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库 序
蓦山溪 清末 · 郑文焯
押词韵第三部
吴城小市桥,宋词人吴应之红梅阁故地也。桥东今为吴氏听枫园,水木明瑟,以老枫受名,红叶池亭,不减旧家春色,且先后并属延陵于胜地,若有前因。彊村翁近僦其园为行窝,翁所著词声满天地,折红梅一曲未得专美于前也,爰托近意歌以颂之。
故家乔木,门巷桥通市。
市隐有林峦,记听秋,冷枫疏绮。
定巢新燕,胥宇报先声,轻梦占,旧楼台,解道迁莺喜。
红梅一曲,词客风流地。
霜叶胜花妍,算吴歌,好音能继。
渔樵争席,输与海鸥閒,秋色里,许平分,早办为邻计。
聊赋短歌即当恸哭四首 其一 清末民国初 · 缪荃孙
押养韵
庚申闰三月,金陵大营溃。三月九日丹阳陷。江南提督张忠武公国梁死之。四月朔,两江总督何桂清弃常州遁,初六日常州陷。余居在江干,距常州不五十里,十一日二鼓,余奉母渡江寄寓靖江之正东圩。十三日贼大至,江阴亦陷。珊宝、仲明两先生阵没,族中男妇死者二百馀人。十六日,余闻贼退,买舟渡江,破屋仅存,衣物罄尽,前后陈尸三人,不知谁何,南望江云,不自知涕之何从也,聊赋短歌即当恸哭。
江南闰三月,雪花大如掌。
阳和变肃杀,天意先垂象。
是夕大营溃,坏云时下上。
十万良家子,同声呼放仗。
洒血平清渠,暴骨杂榛莽。
或云贼四合,无计禦粗犷。
或云饷内缺,有心吝金帑。
参肉岂足食,谡诛讵云枉?
浩劫叹茫茫,抚膺恨畴曩。
蓦山溪 清末民国初 · 朱祖谋
押词韵第三部
吴城小市桥东听枫园,退楼老人诹古觞咏地也。予将僦居其閒,叔问为相阴阳,练时日,且举宋词人吴应之故事,词以张之。依韵报谢,兼抒近怀
避风孱羽,投老皋桥市。
流浪廿年踪,濯(一作“濯”。)春波、故情纨绮。
樵风吟伴,长负隔篱杯。
珍重意。
觅枝巢,分席闲鸥喜。
尘樊海角,削迹疑无地。
独树老夫家,谱红梅、艳题难继。
压天霜霰,憔悴旧山心。
三亩宅,五湖帆,怕说菟裘计。
前题 其一 并序 清末至民国 · 范天烈
七言律诗 押庚韵
自武昌失守而瑞澄亡命,太原兵变而陆钟琦死节,江苏独立而程德全称都督,于是各省督抚,相继效尤。或亡命,或死节,或称都督,乃日有所闻。噫!之三人者,殆所谓有开必先者邪!爰各系律诗一章以志感。
烽火仓皇竟弃城,金戈铁马大江声。
能绳祖武真贤嗣(瑞徵闻琦善之孙。),不殉封疆负圣明。
有诏生禽收印绶,何颜苟活见公卿。
一帆高挂归沧海,那管东南再用兵。
忆旧游 清末民国初 · 吕惠如
押麻韵
羁泊江南,匆匆十五年矣。桑海迁易,百忧填膺,行将卜居冶城山麓。以秣陵之烟树,作故山之猿鹤,胜地有缘,信天自憙,时藉倚声,聊摅襟抱。
记襟分辽月,鬓染吴云,十载犹赊。
老向江南住,把莫愁故里,当作侬家。
青山待人情重,留与共烟霞。
看转烛人情,抟沙世事,且伴梅花。
独立水云侧,似信天翁乌,饥守苍葭。
没个消凝处,倚东风一笛,自遣生涯。
平生不愿枯寂,冷处亦清华。
正怕作愁吟,郊寒岛瘦谁效他。
归国谣 其一 上巳日作,拟飞卿 清末 · 姚华
押词韵第十五部
词社同人仿庚子秋词之例,有庚午春词之约。选于唐五代宋词凡十有四家,二十有三调,二十有九阕。依调拟作,不命题,不限韵。予以废余意蹇,语涩吟艰,逢此不辰,遘兹多闵。即意内而言外,亦感春而绪秋矣。虽然,即事多思,有怀必遣,花间五代之吟,篇篇绝唱;兰成江南之赋,语语伤心。欢愉之辞难工,窈窕之思何托。偶然流露,亦足兴观。歌唐风而怀蟋蟀,良士旡荒;艳春雨而望杏花,先生何去。此物此志,是泪是声。聊将已病,时无广陵之涛;敢曰鸣春,惭布雷门之鼓。略陈短引,藉作发耑。是岁初夏莲华盦茫茫父漫书。
金屋,料峭晚天寒漠漠。
酒边何处吹竹,远声凄胜肉。
画屏锦鸳窥烛。
夜幽风更续。
渐看春水尘曲。
远湾心字曲。
龙观坪诗 晚清 · 陈三立
押阳韵 出处:散原精舍诗集外诗
龙观坪者,在义宁州境,去今州治六十里,相传艾子国都,吴公子庆忌出居于艾是也。余览其山川宏丽,土厚而水深,吊雄图之遗烈,感英灵之就泯,辄相与赋诗云尔。
周流历名服,言归眷故乡。
故乡山水区,埼礒正相望。
洞林始映蔚,岭岫忽腾骧。
龙游带雾隐,鸾峙凌云翔。
鄙州昔草昧,殷商弃遐荒。
建国自句吴,雄图冒殊疆。
兹壤岂不显,大风尚泱泱。
秦政并郡县,五等沦烟霜。
霸业一消歇,千纪不复张。
英尘翳榛莽,遗基委耕桑。
废兴宁有时,抚叹焉可忘。
悼吴摰父 清末至民国 · 方守敦
七言律诗 押侵韵
壬寅夏,吴摰父先生奉命游日本,考察学务。予亦继往,居东三月,日日追随。秋末,同舟还国。归后逾年,遂病殁于家。先生志未行,而世局党论,风潮日大。叔节有追悼之作,依韵和之,不胜今昔无穷之感也。
一别千秋奈此心,凄凉往事细追寻。
高秋仙侣蓬山曲,皓月楼船碧海深。
国事纷纭长太息,人才摇落几悲吟。
潮声天地今横激,洒泪西风合醉沉。
题胡瘖公贯华阁图三首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孙揆均
七言绝句 押先韵
味云先生修复贯华阁,吴岱老既为之图矣。胡汀鹭画师又作一图,极烟云盘郁之胜,并将旧藏成、顾两公书孟公扇两叶奉之阁中,此亦桑榆社之佳话也。郜函索诗并嘱代浼寒云、南湖同作三首。
孟公此扇真奇绝,流转人间二百年。
杨子新修贯华阁,因缘翰墨总关天。
调笑转踏 其一 姑苏台(按前诗为元人诗。) 清末至民国 · 周岸登
押词韵第十五部
掾白语:盖闻思古每发幽情,消夏惟延墨客。引商刻羽,佐调冰雪藕之欢;缀玉联珠,效概日凌云之序。就元人之旧咏,成净社之新词。酷吏敛威,调笑入队。
勾队:跣足科头难逭暑,哀时多病强登台。浇愁聊借他人酒,吊古同衔乐圣杯。
诗曰:百花洲上姑苏台。吴王宴时花正开。半空画烛西子醉,三更铁甲东门来。台倾苑废春草绿。吴波渺渺吴山簇。抉目千年血未乾,不见栖乌见游鹿。
勾队:跣足科头难逭暑,哀时多病强登台。浇愁聊借他人酒,吊古同衔乐圣杯。
诗曰:百花洲上姑苏台。吴王宴时花正开。半空画烛西子醉,三更铁甲东门来。台倾苑废春草绿。吴波渺渺吴山簇。抉目千年血未乾,不见栖乌见游鹿。
游鹿。
苏台曲。
歌舞才停荒草鞠。
吴波渺渺吴山簇。
三策当年谁属。
怒潮犹射胥门目。
一舸鸱夷空逐。
调笑转踏 其十 凌歊台 清末至民国 · 周岸登
押词韵第三部
诗曰:凌虚高宴敞崇台,三千歌舞安从来。台城宫扉锁花柳,寄奴土障生尘埃。昏昏醉梦春风几,那顾江东数千里。云卷江潭见暮山,雪销巴蜀来春水。
春水。
当涂地。
江上梁山相对起。
佛狸几岁为天子。
目断江东千里。
三千歌舞卮言耳。
凭吊新词虚费。
破子:
台上镇凝望。风景新亭增怅恍。前王游豫非观赏。谁启侈心蓬阆。古而无死今无恙。安用牛山悲怆。
怀古共谁语。聊假游仙消酷暑。曾城上倍临悬圃。寄意江山烟雨。神行梦驾知何许。缥缈如闻歌舞。
遣队:
不学东都赋七哀、聊同历下歌十台。明朝定有遗钿拾,一笑新停浊酒杯。舞歇歌阑,相将好去。
台上镇凝望。风景新亭增怅恍。前王游豫非观赏。谁启侈心蓬阆。古而无死今无恙。安用牛山悲怆。
怀古共谁语。聊假游仙消酷暑。曾城上倍临悬圃。寄意江山烟雨。神行梦驾知何许。缥缈如闻歌舞。
遣队:
不学东都赋七哀、聊同历下歌十台。明朝定有遗钿拾,一笑新停浊酒杯。舞歇歌阑,相将好去。
赠别 清末至民国 · 罗庶丹
吴英翰君在广东法政学堂与焌同事编译,相得甚欢。临别无所赠,爰取小照赘以韵言。
巴陵吴子天上奇,肝胆照人山可移。
别有清才人不识,柈湖吴派梅村诗。
拂衣徒步走南粤,同泛珠江看明月。
珠江不若洞庭湖,留君不住匆匆别。
与我同年同月生,为君置酒结同庚。
自惭痴长十三日,笑向君前称小兄。
我来粤东经五岁,一年三百六旬醉。
但愿樽中酒不空,安知世上功名贵。
我有一言持赠君,人须求己毋求人。
如君归去自可乐,何用仆仆奔风尘。
癸丑北游诗五十首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五言律诗 押支韵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卷五
余宦游南夷群岛,去国五年,辛亥国变,弃职东归,伏处海上,吴楚之间,城郭人民半非昔日矣。先朝敝屣天下,救民涂炭,禅让经年,江东老弱,沟壑未已。癸丑四月,道经齐鲁游京邑,国门再入,宫阙无恙,恍若光绪盛年,离宫春盛,草木萌长,清游空巷,结骑以从。青衣入殿,自伤非分,今昔在怀,鼻涕一尺,过王侯故旧,乔木而已。然王畿千里,农器在野,父子夫妇共相守,执手劳问,莫不泫然曰,先朝禅让之德也。于戏!以一家哭易一路哭,我民于是弗能忘,爰追述旧烈,缅感今事,作《北游诗》。兴衰之道,人事何有哉?癸丑孟冬自叙。
二十年中事,兴衰到眼时。
壮心曷有极,吾道不胜悲。
兵马独高咏,江山似弈棋。
暮云生渤海,浩荡欲何之。
榆关纪痛诗(十首。十月二十四,黄海舟中作。)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五言律诗 押东韵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卷十二
甲子秋七月,浙督卢永祥兵败,被逐于齐燮元,乃遣使乞援于奉天。张雨亭耻于辛酉之败,思修怨于我者三年矣,于是苏、浙之战方熄,而直、奉之祸又作。八月举兵十二万,长驱犯山海关,彭寿莘与战,互有胜负。上将军吴公,受朝命督师为总司令,直鲁豫副使王承斌为副司令。十九日,公自洛阳率三师之一旅至京师,设讨逆军总司令部于四照堂。全国诸侯咸愿会师榆关听驱使,公编制调请,旬日而定。编正军四军,一军总司令彭寿莘,以王维城、董政国副之,二军总司令王怀庆,以米振标副之,三军总司令冯玉祥,无副,四军总司令曹锳,以殷本浩、曹士杰副之。乃定行军方略,一军分三路进,一路司令彭寿莘,二路司令王维城,三路司令董政国,而以冯玉荣、葛树屏、时全胜属之;二军分二路进,前敌总指挥刘富有、副指挥龚汉治属之;三军分二路进,一路司令李鸣钟、二路司令张之江属之;四军分二路进,二路司令曹永祥属之。乃编援军十路,张福来为援军总司令,一路司令曹锳,二路司令胡景翼,三路司令张席珍,四路司令杨清臣,五路司令靳云鹗,六路司令阎治堂,七路司令张治功,八路司令李治云,九路司令潘鸿钧,十路司令谭庆林,而以曹士锳、林起鹏、田维勤、马灿林、吴长植、张金标等副之。海军总司令杜锡圭,副司令温树德。当是时,各督入卫,倾国云从,天下将士,无不以得受吴将军驱策为荣。命使面请,率军效命者争先恐后,坐为之满,文电日积盈尺。是役也,统计正军九路,援军十路,司令四十,而后防筹备各司令不与焉;马步炮辎工兵额共为二十馀万,而飞机、海军不与焉。某将驻某地,某军取某势,则皆各受吴公之命。冯玉祥驻热河,为左翼,公知其不可恃,命胡景翼驻喜峰、平泉以监之。于时诸路诸司令,期会而发,信宿而集,飞挽则依山陆梁,徵赴则排虚缩地,万轨一涂,昏晓无间,甲帐山积,战马云逝,东西南北数千里,肩摩毂击,途为之塞者累日兼旬,田夫荷耒以观兵,绅商壶浆而犒士,出师之盛,近今无有焉。九月初十夕,上将军督师发北京,纛车在前,幕府车次之,余以秘书兼机要参议,与闻戎机,随纛车次乘。十二日,军次秦皇岛,时诸路军云集长城,战稍却。先是,冯玉荣失守九门口,敌军得入关,公电令斩冯玉荣以徇,自往督师。既至,军威大震,公亲指挥,衣不解带,大战十日,数夺要塞。惟时饷无的款,军需告匮,公内忧之。初,财政总长王克敏数谋承认金佛郎案,以得大贿,公在洛数电曹公,力持不可,痛斥其奸,事遂寝,克敏于是衔公而思中伤以败公功。军事既兴,王不任筹饷,尝争论于曹公前。公索之急,王曰:「实无钱。无已,则承认金案,旦夕可得数百万。」公怒曰:「君乃欲乘国家危急,胁劫卖国耶?我宁饿死沙场已耳。」朝士咸劝杀克敏辈以清侧,为曹公所解。至是全军饷需日必十万,而兵站、运轮、制造、弹械、衣甲、医药、谍报、赏恤、舟车、供给一切杂支,实且两倍其数犹不与也。秋尽霜高,边海苦寒,士卒有无衣之叹,有司兴仰屋之嗟。公知不可以持久,利在速胜,乃思出奇兵。于是躬冒炮火,相度形势,朝浮洲岛,夕返大营,涉海踰岭,日必数十百里。归则披阅文书,抉择可否,目无停视,耳无辍听,五官并用,穷极夙夜,弗以为劳。遂密定以海军载兵暗截葫芦岛,出锦西直达沈阳之计。事待发矣,时奉军转战经月,久困榆关,精锐死伤略尽,士无斗志,佥怨用兵之非计,至躯贫民以充士卒。辽东豪杰,群焉思逞,以效顺于吴公,而我以奇兵出间道临之,直捣黄龙,此其时也。奉军既侦公日游弋海面,知必有奇谋,顾关下诸军攻之急,不可懈,弗得顾后防,于是大惧。张雨亭知冯玉祥性好作乱而贪财,方思报怨于吴将军,乃急使至承德赂玉祥,使倒戈,约券千万为寿,而先辇二百万。玉祥果利其多金,许之,遣使约承斌、孙岳,共谋去曹吴结张,而据北方政权。惧景翼之监军也,说之曰:「吴公遇子厚乎?」曰:「厚。」曰:「以子之功,宜分茅矣,乃猎食顺德,饷械往往不给,曾不得尺寸之土,且今兹之战,君意何欲?」曰:「立功得土耳。」玉祥笑曰:「岂不闻吴公面曹公之言乎?三省巡阅非子衡莫属,三省各督,则懋宣、子耕、赞勋可。战而胜,事内定,败,俱死而已。」于是景翼怒。玉祥曰:「鸟尽弓藏,奉灭,曹、吴将不可复制。我将以和平应民意,倡停战以存奉,成,奉必德我,而政自我出,不成,则我得美名,亦足自给。一举两得,君其从我游乎?」因述奉军急求意。胡素贪而贫,大悦,是夕先辇老头票十万至胡营,祸遂作。二十一日,冯、胡以其军叛,倍道疾趋,夜半至德胜门,孙岳开门纳之,北京陷。玉祥以炮围总统府,囚曹公于延庆楼,承斌入逼曹公下令停战,褫吴将军职,解其兵柄。吴公方统大军苦战山海关,闻变,命援军总司令张福来当榆关,自率卫队一百人,疾趋天津,电调长江、鲁、豫诸军入卫。各军未及发,而鲁督郑士琦与段祺瑞通,先叛,陈兵济南,断津浦路,命胡翊儒据德州兵工厂,毁铁道,遏南军不得北上,惟潘鸿钧旅先得至,与冯玉祥战于杨村、张庄间,败绩。时山海关主客军犹十馀万,受张福来指挥,居四日,不战而遁,军中莫知所措,则大渍,先津军败,张宗昌遂以骑兵下滦州矣。公以首尾皆败,援路绝,知事不可为,率残部五千,退唐沽,乘海军南渡,至烟台,将假道入豫,士琦不许,乃入长江,由汉口趋洛阳焉。玉祥既据北京,自称国民军革命,自建摄政内阁,然意尤在得皇室财宝,命张壁、鹿钟麟勒兵入宫,露刃逐清帝、后妃下殿,而籍其宫室财货。于是元明以来,三朝御府珍储,十代帝后珠玉宝器,以至三代鼎彝图书,九洲百国方物,天府嫏嬛、宇宙韫閟希世之物,无虑几千万万亿,至是尽载以出,荷戈断行人于道路,六日夜不绝,盖不知其纪极。夫浃旬之间,两举大逆,虽赵高之害蒙恬,董卓之劫洛阳宫,华歆之逼汉献帝,不能专恶于前矣。方变初发,京津士民,无不发指,及公至津,犹冀一战而反正也。败耗既传,咸伤吴公以忠正见欺,而国事将益不可问,无不相向扼腕,有痛哭者,有愤而痫癫者,外人会饮,言冯事则怒掷酒器于地至粉碎。综海内外士论,咸以吴公功败垂成,与岳忠武班师同为千古恨事,同声惊痛惋惜,不能已已。余侍从帷幄,历有年所,久安从军之乐,数被战胜之荣,今乃于千载不偶之事,天崩地坼,目击而躬逢之。伤正义之不伸,慨天心之助长,恸尊亲之忧辱,哀网纪之沦亡,痛定纪痛,示不忘焉。
六合军需动,安危仗令公。
长驱二十万,鼓角下辽东。
不以兵车力,何由衽席功。
执鞭吾所愿,长揖事英雄(古今万国,无不以武力而能底定者。以杀止杀,先哲盖已言之。不然者,区区霸业之不以兵车,何足多管仲之力?而谓暴民大憝,可空言而和平哉?)。
中原纪痛诗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五言律诗 押寒韵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集外诗
自赏罚不明而人无是非之心,自义礼不修而人存侥幸之心,朝秦暮楚,唯利是喻,而视为故常,于是天下事不可问矣。榆关之败,罪在玉祥一人,我虽败,皆怀义愤,故能兴。江汉之败,敌何有也?致败之由,其道不一,或失民心,或受敌贿,或排除忠义,或卖主求荣,或共利于敌,或挟私报怨,或克剥军饷,或才不称职,有一于此,皆足覆军而亡国。况不一其人,不一其事,要皆以利为的,而自杀其身,自我观之,早知其有今日矣。国家隳讨贼之功,百姓遭涂炭之苦,自上游湘鄂以至吴越,带甲满地,天下骚然,壮者死于锋镝,老弱转于沟壑,半年以来,南北军民死者达数十万人。自今以往,尚不知胡底,皆我军一败之故。其败也,不在战时,而在战先,不在敌之善胜,而在我之善败。谋臣策士,非利弗言,非利弗动,一念之私,伏尸千里,其人其事,更仆难数,误主误国,罪通于天矣。不有诛罚,乱正未艾,春秋之道,自为笔削而已。余九月秋末,再入中原,城郭人民,半非昔日。残臈向尽,颠沛未已,默念乱源,纪其大略,冰天呵冻,事讫季冬,其人其事,实不止此。其能言者言之,不能言者不欲言,隐痛而已,后有君子,其鉴苦心。丙寅冬至,江东杨圻识于郑州军次。
醉眼翻天地,秋风裂肺肝。
前军俱不发,倚马独长叹。
天末诗犹壮,闺中骨已寒。
冰天呵冻墨,笔削到毫端。
按:吴公以夏历八月朔离汉,余襆被从行,至刘家庙而兵车已发,遂相失,易服遁汉,乃陷敌中。时武汉大乱,鄂人杀我军及北人于路,日数十百人。南军悬赏缉吴公僚佐,索余以八万金,沿路大索,余复贫,行止皆不可。人情险恶,邻意叵测,盖一月而四迁其居,乃得免。迨家人以多金至汉,乃于九月十二携妻柩乘外国轮东下,后间关到郑州,在九月之末矣。
哀马将军济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五言律诗 押尤韵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集外诗
字慎堂,广西人。为陆荣廷爱将,枭勇善战。陆败入洛阳投吴将军,甚重之,编武卫军守岳州。乙丑春,吴公退居岳州,将军任护卫。丁卯春,吴公再败入川,马孤军无寄,投张义威将军为军长。是年秋,与南军战于兖州,死之。将军喜读书,好猎,居岳时,每猎大泽,归必赠余狐兔獐鹿之属,相处一载甚欢。
久罢云梦猎,哀歌部曲愁。
青年皆好武,白骨不封侯。
飘泊孤军寄,凄凉故主忧。
旧时洞庭月,深照岳州楼。
纪石花林之被焚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七言律诗 押微韵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集外诗
石花林,余虞山园宅也,新筑于民九己未之岁。背山临水,广庭高厦,花木甚盛,四时不绝,手植红梅十六株,皆高出楼槛矣。书籍万数千卷,多明板、殿板,经、史、子略备,集部诗词曲丛书尤多精本,贮于西楼。余父子五人皆久客,惟老仆留守之。丁丑十一月,倭寇陷江南,大掠而东,至常熟,其军官某喜宅幽雅,入据之。初颇相安,居十馀日,于书室见余撰印之《打开说亮话》文二百册,盖沈阳之变,余撰此文,劝各党各军合力抗日者也。某乃大震怒,谓杨某抗日分子,当膺惩。余固世家也,多藏书籍字画玩好,而傢具帏帐衣服亦颇精,于是命其军士扫数洗劫两日夜,运沪东行,既睪,以硫磺弹纵火焚烧,顷刻都尽,鼓掌欢笑而去,实则利余物之夥颐,以火掩劫掠之迹耳。于是石花林及余身而片楮无存,此后无屋可仰矣。此丁丑十一月十八日,旧历十月十六日事也。今夏四月,余乃间关南归祭扫,至沪而诸儿坚止,弗令行。怪问之,以实告,谓归无食宿地,恐伤余怀,故半年弗敢告。余则笑谕之曰:「此有何哉,胡不早言?今四海焦土,万民浴血,牺牲生命而无一怨言,我家区区财产何足道?且得先移木主,骨肉完聚,在今世为福人,我德薄不足致此,毋忘天地先人恩,但此后当别谋先人计耳。」所可异者,余时居旧京,因不耐敌之干涉文字,遂将所有文稿焚之,是为旧历十月十六日,而江南园宅亦于是日同时灰烬焉,奇矣,爰书二律纪其事。
人民城郭已全非,漫道文章是祸机。
杜老诗书伤白首,子猷门巷失乌衣。
面城莫赋花围住(昔年与怀夫人有人被花围住图照。),绕树难容鸟倦飞。
天下苍生在沟壑,老夫何忍独歔欷。
招魂词 其一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七言绝句 押文韵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卷十三
吴公仓猝西行,余陷敌中经月。九月十二日,携霞客夫人灵榇,自汉脱险南归,盖旅殡一年矣。时湖广带甲满地,为作招魂之章,投之楚江之曲,祝其共还故乡,毋迷留潇湘间也。
魂来魂去长沙远,秋水连江日暮云。
太白年来成懒病,更无歌曲吊湘君。
檀青引(附檀青传)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卷一
蒋檀青,京师人,其先越产也。善弹筝吹笛,工南北曲,文宗时乐部推第一。长安名士宴宾客,非檀青在座则不欢。初,高宗建圆明园于京师西北,园景宏丽,时海宇晏安,库帑充牣,高台深池,极游观之乐。岁以首夏幸园,冬初还宫,历仁宗、宣宗以为例。文宗时梨园尤盛,设升平署以贮乐工,内务府掌之,设南府,命乐工教内监之秀颖者习歌舞。当夫棠梨春晚,梧桐秋末,万几之暇,辄召两部奏新曲。檀青发喉,则天颜怿霁,赏赉过诸伶。文宗中叶,粤匪据金陵,捻匪扰皖豫,英法龃龉,与战不利,东南多事,海内骚然。上抑郁不乐,稍近声色,总管圆明园事务大臣文丰方宠盛,承旨遣人采江、浙美女以进,更广治台沼以居之。诸姬皆汉人,殊色,善歌舞。咸丰十年七月,英法联军犯天津,胜保与战,败绩,敌长驱入北京。时秋暑犹盛,上方与诸美人避暑福海,荡木兰之舟,歌凉风之曲。闻变,于八月八日仓猝率后妃、皇长子巡幸木兰,诏恭亲王留守京师。奸民李某,导联军劫圆明园,珠玉珍宝尽出,三朝御府希世之物不知纪极,掠殆尽,择其尤者以奉英法军。纵火焚宫殿,火三日不息,诸美人不知所终。文丰北向再拜,投福海死之,从者郎员数人。恭亲王既议和于礼部,事定,檀青乃赴行在,明年七月,文宗皇帝崩于避暑山庄行殿,梓宫奉安,返京师。尝于暮春入园,帝所居山高水长朗吟阁、环碧亭、无边风月阁、听莺馆、无尽意轩、丽瞩轩、影湖楼,及诸美人院,赭壁参差,不可指辨,惟福海潺潺,鸟啼花落而已。恸哭出,不忍再往,从人游江南,江、淮间乱,无所业,檀青抱筝沿门卖曲为活。迄穆宗中叶,湘、淮军克金陵,平捻匪,东南定,再见中兴,而檀青贫,终不得返京师。京师方重靡靡之音,无工昆曲者,于是诸伶中亦无有知檀青姓氏者矣。朝廷稍稍闻圆明园之燬,祸由李某,下狱穷治诛之,籍其产以赐文丰家属焉。后三十馀年,而东吴杨云史年二十一,游广陵,宴客平山堂,江山春暮,花絮际天,乃命丝竹,以佐诗酒。坐上遇檀青,知余之自京师来也,清歌一声,弹筝一曲,白发哀吭,泪随声下。问所哀,为余述宫中事甚悉。言咸丰九年三月某夕,牡丹堂牡丹盛开,月出,上敕诸美人侍夜宴,置酒赏花于镂月开云之台。春寒未解,以紫貂荐地,宝炬千百,珠翠瑟瑟,靓妆如云,召演明皇沉香亭故事数折。花月之下,春光如醉,歌声遏云,不能自已。上顾诸美人嗟赏,赐伽楠牟尼、碧玉带钩各一事,西洋文锦两袭,内官引余跪花阴谢恩,春露滴云鬟,舞衣犹未脱也。由今思之,四十馀年矣,每念先皇恩,如隔世事。因叹曰,从此以往,无复此乐矣。言已欷歔,余亦愀然,时光绪乙未四月也。今岁秋,复见之青溪花舫,哀音怆怆,益老矣。尝读少陵逢李龟年诗,于流离之况,寄家国之恨,余悲檀青之与龟年同一流落也,乃为传而长歌之。丁酉冬十月识于京师。
江都三月看琼花,宝马香轮十万家。
一代兴亡天宝曲,几分春色玉钩斜。
玉钩斜畔春色去,满川烟草飞花絮。
都是寻常百姓家,欲问迷楼谁知处。
高台置酒雨溟溟,贺老弹词不忍听。
二十五弦无限恨,白头犹见蒋檀青。
雕栏风暖凝丝竹,筵上惊闻朝元曲。
其时雨脚带春潮,江南江北千山绿。
朱弦断续怨沧桑,望帝春心暗断肠。
欲说先皇先坠泪,千言万语总心伤。
坐客相看共呜咽,金徽弹罢愁难绝。
同时伤春事不同,飘零身世何堪说。
家在京师海岱门,少年往事不堪论。
旗亭旧日多名士,北海当年侍至尊。
太行北尽仙园起,灵台缥缈五云里。
年年豹尾幸离宫,百官扈从六宫徙。
万户千门鱼钥开,柳烟深浅见蓬莱。
妆楼明镜云中落,别殿笙歌画里来。
祖宗旰食勤朝政,百年文物乾坤定。
万方钟鼓与民同,九重乐事怡天听。
建康杀气下江东,百二关河战火红。
猿鹤山中啼夜月,渔樵江上哭秋风。
军书旁午入青锁,从此先皇近醇酒。
花萼楼前春昼长,芙蓉帐里清宵久。
三山清月照瑶台,夹道珠灯拥夜来。
一曲吴歌调凤琯,后庭玉树报花开。
临春结绮新承宠,玉骨轻盈珍珠重。
避面宁教妒尹邢,当筵未许怜张孔。
太液春寒召管弦,官家小宴杏花天。
昭阳宫里春如海,五鼓初传燕子笺。
鞓红照睡繁华重,绝代佳人花扶拥。
南府新声妒野狐,升平独赐龟年俸。
夜半青娥扫落花,深宫月色照羊车。
庸知铜雀春深事,留与词人赋馆娃。
当时海内勤王事,慨慷誓师有曾李。
未见江头捷骑来,忽闻海畔夷歌起。
避暑温泉夜气清,宫花露冷月华明。
惊心一曲长生殿,直是渔阳鼙鼓声。
延秋门外黄昏路,城阙生尘妃嫔去。
穆王从此不重来,马上天颜频回顾。
来朝胡骑绕宫墙,凝碧池头踞御床。
昨夜采莲新制曲,月明多处舞衣凉。
太白睒睒欃枪吐,云房水殿都凄楚。
咸阳不见阿房宫,可怜一炬成焦土。
和戎留守有贤王,八骏西行入大荒。
金粟堆空啼杜宇,苍梧云冷泣英皇。
居庸日落离宫暮,北望幽州空烟树。
初闻哀诏在沙邱,已报新君归灵武。
鼎湖龙静使人愁,福海悠悠春水流。
山蝶乱飞芳树外,野莺啼满殿西头。
梨园寂寞闭烟雨,百草千花愁无主。
汉家仙掌下民间,秦宫宝镜知何处。
玉泉山下少人行,琼岛春阴水木清。
独有渔翁斜月里,隔墙吹笛到天明。
繁华事散堪悲恸,玉辇清游忆陪从。
明年重过德功坊,梨花落尽柳如梦。
小臣掩面过宫门,犬马难忘故主恩。
檀板红牙今落魄,寻常风月最销魂。
十年血战动天地,金陵再见真王气。
南部烟花北地人,天涯那免伤心泪。
武帝旌旗满九州,湘淮诸将尽封侯。
两宫日月扶双辇,万国车书拜五洲。
独有开元伶人老,飘泊秦淮鬓霜早。
夜梦帘间唱谢恩,玉阶叩首依宫草。
糊口江淮四十年,清明寒食飞花天。
春江酒店青山路,一曲霓裳卖一钱。
君问飘零感君意,含情弹出宫中事。
乱后相逢话太平,咸丰旧恨今犹记。
怜尔依稀事两朝,千秋万岁恨迢迢。
至今烟月千门锁,天上人间两寂寥。
天山曲(附香妃外传) 清末至民国 · 杨圻
出处:江山万里楼诗钞卷十一
天山南路诸城,分白山、黑山两族,其先皆奉佛教。当隋唐之际,天方国王谟罕蓦德者,生而神灵,造经立回教,尽臣服西域诸国。传二十六世孙曰玛墨特,当明之末年,自黑德国踰葱岭,东迁喀什噶尔,是为回酋之始。圣祖时,回部自乱相攻,其孙阿布都实自拔来归,圣祖优恤之,遣人护送归叶尔羌。阿布都实之子玛罕木特,欲自立一部,为噶尔丹策霖所幽,复羁其二子,兄曰波罗尼多,弟曰霍集占,是即大小和卓木也。乾隆二十年,平伊犁,高宗念其祖诚款,释两和卓木兄弟归,使治回民事务。霍集占阴鸷,二十一年,准部阿睦尔撒纳之变,阴举兵助逆,及再平伊犁,遁去。二十三年,霍集占以背德疑惧,自恃窎远,汉兵莫及,胁其兄据回部叛,回民怀其祖德,诸城风靡,惟拜城、库车、阿克苏三城内向,走依将军兆惠于伊犁。八月,兆惠南征,至叶尔羌城,困于黑水营三月,即古龙堆也。粮水俱绝,掘窖得粟,掘地得泉,伐木得铅丸数万,天助也。副将军富德闻围急,即以帝所发索伦察哈尔之兵二千以赴,方夜大雪,急击,大破之,围解。明年,兆惠由乌什取喀什噶尔,富德由和阗取叶尔羌,两军各万五千,和卓木兄弟溃败,遁葱岭西,将袭据巴达克山部,我军追蹙于葱岭之巅,巴酋拒之于阿尔浑楚岭,殪其兄弟,函霍集占首,驰献富德辕门。于是准噶尔及喀什噶尔、乌什、和阗、叶尔羌、库车、拜城、阿克苏诸城皆下,回部尽入版图,建新疆,设伊犁、嗒尔巴哈台、乌鲁木齐、喀什噶尔四镇,置参赞大臣、办事大臣、领队大臣治之,而建牙于喀什噶尔。复于伊犁设惠远、惠宁二城,置将军、参赞大臣各一,领队大臣五,统率满洲、蒙古、绿营、索伦、喜伯厄鲁特、回部诸营,惟科布多、乌里雅苏台别为管辖焉。新疆既定,诏加封兆惠宗室一等公,富德一等侯,锡赍将士、回酋有差。二十五年二月,王师凯旋,帝亲郊劳于良乡,筑坛设纛,上亲拜天,将军以下皆甲胃,王公大臣随行,上御黄幄,将军等行抱膝跪见礼。于是葱岭以西之布鲁特、乌罕、博罗尔、敖罕、安集延、巴达克山诸国,皆遣使来朝贡纳款,立碑太学,战处皆勒铭。一著戎衣,边患永熄,功超往古,利垂万世焉。回王波罗尼多妃某氏,有殊色,不假薰沐,身有异香,其民称之曰香妃,盖自妃于其国也。二十八年,巴达克山酋长始得王首,并致妃献,妃阴多赍利刃以行,有司饬沿途地方官护卫,置顿供起居,于是祈连秋雪,大苑惊沙,间关万里,颜色弗损。翠辇入玉门,百姓夹道以观,甲卫森严,锦绣杂遝,绵亘数里,香车所过,芳泽流衍。半载达京师,帝献俘太庙而后受之,赐居西苑,恩礼优渥,珠玉金帛赍无算,妃不谢亦不御。帝欲纳之,不可,乃册为祥妃,北人祥香同音,妃弗能知也。幸其宫,衷刃自卫,弗得近。天语温和,百问不一答,伺隙数犯帝,惊左右,度事无济,则自戕。夺其刃更出他刃弗穷,内官惶恐,日夜逻守弗敢懈。皇太后闻而忧之,戒上毋往西内,且曰:「彼既不屈,何不杀而成其志?」帝虽知不可屈,实未能忘情,哀其遇,嘉其志,弗罪焉,又不忍其死,优容弗强,听之而已,如是数年。妃禀绝代之容华,抱冰雪之贞操,远念家国,自伤数奇,求死不得,生复不可。居京久,思西域故乡,灵芸则远怀父母,花蕊则私祭张仙,于是琼岛春花之朝,瀛台秋月之夜,抚时感心,莫可告语,辄宛转长啼,哀动鱼鸟。帝闻而伤之,命建回子营,寺宇街市,悉状回部都邑,以赐从妃入关之回人驻扎。别编一旗,设佐领,给世饷,如八旗例,是曰回旗,复致妃父母聚居焉,而筑望乡楼于苑南,以解其忧。妃于楼中临望,见之泣不可抑,殊郁郁。三十一年冬至,帝有事圜邱,宿斋宫,太后密召妃,温语问所愿,且慰令侍帝,妃不拜,从容自陈:「亡国妇人,心死久矣。愿殉故主,不愿富贵也。」因求死。太后潸然动容,抚之曰:「儿可敬哉!然则今赐尔死可乎?」妃乃喜,跪拜,谢太后恩,遂就尺帛于慈宁宫之西厢,后妃左右,无不流涕。中使奔白帝,回宫救之。帝至慈宁门,门闭,逡巡弗敢通,门启而妃已绝,嗟悼不豫者累月,哀妃烈,命以回妃礼归丧西城,遂其志也。香妃墓今在喀什噶尔汉城西北,回城东门外十里,阿发胡墓之下,俗称香娘娘坟。地距省城五十四站,其丧舆在礼拜寺中,至今犹存。木兰行宫,旧悬帝饬画妃像,近年印布人间,冠苏幕遮,被琐甲,带刀槊,婀娜刚健,气凛凛然。所居西苑,今为总统府,瀛台西北,有便殿曰圆镜,为妃浴池,苑南画楼曰宝月,即望乡楼更名,今为新华门矣。皆存。逊国后二年甲寅,回旗上书内务部,自陈先世皆祥妃部曲,从妃入关,居京数世矣,今存男丁五百二十人,妇女若干口,愿予遣散,自备资斧,归耕西疆故土。时同邑言公敦源总部务,言于袁世凯,许之,自是妃旧部子孙,无复有居京师者矣。妃事世多记载,语率齐东,谓帝于兆惠出师时,面授意令生致妃。考兆惠出师,受命平伊犁,非平回部也,及回部叛,惠乃自伊犁移师南征,何面授之谓?且兆惠班师在二十五年,妃入关在二十八年,惠先归三年矣。魏源《圣武记》亦详载二十五年惟霍集占函首,其波尼罗多尸被盗去,及二十八年巴达克山酋始获其尸,并其妻子以献,是献妃者为巴达克山酋,而非兆惠,且事在三年后,班班可考,何生致之谓?又谓帝宿妃所,左右闻妃幄中笑声,至有帝告大臣「朕已幸之」之语,君臣渊默,何作斯言?穷措大但闻瓜棚淫谑,焉睹盛世帝王临朝之威严哉?所贵乎记载者,彰善阐幽,有以劝百世也。鼎革后,东南儇薄士喜刺探闺壸宫闱秽琐,以博微利,语贞则索然寡款,诲淫则重足而听,甚且不考记传,臆说附会,一若非此不足以称艳闻,故虽草菅名节,使贞魄含冤,亦所弗恤。其于典章文献,不知而不以为耻,独事有涉于床笫者,则穷搜乐道,不惮万言。廉耻道丧,互相炫鬻,其择术之龌龊,用心之鄙秽,不齿士类久矣。今士大夫家,污人名节者,何可胜数?妃即屈,亦何关治体,而必欲以污一贞媛者以诽谤先朝?试问妃既受污矣,何解乎太后赐死之全节?既志在行刺,何有笑声?苟相安矣,何复求死?夫高宗既不能忘情于妃,而能优容至数年而弗强,太后之能成妃仁而绝帝祸,妃则富贵不能夺,恩礼弗能移,生乎蛮夷之邦,而明乎礼义之辨,以清白之躯,从容就义,皆盛德事也。江东杨圻,居京师四十年,见闻于士大夫者久,诚恐后世传闻失实,笔札之暇,作《香妃外传》赞其画像,复歌以天山之曲。尝于清秋游西苑,故宫无恙,烟水自凄,今诵此诗,益复黯然也。岁在癸亥十月,识于洛阳幕府。
玉门风雪拂云鬟,一曲刀环破虏还。
上将功勋开朔漠,美人幽怨念家山。
盛朝甲子贞元颂,八表澄清车书统。
圣明天子太平年,瀚海乌梁修朝贡。
独有天方向化迟,东来声教渡车师。
白环诣阙留王母,文马来庭款月支。
胡儿背德据西域,复拔汉旌寇边邑。
当时妃子不知愁,一笑倾城再倾国。
天马高歌翠辇陪,阆风本自接瑶台。
却从青海呼鹰去,还向河源射虎来。
于阗玉煖春烟腻,安息天香容光异。
可汗衣佩惹芳菲,灵芸竟体吹兰气。
可汗雄武复温存,举国春风笑语闻。
雪里开关连骑出,玉人相并看昆崙。
温柔终老宜行乐,扫穴犁庭孽自作。
不闻鼓角动伊凉,岂有功名惊卫霍。
武皇西顾眷诸羌,数纪承平斥堠荒。
骤报姑师遮汉使,更传胡马渡前王。
河西陇右匈奴臂,屠耆负固两兄弟。
反侧难安叶护心,羁縻未就班超议。
橐驼东下满胡沙,三十六城皆虏骑。
燉煌烽火达甘泉,渠黎早备窥边计。
明年骠骑取乌孙,西出河湟略边地。
王师八月下连营,乌垒屯田旧制兵。
天子诏增都尉戍,将军请筑受降城。
黑水营边鼓声寂,贰师失道陷深敌。
雪没人烟古战场,风摇刁斗大戈壁。
绝域三更拜井泉,孤军百日悬沙碛。
夜静天秋塞雁高,围城月白吹羌笛。
为觅封侯不肯归,五千貂锦齐呜咽。
积雪千山与万山,驱兵再度玉门关。
交河总管筹边策,不斩楼兰誓不还。
朔方健儿渡碛里,铁甲无声风沙起。
黄昏万马饮金河,亭障悠悠九千里。
蛾眉颦蹙侍毡裘,夜报天戈下火州。
国破休教妻子累,大王西去莫淹留。
阏氏雨泣单于舞,踯躅提刀不忍去。
帐中红粉抵死催,马上枭雄频回顾。
旌旗西指拂天狼,垓下歌声困项王。
明日辕门传献馘,将军拜表破高昌。
班师郊劳迎笳鼓,诏建安西都护府。
酒泉从此靖胡尘,不是穷兵非好武。
开疆拓土贺元戎,三箭天山早挂弓。
岂似轮台哀痛诏,天王罪己将无功。
当年助顺辟蒿莱,别有降王壁垒开。
一骑香尘烽火熄,明驼轻载美人来。
沙场风压貂裘重,阵云满地衣香冻。
祁连山月远相随,恸哭爷娘走相送。
琵琶悽绝一声声,大雪纷纷上马行。
一拍哀笳双泪落,可怜胡语不分明。
王头饮器献天子,妾心古井从今始。
何难一死报君恩,欲报君恩不能死。
忽到阳关古戍楼,明眸皓齿一回头。
失声长恸无家别,关下行人尽泪流。
牛羊万里望乡井,龙沙日远长安近。
呼天不语山茫茫,天已尽头山未尽。
零乱惊魂起暮笳,关山落日暗平沙。
凭栏掩面登车去,从此明妃不见家。
香轮缓缓朝天去,千乘万骑昏尘雾。
肃州东下又甘州,从头重数幽州路。
入关拂面起东风,百草千花泪眼中。
想像翠华三万里,至今父老忆惊鸿。
边城过尽中原好,风物伤心黯烟草。
陇上春寒梳洗迟,骊山月落更衣早。
桃花杨柳短长亭,乳燕流莺京洛道。
紫陌鸡鸣见汉宫,蓟门烟树云中晓。
蓟门烟树是皇州,阊阖天开拥冕旒。
北极河山随彩仗,长杨车骑满瀛洲。
玉阶扶定珠帘捲,天颜有喜催归苑。
愁容瘦损况欢容,昭阳第一春光满。
千门万户建章宫,翠辇风飘闻凤琯。
三海恩波无限深,上林花鸟从今暖。
瀛台小宴月笼沙,诏遣羊车拥丽华。
夜叩金铺楼殿寂,独眠人睡闭梨花。
青娥阿监争嗟恻,如此繁华无欢色。
君王含笑侍人愁,露似珍珠花似泣。
野孛频侵帝座分,史官夜奏星占急。
沉香甲煎到天明,唾壶红泪终宵湿。
洛女空令赋感甄,楚王有意怜绳息。
官家为罢未央游,转惜倾城怒蔡侯。
花自无言春自暖,亲裁手诏劝忘忧。
清真赐洗华清浴,御沟水腻凝脂馥。
拥入东风海上楼,宫莺啼遍三山绿。
楼高不见故乡天,马邑龙城路万千。
上国风华浓似锦,故宫归梦杳如年。
朝朝暮暮愁城闭,自拨箜篌诉哀厉。
风和日丽断肠天,月明花暗消魂地。
空房深坐屏侍从,慢撚轻弹凄调纵。
忽变流沙塞上声,游鱼栖鸟俱悽恸。
部曲夷歌久不闻,家山入破哀谁共。
此时一怒碎箜篌,剪断鲲弦不复弄。
可堪愁苦忆欢娱,往事悠悠来入梦。
夜梦天山猎雪回,龙堆火照夜光杯。
大王欲看波斯舞,笑酌蒲萄拥膝催。
三年日月但悽咽,太后哀怜召相见。
中使催朝长信宫,六飞已上祈年殿。
温语偏承任姒欢,淡妆不避尹邢面。
我见犹怜况至尊,雪肤花貌心冰霰。
罗敷结发有狂夫,国破家亡白骨枯。
臣罪当诛妾薄命,覆巢完卵古来无。
肝肠慷慨词决绝,再拜从容完大节。
含泪陈情含笑辞,六宫相顾俱悽咽。
金阙西厢深闭门,慈云祸水两无痕。
全生不感君王意,就死犹衔圣母恩。
诏赐辒辌从蕃俗,返骨故乡应瞑目。
玉匣珠襦黄竹歌,哀琴细鼓苍梧曲。
旧臣遗老半生存,白马素车争迎哭。
河山无改故宫平,夜夜啼鹃觅金粟。
剪纸招魂度玉关,步虚环佩五更寒。
断无幽恨留青冢,月黑风高行路难。
汉城西北回城畔,后人省识湘灵怨。
终古冰山锁墓门,眉痕犹似青峰乱。
吴宫花草葬西施,故主相逢地下知。
雨湿冬青携麦饭,年年伏腊拜荒祠。
返生无计采灵药,官家惋惜复嗟愕。
当时诔笔命词臣,不赋哀蝉歌黄鹄。
南内霜寒掩洞房,宫人垂泪扫空床。
五更长乐疏钟尽,鹦鹉犹疑理晓妆。
九重不豫多休暇,春色幽幽閒台榭。
羊车重过殿西头,细雨无人落花下。
碧云无际想衣裳,绣幄经年闻兰麝。
塞上烟消寒食天,宫中火冷清明夜。
边臣褒鄂尽酬庸,紫阁图形诏画工。
一例承恩留玉貌,宝刀银甲气如虹。
英姿飒爽惊绝代,物换星移今犹在。
明珰翠羽照人间,细骨轻躯来绝塞。
故教奇节付丹青,未必英雄非粉黛。
圣德珠还古未闻,佳人玉碎今难再。
乾隆往事似开元,西苑重游问内官。
水殿云房都不是,玉人何处倚栏杆。
五步一楼十步阁,太液秋哀凉风作。
雨鬓烟鬟不可寻,白蘋无际红莲落。
犹见金茎承露盘,汉时宫阙晋衣冠。
马龙车水千门晚,凝碧池头一例看。
省中吏散蓬壶靓,金屋啼痕觅香径。
夕殿微凉锁洞天,沉沉云海烟花暝。
此时月浸翠云裘,省识先皇照夜游。
宝月楼南圆镜北,扁舟指点水天秋。
天章惊拜星云丽,此地垂裳想遭际。
圣代千秋文藻情,孤臣此日攀髯意。
仙侣移舟旧迹空,繁华事散大明宫。
少陵野老王摩诘,一代诗人涕泪中。
兴亡到眼清哀动,石鲸无恙铜仙重。
圣武他年纪裕陵,冰心万古埋香冢。
苜蓿离宫信有之,羌笳哀乱怨龟兹。
至今弱水悠悠恨,长向西流无尽时。
按:【集评】以文作诗,以诗作史。气体如长江大河,音节如鹃啼猿啸,明丽则秋水为神,情韵则行云无迹。一气贯注,达二千馀言,有诗以来,千馀年无此钜制矣。讽诵一过,如见古锦百端,明珠十斛,令人动色。以龙门之史笔,太白之仙才,少陵之学力,温李之藻艳,合为一冶,自成大家。复取摩诘画中之神,以写湘灵弦外之怨,当使白傅、梅村一齐拜倒,绝代江山,夫岂过誉?(南海称君词上下千古,横绝四海,题其《江山万里楼诗集》曰「绝代江山」。)夫长恨有歌,太真不朽,剑器无咏,公孙谁知?从古英雄豪杰名士美人,其事业文采,虽照耀一时,必待乎有可歌可泣之歌咏,流传而始远,有由然矣。妃事湮没已久,近复传闻异词,先生亟为播之歌诗,阐扬贞烈,使幽壤生光,抗节励俗,岂如陈鸿、香山,但传艳事,无补大雅已哉?从此艳魄诗才,并传千古,妃而有知,能不于九原下拜才人之赐哉?外传考證详覈,而先朝武功之盛,帝德之隆,令人神往。其为纯庙录实,为香妃辩诬,斤斤于风化名节之重,则于世道人心,尤见先生之孤诣矣,文章报国,此之谓欤?子明吴焘跋。
古人谓文章掷地作金石声,此诗写边陲,则有胡笳塞马声;写宫中,则莺啼燕语声;写战伐,则千军万马声;写秾艳,则珠翠瑟瑟声;写荒寒,则孤雁乱猿声。写哀怨,则其声肠断;写凭吊,则其声消魂;写贞烈,则其声下泪。忽而大声铿鍧,忽而馀韵苍凉,忽而短音促节,一唱三叹,馀音动尘。一种荒远绵邈之致,缠绵悱恻之情,令人低徊欲绝,不忍卒读,皆声为之也。此声不在行间,全传弦外,审音选字,一片宫商,尽声律之能事矣。诗以言志,言为心声,甚矣!声之能动人也,所谓可被之管弦者非耶?自有此篇,于是西域佳人,遂以不朽,岂非受诗史之赐哉?宇宙间恨事正多,安得尽经先生之歌咏,而使之流传哉?于此妖氛浊雾之中,乃见此锦绣才子,从来一代兴亡,必成就一人文字,天生云史,岂无故欤?野山敬识。
古人谓文章掷地作金石声,此诗写边陲,则有胡笳塞马声;写宫中,则莺啼燕语声;写战伐,则千军万马声;写秾艳,则珠翠瑟瑟声;写荒寒,则孤雁乱猿声。写哀怨,则其声肠断;写凭吊,则其声消魂;写贞烈,则其声下泪。忽而大声铿鍧,忽而馀韵苍凉,忽而短音促节,一唱三叹,馀音动尘。一种荒远绵邈之致,缠绵悱恻之情,令人低徊欲绝,不忍卒读,皆声为之也。此声不在行间,全传弦外,审音选字,一片宫商,尽声律之能事矣。诗以言志,言为心声,甚矣!声之能动人也,所谓可被之管弦者非耶?自有此篇,于是西域佳人,遂以不朽,岂非受诗史之赐哉?宇宙间恨事正多,安得尽经先生之歌咏,而使之流传哉?于此妖氛浊雾之中,乃见此锦绣才子,从来一代兴亡,必成就一人文字,天生云史,岂无故欤?野山敬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