吏制其权柄,不得有为,亡吴、楚、燕、梁之埶。百官盘互,亲疏相错,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属属,小心畏忌,无重合、安阳、博陆之乱。三者无毛发之辜,窃恐陛下舍昭昭之白过,忽天地之明戒,听晻昧之瞽说,归咎乎无辜,倚异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上擢永为光禄大夫。
臣按:是时王氏之权寖专,故已有阴自附托,如谷永者。

河平二年六月,上悉封诸舅王谭为平阿侯,商为成都侯,立为红阳侯,根为曲阳侯,逢时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世谓之五侯。
三年,刘向以王氏权位太盛。而上方向诗书、古文。向乃因尚书洪范,集合上古以来历春秋六国至秦汉符瑞灾异之记,推迹行事,连传祸福,著其占验,比类相从,各有条目,凡十一篇,号曰洪范五行传论,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为凤兄弟起此论也,然终不能夺王氏权。
臣按:王氏权位,至此益盛。虽刘向言之,天子亦知之,而终不能剪其权者,不可夺也。《易》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阴之始凝,犹可为也。至于坚冰,则不可为矣。建始之初,王氏六人,无功而封,天为见异。于是时也,王氏之权未专,犹可夺也。至是则虽欲夺之,有不能矣。然则人君其可轻以权假人哉。

阳朔元年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狱死。时大将军凤用事,上谦让无所颛。左右尝荐光禄大夫刘向少子歆通达有异材。上召见歆,诵读诗赋,甚说之,欲以为中常侍,召取衣冠。临当拜,左右皆曰:未晓大将军。上曰:此小事,何须关大将军。左右叩头争之。上于是语凤,凤以为不可,乃止。
臣按:一中常侍之拜天子,不得专于是禄。去王室矣。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执官满朝廷。杜钦见凤专政泰重,戒之曰:愿将军由周公之谦惧,损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范睢之徒得间其说。凤不听。
臣按:范睢之说秦昭王曰:臣之入关也,人知有穰侯,而不知有王。汉至,是人知有王氏,不知有天子矣。故杜钦以此戒之。

时上无继嗣,体常不平。定陶共王来朝,太后与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赏赐十倍于它王,留之京师,不遣归国。上谓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讳,一朝有他,且不复相见。尔长留侍我矣。其后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国邸,旦夕侍上,上甚亲重之。大将军凤心不便共王在京师,会日食,凤因言日食阴盛之象,定陶王虽亲,于礼当奉藩在国。今留侍京师,诡正非常,故天见戒。宜遣王之国。上不得已于凤而许之。共王辞去,上与相对涕泣而决。王章素刚直敢言,虽为凤所举,非凤专权,不亲附凤。乃封事言日食之咎皆凤专权蔽主之过上召见章,延问以事,章对曰:天道聪明,佑善而灾恶,以瑞异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继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庙,重社稷,上顺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议善事,当有祥瑞,何故致灾异。灾异之发,为大臣颛政者也。今闻大将军猥归日食之咎于定陶王,建遣之国,苟使天子孤立于上,颛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阴侵阳臣颛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壹举手,凤不内省责,反归咎善人,推远定陶王。且凤诬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乐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属,内行笃,有威重,位历将相,国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节随凤委曲,卒用闺门之事为凤所罢,身以忧死,众庶悯之。又凤知其小妇弟张美人已尝适人,于礼不宜配御至尊,托以为宜子,内之后宫,苟以私其妻弟。闻张美人未尝任身就馆也。且羌俗尚杀首子以荡肠正世,况于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见,足以知其馀,及它所不见者。凤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选忠贤以代之。自凤之白罢商后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闻章言,天子感寤,纳之,谓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闻社稷计。且唯贤知贤,君诚为朕求可以自辅者。于是章奏封事,荐信都王舅琅琊太守冯野王忠信质直,智谋有馀。上自为太子时数闻野王名,方倚欲以代凤。章每召见,上辄辟左右。时太后从弟子侍中音独侧听,具知章言,以语凤。凤闻之,甚忧惧杜钦令凤称病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辞旨甚哀,太后闻之为垂涕,不御食。上少而亲倚凤,弗忍废,乃优诏报凤彊起之于是凤起视事。上使尚书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补吏,而私荐之,欲令在朝阿附诸侯;又知张美人体御至尊,而妄称引羌俗杀子荡肠,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为欲绝继嗣之端;背畔天子,私为定陶王。章竟死狱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见凤,侧目而视。
臣按:成帝本导章使言,既不忍退凤,乃使尚书劾章,是诱而陷之于罪也。又何其不忍于弄权之臣,而忍于为国忠言之士也。忠言之士,为谁计,而略无爱惜之心邪。

二年夏四月,以侍中太仆王音为御史大夫,于是王氏愈盛,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下。正侯群弟,争为奢侈,赂遗珍宝,四面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养贤,倾财施予,以相高尚。宾客满门竞为之声誉刘向谓陈汤曰:今灾异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渐必危刘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属,累世蒙汉厚恩,身为宗室遗老,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旧臣,每进见常加优礼,吾而不言,孰当言者。遂上封事极谏曰:夫人臣操权柄,持国政,未有不为害者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蝉充盈幄内,鱼鳞左右。大将军秉事用权,五侯骄奢僭盛,并作威福,击断自恣,行污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东宫之尊,假甥舅之亲,以为威重。尚书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门,筦执枢机,朋党比周。称誉者登进,忤恨者诛伤;游谈者助之说,执政者为之言。排摈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毁而不进。远绝宗室之任,不令得给事朝省,恐其与己分权;数称燕王、盖主以疑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内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论,兄弟据重,宗族盘互。历上古至秦汉,外戚僭贵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变先见,为其人徵象。孝昭帝时,冠石立于泰山,仆柳起于上林。而孝宣帝即位,今王氏先祖坟墓在济南者,其梓柱生,扶疏上出屋,根锸地中,虽立石起柳,无以过此之明也。事势不两大,王氏与刘氏亦且不并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则上有累卵之危。陛下为人子孙,守持宗庙,而令国祚移于外亲,降为皂隶,纵不为身,柰宗庙何。妇人内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后之福也。孝宣皇帝不假舅平昌、侯权,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于无形,销患于未萌。宜发明诏,吐德音,援近宗室,亲而纳信,黜远外戚,毋授以政,皆罢令就第,以则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此东宫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禄,刘氏长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内之姓,子子孙孙无疆之计也。如不行此策,田氏复见于今,六卿必起于汉,为后嗣忧,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圣思,书奏,天子召见向,叹息悲伤其意,谓曰:君且休矣,吾将思之。然不能用其言。
臣按:刘向斥言王氏专权之咎,可谓切至矣。至今读者犹为流涕,况当日乎。而成帝徒叹息悲伤,而不用其言。是乐以祖宗天下与人,而不之惜也。异
哉。

三年秋,王凤疾,天子数自临问,亲执其手,涕泣曰:将军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谭次将军矣。凤顿首泣曰:谭等虽与臣至亲,行皆奢僭,无以率导百姓,不如御史大夫音谨饬,臣敢以死保之。及凤且死,上疏谢上,复固荐音自代,言谭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谭倨,不肯事凤,而音敬凤,卑恭如子,故凤荐之。八月,凤薨,九月,以王音为大司马车骑将军,而王谭位特进,领城门兵。
臣按:刘向之有言,成帝未能退凤,犹有可诿者。既幸而自毙矣,收还威柄,考论辅相,罢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之职,而归之庙朝,此一机也。乃复用其所荐者,付以政事,是国家大柄,无时而可收,而使汉业,终移于王氏,而后已也。吁。

鸿嘉元年,封王音为安阳侯。三年,王氏五侯争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尝病,欲避暑,从上借明光宫。后又穿长安城,引内沣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上幸商第,见穿城引水,意恨,内衔之,未言。帝微行出,过曲阳侯根第,又见园中土山渐台象白虎殿。于是上,以让车骑将军音。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谢太后。上闻之大怒,使尚书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轨藏匿奸猾,皆阿纵不举奏正法。二人顿首省户下。又赐车骑将军音策书曰:外家何甘乐祸败,而欲自黥劓,相戮辱于太后前,伤慈母之心,以危乱国家。外家宗族彊,上一身寖弱日久,今将一施之。君其召诸侯,令待府舍。是日,诏尚书奏文帝诛将军薄昭故事。车骑将军音藉槁请罪,商、立、根皆负斧质谢。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实无意诛也。
臣按:成帝既知外家奢侈之过度,纵未即诛,亦当夺其职任,各遣就国,乃所以警饬而全安之也。曾是不能,而威怒徒发,祇足以取其侮玩而已。果何益哉。

永始元年初,太后兄八人,独弟曼早死,不侯。太后怜之。曼寡妇渠供养东宫,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群兄弟皆将军五侯子,乘时侈靡,以舆马声色佚游相高,莽因折节为恭俭。勤身博学,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养孤兄子,行甚敕备。又外交英俊,内事诸父,曲有礼意。大将军凤病,莽视疾,亲尝药,乱首垢面,不解衣带连月。凤且死,以托太后及帝,拜为黄门郎,迁射声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书,愿分户邑以封莽,长乐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陈汤等,皆当世名士,咸为莽言,上由是贤莽。太后又数以为言五月,封莽为新都侯,迁骑都尉光禄大夫侍中,宿卫谨敕,爵位益尊,节操愈谦。振施宾客,家无所馀。收赡名士,交结将相卿大夫甚众。故在位更相推荐,虚誉隆洽,倾其诸父矣。
臣按:此新莽饰诈盗名之始也。

二年春正月,安阳侯王音薨。三月,以成都侯王商为大司马卫将军。
臣按:凤死而音继之,音死而商继之,是汉家将相之任,为王氏世袭之私矣。

二年十二月,故南昌尉九江海福上书曰: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夺,外戚之权日以益隆,陛下不见其形,愿察其景。建始以来,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灾亡与比数。阴盛阳微,金铁为飞,此何景也。汉兴以来,社稷三危。吕、霍、上官皆母后之家也,亲亲之道,全之为右,当与之贤师良傅,教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宠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骄逆,至于夷灭,此失亲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贤,不能为子孙虑,故权臣易世则危。书曰:毋若火,始燄燄。势陵于君,权隆于上,然后防之,亦无及已。上不纳。
臣按:王章坐言王氏以死之后,前惟刘向,以宗室遗老尽言。后惟梅福,以一尉尽言。而成帝皆不能用也。非所谓乐其所以亡者邪,吁可叹哉。

元延元年十二月,王商为大将军,薨,荐弟光禄勋、曲阳侯根,以根为大司马、车骑将军。
安昌侯张禹虽家居,以特进天子师,国家每有大政,必与定议。时吏民多上书言灾异之诫,讥切王氏专政所致。上意颇然之,未有以明见,乃车驾至禹第,辟左右,亲问禹以天变,因用吏民所言王氏事示禹。禹自见年老,子孙弱,又与曲阳侯不平,恐为所怨。则谓上曰:灾变之意深远难见,故圣人罕言利命,不语怪神。性与天道,自子贡之属不得闻,何况浅见鄙儒之所言。陛下宜修政事以善应之,与下同其福善,此经义意也。新学小生,乱道误人,宜无信用,以经术断之。上雅性爱禹,由此不疑王氏。后曲阳侯根及诸王子弟闻知禹言,皆喜说,遂亲就禹。故槐里令朱云上书求见,公卿在前。云曰:今朝廷大臣上不能匡主,下无以益民,皆尸收素餐,孔子所谓鄙夫不可以事君,苟患失之,亡所不至者也。臣愿赐尚方斩马剑,断佞臣一人头以厉其馀。上问:谁也。对曰安昌侯张禹。上大怒,曰:小臣居下讪上,廷辱师傅,罪死不赦。御史将云下,殿攀殿,槛折。云呼曰:臣得下从龙逢、比干游于地下,足矣。未知圣朝何如耳。御史遂将云出。于是左将军辛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于世。使其言是,不可诛;其言非,固当容之。臣敢以死争。庆忌叩头流血。上意解,然后得已。及后当治槛,上曰:勿易。因辑之,以旌直臣。
臣按:张禹为帝师傅,而附下罔上。如此,其可谓不忠也矣。宜朱云之廷斥也。

三年春正月,蜀郡岷山崩,壅江,三日江水竭。刘向大恶之曰:昔周岐山崩,三川竭,而幽王亡。岐山者,周所兴也。汉家本起于蜀汉,今所起之地山崩川竭,星孛又乃摄提、大角,从参至辰,殆必亡矣。
绥和元年十月,王根病免根。荐莽自代,以莽为大司马。时年三十八。莽既拔出同列,继四父而辅政,欲令名誉过前人,遂克己不倦,聘诸贤良以为掾史,赏赐邑钱悉以享士,愈为俭约。母病,公卿列侯遣夫人问疾,莽妻迎之,衣不曳地,布蔽膝。见之者以为僮使,问知其夫人,皆惊。其饰名如此。
二年三月,成帝崩。四月,哀帝即位。七月,莽罢就第。哀帝建平二年,莽就国。
元寿二年六月,哀帝崩,太皇太后即日驾之未央宫。收取玺绶,诏公卿举可大司马者。莽故大司马,辞位避丁、傅,众庶称以为贤,又太皇太后近亲,自大司徒孔光以下举朝皆举莽。独前将军何武、左将军公孙禄二人相与谋,以为往时惠、昭之世,外戚吕、霍、上官持权,几危社稷,今孝成、孝哀比世无嗣,方当选立近亲幼主,不宜令外戚大臣持权,亲疏相错,为国计便。于是武举公孙禄可大司马,而禄亦举武。太皇太后自用莽为大司马、领尚书事,迎中山王即位,年九岁。
臣按:何武、公孙禄之言,忠言也。使太后听而用之,选外臣以当大司马之任,而迎宗室之贤且长者,以继哀帝之后,则一举而刘氏安矣。后乃私其所亲,付莽以政,迎立幼君。莽于是颛秉国柄,百官总己以听之。越一年,封安汉公。二年,以女配帝。四年,加号宰衡。五年,策命以九锡。明年,而居摄,又为假皇帝。又明年,而即真矣。及是刘向、梅福之言,亡一弗验者。汉四百年之统绪,于是中绝。原其始,由成帝假诸舅以权,而元后私外家以政,长其羽翼,成篡盗之谋。然居位几何,天怨人畔,义兵四起,僇死渐台,肢体殊分,宗族剪灭。后之人主,观此,当以汉成为戒。而居戚里者,亦以莽为戒。则臣主俱全之道也。莽事已见《篡臣篇》,复略著于此云。

汉章帝建初二年,帝纳窦勋女为贵人,有宠三年,立贵人窦氏为皇后。
八年,皇后兄宪为侍中、虎贲中郎将;弟笃,为黄门侍郎,并侍宫省,赏赐累积,喜交通宾客,司空第五伦上疏曰:伏见虎贲中郎将窦宪,椒房之亲,典司禁兵,出入省闼,年盛志美,卑让乐善,此诚其好士交结之方。然诸出入贵戚者,类多瑕衅禁锢之人,尤少守约安贫之节,士大夫无志之徒更相贩卖,云集其门。盖骄泆所从生也。三辅论议者,至云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诐险趣势之徒,诚不可亲近。臣愿陛下严敕宪等闭门自守,无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虑于无形,令宪永保福禄,君臣交欢,无纤介之隙。此臣之所至愿也。
臣按:是时窦氏之埶,未大盛也。而第五伦已为章帝言之。忠臣之心,防微杜渐,每每如此。人君不可以不察也。

宪恃宫掖声势,自王、主及阴、马诸家,莫不畏惮。宪以贱直请夺沁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后帝出过园,指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久念使人惊怖。昔永平中,常令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民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宪大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虽不绳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司马光曰:人臣之罪,莫大于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谓窦宪何异指鹿为马,善矣。然卒不能罪宪,则奸臣安所惩哉。夫人主之于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复赦之,则不若不知之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为奸,而上不之知,犹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讨,彼知其不足畏也。则放纵而无所顾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恶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臣按:成帝知五侯之罪,而不能讨,而王氏益肆。孝章知宪之罪,而不能讨,而窦氏益横。故容奸长恶者,人主之大戒也。

元和三年三月,太尉郑弘数陈侍中窦宪权埶太盛,言甚苦切,宪疾之。会弘奏宪党尚书张林、雒阳令阳光,在官贪残。书奏吏与光故旧,因以告之,光报宪,奏弘大臣漏泄密事。帝诘让弘。夏四月,收弘印绶,弘自诣廷尉诏敕出之,因乞骸骨归,未许。病笃。上书陈谢曰:窦宪奸恶,贯天达地,海内疑惑,贤愚疾恶,谓宪何术以迷主上近日,王氏之祸,炳然可见。陛下处天子之尊,保万世之祚,而信谗佞之臣,不计存亡之机。臣虽命在晷刻,死不忘忠,愿陛下诛四凶之罪,以厌人鬼愤结之望。帝省章,遣医视弘病,比至已薨。
臣按:郑弘垂殁,而陈窦氏之患,有昔人尸谏之风矣。章帝乃不之察,悲夫。

章和二年春正月,帝崩,太子即位,年十岁,尊皇后曰皇太后,临朝,窦宪以侍中内干机密出宣诰命。弟笃为虎贲中郎将,笃弟景、瑰并为中常侍,兄弟皆在亲要之地,宪客崔骃,以书戒宪曰:传曰:生而富者骄,生而贵者傲。生富贵而不骄傲者,未之有也。今宠禄初降,百僚观行,岂可不庶几夙夜,以永终誉乎。昔冯野王以外戚居位,称为贤臣,近阴卫尉克己复礼,终受多福。外戚所以获讥于时,乘愆于后者,盖在满而不挹,位有馀而仁不足也。汉兴以后,迄于哀、平,外家二十,保族全身,四人而已。书曰:鉴于有殷。可不慎哉。
臣按:崔骃所谓四人者,景帝王皇后也,宣帝许皇后、王皇后也,哀帝母丁姬也。然尝考之田鼢之骄横,盖仅而获免,而丁氏之祸,亦见于身后。其获全而无患者,平恩、邛成二家而已。然则居戚里,蒙上恩者,其可不兢兢以自保乎。

秋七月,南单于上言请出兵共讨北匈奴,太后议欲从之。会齐殇王子都乡侯畅来吊国忧,太后数召见之。窦宪惧畅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刚等。尚书韩棱以为贼在京师,不宜舍近问远,恐为奸臣所笑。太后怒,以切责棱,棱固执其议,何敞说宋由请独奏案之由,乃许焉。二府闻敞行,皆遣主者随之,于是推举具得事实,太后怒,闭宪于内宫,宪惧诛,因求击匈奴以自赎。
和帝永元元年春,窦宪将征匈奴,三公九卿诣朝堂上书谏,以为匈奴不犯边塞,而无故劳师远涉,损费国用,徼功万里,非社稷之计。书连上辄寝。宋由惧,不敢复署议,诸卿稍自引止。唯任安、袁隗固争前后十上。曰:群僚百姓皆言不可,陛下独柰何,以一人之计弃万人之命,不恤其言乎。太后不听。
臣按:窦太后以私一弟之故,横兴师旅,以挑远夷。公卿言之,一切不听,徒欲宪之有功,以赎罪而不知适以重其罪也。

夏六月,窦宪出朔方鸡鹿塞,分遣副校尉阎盘等破北单于于嵇落山。
秋九月,以窦宪为大将军,窦氏兄弟骄纵,而执金吾景尤甚,奴客缇骑彊夺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雠。又擅发缘边诸郡突骑有才力者,有司莫敢举奏。袁安劾景擅发边兵,惊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辄承景檄,当伏显诛。又奏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不举劾,请免官案罪。并寝不报。尚书何敞上封事曰:昔郑武姜之幸叔段,卫庄公之宠州吁,爱而不教,终至凶戾。由是观之,爱子若此,犹饥而食之以毒,适所以害之也。伏见大将军宪,始遭大忧,公卿比奏,欲令典干国事。宪深执谦退,固辞盛位,恳恳勤勤,言之深至,天下闻之,莫不悦喜。今踰年无几,大礼未终,卒然中改,兄弟专朝。宪秉三军之重,笃、景总宫卫之权,而虐用百姓,奢侈僭偪,诛戮无罪,肆心自快。今者论议讻讻,咸谓叔段、州吁复生于汉。臣观公卿怀持两端,不肯极言者,以为宪等若有匪懈之志,则已受吉甫褒申伯之功,如宪等陷于罪辜,则自取陈平、周勃顺吕后之权,终不以宪等吉凶为忧也。臣敞区区,诚欲计策两安,绝其绵绵,塞其涓涓,上不欲令皇太后损文母之号,陛下有誓泉之讥,下使宪等得长保其福祐也。驸马都尉瑰,比请退身,愿抑家权。可与参谋,听顺其意,诚宗庙至计,窦氏之福。时济南王康尊贵骄甚,宪乃白出敞为济南太傅。康有违失,敞辄谏争,虽不能从,然素敬重敞,无所嫌牾焉。
臣按:何敞之言,非独忠于汉室,是亦忠于窦氏也。而乃祖公孙弘去汲黯之故,智黜之,以相诸侯王之贵骄者,是欲陷而杀之也。不仁之人,可与言哉。

三年春二月,窦宪、左校尉耿夔等破北单于于金微山,窦宪既立大功,威名益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竞赋敛吏民,共为赂遗,司徒袁安、司空任隗举奏诸二千石,并所连及贬秩免官者四十馀人,窦氏大恨。但安、隗素行高,亦未有以害之。尚书仆射边恢刺举,无所回避,宪等疾之。恢上疏曰:陛下富于春秋,纂承大业,诸舅不宜干正王室,以示天下之私。方今之宜,上以义自割,下以谦自引。四舅可长保爵土之荣,皇太后永无惭负宗庙之忧,诚策之上者也。书奏不省。恢称疾乞骸骨,归长陵。宪风厉州郡迫胁,恢饮药死。于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无敢违者。袁安以天子孤弱,外戚擅权,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未尝不喑呜流涕。自天子及大臣皆恃赖之。
臣按:窦氏之埶,至此益横,使无袁安、任隗以直道,为朝廷重,少折其奸萌,则宪之包藏,未可知也。然安隗能折之,而不能去之,则于三公之权素轻故耳。光武贻谋之失,可胜叹哉。

四年初,庐江周荣,辟袁安府。安举奏窦景及争立北单于事,皆荣所具草。窦氏客太尉掾徐齮恶之,胁荣曰:子为袁公腹心之谋,排奏窦氏,窦氏悍士刺客满城中,谨备之矣。荣曰:荣江淮孤生,得备宰士,纵为窦氏所害,诚所甘心。因敕妻子,若卒遇飞祸,毋得殡敛,冀以区区腐身觉悟朝廷。
臣按:窦氏手握大权,又布悍士刺客于都城,以胁异己者,其志果何为。世臣故曰:其包藏,未可知也。

夏四月,窦宪还至京师。
臣按:宪既破匈奴,奏凯言归,则其埶燄愈炽,不可复制矣。

窦氏父子兄弟并为卿校,充满朝廷。穰侯邓叠。叠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举父长乐少府璜,共相交结。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阴知其谋。是时宪兄弟专权,帝与内外臣僚,莫由亲接,所与居者阉宦而已。帝以朝臣上下莫不附宪,独中常侍,钩盾令郑众,谨敏有心机。不事豪党,遂与定议诛宪。以宪在外,虑其为乱,忍而未发,会宪与邓叠皆还京师。时清河王庆恩遇尤渥,常入省宿止。帝将发其谋,欲得外戚传,惧左右不敢使,令庆私从千乘王求,夜独内之;又令庆传语郑众求索故事。庚申,帝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皆下狱死。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与笃、景、瑰皆就国。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河南尹张酺数以正法绳治窦、景。及窦氏败,酺上疏曰:方宪等宠贵,群臣阿附惟恐不及,皆言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今严威既行,皆言当死,不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臣伏见夏阳侯瑰,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议,过厚不过薄。今议者欲为瑰选严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德。帝感其言,由是瑰独得全。窦氏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故郡。
臣按:养窦氏之恶,不制于其微者,章帝也。不治其擅杀人之罪,而使立功以自赎,功成而益骄以横者,窦后也。及其逆节既萌,不获已而诛之,勒兵屯卫,如防大敌,仅而克之,岂不危哉。况不谋之公卿近臣,而谋之阉寺。宪虽就僇,而阉寺之权,遂由此起。其祸有甚于外戚者。故臣以为此章帝与窦后之罪也。

顺帝阳嘉元年,立梁氏为皇后。后父梁商加位特进,顷之,拜执金吾。梁商子冀为襄邑侯。尚书令左雄谏曰:梁冀之封,事非机急,宜过灾厄之运,然后平议可否。于是冀父商让还,冀封书十馀,上从之。
夏六月,帝引公卿所举敦朴之士,问以当世之敝,为政所宜。李固对曰:夫妃后之家所以少完全者,岂天性当然。但以爵位尊显,颛总权柄,天道恶盈,不知自损,故至颠仆。先帝宠遇阎氏,位号太疾,故其受祸,曾不旋时。孟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为椒房,礼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从,荣显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诸侍中还居黄门之官,使权去外戚,政归国家,岂不休乎。
臣按:梁氏贵盛未及期年,不过荣显兼加而已。左雄既谏止其封,李固又乞抑止其宠,忠臣之心,虑于未形,大抵如此。使顺帝能早从其言,则国家异时无弑逆之祸,梁氏亦免赤族之诛。岂不休哉。

永和元年,以执金吾梁冀为河南尹。冀性嗜酒,逸游自恣。居职多纵暴非法。
六年,梁商薨,以河南尹冀为大将军,冀弟不疑为河南尹。
司马光曰:成帝不能选任贤俊,委政舅家,可谓闇矣。犹知王立之不材,弃而不用。顺帝援大柄授之后族,梁冀顽嚚,凶暴著于平昔。而使之继父之位,终于悖逆,荡覆汉室。校于成帝,闇益甚焉。

汉安元年,遣侍中杜乔、周举、守光禄大夫周栩、冯羡、栾巴、张纲、郭遵、刘班等分行州郡,表贤良,显忠勤,其贪污有罪者,刺史、二千石,驿马上之,墨绶以下便辄收,举乔等受命之部,张纲独埋其车轮于雒阳都亭,曰:豺狼当道,安问狐狸。遂劾奏: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以外戚蒙恩,居阿衡之位,而专肆贪叨,纵恣无极,多树谄谀,以害忠良。诚天威所不赦,大辟所宜加也。谨条其无君之心十五事,斯皆臣子所切齿者也。书奏,御京师震悚。时皇后宠方盛,诸梁姻族满朝,帝虽知纲言直,不能用也。八使所劾奏多,梁冀及宦者亲党互为请救,事皆寝遏。冀恨张纲,思有以中伤之。时广陵贼张婴寇乱杨徐间,积十馀年,二千石不能制。冀乃以纲为广陵太守,以书喻婴面缚归降。
臣按:是时后宠方盛,而姻族满朝,其埶骎骎有不可制者。故帝虽知纲言直,而不能用也。传曰:禁微者易,抑末者难。臣以是惜李固之言,不行于阳嘉之际也。后之人主,宜深戒之。

建康元年秋八月,帝崩,太子即皇帝位,年二岁,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临朝。九月,京师及太原、雁门地震,诏举贤良方正之士策问之,皇甫规对曰:伏惟孝顺皇帝,初勤王政,远近翕然,望见太平,而灾异不息,寇贼纵横,殆以奸臣权重之所致也。其常侍尤无状者,宜亟黜遣,披扫凶党,收入财贿,以塞痛怨,以答天诫。大将军冀、河南尹不疑,亦宜增修谦节,辅以儒术,省去游娱不急之务,割减庐第无益之饰。夫君者舟也,民者水也。群臣乘舟者也,将军兄弟操楫者也。若能平志毕力,以度元元,所谓福也。如其怠弛,将沦波涛。可不慎乎。夫德不称禄,犹凿墉之址,以益其高。岂量力审功安固之道哉。凡诸宿猾、酒徒、戏客,皆宜贬斥,以惩不轨。令冀等深思得贤之福,失人之累。梁冀忿之,以规为下第,拜郎中。托疾免归,州郡承冀旨,几陷死者再三。遂沈废于家,积十馀年。
臣按:皇甫规舟楫之喻,可谓忠矣。使冀能以保国全家,为心咨诹善道,惟新令图,以济国家于险,则同舟之人,其有不安者乎。同舟之人安矣,操楫之人,其有不与者乎。顾方忿其忠言,欲寘之死,所谓安危利菑,而乐其所以亡也。不仁之人,可与言哉。

冲帝永嘉元年春正月,帝崩,徵清河王蒜及渤海孝王鸿之子缵,皆至京师。清河王为人严重动止,有法度,公卿皆归心,李固谓大将军冀曰:今当立帝,宜择长年高明有德,任亲政事,愿将军详审大计,察周、霍之立文、宣,戒邓、阎之利幼弱。冀不从,与太后定策,禁中冀持节以青盖车迎缵入南宫,封为建平侯,其日即皇帝位,年八岁。
质帝本初元年,帝少而聪慧,尝因朝会,目梁冀曰:此跋扈将军也。冀闻,深恶之。闰六月,冀使左右置毒于煮饼,以进之。帝苦烦甚,使促召太尉李固。固入前问:帝得患所由。帝尚能言,曰:食煮饼,今腹中闷,得冰尚可活。时冀亦在侧,曰:恐吐,不可饮水。语未绝而崩。固伏尸号哭,推举侍医。冀虑其事泄,大恶之。将议立嗣,固与司徒胡广、司空赵戒,先与冀书:远寻先世废立旧仪,近见国家践阼前事,未尝不询访公卿,广求群议,令上应天心,下合众望。冀得书,乃召三公、中二千石、列侯大议所立。固、广、戒及大鸿胪杜乔皆以为清河王蒜明德著闻,又属最尊亲,宜立为嗣。朝臣莫不归心,而中常侍曹腾尝谒蒜,蒜不为礼,宦官由此疾之。初平原王翼既贬,归河间。其父请分蠡吾县以侯之,顺帝许之。翼卒,子志嗣,梁太后欲以女弟妻志,徵到夏门亭。会帝崩,梁冀欲立志。众论既异,愤愤不得意,而未有以相夺。曹腾等闻之夜往说冀曰:将军累世有椒房之亲,秉摄万机,宾客纵横,多有过差。清河王严明,若果立,则将军受祸不久矣。不如立蠡吾侯,富贵可长保也。冀然其言。明日,重会公卿,冀意气凶凶,言辞激切。自胡广、赵戒而下,莫不慑惮。皆曰:惟大将军令。独李固、杜乔坚守本议。冀厉声曰:罢会。固犹望众心可立,复以书劝冀。冀激怒,说太后先策免固,以司徒胡广为太尉、司空赵戒为司徒与大将军冀参录尚书事,迎蠡吾侯志入南宫,其日即皇帝位,年十五。太后犹临朝政。
臣按:朱穆之言,美矣。然谨选师傅,开导人主者,忠臣爱君者之所为也。冀之心,方利人主之愚且闇,然后己得以自专。其肯进忠贤以辅君德哉。宜其不能用也。

桓帝建和元年,光禄勋杜乔为太尉,自李固之废,内外丧气,群臣侧足而立,唯乔正色无所回挠,由是朝臣皆倚望焉。秋七月,诏以定策功益封梁冀万三千户,封冀弟不疑为颍阳侯,乔谏曰:古之明君,皆以用贤赏罚为务,陛下自藩臣即位,天人属心。不急忠贤之礼,而先左右之封。梁氏一门,官者微孽,并带无功之绂,裂劳臣之土,其为乖滥,胡可胜言。夫有功不赏,为善失其望;奸回不诘,为恶肆其凶。书奏不省。
臣按:桓帝之立,梁冀之力也。而杜乔以为不当赏,何哉。盖人君之得天位,天之命也。命出于天,而人臣窃之以为己功。人君举其功,归之臣下。是皆不

知有天命者也,杜乔之言,不亦正乎。
八月,立皇后梁氏,梁冀欲以厚礼迎之,杜乔据执旧典,不听。由是日忤于冀。九月,京师地震,乔以灾异策免。
宦者唐衡、左悹等共谮杜乔于帝曰:陛下前当即位,乔与李固抗议以为不堪奉汉宗社。帝亦怨之。会清河刘文与南郡妖贼刘鲔,谋立清河王蒜事觉,伏诛,冀因诬李固、杜乔云与文鲔交通,收固、乔,皆死狱中。
臣按:是时公卿大臣,能与冀为同异者,李固、杜乔而已。二人既以非罪而死,则馀皆媮合苟容,莫敢有正言其罪者矣。宜梁氏之益横也。

和平元年春正月,太后诏归政于帝,始罢称制。二月,太后梁氏崩,增封大将军冀万户,并前合三万户。封冀妻孙寿为襄城君,寿善为妖态,以蛊惑冀,冀甚宠惮之。冀与寿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誇竞。金玉珍怪,充积藏室。又广开园圃,采土筑山,十里九阪,深林绝涧,有若自然,奇禽驯兽,飞走其间。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多从倡伎,酣讴竟路。或连日继夜,以骋娱恣。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周遍近县。起兔苑于河南城西,经亘数十里。移檄所在,调发生兔,刻其毛以为识,人有犯者,罪至死刑。冀用寿言,多斥夺诸梁在位者,外以示谦让,而实崇孙氏,孙氏宗亲冒名为侍中、卿、校、郡守、长吏十馀人,皆贪饕凶淫,各遣私客籍属县富人,被以他罪,闭狱掠考,使出钱自赎,赀物少者至于死徙。冀又遣客周流四方,远至塞外,广求异物,而使人复乘埶横暴,妻略妇女,殴系吏卒,所在怨毒。侍御史朱穆自以冀故吏奏记谏曰:夫将相大臣,均体元首,共舆而驰,同舟而济,舆倾舟覆,患实共之。岂可以去明即昧,履危自安,主孤时困,而莫之恤乎。冀不纳,冀虽专朝纵横,而犹交结左右、宦官,任其子弟、宾客以为州郡要职。欲以自固恩宠。穆又奏记极谏,冀终不悟。报书云:如此,仆亦无一可邪。然素重穆,亦不甚罪也。
臣按:梁氏之罪,至是已滔天矣。朱穆犹惓惓欲止其末流,忠贤之心,固如此也。然不几于不可与言,而与之言者乎。吁冀有如是之故吏,苟能听其忠言,幡然改过,纵未得为善人,或庶几免于丧亡覆族之祸。而迷不自悟,其可谓下愚不移也夫。

元嘉元年,帝欲褒崇梁冀使中朝二千石以上会议其礼。特进胡广等咸称冀之勋德,宜比周公,锡之山川、土田、附庸。黄琼独曰:冀可比邓禹,合食四县。朝廷从之。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礼仪比萧何;悉以定陶、阳城馀户增封为四县,比邓禹;赏赐金钱、奴婢、䌽帛、车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勋。每朝会,与三公绝席。十日一入,平尚书事。宣布天下,为万世法。冀犹以所奏礼薄,意不悦。
臣按:自昔权臣用事,必有佞谀之士,张大其功德,以惑人主,欺天下。然后权臣之燄,愈炽而不可遏。故在王莽时,则有如孔光者,以周公比莽。莽缘此以居摄,而篡埶成。梁冀之凶愎,是亦一莽也。则有如胡广者,以周公比冀,是将复导以居摄,篡夺之事也。赖黄琼独持正议,少杀其礼,然合酂侯、高密、博陆三功臣之宠以加之,亦可谓过矣。冀曾不自揆,而犹以为薄,是必欲如周公而后已也。吁可谓至愚也哉。

延熹元年夏五月甲戌晦,日有食之,太史令陈授因小黄门徐璜,陈日食之变,咎在大将军冀,冀闻之,讽雒阳收考授,死于狱。帝由是怒冀。
臣按:冀尝弑君矣,而帝不怒也。又尝杀大臣矣,而帝亦不怒也。迨陈授之死,而后怒者,授因黄门而陈日贪之变,是必与中常侍素善者也。授之死,中常侍必有为之言者。故帝于是始怒与。然则帝非为陈授而怒,直为黄门而怒耳。臣尝谓桓灵之为君,非天下之君,黄门之君也。此亦其一端云。

冬十二月,以京兆尹陈龟为度辽将军。大将军冀与陈龟素有隙,谮其沮毁国威,挑取功誉,不为北兵所畏坐徵还,遂乞骸骨归田里。复徵为尚书。冀暴虐日甚,龟上疏言其罪状,请诛之。帝不省。龟自知必为冀所害,不食七日而死。二年六月,梁皇后恃姊兄荫埶,恣极奢靡,兼倍前世。专宠妒忌六宫莫得进见及太后崩,恩宠寖衰。后既无子,每宫人孕育,鲜得全者。帝虽迫畏梁冀,不敢谴怒,然进御转稀。后益忧恚,秋七月,崩。梁冀一门前后七侯,三皇后,六贵人,二大将军,夫人、女食邑称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馀卿、将、尹、校五十七人。冀专擅威柄,凶恣日积,宫卫近侍,并树所亲,禁省起居,纤微必知。其四方调发,岁时贡献,皆先输上第于冀,乘舆乃其次焉。吏民赍货求官请罪者,道路相望。百官迁召,皆先到冀门笺檄谢恩,然后敢诣尚书。下邳吴树为宛令,之官辞冀,冀宾客布县界,以请托树。树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诛。明将军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敢闻。冀嘿然不悦。树到县,遂诛杀冀客为人害者数十人,树后为荆州刺史,辞冀,冀鸩之,出,死车上。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诣阙上书曰:夫四时之运,功成则退,高爵厚宠,鲜不致灾。今大将军位极功成,可为至戒,宜遵县车之礼,高枕颐神。传曰:木实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损盛权,将无以全其身矣。冀闻而密遣掩捕著。乃变易姓名,托病伪死,结蒲为人,市棺殡送。冀知其诈,求得,笞杀之。
涿郡崔琦以文章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鹄赋以风,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齐,乐闻讥谏之言;萧何佐汉,乃设书过之吏。今将军累世台辅,任齐伊、周,而德政未闻,黎元涂炭,不能结纳贞良,以救祸败,反欲钳塞士口,杜蔽主听,将使元黄改色,马鹿易形乎。冀无以对,因遣琦归。琦惧而亡匿,冀捕得杀之。
臣按:人臣之罪,莫大于弑君。冀既尝犯之矣,则其擅杀士大夫,特细故末节耳。而臣于边恢之死,陈龟之死,吴树之死,袁著、崔琦之死,不之略者,于以见光武明章崇奖节,谊成一代之风俗。虽权彊之臣,杀生在手,士大夫未尝少有畏慑之心。昌言劲论,直指其恶,死者相属于前,而来者复奋于后。汉祚虽微,而奸臣犹有所顾忌,而不敢动者,其此之故与。

冀秉政几二十年,威行内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亲与。帝既不平之。及陈授死,帝愈怒。因如厕,独呼小黄门史唐衡问:左右与外舍不相得者谁乎。衡对:中常侍单超、小黄门史左悹与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黄门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横,口不敢道。于是帝呼超、悹入室谓曰:梁将军兄弟专朝,迫胁内外,公卿以下从其风旨。今欲诛之,于常侍意如何。超等对曰:诚国奸贼,当诛日久。臣等弱劣,未知圣意何如耳。帝曰:审然者,常侍密图之。对曰:图之不难,但恐陛下狐疑。帝曰:奸臣胁国,当伏其罪,何疑乎。于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议,帝齧超出血为盟。超等曰:陛下今计已决,勿复更言,恐为人所疑。冀心疑超等。八月丁丑,使中黄门张恽入省宿,以防其变。具瑗敕吏收恽,以辄从外入,欲图不轨。帝御前殿,召诸尚书入,发其事,使尚书令尹勋持节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閤,剑诸符节送省中。使具瑗将左右厩驺、虎贲、羽林、都侯敛戟士,合千馀人,与司隶校尉张彪共围冀第。使光禄勋袁旰持节收冀大将军印绶,徙冀及妻寿即日皆自杀。悉收梁氏、孙氏中外宗亲送诏狱,无长少皆弃市。太尉胡广、司徒韩演、司空孙朗皆坐阿附,梁冀免为庶人,百姓莫不称庆。收冀财货,县官斥卖,合三十馀万万,以充王府,用减天下税租之半。散其苑囿,以业穷民。封单超、徐璜、具瑗、左悹、唐衡皆为县侯,世谓之五侯。
臣按:桓帝,昏庸之主也。然能不以梁冀之援立为私恩,而勇于除天下之大贼。惜其不谋之公卿近臣,而谋之阉寺。冀虽诛而五侯复横,卒以趣汉于亡。吁可叹哉。

晋武帝泰始十年,皇后杨氏殂,镇军大将军胡奋女为贵嫔,有宠于帝。后疾笃,恐帝立贵嫔为后,枕帝膝泣曰:叔父骏女芷有德色,愿陛下以备六宫。帝许之。咸宁二年冬十月,立皇后杨氏,帝初聘后,后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门二后,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于宗庙,异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祸。帝许之。十二月,以后父骏为车骑将军,封临晋侯,尚书补䂮、郭奕皆表骏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从。太康二年,帝既平吴,颇事游宴,怠于政事。后父杨骏及弟珧、济始用事,交通请谒,埶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
臣按:杨珧知一门二后之未有能全其宗矣,盍亦戒惧脩省,以求自免,可也。而乃预权用事,交通请谒,致有三杨之目,他日之祸。是自取之也,尚何尤焉。

十年,帝极意声色,遂至成疾,杨骏忌汝南王亮,排出之。
永熙元年春三月,武帝疾笃,未有顾命侍中,车骑将军杨骏独侍疾禁中,大臣皆不得在左右,骏因辄以私意改易要近,树其心腹。夏四月,武帝崩,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杨氏曰皇太后,立妃贾氏为皇后。
臣按:杨骏独受顾命,而以私意改易要,近植其所私。杨氏之祸,始乎此矣。

杨骏入居太极殿,梓宫将殡,六宫出辞,而骏不下殿,以虎贲百人自卫。
臣按:太极天子之路,寝非人臣所得居。虎贲天子之爪牙,非人臣所得以自卫。骏至是不容诛矣。

汝南王亮畏骏不敢临丧,哭于大司马门外,出营城,外表求过葬而行,骏弟济,劝骏留亮,不从。济谓尚书左丞傅咸曰:寡兄若徵大司马,退身避之,门户可全。咸曰:宗室外戚相恃而安,但召大司马还,共崇至公以辅政,无为避也。济又使侍中石崇见骏言之,骏不从。
臣按:宗室外戚,共辅朝政,虽非先王之令典,然以
外戚独专其任,又曷若与宗室共之为公邪。骏欲大政一出于己,故抵排汝南王亮,不使居内,其心本欲擅宠也。而不知祸乱之阶,乃由此起。吁可戒哉。

五月,诏以太尉骏为太傅大都督,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傅咸谓骏曰:谅闇不行,久矣。今主上谦冲,委政于公,而天下不以为善,惧明公未易当也。周公大圣,犹致流言,况圣上春秋,非成王之年乎。山陵既毕,明公当悉思进退之宜。骏不从。
臣按:傅咸之言,可谓忠于骏者也。而骏不从,是自甘祸败也。

杨骏以贾后险狠多权略,忌之,故以其甥段广,为散骑常侍,管机密。张劭为中护军,典禁兵。凡有诏命,帝省讫入呈太后,然后行之。
臣按:惟至公能服天下之心。骏躬秉大政,又以将相之任付之二甥,其能服贾后之心乎。是其布置之周密,适足以召祸而已。

骏辟王彰为司马,彰逃避不受,其友怪而问之,彰曰:自古一姓二后,未有不败,况杨太傅昵近小人,疏远君子,专权自恣,败无日矣。吾踰海出塞以避之,犹恐及祸,奈何,应其辟乎。且武帝不惟社稷大计,嗣子既不克,负荷受遗者复非其人,天下之乱可立待也。
臣按:晋室之乱,王彰数言,足以蔽之矣。盖惠帝之昏庸,既不足以嗣大业。而杨骏之愚愎,又不足以任大政。以愚臣而辅昏主,虽欲不乱,得乎。此武帝诒谋之罪也。

秋八月,立广陵王遹为皇太子,拜太子母谢氏为淑媛。贾后尝置谢氏于别室,不听,与太子相见。
元康元年初,贾后之为太子妃也,尝以妒手杀数人。又以戟掷孕妾,子随刃堕。武帝大怒,将废之。荀勖、冯紞、杨珧共营救之。杨后曰:贾公闾有大勋于社稷,妃其亲女,正复妒忌,岂可遽忘其先德邪。妃由是得不废。后数戒厉妃,妃不知后之助己,反恨之。及帝即位,贾后不肯以妇道事太后,又欲干预政事,而为太傅杨骏所抑,遂谋诛骏,废太后。杀骏于马厩,收骏弟珧、济,皆夷三族。送太后于永宁宫,废为庶人。董养游大学,升堂,叹曰:朝廷建斯堂,将以何为乎。天人之理既灭,大乱将至矣。
臣按:外戚之祸,未有若杨氏之烈者。原于骏受遗之非人,颛恣而自用也。骏之受祸,犹所自贻。至于母后,亦罹废辱,毋乃已甚乎。天人之理,于是扫灭。此识者所以知其大乱之将作也。

贾后族兄,车骑司马模从、舅右卫将军彰、女弟之子贾谧,并预朝政,宾客盈门。谧虽骄奢而好客,喜延士大夫。石崇、陆机、机弟云、潘岳等皆附于谧,号二十四友。崇与岳尤谄事谧,每候谧出,皆降车望尘而拜。
臣按:杨氏前日之荣宠,今移之贾郭氏,则杨氏前日之宾客,亦移之贾郭之门矣。是其可惧,而非可喜者,岂谧之骄豪所能知哉。

太宰汝南王亮、太傅卫瓘,皆录尚书事,辅政。贾后患二公执政,己不得专政,使帝作手诏,赐楚王玮使诛之。二公死,又以专杀罪玮,诛之。于是贾后专朝,委任亲党,以贾模为散骑常侍,加侍中,以张华为侍中,中书监裴頠为侍中,并管机要。
九年,贾后淫虐日甚,贾模恐祸及己,甚忧之。裴頠旦夕说,从母广城君令戒,谕贾后,以亲厚太子。贾模亦数为后言祸福。后不能用,反以模为毁己而疏之。模不得志,忧愤而卒。
臣按:贾氏之门,唯模为可语。模以忧愤而死,则后家无复有言者矣。

帝为人戆騃,常在华林园,闻虾蟆,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时天下荒馑,百姓饿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权在群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贾郭恣横货赂公行。南阳鲁褒作《钱神论》以讥之曰: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亲之如兄,字曰孔方。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雠非钱不解,令闻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涂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也。执我之手,抱我终始。凡今之人,惟钱而已。
臣按:是时君德庸闇,外戚擅权,货赂上流,刑政日紊。如此虽欲不乱,得乎。鲁褒之论,虽同俚谚,然可为来者戒,故录焉。

初,广城君郭槐,以贾后无子,常劝后使慈爱太子。贾谧骄纵,数无礼于太子。广城君常切责之。及广城病,临终,执后手令,尽忠于太子。言甚切至。又曰:赵粲贾午,必乱汝家事。我死后,勿复听入,深记吾言。后不从,更与粲午谋害太子。太子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贾后复使黄门辈诱之,为奢靡威虐,由是名誉浸减,骄慢益彰。太子性刚,知贾谧侍中官,骄贵不能假借之。谧时为侍中,至东宫,或舍之于后庭游戏,詹事裴权谏曰:谧,后所亲昵。一旦交构,则事危矣。不从。谧谮太子于后曰:太子多畜私财,以结小人者,为贾氏也。若宫车晏驾,彼居大位,依杨氏故事,诛臣等,废后于金墉城,如反手耳。不如早图之,更立慈顺者,可以自安。后纳其言,乃宣扬太子之短,布于远近,又诈为有娠,内槁物产具,取妹夫韩寿子养之,欲以代太子。于是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之意。中护军赵俊,请太子废后,太子不听。十二月,太子长子虨病笃,太子为之祷祝求福。贾后闻之,乃诈称帝不豫,召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以帝命赐酒三升,使尽饮之,遂大醉。后使黄门郎潘岳,作书草,因太子醉,称诏,使书之,其字半不成,后补成之,以呈帝。帝幸式乾殿,召公卿入示之,废为庶人,幽于金墉城。杀其母谢淑妃。
臣按:贾谧以后戚而谗废太子,是动摇国家之本也。其能免乎。

永康元年,太子既废,众情愤怒。右卫督司马雅常,从督许超,皆尝给事东宫,与殿中郎士猗等谋废贾后,复太子。以张华、裴頠安常保位,难以行权。右军将军赵王伦执兵柄,性贪冒,可假以济事。乃说孙秀曰:中宫凶妒无道,与贾谧等共诬废太子。今国无嫡嗣,社稷将危。大臣将起大事,而公名奉事中宫,与贾郭亲善,太子之废,皆云预知。一朝事起,祸必相及。何不先谋之乎。秀许诺,言于伦,伦纳焉。事起,孙秀言于伦曰:太子聪明刚猛,若还东宫,必不受制于人。不若迁延缓期,贾后必害太子,然后废贾后,为太子复雠。岂徒免祸,更可得志。伦然之。秀因使人行反间,言殿中人欲废皇后,迎太子。贾后闻之,甚惧。伦、秀因遣谧等早除太子,以绝民望。后使太医令程据和毒药,矫诏,使黄门孙虑至许昌,毒太子。太子不肯服,虑以药杵推杀之。有司请以庶人礼葬,贾后表请以广陵王礼葬之。
夏四月,赵王伦矫诏,将兵入斩贾谧于西钟下,收贾后,废为庶人,幽之于建始殿。诏尚书捕贾氏亲党,斩之。未几,相国伦矫诏,遣尚书刘弘赍金屑酒赐贾后,死于金墉城。谥故太子曰悯怀。
臣按:晋氏以不仁得天下,立国之基未固也。而外戚相继用事,皆凶残不道,趣国于亡,盖悯怀废而贾后死,贾后死而赵王篡,由是诸王举兵,迭相攻讨。刘渊、石勒,乘时而起,遂据中原。由晋氏骨肉相残,先召其衅,故外邦得以窥伺之也。然则兆斯乱者,非杨贾而谁哉。

《外戚传序》,凡外戚成败,视主德何如。主贤则共其荣,主否则先受其祸。故太宗检贵倖,裁赏赐。贞观时,戚里无败家。高、中二宗,柄移艳私,产乱朝廷,武韦诸族,耄婴颈血,一日同污铁刃。元宗初年,法行近亲,里表修敕。天宝夺明委政,妃宗阶召反卤,遂丧天下。杨氏之诛,噍类不遗。盖数十年之宠,不偿一日之惨。甲第厚赀,无救同坎之悲。宁不哀哉。代德而降,阉尹参嬖,后宫虽多,无赫赫显门,亦无刀锯大戮。故用福甚者,得祸酷。取名少者,蒙责轻。理所固然云。
唐武后既称帝,改唐为周,立承嗣为魏王,三思为梁王,馀为郡王者数人。承嗣、三思以亲王,又为宰相,又求为太子。赖狄仁杰言而止。诸武各任事恣横。后张柬之尊奉太子,诛后所幸张易之、昌宗,迎太子复位,改周为唐,改神龙元年。洛州长史薛季昶,谓张柬之、敬晖曰:二凶虽除,产禄犹在。去草不去根,终当复生。二人曰:大事已定,彼犹几上肉耳,夫何能为。季昶叹曰:吾不知死所矣。朝邑尉刘幽求,亦谓桓彦范曰:武三思尚存,公辈终无葬地。若不早图,噬脐无及。不从。有上官婉儿者,在武后时,为婕妤,用事于中。三思通焉。故党于武氏,又荐三思于韦后,引入禁中。上遂与三思图议政事。张柬之等皆受制于三思矣。上使韦后与三思双陆而自居,旁为之点筹。三思遂与后通,由是武氏之埶复振。张柬之等数劝上诛诸武,不听。柬之曰:革命之际,宗室诸李,诛夷略尽。今赖天地之灵,陛下返正,而武氏滥官僭爵,按堵如故。岂远近所望耶。愿颇抑损其禄位,以慰天下。又不听。柬之等或抚床叹愤,或弹指出血,曰:主上昔为英主,时称勇烈,吾所以不诛诸武者,欲使上自诛之,以张天子之威耳。今反如此,事埶已去,知复奈何。上数幸三思第,监察御史崔皎密疏谏曰:国命初复,则天在西宫,人心犹有附会。周之旧臣,列居朝廷。陛下奈何轻有外游,不监豫且之祸。上泄之,三思之党切齿,以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敬晖等帅百官上表,以为天授革命之际,宗室诛窜殆尽,岂得与诸武并封。今天命惟新,而诸武封建如旧,并居京师,开辟以来,未有斯理。愿陛下为社稷计,降其王爵,以安内外。不许。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晖等,恃功专权,将不利于社稷。上信之。三思等因为上画策,不若封晖等为王,罢其政事,外不失尊宠功臣,内实夺之权。上以为然,以敬晖为平阳王,桓彦范为扶阳王,张柬之为汉阳王,袁恕己为南阳王,崔元晖为博陵王。并罢知政事。三思令百官复修则天之政,不附武氏者,斥之。为五王所逐者,复之。大权尽归三思矣。
张柬之请归襄州养疾。
是年十一月,则天崩,遗制去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二年春正月,武三思以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尚在京师,忌之。出为滑洛豫三州刺史。
武三思与韦后日夜谮敬晖等不已,皆坐贬。处士韦月将上书告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上大怒,命斩之。黄门侍郎宋璟,奏请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侧门,谓璟曰:朕谓已斩,乃未耶。璟曰:人言中宫私于三思,陛下不问而诛之,臣恐天下必有窃议,固请按之。上不许。璟曰:必欲斩月,将请先斩臣。不然,臣终不敢奉诏。上怒少解,乃命与杖流岭南,过秋分斩之。
武三思恶宋璟,出之检校贝州刺史。
武三思使郑愔告敬晖等逆谋,贬晖崖州,彦范泷州,柬之新州,恕己窦州,元晖白州,并司马员外置。武三思阴令人,疏皇后秽行于天津桥,请加废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穷覈其事。承嘉奏敬晖等使人为之,虽云废后,实谋大逆,请族诛之。上以晖等尝赐铁券,许以不死,乃长流晖等于琼瀼诸州。三思又讽太子上表,请夷晖等三族。上不许。中书舍人崔湜说三思曰:晖等异日北归,终为后患。不如遣使矫制杀之。三思问:谁可使者。湜荐大理正周利用。乃命摄右台侍御史,以往。柬之、元晖已死,遇彦范于贵州,杀之,极其惨毒。杀晖如、恕己亦然。
武三思既杀五王,权倾人主,常言:我不知世间何者谓之善人,何者谓之恶人,但于我善者则为善人,于我恶者则为恶人耳。
景龙元年,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恶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安乐公主与驸马武崇训,常陵侮太子,或呼为奴。崇训又教公主言于上,请废太子,立己为皇太女。太子积不能平。七月,太子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矫制,发羽林千骑兵,杀武三思、崇训于其第,并亲党十馀人。重俊又欲诛婕妤,不克,为卫兵所杀。二年,上以安乐公主适左卫中郎将武延秀。初,武崇训之尚公主也,延秀数得侍宴。延秀美姿仪,善歌舞,公主悦之。及崇训死,遂以延秀尚焉。
三年,定州人郎岌上言,韦后将为逆乱。后白上,杖杀之。许州司兵参军燕钦融复言,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宗族强盛。安乐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图危宗社。上召钦融面诘之,钦融顿首抗言,神色不挠。上默然。宗楚客矫制,令飞骑扑杀之。上虽不穷问,意颇怏怏不说。由是韦后及其党始忧惧。
安乐公主欲皇后临朝,自为皇太女,乃合谋于饼餤进毒。六月壬午,中宗崩。韦后秘不发丧,自总庶政,徵诸府兵五万,使韦捷、韦璿、韦锜、韦播等分领之。皇后临朝摄政,武延秀等及诸韦共劝韦后,请遵武后故事,南北卫军台阁要官,皆以韦氏子弟领之,广聚徒众,中外连结。深忌相王,谋去之。相王子临淄王隆基,先罢潞州别驾,在京师,阴聚才勇之士,谋匡复社稷。韦播等数搒捶万骑,欲以立威。万骑皆怨。果毅葛福顺、陈元礼,见隆基诉之。隆基讽以诛诸韦,皆踊跃请以死自效。于是勒兵入,斩韦璿等以徇,又斩韦后、安乐公主、武延秀、上官婕妤等,捕索诸韦在宫中及守诸门并诸韦亲党,及素为韦后所亲信者,皆诛之。尸韦后于市,武氏宗属诛死流窜殆尽。睿宗即位,以临淄王隆基为太子,追削武三思、崇训爵,谥斲棺暴尸,平其坟墓,追复故太子重俊位号,雪敬晖、桓彦范、崔元晖、张柬之、袁恕己等罪,复其官爵,追废韦后为庶人,安乐公主为悖逆庶人。
臣按:武照反易天常,僭秽宸极。方其时,诸武疏王,爵绾相印,布列中外,肆骋凶悖。而承嗣、三思其最焉。至求为太子,规取神器,赖忠贤反复开寤,中宗得复储位。未几,五王奋忠,入诛二孺,迎帝返正。当斯时也,列武照移唐社稷,灭宗枝之罪,告于九庙,废处别宫,而丹其族,宜也。诸贤失机,顾以中宗为英主,留三思辈弗诛,使之藉手。未几,因嫔御以进,自媚于贼。后因复用事,屠揃忠勋,浊乱宫掖,以成韦庶人弑逆之祸。盖自武照革命以来,三辰翳掩者,凡二十馀年。赖明皇奋自,诸王讨除内难,于是武韦二氏,殄僇殆尽,人神之愤,乃始苏快。垂之千古,永为后党之戒焉。臣是以掇著于篇云。
以上论外家骄恣之祸,臣按西汉之戚,属其以权宠致败者,十有六家。而臣所著者,唯吕氏、王氏。后汉至唐,戚里之不克终者,甚众。而臣于东都独著梁窦氏于晋,独著杨贾氏于唐,则著武韦氏,盖其尤章章焉者也。人主能鉴观于斯,必思所以全外
族。外族而能戒惧于斯,必思所以自全者。固不待
尽述往事,而后足以垂永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