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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道中 北宋 · 张耒
七言绝句 押灰韵
映日断霞临水尽,出云新月向人来。
野塘秋晚无行迹,点点黄花照水开。
淮阴晚望 北宋 · 张耒
七言绝句 押先韵
萧萧衰柳来时路,袅袅危樯西去船。
白鸟归飞夕阳尽,断霞风约过平川。
自淮阴被命守宣城复过楚雨中遇道孚因同诵楚词为书此以足楚词 北宋 · 张耒
秋庭新过雨,佳菊独秀先。
含芳良未展,风气已清妍。
金凤汝婢妾,红紫徒相鲜。
老人对节物,昏昏祇欲眠。
与子读楚词,亹亹忽尽编。
袅袅兮秋风,憀慄在远行。
蟋蟀鸣西堂,淹留了无成。
淮阴阻雨 北宋 · 张耒
樯竿日日春风转,渺渺孤舟数家县。
朝来雨暗隔淮村,白浪卷沙吹断岸。
渡头杨柳湿青青,桥下涓涓野水生。
满尺白鱼初受钓,断行归(吕本作孤)雁故能鸣。
平生行止任迟速,篷底欠伸朝睡足。
从来江海有前约,老去尘埃无可欲。
晓天暖日生波光,桃杏家家半出墙。
春日春波好相待,短帆轻橹可须忙。
淮阴太宁山主崇岳逮与予诸父游今年七十馀耳目聪明筋力强壮奉戒精苦禅诵不辍闻予自黄归欣然空所居而相延日与之语或寂然相对终日使人之意消也因赋此诗 北宋 · 张耒
押词韵第十八部
我来之初季春月,门外李花如积雪。
杜门燕坐度长夏,庭树秋风忽骚屑。
西驰大火不复燎,急雨凄风争应节。
紫貂暴日知有待,画扇依墙将怨别。
蒸云积潦渐收拾,恶木烦芜稍摧折。
不知此事谁主张,跃马奔车忽回辙。
嗟予行世蹈坎埳,仅免豺狼膏齿舌。
三年闭户饿江岛,脱粟无馀衣百结。
近者皇天忽悔祸,雨施云行咸澡雪。
复官还职遍海内,争脱囚冠鸣佩玦。
老夫龙钟众人后,一舸循江信沿涉。
风波历尽见故乡,亲友相逢惊白发。
道人已老见我喜,静扫高堂容憩歇。
佛龛日近得香火,僧饭时容供粗粝。
读书小技漫勤苦,安禅大观无分别。
久便闲放轻禄利,已脱忧危傲缧绁。
天时进退古不忒,人事兴衰今屡阅。
酒浓村店足斟酌,鱼美长淮恣哺啜。
从今万事付天工,致安民庶看夔契。
初离淮阴闻汴水已下呈七兄 北宋 · 张耒
押词韵第十一部
朝离淮阴市,春水满川平。
依依道边人,送我亦有情。
千里积雪消,布谷催春耕。
人家远不见,柳色烟中明。
轻舟鸣桹子,野静遥相应。
连网收泼剌,嘉鱼饱南烹。
平生晤语欢,促膝联弟兄。
相逢古难得,白发老易生。
樯乌飞更北,汴柳绿相迎。
从今淮山梦,却在凤凰城。
潘大临文集序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五四、《柯山集》卷四○、道光《福建通志》卷六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周口市
士有闻道于达者,一会其意,涣然不疑,师其道,治其言,终身守之而不变。甚者或因是以取谤骂悔吝而不悔其心,视世之乐无足以易之者,亦可谓有志之狷士矣。彼其心以为不有得于今,必有知于后,故甘心而不辞。夫既已尽弃世俗目前之所乐,而独待夫寂寥不可知之后世,则亦可悲矣。予友潘大临,字邠老,其人也。邠老故闽人,后家黄州。崇宁中,予以罪谪黄州,与邠老为邻。邠老少学为人,则已不能合其乡人,众不悦之。邠老独与当世知名士游,往往屈辈行与之交。尝举于有司,与千百人偕进偕退,无知其才而力振之于困者。后予蒙恩去黄,居于淮阴,闻邠老客死蕲春,予为之太息出涕。政和之初,邠老之子戆既免丧,拜予于宛丘,出其先人之文章若干卷,求予为序。予知邠老为详,义不得辞,而自视亦世之穷士也,其势力曷足振邠老于无闻!未必不夺邠老之文而并弃之也,而邠老生死之不遇如此。
田横论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
予读《田横传》,横之将死,告其客曰:「予与汉王俱南面称孤,今汉王为天子,而横乃为亡虏而北面事之,其耻固已甚矣」。读韩王信、陈豨、卢绾等传,窃怪此数人者,其受汉恩亦厚矣,或拔于士伍而王之,或皆恩昵亲党,然少不得志,出则起而为乱。盖其素所蓄积,未尝不在于乱,特因事而后发,而考其本心,盖亦如田横之所耻者耶。夫高祖以匹夫将群雄取天下,非有德义礼乐以感怀天下之心,而其下非有乐推不厌之意,高祖特以才胜之耳。故怏怏以就北面,乃其所甚耻,而祸乱起于恩昵亲党之际,亦无足怪也。故国之兴也不以仁,而君臣无礼义以相与,而以利合,则国之所以存者幸也。予观高祖之时,韩王信反,以招陈豨,而卢绾阴使匈奴与豨连衡,而淮阴谋起于长安,内外搆祸。高祖奔走不息而追胜之,一有不及,天下非汉矣。汉之所以存,庸非幸乎?文王之兴也,商士肤敏祼将于京,商士从之矣,而况周人乎?则恩昵亲党之际可知也。商之兴也,曰: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则其有天下,非一日之幸也。呜呼!汉与三代、文王之际异矣(《柯山集》卷三七。又见《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七,《圣宋文选》卷二七。)。
出:郝本、《文粹》并无。
太宁寺僧堂记 北宋 · 张耒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六八、《柯山集》卷四二、《淮安艺文志》卷二 创作地点:江苏省淮安市太宁寺
圆明岳师住淮阴之太宁寺。其始至也,墙屋圮毁,佛事不严,岁乃大饥,寺田之入不足以给其众。圆明日夜刻苦菲薄,率其徒为劳辱事,完补葺治,虽寒暑不休,寺乃仅完。予去太宁五年而再至,入门视左右前后,脱然疑非昔者,视听步履,明洁安稳,盖易旧而新者十五六矣。予劳圆明曰:「小邑民贫,能相劝而成此,未易也」。圆明曰:「自容而已,未足道也。佛之道,先物而后己,苦身而安人。吾之僧室庳陋弊恶,不足以延四方之学者,吾将易为重堂,使容百人饮食寝处于前,读诵燕息于后,而吾之居此可以无愧者矣」。明年春,堂成,其周广严好,皆如其言。而命予为之记。曰:天下之物,各以其功而居其享,未有无故而安受天下之养者。不幸而冒得之,则讥骂诟辱,其或倾害篡取,必夺之而后已。若佛者,世固未尝见,独以其书东越几千万里而来中国,未尝期人之尊敬奉事。而自一邑一国,望其宫室栋宇杰大壮丽者,必佛与其徒之所居。富人大家,爱啬蓄藏,至不以分骨肉,而择取精好,交手而献之佛,其心惟恐其不我享也。人之所畏爱,莫若赏罚。人君持玉帛爵禄、刀锯鈇钺,率其下从所欲,有偃然不肯为用者。世之营治塔庙佛像者,其不能为也,无强之者,其能为也,岂遽有利哉?而其勤力者,不啻如爱父母、畏官府,殚智毕力,不以一毫自欺,至其有成,公上之力或有不能及。夫君子之于箪食豆羹,其得不得皆以为有命,彼独安享天下之奉如此,国君不以为僭,天下莫之敢议,谓之无故而得,世岂容有此理哉!呜呼!世之学佛者,无有一毫之累以劳其心,饥而人与之食,居而人与之舍,人任其饥寒之忧,而己享其学道之利者,毋乃人以其望佛者望之耶?呜呼!使诚得佛之道,则吾将以所以事佛者事之。如其不足而将冒而处也,则资物之一毛亦将偿之。彼佛者果无故而得之,盖亦视其所享而占其功,观其所取而知其与,是其默相天下阴利万物之功,宜亦不可计矣。而惑者尝欲愤诋而胜之,不亦过乎?彼屡诋而不胜者,其必有可恃也。
治淮事奏(元丰六年十一月) 北宋 · 陈祐甫
出处:全宋文卷二一一四、《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四一、《宋会要辑稿》方域一七之一○(第八册第七六○一页)
田棐任淮南提刑,尝言开河,其后淮阴至洪泽讫成厥功,独洪泽以上未免兴役。臣今相度,既不用闸蓄水,惟随淮面高下开深河底,引淮水通流,则于势至易,其便甚明。计行地五十七里,赋工二百五十九万七千,役民夫九万二千,一月兵夫二千九百,两月支麦米十一万斛,钱十一万缗,限二年开修。
郭宣徽祠堂记 北宋 · 李廌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三、《济南集》卷七
世之论将者,难乎其人,必曰:制法审重如充国、孔明,料敌决胜如淮阴、李靖,抚爱慈祥如荀吴、叔子,威信著明如廉颇、乐毅,然后为全材。繇古逮今,世称三郭焉,曰:唐代郭公元振、汾阳王子仪,我朝武卫上将军赠雄武军节度使司空公。其人也忠义气节、勋劳声望,皆为一代宗臣。然代国公历中、睿不纲之时,仗节慷慨,建西域之功;汾阳王当藩镇跋扈之际,发身艰难,定两京之业;司空公立治朝,佐英主,卫中国,抚四夷。在内则持本兵之柄,以授庙算;在外则专师律之权,以将天威:论其世则有间矣。公讳逵,字仲通,其先钜鹿人。少以天下之重自任,沈鸷有谋,博习群书,喜兵家之流,学艺绝人。慕范文正公仲淹而师之,以故材气成全,有国士英雄之风。兴自小官,致位二府,更守八州,六领方面,再为四路宣抚使。自束发从军至于白首,大小战未尝败北。从讨保州,一言降其众;授策古渭,三战拔其城。降下溪蛮彭仕羲以平湖北,降武冈蛮杨昌透以平湖南。移兵党羌,则令征就禽;问罪交趾,则乾德请命。迹其战多,固已鲜俪,其延安功烈尤著。盖力存绥州,排沮奸谋,抚育嵬名山,招徕向化,取李崇贵以复杨定之雠,责薛宗道以屈党项之兵。绥平之战,追奔出塞;金汤之战,庆阳解围。神宗皇帝赐诏褒谕,曰:「渊谋秘略,悉合事机,有臣如此,朕无西顾之忧矣」。延安之民,于今受其赐。天下知公与知兵者,谓公持志守气刚大充塞,故临机应变优游中节,以全取胜,百战不殆。然异时为将者,常患乎上不为朝廷之见知,下或无将吏之可用。公被遇英祖、神考,顾问方略,虚己听纳,言无不从。虽总兵在外,必遣近臣就议,或设问目以咨之,故谋行计施,无或疑间。选用偏裨,置僚掾,随其器能,付以事任,南征西伐,常以自随,故上下相安,皆有成绩。用能保固封陲,夹辅王室,精神折冲万里之外,威闻所加,莫不率服。公尝自谓:「吾虽为将,仁德多矣」。得太平良将之体。至于奉使大辽,劫之以威,义不可夺,全使臣之节。守土临民,以学校农桑为先;衎衎岂弟,行循吏之实。对扬庭论,荐绅义其直;奉亲约己,乡闾敬其行。华夷怀畏,朝廷倚赖,真天下之重臣也。公逮事四朝,周旋五纪,龙光优渥,士民宜之。由侍卫马步军殿前三司,入拜检校太保,签书枢密院事,进宣徽院使、检校太尉,更静难、武信两镇节度观察留后,封天水郡开国公。洎得罪安南,屏居洛汭,复领方镇,即坚辞告老,以上将军得谢于家。雍容进退,以功名始终,贤哉!元祐三年十二月十有四日,薨于嘉庆里第之正寝,享年六十有七。讣闻,天子辍视朝一日。天下之人闻公之丧,识与不识,皆咨嗟陨涕,若悼李广,且惜其不果再用也。初,公之延安,上旌其功,敕建寺于先垄,赐名「资忠报本禅院」。绍圣三年,公之子忠孝等作堂于其中,绘公像以祠之,属其友阳翟李廌为记。廌尝观王剪请田宅自污,彼以秦皇猜忍,故为全身远害之计。霍去病辞治第,欲灭匈奴,以汉武喜功,徇黩武穷兵之欲。其于君臣之义,盖亦薄矣。神宗皇帝宠公,欲显其亲,公事神宗皇帝,能移其孝。资忠于国,则上有以崇君父之义;报本于家,则下有以广臣子之恩,顾不美哉!敬系之以铭,曰:
天祐我宋,克生人杰。降畀大任,俾辅鸿烈。显允郭公,四朝老臣。以仁为勇,以德为名。乃登将坛,乃佐枢极。渊渊谟谋,蹇蹇义直。公在庙堂,四围兵寝。公在疆埸,天子奠枕。锡赐佛祠,时惟异恩。非曰假宠,惟以报勋。于焉祀公,益为显亲。汉宣虎臣,图赞麟阁。云台四七,凌烟褒鄂。公像在兹,视古无怍。圆圆故阡,翼翼新庙。邙山苍苍,洛水浩浩。玉关诸戎,朝贡之道。北瞻九原,稽颡膜拜。犹当畏仰,凛凛如在。归脩臣职,莫犯绝塞。载在祀典,与享大蒸。国有典常,则徯宠灵。诏乃后人,盍观此铭。
杨都曹墓志铭 北宋 · 邹浩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四四、《道乡集》卷三四、道光《绵竹县志》卷三八 创作地点:江苏省扬州市
永康军录事参军杨君既卒之十有五年,元祐元年也,其兄无为军无为县令处愿卜以十有二月丁酉葬其母夫人孙氏于扬州江都县东兴乡马坊原先茔之右,吉,举君丧从焉,且命其子书思以荥阳郑君佸之状属某铭。某与书思友善,义不获以不敏固辞,于是论次其事而铭之。君讳处厚,字纯甫,其先汉州绵竹人,后徙居江都,今为江都人。曾大父允恭,西京左藏库副使、康州刺史,赠左监门卫大将军,与其兄允升、弟允元有功太祖、太宗时,事载国史。大父告,谏议大夫,当仁宗时为名臣。父闳,大理评事,景祐、庆历间赫然以文擅誉。君其仲子也。宝元初,谏议以祀南郊恩奏补郊社斋郎,为婺州浦江县尉。秩满,主楚州淮阴县簿。会亲嫌者,对移亳州永城,后为永康军录事参军。荐者应格,当改官,久不得代而疾作不起矣。时熙宁四年五月初二日也,享年三十有八。君早慧,非常童比。谏议捐馆,恩加秘书省校书郎,不受,推与其弟处廉,识者奇之。盖其天性之厚,成人或不逮也。在浦江时,年少耳,若老于治者。俗有幸民,以赀自豪,市奸吏为欺谩,以避徭役滋久。君察见其情,令罢去。摄其政,即日按其比居痛绳之,使徭役如法,一县悦服。永城直往来之冲,客有挟贵挠公者,君一待以理,不少屈。其他与在淮阴如在浦江时。永康地控威茂,守者皆武人。君虽参录军事,实于兵民之政无所不预,守者赖以称治。疾革矣,火发民家,连延迫公帑。君扶疾救完之,众每以为不可及。呜呼!以君天性之厚,又强明劲正,奋不顾身,皆有以过人,若假之年,砥砺停畜,允臻大成,然后发之于云为之际,则其所诣岂易量邪。不幸不寿以死,可哀也已。娶孙氏,今朝散大夫致仕琬之女。子男一人,懋。女一人,适乡贡进士仲彦明。孙男三人,京、卞、充。女一人。铭曰:
才信美兮寿则啬,郁其苗兮秀不实。持所以兮恍谁诘,与苍珉兮閟幽室。
贺执政启 北宋 · 毛滂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五五、《东堂集》卷五
伏审孚号大廷,登庸哲辅。群情久徯而忽获,和气不召而自还。在昔王佐之材,或见畎亩之内。至遇合之时,蚤晚略异;而经纶之志,颠沛不移。矧政路曩所周旋,未几忽收于肤寸;而真祠久于涵养,一旦大决于堤防。百里为惊,万穴来会。恭以元圣在上,朝阳当中。天光清明,云阴解駮。付仓公以针石,众疴自除;属雨师以风霆,百谷是仰。伏惟某官蓍龟群疑之信,权衡万物之平。股肱主躬,筋力国体。立朝居豪杰之目,得道本清净之门。天降大任,而初乃或艰;帝赍良弼,而终不可圉。徇身之谋,常若不足;经国之器,乃自有馀。濯痍嘘寒,初出立谈之助;破涕为笑,速于置邮而传。况运动枢极以通政机,掌握至公以为人柄。喜及荆州之未老,遂得相材;赖有太原之奏存,自应天启。某顷缘编削,幸备官僚。适傅羹之不和,坐鲁酒之自薄。群公未尝与之题目,诸生犹数见于排拫。兰陵此时,亦自喜抱关之贱;淮阴前日,矧不过执戟之卑。但冀未死于饥寒,尚或有待于振出。窃以夫子摄行鲁相,岂独喜于下人;公仲辅佐烈侯,诚有意于进士。盖出社稷之大计,不缘宾客之私恩。仰惟谈笑岩廊,梦想人物。太平之基既立,势成九篑之坚;清明之象益昭,力当八柱之健。某当填沟壑,莫望门墙。但远同于苍生,亦均依于盛福。
重修淮阴侯庙碑 北宋 · 郑晴
出处:全宋文卷二五九六、《常山贞石志》卷一二
历代有祀典,以籍群神,故庙貌所以不废。何则?祀者治国之大本,而礼经莫重于祭,得非建万世之功,垂无穷之利,有报本反始之□者,□□栋宇血食之久乎?祀典之外,又有祠宇,各为一方祈祷,例多以所在之民重古人角立杰出,有雄材奇节伸后世,恩德之怀□。然□在祀典之祭者出于官,完葺补弊,吏得以专其事,故坛舍之制,不以隳损为患。在一方之祀者出于俗,特系民之兴废,吏不得以严督□□□□□少有必存,而多讹废。自非先有功德,所感者深,所得者厚,又有贤能之吏劝促之,其能亘千载而终不废耶?获鹿县井陉口有汉淮阴侯庙,历古尚存,得非赵人被德之深,以谓恩厚者报不可忘欤?尝读史传,考其行事,始则疑淮阴者赵之□也,□则为赵人报怨□德也,终则释然,知淮阴于赵□功德之大,宜享一方之祀,不为过矣。方其设伏诡计,处死地之诈,立换帜之疑,大破其军,斩成安君,擒赵王歇,则井陉口乃赵人亡君、杀将、屠军之地,何不怨悱于后世,而反祠之,是诚可疑也。至于论其世,则知秦之鞭□海□,刀锯其民,天下死亡于法者日有万计。继而项羽之起,所过残灭,视生灵易草芥,弱孤老幼,不并死而不已。一秦未灭,又益一秦,□□□□□□□己自及汉高之举,实为仁义,兵入武关,秋毫不犯,除秦馀虐,扑项炽焰,约法三章,以姑息天下。天下望汉之心诚大□□□□□□□□□涂炭,出孥戮,有父母妻子奠枕之安,则淮阴之德业睿智神武见于行事,古今无双。况今县城西抱犊之□按□岭,险阨□□□□□□骑从涧而望赵军之路也,宜乎至今庙貌不废。顷年,魏国韩公有诗,提刑曹泾刻石以辩钟室之祸,天下始□文辞之失□,怜忠□之罪也。是时,又增大其门墉廊庑,绘塑一新之,以协赵人祈福之意。今岁月复深,昔日之壮丽,与飘风飞尘、□□□草莽闻坦然赤地,不□□神灵之宠。虽行路伤之,况赵人乎!邑宰孙公下车之始,爱民发于至诚,睹其祠宇摧毁荒凉,复□□□故邑簿宝文陈彦升之□□□有□□□一日语其同僚曰:「大抵承流宣化,俾民蒙惠,莫若阴有所助,非是祠而谁耶」?遂与邑簿王君、县尉吴君议□□从井陉镇取韩公所题诗复于庙,又得监酒郗君达意邑中,以谓官不率民而兴,亦不禁民之往,于是邑众翕然称素有是志。曩者见有司□□□□□□□□愿出力成之。方惧邑官之艰难也,今适我愿,是邑中之蒙幸矣。于是□□王逵、康□为之首,助工出财,不日而成。□□□映□□□□□宇垣墉,倍越旧制。威严整肃,兵仗森罗,不耸不动,慑人精神。其坚壁不败之容,复见于今。入井陉道远,旧无水泉,军士多渴死。淮阴□胡将□军,谓前有水,至前□鹿跑地,伎伎之足未绝,潺潺之声已泻。涧下傍派,其流千古,不舍昼夜。邑人□□□神□□□旱乾、水溢、虫蝗、疾疫之类,皆有祭祷,多获嘉应,符合影响。然则此或偶耶,固耶?亦不敢没其实,以慰邑人兴修壮观之意。功既落,□□□□文以□其事。事既源于县庠阐扬之所出,于是乎书。东垣郑晴记。元祐五年七月初吉立石。
碑刻施主刘望、苏宝。京兆杜希□篆额。县尉贾温澡,主簿王孝民,借职监酒税郗彦,左宣德郎、知县事孙□。孙明、孙隽刊。
题韩溪 宋 · 刘泾
七言绝句 押东韵
豪杰相从意气中,怜才倾倒独萧公。
后来可是无奇客,东阁投名尚不通(宋许顗《彦周诗话》 《彦周诗话》:蜀陕路间有溪曰韩溪,萧酂侯追淮阴处也。刘泾题诗一绝云云。)。
冬夜有感 北宋 · 李新
蓼虫常食苦,旅雁自知寒。
谈士惜卷舌,将军解愁鞍。
雪霜满天冬夜永,地炉无火青灯残。
功名富贵苦不早,一年百日红尘道。
西还故国无故人,憔悴少年心已老。
读书当许万户侯,岂意却作苏秦羞。
深取闾阎薄徒笑,鲁人不识东家丘。
吾祖谪官还旧里,灞陵亭尉犹低视。
少卿偶作匈奴降,陇西士人惭姓李。
由来人世轻不遇,文章第一空徒尔。
俛出跨下何施颜,当时悔过淮阴市。
夜深气射青云霄,此生早晚当乘轺。
弹冠举手揖豪贵,行得紫绶牢结腰。
本是壮夫志,几成儿女曹。
平生重恩义,聊为寄风骚。
谢种帅举升职启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八、《跨鳌集》卷二五
泾河水静,未暇濯缨;周庙云閒,方将吊古。初息宵征之驭,正如痛定之人。不待摇尾以乞怜,甫见入门而问讳。亟从下座,首荐公朝。疑列子之适齐,五浆先馈;类淮阴之拜将,一军皆惊。比至西陲,幸虚乐地。辄后来之居上,不历试于诸难。号没字碑,徒有其表,分士师鹿,亦自无心。好辩虞卿,再见而轻万户;无情龙伯,一钓而连六鳌。名利至于两忘。文武是或一道。启行碧鹳,导引诸曹。独自垫巾,遨游诸将,岂复溺冠之辱,盍劳衷甲之忧。故宜谫薄之流,或与公忠之举。此盖某官簪缨华胄,忠义大闲。模范愿以为师,风雨不改其度。读名将传,已知诸父之贤;占处士星,犹识终南之隐。本自鲁服,终爱褒衣。藉尝用于白茅,鸣必求于呦鹿。堂上皆雅歌之奏,入室无雄鸡之冠。新丰酒寒,孰舍马周之贱;渔阳掺陋,第容祢子之狂。谨当恪守官箴,益亲函丈。归数宋人之券,退求寝丘之田。海内文章,半属晋公之幕客,朝端将相,谁非尚父之门生。
韩信背水破敌赋 北宋 · 慕容彦逢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二二、《摛文堂集》卷一
井陉之役,信提孤军,师出间道兮轻骑传发,敌据便地兮高旗纠纷。乘喋血之新胜,建背水之奇勋。卒破强敌,进兵席卷,清四海之妖氛。原夫项氏暴兴,汉师数溃,屯垒蚌鹬,形势腹背。将军以上,惟敌所忾,指挥回天地,叱咤摧嵩岱。掳魏豹于阵,禽夏说于代。彼赵人兮拥全军之盛,据空道之隘,登山以望,众寡既非其伦,即鹿之图,得失于是乎在我。虽攻战屡捷,威武益张,然师实远斗兮法之所忌,士非素拊兮用或不臧。欲以生之,必陷诸死;欲以存之,必置诸亡。于是对大阵之整整,背广泽之汤汤,还途塞兮议不返顾,众志竭兮锋何可当!尔乃弃鼓以骄敌人之心,易帜以惑敌人之视,洪澜无际兮军焉用殿,怒涛有声兮神若同恚。雷谹电埽,风起炎至。血陈馀以染诸锷,掳赵歇而并厥地。国步浸广,群心愈亲,断楚之臂,亡楚之唇。故初军荥阳,不能寸进者数岁,及会垓下,卒集大统于真人。由是知兵法贵奇,将谋在智。虽背山阜者,彼难于冲突而驱市人,则我易以携贰。惟变通不穷,故胜可决。惟汹涌在后,故退无自。于斯时也,望而大笑者多矣,闻而未然者有之。计非常兮故所不载,神莫测兮敌无以为。不然,安能以一当百而取之不疑,以劳制逸而用之不疲?古有击虚,排术家之多忌;《易》称左次,违经旨而从宜。故得智勇两全,功名兼擅。由汉以来,言兵者莫不称淮阴之善战。
九月八日晓起绝粮舟中读书 北宋 · 赵鼎臣
饥肠彻夜鸣,梦乱不能好。
口腹故累余,勉起不待晓。
贫家无宿粮,庖厨净如扫。
力耕可得食,此计真不早。
居然怀抱恶,坐使百忧绕。
聊复读我书,百家观浩渺。
古人骨已朽,漫烂列华藻。
其言忽起予,一览意自了。
飒然惊短鬓,怒立何草草。
壮心激衰懦,豪气变枯槁。
捧腹故便便,不食今自饱。
方知道义力,非但文章巧。
吾命岂真穷,吾书可长保。
从今复何事,读诵以终老。
不须哀王孙,为谢淮阴妪。
杂著 北宋 · 赵鼎臣
出处:全宋文卷二九八二、《永乐大典》卷一四五四五
汉祖与项羽争天下,五年而后仅胜之。至其所推功,则曰:「吾不如子房、萧何、韩信」。虽陈平、曹参,盖不与焉。则其平日所属耳目者,可知已。留侯以智全,故卒无害焉。酂侯几危,赖三人者而后免。鲍生召平或曰:「彼淮阴者,远无子房之谋,近不闻三客之说。方且偃然以假王为请,其死也宜哉」。夫较萧张之业,则何之不迨良亦明矣。然其受封也,高祖先之,定位也,鄂秋与之,何初无一言自解也,虽买田示污,卒以请苑见疑,其得出于廷尉亦幸矣。彼留侯者,眇然不受三万户之封,位居六十二,在绛、灌、樊、郦下。呜乎,此其所以为子房之智者欤?而颜籀乃以谓或以材德功劳本无定次,就令其有之,亦不当如是之远。噫!智名勇功在当时已不可得窥,顾岂一师古所及耶?
兵以正合,以奇胜。豪杰之攻秦也,周章首以百万之师,至戏下而不得进。沛公继战雒阳,亦辄不利。遂从轘辕略南阳,而西攻武关,破蓝田。迎刃披靡,捣秦人之背,竟降子婴。吴王濞之举兵也,其将田禄伯亦曰:「愿得五万人循江淮而上,别收淮南长沙入武关,与大王会」。此亦一奇也,濞不能从。顿兵下邑,不战而溃。夫两人之相与斗,扼吭捍胸,人知其所为备,则殆未可以辄胜也。惟能卒然乘不意而击其后,故吾有不斗,斗必克矣。
刘梦得有言:「贾生明王道,卫绾工车戏。同遇汉文时,何人居贵位」?余考诸史,谊当太宗时为太中大夫,后拜梁王傅。顾绾乃以功次为中郎将,至景帝立,始为王傅,继以吴楚军功封侯,遂迁丞相。则当孝文时,绾固未贵也。又谊早死而绾后达,尤复不伦。诗人虽欲傅会遣词,乃不知其舛有如此者。
董仲舒为汉儒宗,断稿一出,弟子以为大愚。刘更生通达古今,著《洪范传》,其子从而攻之,若仇敌然。夫儒者之学,本所以明仁义,修教化。考论六艺,不失大中而已。不专己守独,私有圣贤之说而自用之也。况乎穿凿附益,流为巫瞽。虽其门人子弟不得无罪,而师父之间,实有以招之焉。然则逢门杀羿,诗礼发冢,信不诬矣。
李汉叙《昌黎集》,自云收拾遗文,无所坠失。今世传者,稍稍各以其私录附益《外集》。初尚四篇:《通解》、《崔虞部书》、《明水赋》、《河南同官记》,东平吕夏卿所列者是也。它如《祭汴州董相文》、《与刘秀才书》、《李渤书》,是又旁出于《正集》,见于柳宗元书,载于唐史,其传也犹信。至如《雷塘祷雨文》,乃在子厚《正集》中,则非退之所作甚明。《直谏表》、《论顾威状》、《范蠡招种议》,浅露鄙俚,吾益羞之。馀文有伪有真,阙所疑而不敢辨。夫孟轲、荀、扬而下得其传者,惟韩愈氏。不幸浮屠之说胜,使愈之道卒踬昧而不行,遗札无几,又欲乘其罅而厚诬之,岂不重可悲欤?吾惧其终而不能自明也,于是乎书。
《诗·烝民》美樊侯之德。首言「柔嘉」,惧其不节之以礼也,则曰「维则」。言「令仪令色」,惧其不推之以诚也,则曰「小心翼翼」。言「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四方明若否,而惧其道不足以自济也,故乃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又惧其流也,则又继之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强御」。夫言岂一端而已。后世之士,不务明《大雅》之旨,遂拾单词以为口实。见有忠而被诛,信而获罪者,相与从而尤之曰:「非明哲也」。方朔之湛浮,胡广之中庸,味道之模棱,馀庆之长者,视人泰然有自得色,盖皆出于此矣。夫所谓「明哲」,岂方朔、胡广之谓乎?所谓「保身」,岂味道、馀庆之谓乎?使樊侯不能不吐刚而畏强御,幸而不死,是特一持禄懦夫耳。顾安足以语道理哉?仲尼有言:「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扬子云亦曰:「庸行翳路,冲冲而活,君子不贵也」。
雷声之隐然,地震之砉然,虽贲、育之勇无所谓力,良、平之谋未知其自处,何者?发于不意故也。故君子不可不养静以俟动。
《羔裘》之大夫,以其君不用道也,故去之。《遵大路》之君子,以其君失道也,故去之。至于《南山》,则大夫遇其君之恶者也。夫遇恶而后去,其辨之盖不早矣。故序《诗》者异之于郑桧。
君子之任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我知之矣」。又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若夫贤者,则未足以及此矣。《诗》于君子,常以出处去就为言,至于贤者,然后有困穷放逐不能餐饱之词。孟子所谓「所就三、所去三」者也。大哉君子,非以道事君者,乌可以语是哉?
《戴驰》之诗曰:「女子善怀,亦各有行」。夫人未尝无怀也,而有所谓善怀者。「嗟我怀人」,求贤也。「每怀靡及」,敬事也。与夫《召南》之「有女怀春」,卫诗之「我之怀矣」,固有间矣,是所谓「亦各有行」也。
晋献之听谗,特好之而已,未必信之也。故《采苓》刺之,其诗曰:「人之为言,胡得焉」?是尚庶几其改也。陈之宣公,则既多信之矣。君子不独刺之,而又忧之。其诗曰:「心焉忉忉,心焉惕惕」。初曰「忉忉」,终曰「惕惕」者,由忧而至于惧也。若夫东周之王,其于谗也又甚焉。《采葛》之诗曰:「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则是岂独「忉忉」「惕惕」云哉?故序《诗》者以为惧谗之诗,盖以忧为不足道也。至于幽王之时,则谗之祸成矣。君子得罪,而盗言孔甘,荡然莫可救止也。《巧言》曰:「无罪无辜,乱如此膴」。匪其止于「维王之卬」,则所谓忧与惧者固无及矣,徒亦自哀其不幸而已,故曰伤谗焉。
孟子有言:「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且谓「以齐而王,犹反手也」。当是时,不独庸人愚士私怪其说,虽其高弟弟子公孙丑之徒,盖亦疑以为不然。吾读《褰裳》之诗,见郑人厌苦于兵革,而思获赴愬于他邦者,何其切也。其言曰:「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呜呼,其势岂不急而其情岂不可悲哉?譬夫溺于水而陷于火者,方其四顾号呼愿济须臾之命,狂奔疾走,沉没溃烂。当此之际,有一人焉,能援手而出之,解其涂炭之苦,而措于安平之地,则其人之感恩戴德宜如何哉?齐桓公攘狄而之卫,卫人人思之愈久而不忘。《木瓜》之诗是也。彼一伯者假仁义而搂诸侯,尚能如此。况乎以王者之仁政,而抚乱世之遗黎乎?夫惟孟子能知之,故曰「惟此时为然」。
「东方未明,颠倒衣裳」。过之大者也。「庭燎之光,鸾声将将」。过之小者也。宣王之过,过于勤而已。若夫齐君,则号令固亦不时矣。故《庭燎》之诗,止于箴之。而《东方》之无节,则在所刺也。
天下之治乱,在夫人材之盛衰;国家之废兴,系于贤者之出处。方厉王之际,人才微矣。掊克在位,而匪用其良,则贤者亦不可得而致也。宣王承其丧乱之馀烈,侧身修行。其始也,固尝任贤使能如《烝民》,新美人材如《采芑》。
微接下如《吉日》,其临政愿治之意,周密备具如此;于是始得夫吉甫、张仲、方虎、申樊之徒,相与出而辅相。然后能攘戎复土,修政事而会诸侯。号令自出,号为中兴,可谓知所本矣。然中人之志,不能不始勤劳而浸衰怠也,故《鹤鸣》诲之如何?亦教之反其本而已。求贤所以本也,故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则其德音之著闻,不患于难知也。「鱼潜在渊,或在于渚」。方其在渊,则鱼可谓深而难求矣。然阳升则出而在渚,盖贤者世治则见。惟有道而从之,则不患于难致也。既能致之,则必能任之。上贤而下不肖,所以任之也。故又曰:「乐彼之园,园有树檀,其下维萚」。夫如是,则贤者得志而有功矣。吾能远举而信任之,则天下之贤才,无疏远贵贱,其有不为吾用者乎?故于是则虽「它山之石」,而皆「可以为错」也。盖宣王之所以兴衰拨乱,由于任贤而使能。将欲使之持盈守成而无废前美,则非急于用人,其孰能致哉?然宣王卒以不悟,此「皎皎白驹」所以有空谷之遁也。《白驹》贤者去之,国人思望而欲其留之之诗也。「皎皎白驹,食我场苗」者,欲其来而食于我也。与「丘中有麻」,所谓「将其来食」同意。「絷之维之,以永今朝」者,将以留之也。「所谓伊人,于焉逍遥」者,欲留而不得见,则思所谓白驹之贤者,于何焉而逍遥乎?「皎皎白驹,食我场藿」者,待之厚也。「絷之维之,以永今昔」者,留之久也。「所谓伊人,于焉嘉客」者,爱之思之则敬之矣。「皎皎白驹,贲然来思」者,欲其来之疾也。「尔公尔侯,逸豫无期」者,以情望之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者,思之久而不可得见矣,则亦勉之以嘉遁而已。「皎皎白驹,在彼空谷」者,言贤者之退而穷处。「生刍一束,其人如玉」者,言虽穷而德有馀,居隐约而貌不衰也,与「硕人俣俣,君子阳阳」同意。「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者,虽勉之以嘉遁,而又庶几其复反也。庶几其复反者,王犹足用为善故也。「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动民以行,不以言也。
《噫嘻》言耕而不及穫,《丰年》言穫而不及耕。《载芟》详于播始而略于收成,《良耜》详于收成而略于播始。祈与报之诗也,故其词异。先王以为非尽人事,则不敢以有祈也,故必致其耕播之勤。若夫成岁之功,则吾何力之有哉?其亦归美以报神,立言之序当如此也。
天有雨以施其泽,君有臣以行其政。泽自上而下者也,政自王而出者也。幽王之时,内有「三事大夫」,外有「邦君诸侯」,所以行政任事之臣,可谓众多如雨矣。然内则「莫肯夙夜」,外之则「莫肯朝夕」。百官之长各离居而弗亲,𥊍御之贱反憯然而日瘁。卒至于「戎成不退,饥成不遂」。则虽众多如雨,非所以为政矣。众多而无政,不自于王出故也。政不自于王出,则犹雨之无政者也。故诗人取以况之,而序诗者从而解之曰:「雨自上下者也。众多如雨,而非所以为政也」。
「有頍者弁,实维伊何。尔酒既旨,尔殽既嘉」。诸公之望王,岂徒餔啜云乎哉?盖曰「既见君子,庶几有臧」。则固将有以启迪王心而告以善,且以解吾心之奕奕也。「死丧无日,无几相见」,兄弟之情尚恩也。「岂不尔思,中心是悼」,君臣之分尚谊也。
「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有駜》,颂僖公君臣之有道也。其诗曰:「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故「鼓咽咽,醉言归」,所谓道者如斯而已。
马伏波好名喜功,惫不知止。晚节龃龉,卒困于谗,不亦惜哉?或曰:人臣之义固忘身。当五溪之征,而援以老见怜,茍安可乎?曰:五溪之事,度非己而不夷,请行可也。己能夷之,人亦能夷之,又安用请?建武中兴,士大夫为侯王者以百数,天下既定,老臣宿将阖门而奉朝请。一日边候有犬吠之虞,此后来新进争功投足之秋也。顾援已封侯揭节矣,己所已有尚当分以与人,况可矍铄而冒之哉?观其戒松固也甚智,而敕严敦也甚明。至于谋己则不周如此。惜乎,时无有以孟子论冯妇之事告之者,悲夫!
庆赏刑威之谓政,仁义礼乐之谓教。孟子曰:「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所以得民心,岂一朝一夕之故哉?盖必有渐靡存焉。此敷五教所以不可不在宽也。
《春秋》桓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世子生不书,此何以书?谷梁氏所谓「疑,故志之」者,近得其说矣。盖方是时,举齐鲁之人,皆以子同为齐侯之子也。《猗嗟》所谓「展我生兮」者,亦诗人拒时人之言也。故圣人因其生也,正其名而谨书之。
子游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先儒以道为礼,学者疑焉。孔子曰:「上好礼,则民易使也」。先儒之说盖出诸此。然则《螮蝀》之诗所谓道化者,亦曰「以礼化之」而已,与《汝坟》之诗异矣。《雄雉》曰「道之云远,曷云能来」者,国人久役怨旷之词,与《绵蛮》所谓「道之云远」,《扬之水》所谓「曷月还归」同意。
《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盖德者所以为政,而政者所以养民也。魏小而迫,君俭以啬。至于殽桃而食棘,然不能用其民,思所以富而教之者。此序所谓无德教也。
舜之作歌,先股肱而后元首;咎繇赓歌,先元首而后股肱。君臣交相儆,上下相赖也。
古者长民,衣服不贰,从容有常,以齐其民。故能俨然有可畏之威,可象之仪,使民敬事之不厌。「大车槛槛」,「大车啍啍」。言民闻而畏之,《卷阿》所谓「令闻」也。「毳衣如菼」,「毳衣如璊」,言民望而畏之,《卷阿》所谓「令望」也。「将其来施施」。施施,难进之意。「将其来食」,则君子之所就,非茍而已也。迎之致敬以有礼,言之将行其言也,斯食之矣。卒曰「贻我佩玖」,则君子之于食也,岂独素餐云乎哉?施德于民盖如此也。玖玉之美者,佩其服之亲者。古者朋友之交,于其好之也,则必杂佩以报之。示吾亲之,而遗之以其德也。留子之贻民如此,则其施可谓厚矣。此固民之所思而不置也。
先王未尝有意于建功也,而功必由我而立;未尝有意于得人也,而人必乡我而服者:无他焉,惟反身以修道而已。故其所以求之也,异乎人之求之也。盖修辞非以广业而业自广,文德非以来远而远自来。道之所在,固有不蕲然而然者矣。犹之丱角童子乎,身日加长而不自知,至于突然而首弁者见之,曾未几何时也。此岂有所勉强而使然哉?齐襄无礼义而求大功,不修德而求诸侯,徒志于求而不知其所以求,故《甫田》刺之。而序诗者以谓所以求者非其道。夫所谓道者何哉?亦曰求诸己而已。「夫子至于是邦,而必闻其政」,其亦类是邪?
「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曰衷,则非由外铄者也。曰恒,则天使我有是性也,可谓久矣。其衷也,其久也,而道固常存矣。彼所谓「元后」者,夫何为哉?若有其性,「克绥厥猷」而已。谓之若,则非有于逆也。谓之有,则勿梏亡之而已。谓之绥,则贵于安而无变也。故民之厚,谓之归厚。民之彝,谓之秉彝。而君子之于经,亦在乎反之而已。然则孟子道性善者,是邪,非欤?
《玄鸟》序言祀高宗也。康成谓:「当作祫。祫者,合也」。合神主于太祖而序昭穆。诗上述玄鸟生商,成汤受命。若四时常祀,不应远颂上祖。盖特以《长发》《殷武》之义推之尔,夫《诗》非一人作也,岂可以例言。《閟宫》颂鲁僖,而姜嫄、后稷、文、武、周公之事,皆见于《诗》,安知其非颂周而特颂鲁哉?郑失之明矣。近世说者曰:「上颂祖下及孙子,言高宗之上有以绍祖,下有以诒孙也」。吾有取焉。又《诗》曰:「景员维河」。毛以为「景」,大;「员」,均。颖达释曰:「言商之政大均,如河之润物无不及也」。郑以「员河」为「云何」,谓发语辞也。夫「景员维河」四字耳,遂以谓其政大均,如河之润物无不及,穿凿之说非人情也。郑以为发语,虽文理颇顺,亦未可据信。说者乃谓:「景」,读如「既景乃冈」。员,如「聊乐我员」。「河」为武丁所都。大抵皆牵强之说也。《诗》之来久矣,或字舛失真,或古今语异,明者辨之可也。
传所以释经也,传失而后有笺。笺者所以助传而正其失也。又有失焉,而于是乎有疏。然则疏者固宜纠剔二说之失,举而归诸大中也。观颖达之书,每每列为二说。毛谓此焉,则从而失之。郑谓彼焉,又从而失之。使后学之士,如窥江海汪洋泛滥,丛杂分播,靡所不有。然至于惊澜怒涛,东西四流,徒震悸心目,瞀然亡所适从,无一人能了然者。则疏者果何用耶?此颖达之大罪也。夫皇甫谧,腐儒也,其言博而多妄。然其释汤所都之地,明辩晰晰,大正宿儒之谬。颖达以郑说之不同也,既著之于前,而复破之于后,是则「正义」之名果安在哉?此余所甚病也。然观其言,每略于毛而详于郑,则颖达者真助郑者与?
人之处世,如毛之附皮,燕之巢幕。皮之不存,毛将安附?幕倾危,则巢何以安?是以无贵贱,无智愚,同寅协恭,惟恐大器之不安。故上自三公坐而论道,九卿百僚诤谏匡辅。左史纳言,右史书事。智者竭其谋,才者效其力。百工执艺以谏;下至士传言,庶人谤。上下情通,如手足之卫腹心,如枝叶之庇本根。上之视下,如父母之爱其子;下之亲上,如子孙之爱父母。中孚交通,无纤芥之凝滞;首足之气周流,无斯须之阻隔。是以心君康泰,百体顺令。叔世以来一一反是,君自圣于上,以天下之知莫己若,唯天下之莫违予。臣竟谀于下,唯恐失其富贵,茍合奉迎,贱辱百至。民顽嚣于下,漠然无情,如秦人不知越人之肥瘠。天变于上,而无一人告之者;众恐于下,而无一语陈之者。百司庶府,无一物之得而莫有言者。昏昏默默,共坐漏舟,可为寒心哉!
或曰:历观古今,治常少而乱常多,何也?曰:为政在人。人之类,数千年无一圣,数百年无一贤。圣贤不生,生而不得其位,政何以治?庸人之私智小慧,小人之刻薄残忍。无智慧而行残忍,顷刻之间,内不自静,天下安得而不乱?故曰:「为人君止于仁」。仁则静,静则天地位,万物育。大臣者,人君之耳目股肱。耳聋于五音,目盲于五色,股肱堕于安佚,淫于游荒,蛊惑其心,无所不至。心虽欲静,其可得乎?
孟子曰:「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今之人,卤莽茍且,自以为足,先已自欺不明,一旦出门接物临政,颠倒错缪,自以为是,漫不加省,不知所以,为困国家。又无绳愆纠缪,彰善瘅恶之法。且无家塾、乡庠、党序、国学之模范。然而欲士之成己,欲小民之被泽,欲皇极之建,欲帝载之熙,欲百务之具举,欲泰山之磐石,垂法遗安于子子孙孙,亦难矣。三代之世,上成其下,下成其上。季世以来,上下相坏。招邪纳奸,以术不以诚,上坏其下也。谗谄面谀之人日至,上曰可,下亦曰可;上曰不可,下亦曰不可。声出而响应,形动而影随。使为上者自明自圣,下坏其上者也。正如一人之身,心不能养四体,四体不能卫腹心,互相残贼,自以为计。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