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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将录 唐 · 杜牧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五十六 创作地点:陕西省渭南市澄城县
谭忠者。绛人也。祖瑶。天宝末令内黄。死燕寇。忠豪健喜兵。始去燕。燕牧刘济与二千人。障白狼口(原注山名契丹路)。后将渔阳军留范阳。元和五年。中黄门出禁兵伐赵。魏牧田季安令其徒曰。师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赵。赵诚虏。魏亦虏矣。计为之奈何。其徒有超佐伍而言曰。愿借骑五千。以除君忧。季安大呼曰。壮夫哉。兵决出。格沮者斩。忠其时为燕使魏。知其谋。乃入谓季安曰。某之谋。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往年王师取蜀取夏。算不失一。是相臣之谋。今王师越魏伐赵。不使耆臣宿将而专付中臣。不输天下之甲而多出禁甲。君知谁为之谋。此乃天子自为之谋。欲将誇服于臣下也。今若师未叩赵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谋反不如下。且能不耻于天下乎。既耻且怒。于是任智画策。仗猛将。练精兵。毕力再举涉河。鉴前之败。必不越魏而伐赵。校罪轻重。必不先赵而后魏。是上不上。下不下。当魏而来也。季安曰。然则若之何。忠曰。王师入魏。君厚犒之。于是悉甲压境。号曰伐赵。则可阴遗赵人书曰。魏若伐赵。则河北义士谓魏卖友。魏若与赵。则河南忠臣谓魏反君。卖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执事若能阴解陴障。遗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赵。西得以为臣。于赵为角尖之耗。于魏获不世之利。执事岂能无意于赵乎。赵人脱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来。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谋。与赵阴计。得其堂阳(原注县名属冀州)。忠归燕。谋欲激燕伐赵。会刘济合诸将曰。天子知我怨赵。今命我伐之。赵亦必大备我。伐与不伐孰利。忠疾对曰。天子终不使我伐赵。赵亦不备燕。刘济怒曰。尔何不直言济以赵叛。命忠系狱。因使人视赵。果不备燕。后一日。诏果来曰。燕南有赵。北有胡。胡猛赵孱。不可舍胡而事赵也。燕其为予谨护北疆。勿使予复挂胡忧。而得专心于赵。此亦燕之功也。刘济乃解狱。召忠曰。信如子断矣。何以知之。忠曰。潞牧卢从史。外亲燕。内实忌之。外绝赵。内实与之。此为赵画曰。燕以赵为障。虽怨赵。必不残。赵必不为备。一且示赵不敢抗燕。二且使燕获疑天子。赵人既不备燕。潞人则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赵。今赵见伐而不备燕。是燕反与赵也。此所以知天子终不使君伐赵。赵亦必不备燕。刘济曰。今则奈何。忠曰。燕孕怨天下无不知。今天子伐赵。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济易水。此正使潞人将燕卖恩于赵。败忠于上。两皆售也。是燕贮忠义之心。卒染私赵之口。不见德于赵人。恶声徒嘈嘈于天下耳。唯君熟思之。刘济曰。吾知之矣。乃下令军中曰。五日毕出。后者醢以徇。济乃自将七万人。南伐赵。屠饶阳束鹿(原注二县属深州)。杀万人。暴卒于师。济子总袭职。忠复用事。元和十四年春。赵人献城十二(原注德州管平原安陵长河棣州管厌次滴河阳信蓨平昌将陵蒲台渤海)。冬诛齐。三分其地。忠因说总曰。凡天地数穷。合必离。离必合。河北与天下相离六十年矣。此亦数之穷也。必与天下复合。且建中时。朱泚搏天子狩畿甸。李希烈僭于梁。王武俊称赵。朱滔称冀。田悦称魏。李纳称齐。郡国往往弄兵者。低目而视。当此之时。可为危矣。然天下卒于无事。自元和已来。刘辟守蜀。栈道剑阁。自以为子孙世世之地。然甲卒三万。数月见羁。李锜横大江。抚石头。全吴之兵。不得一战。反束缚帐下。田季安守魏。卢从史守潞。皆天下之精甲。驾赵为骑。鼎立相视。可为强矣。然从史绕堑五十里。万戟自护。身如大醉。忽在槛车。季安死。坟杵未收。家为逐客。蔡人被重叶之甲。圆三石之弦。持九尺之刃。突前跳后。卒如搏鹗一可支百者累数万人。四岁不北二三。可为坚矣。然夜半大雪。忽失其城。齐人经地数千里。倚渤海。墙泰山。堑大河。精甲数亿钤其阨。可为安矣。然兵折于潭赵(原注地名郓西六十里)。首竿于都市。此皆君之自见。亦非人力所能及。盖上帝神兵。下来诛之耳。今天子巨谋纤计。必平章于大臣。铺乐张猎。未尝戴星徘徊。顐玩之臣。颜涩不展。缩衣节口。以赏战士。此志岂须臾忘于天下哉。今国兵骎骎北来。赵人已献城十二。助魏破齐。唯燕未得一日之劳。为子孙寿后世。岂能帖帖无事乎。吾深为君忧之。总泣且拜曰。自数月已来。未闻先生之言。今者幸枉大教。吾心定矣。明年春。刘总出燕。卒于赵。忠护总丧。未数日亦卒。年六十四。官至御史。大夫。忠弟宪。前范阳安次令。持兄丧归葬于绛。常往来长安间。元年孟夏。某遇于冯翊属县北徵中。因吐其兄之状。某因直书其事。至于褒贬之间。俟学春秋者焉。
祭故处州李使君文 唐 · 杜牧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五十六 创作地点:安徽省池州市贵池区
维会昌五年岁次乙丑某月日。池州刺史杜牧。谨遣军事押衙王鏶。谨以清酌庶馐之奠。敬致祭于亡友李君起居之灵。忆昔相遇。两未生须。京师众中。迹犹甚疏。一言道合。尽写有无。我于宣城。忝迹宾吏。君随幕府。东下继至。复与友人。故薛子威。邂逅适愿。如相为期。放论剧谈。各持是非。攻强讨深。张矛彀机。怒或赩赫。终成笑嬉。于后七年。君拜左史。来蜀西川。我官补阙。云愧我先。拜章请代。盖私我焉。我有家事。乞假南来。循行里第。君出离杯。令弟在席。恣为诙谐。耳热胆张。觥联相𧱉。我归坠马。一支几摧。君来我坐。侧倚旁偎。持简酸吟。戏口犹开。云君我杀。以酒相加。忌我之才。及我南去。君刺池阳。我守黄冈。葭苇之场。惟君书信。前后相望。辞意纤悉。勉我自强。律我性情。补短裁长。一函每发。沈忧并忘。幸会交代。沿楫若飞。江山九月。凉风满衣。为别几时。多少欢悲。志业益广。不可窥知。长人之术。首为吏师。纵酒十日。舞袖僛垂。语公之馀。且及其私。许以季女。配我长儿。莫云稚齿。可以指期。各负少壮。轻后会时。寓居宣城。书札日驰。一疾不起。讣来犹疑。呜呼哀哉。惟先仆射。俭德冠古。凡二十年。四领茅土。所至所治。曰人父母。官俸馀半。委库不取。京师里第。蓬茅数亩。庆馀生君。曰天酬补。何聪明才智兮。不使施为。何付与之多兮。折之何暴。天阳地阴。高厚相侔。上有河汉。鈲天横流。百刻昼夜。平分不饶。皎不阴晦。一月几朝。二男三女。俗率如此。三男二女。无有其地。君子小人。鼻目并列。与小人校。会无百一。于百一中。以秀夺实。凡禀阴阳。生于其间。阳常不胜。贤者宜艰。自古皆然。欲复何言。抚孤一吊。拍棺一哭。咫尺不遂。涕下相续。期于没齿。尽力嗣子。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续姚梁公坐右铭 五代 · 贯休
出处:全唐文卷九百二十一
愚尝览白太保所作〈续崔子玉座右铭〉一首,其词旨乃典乃文,再恳再切,实可警策未悟,贻厥将来。又见姚崇、卞兰、张说、李邕,皆有斯文,尤为奥妙,其于东勖婉娩,乃千古之鉴戒资腴矣。愚窃爱其文,惟恨世人不能行之,十得其二。一日抽毫,遂作续白氏之续,命曰〈续姚梁公座右铭〉一首。虽文经理纬,不逮于群公,而亦可书于屋壁云。
善为尔诸身,行为尔性命。
祸福必可转,莫悫言前定。
见人之得,如己之得。
则美无不克,见人之失。
如己之失,是亨贞吉。
反此之徒,天鬼必诛。
福先祸始,好杀灭纪。
不得不止,守谦寡欲。
善善恶恶,不得不作。
无见贵热,谄走蹩躠。
无轻贱微,上下相依。
古圣著书,矻矻孳孳。
忠孝信行,越食逾衣。
生天地间,未或非假。
身危彩虹,景速奔马。
胡不自彊,将升玉堂。
胡为自坠,言虚行伪。
艳殃尔寿须戒,酒腐尔肠须畏。
励志须至,扑满必破。
非莫非于饰非,过莫过于文过。
及物阴功,子孙必封。
无恃文学,是司奇薄。
患随不忍,害逐无足。
一此一彼,谐宫合徵。
亲仁下问,立节求己。
恶木之阴匪阴,盗泉之水匪水。
世孚草草,能生几几。
直须如冰如玉,种桃种李。
嫉人之恶,酬恩报义。
忽己之慢,成人之美。
毋担虚誉,无背至理。
恬和逊畅,冲融终始。
天人之行,尽此而已。
丁宁丁宁,戴发含齿。
和翁员外题马太傅宅贾相公井 唐末至五代 · 齐己
七言律诗 押寒韵
引用典故:星郎
飞尘不敢下相干,闇脉傍应润牡丹。
心任短长投玉绠,底须三五映金盘。
神工旧制泓澄在,天泽时加潋滟寒。
太傅欲旌前古事,星郎属思久凭栏。
收复湖湘状 五代 · 刘言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五十七
当道去年以湖南马希𦹛弟兄伤蹇家国。陵夷淮南。差边镐潜入长沙。便为据守。扶风一族。楚水万家。并押送东吴。固无留者。当道有兵士二千来众。亦被括将。累乞放回。意未允许。今春前节度使马光惠。耽荒稍甚。僭侈非常。三军商量。乃行废黜。臣以位居簉贰。众意推崇。辞让既难。藩方无主。此际以马光惠早归东国。累降颁宣。臣等例奉甄升。未遑回变。方思述职。邻道可明。不谓湖南。频行间斗。彼众将行讨伐。当军须举兵师。冀先定于熊湘。复归明于象阙。东吴早以臣权知戎阃。未降明恩。寻有急徵。并令归国。其边镐唯怀诡诈。多畜奸谋。况五溪八州。是武陵管属。边镐暗赍金帛。密与钩连。计料加兵。欲谋攻逼。于界首益阳县下砦。聚食屯师。自谓士卒精强。壕堑牢固。当道节度副使王进逵行军司马何敬真指挥使周行逢朱全琇蒲公益等。去十月三日部署大齐云截波鱼龙战棹等三百馀艘。计三万人。并陆路指挥使张仿董从德等押马步兵士二万馀人。同日进发。五日收下沅江县。获贼都监刘承遇。其贼将李师德等五百馀人。并束甲归降。至九日到益阳寨。贼众一万馀人。坚守抵捍。攻击自辰至未。其砦自溃。杀戮八千馀人。捉得都指挥使夏昌。活擒八百馀人。至十一日。桥口湘阴数处。相次归降。至十三日。当军水陆俱上。经长沙城下。边镐见其兵势。不敢拒张。当夜取东路奔逃。至十四日。进逵敬真差发五千馀人追袭。除镐先次奔窜外。掩杀贼众五百馀人。即日进逵敬真入湖南城。安抚军民讫。其东吴岳州刺史宋德权。尚倚孤垒。亦聚强兵。探知搬下舟船。亦无斗志。十月十八日。差指挥使蒲公益押战船五十只兵士三千人。到岳州城下。其宋德权即时城而窜。便令蒲公益权主岳州。招抚生众。其潭州上江诸郡邑。见差守宰抚安。
详定雅乐疏 五代 · 王朴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六十
夫乐作于人心。成声于物。声气既和。反感于人心者也。所假之物。大小有数。九者成数也。是以黄帝吹九寸之管。得黄钟之声。为乐之端也。半之清声也。倍之缓声也。三分其一以损益之。相生之声也。十二变而复。黄钟之总数也。乃命之曰十二律。旋迭为均。均有七调。合八十四调。播之于八音。著之于歌颂。宗周而上。率由斯道。自秦而下。旋宫声废。洎东汉虽有太子丞鲍邺兴之。人亡而政息。无嗣续之者。汉至隋垂十代。凡数百年。所存者黄钟之宫一调而已。十二律中。惟用七声。其馀五律。谓之哑钟。盖不用故也。唐太宗复古道。乃用祖孝孙张文收考正雅乐。而旋宫八十四调。复见于时。在悬之器。方无哑者。安史之乱。京都为墟。器之与工。十不存一。所用歌奏。渐多纰缪。逮乎黄巢之馀。工器都尽。购募不获。文记亦亡。集官详酌。终不知其制度。时有太常博士殷盈孙。案周官考工记之文。铸镈钟十二。编钟二百四十。处士萧承训校定石磬。今之在悬者是也。虽有乐器之状。殊无相应之和。逮乎朱梁后唐。历晋与汉。皆享国不远。未暇及于礼乐。以至于十二镈钟。不问声律宫商。但循还而击。编钟编磬。徒悬而已。丝竹匏土。仅有七声。作黄钟之宫一调。亦不和备。其馀八十三调。于是乎泯绝。乐之缺坏。无甚于今。陛下天纵文武。奄宅中区。思复三代之风。临视乐悬。亲自考听。知其亡失。深动上心。乃命中书舍人窦俨参详太常乐。事不踰月。调品八音。粗加和会。以臣尝学律历。宣示古今乐录。令臣讨论。臣虽不敏。敢不奉诏。遂以周法以秬黍校定尺度。长九寸。虚径三分。为黄钟之管。与见在黄钟之声相应。以上下相生之法推之。得十二律管。以为众管互吹。用声不便。乃作律准十三弦宣声。长九尺。张弦各加黄钟之声。以第八弦六尺设柱为林钟。第三弦八尺设柱为太蔟。第十弦五尺三寸四分设柱为南吕。第五弦七尺一寸三分设柱为姑洗。第十二弦四尺七寸五分设柱为应钟。第七弦六尺三寸三分设柱为蕤宾。第二弦八尺四寸四分设柱为大吕。第九弦五尺六寸三分设柱为夷则。第四弦七尺五寸一分设柱为夹钟。第十一弦五尺一分设柱为无射。第六弦六尺六寸八分设柱为中吕。第十三弦四尺五寸设柱为黄钟之清声。十二律中。旋用七声为均。为均之主者宫也。徵商羽角变宫变徵次焉。发其均主之声。归乎本音之律。七声迭应而不乱。乃成其调。均有七调。声有十二均。合八十四调。歌奏之曲。由之出焉。伏以旋宫之声久绝。一日而补出。臣独见恐未详悉。望集百官及内外知音者。校其得失。然后依调制曲。八十四调曲有数百。见存者九曲而已。皆谓之黄钟之宫。今详其音数。内三曲即是黄钟宫声。其馀六曲。错杂诸调。盖传习之误也。唐初虽有旋宫之乐。至于用曲。多与礼文相违。既不敢用唐为则。臣又懵学独力。未能备究古今。亦望集多闻知礼文者。上本古曲。下顺常道。定其义理。于何月行何礼。合用何调何曲。声数长短。几变几成。议定而制曲。方可久长行用。所补雅乐旋宫八十四调。并所定尺。所吹黄钟管。所作律准。谨同上进。
上王学士第二书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河东先生集》卷五、《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九四 创作地点: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
开再拜。先达者,处乎上以待士;后进者,居于下以求知。譬之登高山立其梯焉,前者苟隮而绝其梯,则未隮者无由而来矣。前若思而自念曰:吾或未得隮于斯,梯忽时而绝,则吾虽趫然迅于猿,翩然利于鸿,则亦莫致是之登其上也。所以为上者必资于下,为下者必依于上。上茍不容其下,则上之功名无以大,禄位无以尊,独行而无从,独唱而无和矣;下茍不从其上,则下之事业无以伸,力行无以施,自为而无朋,自缄而无门矣。如此则不惟上下之相失,噫,将见其国亦不得于治,民亦不得于安也!国与民亡其治与安,则礼乐刑政无能措手足。夏、商、周之世,常举其士也,所以王道成而风俗平。秦、汉、魏、晋取士者,或亡或存,故不迨于三代也。夫士之贤愚混,不可不用择其良者也。前代之衰乱者,非不取士也,取不以其贤者也。君、宰相之下,立百辟庶尹,非徒奉其职而从于政,亦要知其士者,取而致于国也。我国家四海今治者,盖得执事者之在于位也。执事之心,固常在于取士矣。当今取士之道,独有礼部焉。每岁秋八月,士由乡县而举于州郡,由州郡而贡于有司。有司试其艺能,择其行义,得中者,后进名于天子,始得为仕也。然士之虽有贤能,由乡县而得闻于州郡者,由州郡而得闻于有司者,万少其一二矣。况其无贤与能,窃是虚器之人乎!况其不由乡县州郡而直得闻于执事乎!执事之来也,荣矣父母之邦矣,临其下也不以私,御其众也不以党,可与进而进之,不可者否。士咸谓执事于乡里必多乎!开曰:君子之心与天道,小人莫能知。执事岂以乡里为情哉!将以天下为情,于民而与国矣。千里不足私也,数夫不足党也。接其士者,达于上下相由之道也。厚与不厚者,取于贤与愚之分异也。有之将以济其道,亡之将以顺其物。天可仰而不可升,君子可近而不可亲。于士广纳而详择,备求而偏任,执事之所以待于下者也。开行修而人不誉,辞成而众不解,块然独处,出无与交。亦将由乎乡县而举州郡,岂敢遂望贡于有司乎?自度取舍不识向背,材于时而若无用,器于道而如有合,莫知其己之贤且愚也。幸逢执事之来,故有望于执事矣,是以三投刺而一奉书,先斋沐而后请见焉。执事果不罪而与之进退揖让,俯仰周旋,使得尽其仪焉。执事之若此者,固无失也,盖以接其士而欲求其贤,以致于国也。开之幸者则过矣。何也?本将由乡县州郡而贡有司,茍得贡于有司,而敢遽望于有司之知乎?今者不由乡县州郡,而亟得拜见于执事,执事复加之褒扬之赐。开未知从何而便至于此也,宜何以报执事耳,姑进其言而谢焉。开再拜。
答臧丙第一书 北宋 · 柳开
出处:全宋文卷一二一、《河东先生集》卷六、《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一○五
吾子遗我之书,辞意皆是也。然我谦谦不致退让于吾子者,以我之所守非己之私者也,乃先圣人之所公传者也。故我得直其诚,而不谢于吾子耳。吾子言既止于古,心亦止于古矣。止于古者,是为公也。得其公,而岂以私责于我乎?乃观吾子之书,而达吾子之意,使我昭然弗惑于中也。诚为君子哉!吾子能得此道而行,则寸而日进之,安而时驰之,将见吾子望我之门而入矣。入我之门,则及乎圣人之堂奥,窥乎圣人之室家,是谓吾子达者也。达于此者,固为难矣,吾子勤而慎重之。我之今日能至于是者,始由吾子之道而来。吾子能如是也,我得以一一而言之耳。呜呼!圣人之道,传之以有时矣。三代已前,我得而知之;三代已后,我得而言之。在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也,执而行之,用化天下,固吾子与我皆知之耳,不足复烦于辞也。昔先师夫子,大圣人也,过于尧、舜、文、武、周公辈。周之德既衰,古之道将绝。天之至仁也,爱其民不堪弊,废礼乱乐,如禽兽何!生吾先师出于下也,付其德而不付其位,亦天之意,厥有由乎。付其德者,以广流万世;不付其位者,忌拘于一时。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皆得其位者也,功德虽被于当时,至于今,则有阙焉。是谓以政行之者,不远矣。先师夫子独有其德也,不任于当时之政,功德被乎今日之民。是谓以书存之者,能久矣。先师夫子之书,吾子皆常得而观之耳。厥后寖微,杨、墨交乱,圣人之道复将坠矣。天之至仁也,婉而必顺。不可再生其人若先师夫子耳,将使后人知其德有尊卑,道有次序,故孟轲氏出而佐之,辞而辟之,圣人之道复存焉。孟轲氏之书,吾子又常得而观之耳。孟轲氏没,圣人之道火于秦,黄老于汉。天知其是也,再生扬雄氏以正之,圣人之道复明焉。扬雄氏之书,吾子又常得而观之耳。扬雄氏没,佛于魏隋之间,讹乱纷纷,用相为教。上扇其风,以流于下;下承其化,以毒于上。上下相蔽,民若夷狄,圣人之道陨然若逝,无能持之者。天愤其烈,正不胜邪,重生王通氏以明之,而不耀于天下也。出百馀年,俾韩愈氏骤登其区,广开以辞,圣人之道复大于唐焉。王通氏之书,吾子又常得而观之耳;韩愈氏之书,吾子亦常得而观之耳。夫数子之书,皆明先师夫子之道者也,岂徒虚言哉。自韩愈氏没,无人焉。今我之所以成章者,亦将绍复先师夫子之道也。未知天使我之出耶?是我窃其器以居?则我何德而及于是者哉!吾子之言,良谓我得圣人之道也,则往之数子者,皆可及之耳。求将及之,则我忍从今之述作者乎?今之述作者,不足以观乎圣人之道也。故我之书,吾子亦常得而观之耳。吾子能以此期于我,我岂敢轻言报之哉!
慎刑箴(并序天圣六年五月) 北宋 · 晁迥
出处:全宋文卷一三七、《金石萃编》卷一三一、金石苑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书》曰:「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又曰:「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好生之德,洽于民心」。《礼》曰:「刑者侀也,侀者成也。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焉」。斯乃古先垂世之文,布在方策之著明者也。圣朝顺考古道,以御万邦,建官率属,尤重其事。《汉书》曰:「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于定国为廷尉,民自以为不冤」。噫,凡亲民莅政,司刑典狱之官,若能明慎深切,法汉之张、于二贤,则仁德之□,无出于此,至如践卿相之位,固当然也。鲁庄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路温舒曰:「天下之患,莫深于狱。捶□之下,何求而不得」?又周勃有大功,历尊位,威望素震。及坐事被摄,犹叹狱吏之贵。是知愚弱之民,茍婴缧绁,则锻□诬服者可胜言哉!故俗语曰:「画地为狱,议不入;刻木为吏,期不对」。此皆悲痛之辞也。迥尝接深识钜贤先生之论,□为食录之士,固当恻隐济众,自求多福。殖福之法,必须善利及人。善利之要,莫若慎刑最为急务,馀皆不足为比。□先生又云:「慎刑之至者,既知其幽圄可恤,当视所治之人皆如己子,必在乎始末疚心而轸念焉。无怠忽,无苛留。□报应之的,其福称是,理贯神明,灼然无疑」。又云:「听讼折狱,至于评刑,次第之间,必具四德。公清首之,先正自心,勿为势力所迁,一也。明察次之,究其事始,勿至变乱成惑,二也。仁恕又次之,既得其情,哀矜而勿喜,三也。平允又次之,狱具取决,无庸上下相欧,以刻为明,四也。四者备矣,何庆如之」!迥先述《劝慎刑文》,明引经史中善恶之报,达诸聪□。今又作此《慎刑箴》,续而助之,敢告英才上智,必信勤行,与诸同志者更相导谕,广树阴德。大则合仁者安仁之安,□亦获智者利仁之利也。勖哉当职,幸垂精鉴。其箴曰:
刑之所设,禁暴防淫。慎□戒滥,利泽惟深。如烛于闇,如拯于沉。所以君子,必尽其心。慎刑本仁,仁者多寿。滥□获报,天网不漏。严母先见,于公有后。愿布斯文,置诸座右。
皇宋天圣六年,岁次戊辰,五月乙未朔,十二日丙午上石,立于永兴军至圣文宣王庙。陕府西诸州水陆计度转运使兼本路劝农使、宣德郎、守尚书兵部员外郎、护军、赐紫金鱼袋李周士,陕府西诸州水陆计度转运使兼本路劝农使、中大夫、尚书刑部郎中、直史馆、上柱国、赐紫金鱼袋杜詹。安众禅院主悟本大师惠□监刻字。
右卫上将军赠侍中宋公神道碑奉敕撰 北宋 · 王禹偁
出处:全宋文卷一六○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皇帝冕而躬耕之明年,端拱纪号之二祀,夏五月戊戌,上将军邢国公薨,开宝皇后之父也,于后唐为外孙,于汉室为驸马。上闻之震悼,有诏辍视朝一日,赠侍中,崇戚里也。嗣子衔恤上章,请刻石于神道。事下相府,俾西掖掌诰之臣考其实而文之。于是详求家谍,参用国史,论次功行,直而叙云:臣闻仲尼修《春秋》,载王姬之筑馆;子长述《史记》,列外戚之《世家》。《诗》称下嫁于诸侯,《传》云纳女于天子。内所以敦睦九族,外所以协和万邦。因副马以纪官,著濯龙之通籍。其来尚矣,可得言焉。然而或祸败自贻,或贱微为累。张敖,汉祖之子婿,孝惠之后父,亲则亲矣,而贯高之衅生焉;卫青,平阳之所天,子夫之爱弟,贵则贵矣,而郑季之出耻焉。加以器盈则覆,位不期骄。吕禄以后族而封王,北军共击;班勇以父功而尚主,东市被刑。简册具在,骄矜可诫。则有世开鲁馆,家袭韩坛,享必复之公侯,荷必大之门户,长守富贵,无忝祖宗,兼将相之崇高,居后妃之亲族,殊勋懿行,溢美于青编,善始令终,腾荣于明代,惟我故广平宋公之谓乎!公讳偓,字仲俭。世居广平,号为著姓,公以生于西都,今为洛阳人也。其先微子启,以帝乙长子,商受庶兄,言不用以归周,国既亡而封宋。盛德不泯,列于三仁;垂裕下延,遂参五伯。绵绵瓜瓞,世有其人。远则昌居代邸,对周勃以责公言;近则璟立唐朝,并姚崇而行直道。至公家族,门阀益光。累赠太子太师、追封莒国公讳俨,追封莒国太夫人李氏,大王父母也。天德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兼中书令、赠尚书令、追封卫国公讳瑶,追封卫国太夫人朱氏,王父母也。光禄大夫、检校司徒、房州刺史、累赠太师讳廷浩,后唐义宁长公主、追封楚国太夫人,考妣也。皆积功累行,克致高门,翼子谋孙,遂钟馀庆。先是,晋天福初,房州太师用二千石为汜水关使,张从宾之叛也,力战死之。公即房州太师之长子也。方居幼学,爰丧父天,晋高祖以公死政之孤,贵主之子,存恤抚养。俟其成人,乃补殿直,俾奉朝谒。寻迁供奉官,时天福三年也。重以晋祖常事庄宗,有旧君之礼,每贵主入见,听其不拜。时兵戎方炽,经费不充,惟公之家,赐与甚厚,尽而复取,亦无倦色。一旦,晋祖从容谓贵主曰:「朕于主家无所爱惜,但朝廷多事,府库甚虚,主所知矣。今辇毂之下,桂玉为忧,可命偓分司西京,以丰就养」。因厚遣之,且敕留司具晨昏伏腊之用,至于醯醢,率有备焉。既而汉高祖为侍卫军,朝望攸重,以公名家子,又后唐之出也,且风骨俊秀,异乎诸孤,欲以女妻之。乃命长子承训奉书于贵主,且先以袭衣名马遗焉。承训即汉之开封尹、魏王也。公与贵主拒而弗纳。汉祖又敕其子曰:「宋氏不谐,勿复见我矣」。贵主知志不可夺,遂许之。及汉祖出为北京留守,表公偕行,因补衙内都虞候。七年,汉祖使公修朝贡之礼,礼成而退,恩宠有加,特授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骑都尉、充北京武德副使。少主嗣位,改北京皇城使,寻迁检校刑部尚书、轻车都尉,时开运元年也。三年加检校尚书、右仆射、上轻车都尉。俄属疆埸失守,戎虏乱华,汉祖首建义旗,遂成大业。睦姻行庆,公实首焉,授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徒、守右金吾卫大将军、兼御史大夫、上柱国、广平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驸马都尉。世祖微时,常羡执金之仕;魏朝纳婿,但求傅粉之容:兼而有之,斯足贵矣。时汉氏虽建大号,犹用晋祖之正朔,即天福十二年四月也。九月,加光禄大夫、检校太傅、行右金吾卫大将军,充街使,进封开国伯,增食邑四百户,赐开国奉圣功臣。既而改纪年之号,覃在宥之恩,矧兹勋戚之家,固被便藩之泽。乾祐元年,加特进、开国侯,增食邑三百户。少主之嗣统也,在谅闇之中,念藩垣之重,乃以斧钺授于亲贤,授检校太尉、使持节利州诸军事,行利州刺史,充昭武军节度使、利巴集等州观察处置等使,进封开国公,增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改赐开国奉圣保定功臣。嘉川异俗,绵谷旧封,素推设险之邦,遥仗建侯之利,位兼掌武,不亦优乎?二年十月,出镇滑州,增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豕韦旧都,灵昌古郡。贞庄师律,初登南郑之坛;藩翰王畿,实主北门之管。年犹未冠,议者荣之。无何,将相分权,君臣道失,周祖出潜渊而或跃,知宝命之在躬。戡黎之功,已歌于西伯;升陑之众,遂指于南巢。公勤识几微,深明祸福,以为不周已折,建一指以难扶;大宝有归,顺三灵之改卜。周室肇基,庆泽首被徽章,广顺元年增食邑一千户、实封三百户,改赐推诚奉义翊戴功臣。三年春,丁楚国太夫人忧,京毁过礼,亲族悯之。服阕,授左监门卫上将军,增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礼卒通丧,恩隆近侍。周庐有次,环阊阖以无虞;羽卫载严,致华胥之甘寝。世宗之伐淮夷也,公实从焉,授右神武统军、寿州行营副部署、兼右厢排阵使。属王师渐老,戎辂再征,江南大率舟师,次于东㳍洲下,断我苏、杭之路也。世宗遣公率战舰数百艘以袭之,且命襄帅慕容延钊领轻骑登陆而进,与贼遇于江中,合势大战,尽破之。时世宗蒙犯矢石,跋履山川,多为野庐,以驻行阙。忽有猛虎近于乘舆,公引满射之,一发而毙。叛命之邦,既摧枯而拉朽;咥人之兽,复食肉而寝皮。岂比乎楼船将军徒矜水兽,射声校尉但署虚名而已哉!既而刘瞻委城纳款,李景割地称臣,班师旌淮甸之功,议赏复滑台之命。五年五月,授义成军节度使,其制略曰:「长驱下濑之师,若涉无人之境。夷凶戡难,尔既立于殊庸;砺岳盟河,予岂忘于丰报」云。南燕旧邦,北阙孔迩。河壖作翰,遥临白马之津;穰下统戎,即镇卧龙之地。十二月,移邓州武胜军节度使。六年,世宗以焦劳厌代,恭帝以冲幼承祧,方赖勋臣,爰崇异数,授开府仪同三司,增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我太祖神德皇帝象叶太阶,功高大麓,顾命虽同于伊、霍,讴谣不在于丹、商。乐推而逼乃民心,揖让而受兹神器。惟新布命,方隆万世之基;念旧推恩,乃冠三师之秩。建隆元年,授检校太师,增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于时李重进凶狡无厌,跋扈有状,公明惟先见,志在夺谋,飞章述其包藏,密旨委以经略,故有通州巡警之役焉。既绝南奔之路,遂下车平之诏。重进奸谋果发,王命不行,太祖亲御六师,直抵孤垒,以公为扬州行营排阵使。列牧野之车徒,法常山之首尾。师方因垒,城以复隍。格苗不待于七旬,围蔡止劳于九日。荡乎凶竖,公有力焉。饮至之晨,首膺茂渥。七月,授庐州保信军节度使,增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旌战功也。合淝重镇,巢国古墟。虽张辽守藩,克清淮海;而子牟恋阙,终舍江湖。四年夏,十乘来朝,三峰改镇,授华州镇国军节度使。郑桓咸林之地,素号丰饶;晋侯河外之田,旧推形胜。三辅既资于镇抚,双旌更遂于优游。国家展礼圜丘,推恩群后,锡之懿号,畴以井田。乾德元年,增食邑五百户、实封二百户,改赐推忠宣力保义功臣。是岁,太祖以坤道阙仪,中宫虚位,以公之世有行义,可以合礼文,以后之天资法相,可以当人主,初求辅佐,遂上宫闱。沙麓休徵,果叶母仪之贵;雎鸠雅兴,聿兴王化之基。亦何必射孔雀以设奇,铸金人而语怪,然后称其神异哉!既列外姻,乃移近甸,五年,授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开宝元年,增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改赐推诚宣力同德保义功臣。假郑伯之田,时惟重地;加纪侯之爵,盖有前闻。三年,授邠州静难军节度,加押蕃落等使。指公刘之旧壤,位重十连;异魏冉之出关,从车千乘。四年冬,以郊礼霈泽加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八年冬,平东吴之列国。九年夏,幸西洛以告成,乃眷庶邦,咸均井赋,增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俄而太祖以南巡苍梧,奄逼上仙之数;东园画梓,遂缠同轨之哀。我应运统天睿文英武大圣至明广孝皇帝,飞龙在御,元龟告符。大横庚庚,叶重熙于棠棣;小心翼翼,赉兑泽于蓼萧。公奕世将门,先朝内戚。专征授命,已持阃外之节旄;爰立登庸,更作人间之霖雨。授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公既荷宠章,乃修觐礼。辑瑞有光于文陛,建牙复命于名藩。二年冬,授同州定国军节度使。内史旧甸,长春古宫。泽涌甘泉,昔谓丰年之地;草连沙苑,斯为牧马之郊。殿我大邦,实惟旧德。三年冬,皇上初陟泰坛,大崇方岳,增食邑一千户、实封四百户。洎我后大平并寇,亲御戎衣,公以扈从之劳,享畴庸之典。四年冬,增井赋真食如三年之数。越明年,胡人犯塞,法驾亲征,随行在于邺都,委边事于横海,以公知沧州军州事。拥左冯之旌旆,临沧水之封陲,委注方隆,威望愈重。寻以边封罢警,朝命就藩。六年冬,上祀昊穹,再陈柴燎,爵邑之等,率有备焉,封邢国公,井赋真食如乾德元年之数。九年六月,奉诏归朝,登于禁卫。居中制外,爰升拱极之班;以逸代劳,亦示优贤之礼。出入之重,又何加焉。授右卫上将军。雍熙元年冬,增食邑五百户,郊天之泽也。三年,诏以本官知霸州军州事。未几徵归,荐居环卫。皇上方耕春藉,复益邑田,加食邑如雍熙元年之数。是岁,公再受命,兼判左右金吾街仗事。缇骑二百,克静神州;金门九重,遂成高枕。徼巡无怠,仪位有光。方将起灞陵夜猎之娱,赴瀚海防秋之役,而后宫亲属,终久次于阎章,绝塞功名,遂不侔于窦宪。齿发向暮,寒暄荐瘥,中使御医,旁午于道。寝于北牖,欲二竖之为祓;升自车荣,遂三呼而不复。享年六十有四,即以其年冬十有一月二十五日葬于河南县龙门乡宫南里,从房州太师之茔,礼也。诏以中使护其丧事。先夫人刘氏,晋天福中封彭城县君,开运中进封郡君,皆从夫子之贵也。汉祖开国,封永宁公主,少主乾祐中进封秦国长公主。周显德中改封彭城郡夫人,寻进封京兆郡夫人。公之将葬也,开宝皇后泣血上言,请加褒赠,特诏追封曹国夫人,非常典也。惟夫人素禀肃雍,早从釐降,虽秾华已谢,而蕙问长存。天荫本高,不系夫而命爵;母道克备,宁为子以求郎?用能符梦月之嘉祥,诞配乾之阴教。新野封君之号,虽漏典彝;文灵园邑之仪,更光泉壤。继室以陇西李氏,故保大军节度使洪义之女也,开宝中封陇西郡夫人,先公而亡。象服是宜,永归同穴。今夫人彭城刘氏,故左省常侍悦之女也,太平兴国中封莒国夫人。柏舟自誓,常叹未亡。有子十人:长曰元吉,终于西头供奉官;次曰元振,终于豳州节院使;次曰元靖,西京作坊副使;次曰元规,前同州子城使;次曰元度,前同州亲事都头;次曰元方,终于同州山河使;次曰元载、元翰,俱未仕;一子幼而未名。皆早闻《诗》《礼》,不堕箕裘。万石君之子孙,世推朴谨;窦太后之兄弟,人言退让。承家干蛊,未易可量。女十五人,开宝皇后即其长也;次适崇仪使韩崇训,封广平县君;其次未嫁而亡;次适西头供奉官郭守能;次二女皆早亡;次适孟隆谂,即右龙武卫统军玄哲之子也;次适曹守让,即左骁卫上将军、判金吾街仗事翰之子也;次适西头供奉官高处荣,即故渤海王怀德之子也;次适董嗣显,即故通远军使遵诲之子也;次为比丘尼,法名惠圆;馀皆幼夭。母弟三人,故宫苑使延业即其仲也,今庄宅使、益州内外都巡检煦即其叔也。叔氏有子元舆,进士第,补秘书省著作郎、直史馆,秀而不实,今也则亡。故许州衙内都虞候延积即其季也。其馀女兄、女弟、犹子、令孙,殆三十馀人,谱牒备存,此不复载。或鹗立周行,或蝉联甲族。毕万之家既盛,固有本根;陈完之后其昌,可知光大。惟益部巡检出自将家,雅好儒术,雄材伟度,朝论多之。惟公生积德之华宗,居累朝之懿戚,富而好礼,贵而不骄。始以勋德之家,特膺选尚;终兼庙堂之位,遂极人臣。功臣享八字之褒,封食疏万家之赋。至于姬公太师之任,黄权开府之资,上柱国楚之宠官,上将军汉之重柄,位列亚相,爵为国公,再居金吾,再处环尹。家出帝后,室惟贵主。藩篱八镇,周旋四纪,有战功以书史,有世禄以传家。列振振之子孙,启渠渠之夏屋。出则建崇牙、开大幕,有雕戈玄甲之徒奔走于戏下,有彯缨结佩之士罗列于初筵;入则挺介圭、峨武弁,有《彤弓》、《湛露》之乐宴飨于公朝,有乘车文马之赐劳来于私第。家祭五庙,陈樽彝分器之数;食具万钱,得鸣钟列鼎之盛。而年将耳顺,命以考终,人无间然,可谓达矣。昔人云跃马肉食者四十三岁,器何小哉!前史称朱轮华毂者二十三人,祸亦大矣。始终无悔,公实有焉。宜乎刊勒丰碑,光表幽宅,俾我休烈,与宋无疆者矣。臣掖垣备位,论撰非工,受明命之已行,率謏闻而塞职。五月而葬,素车方会于同盟;百代可知,乐石愿垂于不朽。铭曰:
天地之道,曰刚与柔。后妃之德,在河之洲。妫汭釐降,涂山好逑。乃睦九族,乃亲诸侯。大国之媛,外戚之助。史不云乎,列侯尚主。《诗》不云乎,大邦有女。夫妇以正,国家以固。日中则移,月满则亏。吕禄后族,人得诛之。梁冀外家,鬼其馁而。简册具载,居高必危。休哉宋公,勋戚累世。唐之外孙,汉之主婿。乃生圣后,作配先帝。富贵崇高,光华谱系。维公之始,生于纨绮。晋主抚之,同乎己子。汉皇妻子,实为知己。曾未弱冠,剖符千里。维公之中,深用变通。鹖冠环卫,虎帐临戎。寿春维扬,实有军功。连移巨镇,克振英风。维公之终,我朝懿戚。为将为相,以年以德。罢殿侯邦,乃尹环极。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呜呼勋贤,弗登大年。薨于路寝,像列甘泉。恩隆赙赠,宠贲貂蝉。边功未辑,遗恨依然。其谁祔之?永宁园邑。昔也筑馆,秦楼岳立。王姬之车,星繁雾集。今也同穴,沁园雨泣。贵主之坟,烟愁露湿。其谁哭之?开宝宫中。昔也归宁,车服有容。烂其盈门,侄娣以从。今也哀凶,怙恃弗终。号天罔极,鞠育何功。乃会同盟,乃先远日。丹旐悠悠,佳城郁郁。薤露凄咽,松阡萧瑟。万古龙门,丰碑屹屹(《小畜集》卷二八。)。
三年:原无,据傅本补。
仰山赋 北宋 · 李问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
孙兴公赋天台山,特遥想逸兴、驰神奋藻于吟望之间;梁武帝赋游山寺,惟写其景物之佳,讽咏一时游览之胜。至于依本以美物,堆实以赞事,山林川泽之富,鸟兽草木之美,宫庙之轮奂,人物之魁梧,悉未闻也。予既思摹前作而赋仰山,非欲离出异俗,高论藻词,为远寄冥搜、散怀投兴之事,恐山灵诮作逋客。姑咏其所闻,额其所见,以谢其所移而已。
乌显仰山,岌嶪京峙,据乎春台之阳,阻乎秀水之涘,枕吴头以盘固,压楚尾而仰止。连属群峰,回环千里。北跨罗霄,东下堵田,西接安成,南曜螺川。冈峦襞积而叠翠,洞穴谽㗿而宿云,修竹阿那以蓊茸,嘉木青葱而纷纭。溪壑错杂以缭绕,翠微缥缈而葐蒀。草茂灵根,花敷锦绣,或抱石以莚蔓,或含烟而吐秀。木末翱翔乎飞鸟,厓巅駓騃乎走兽,绝网依树以织空,鼏房联窠而托阜。峰入汉而犹亘,崖欲骫而不绝。春草铺碧以摇风,秋潭澄净而纳月,盛夏含霜,先冬霏雪。龙湫渟水于山腰,佛刹倚殿于岩腹。在晋则二神示现于灵踪,于唐则高僧始来而卜筑。膴膴田原,芃芃菽粟,茶芽药苗,珍果嘉谷,亦莫得殚论而备录也。其峰则有集云、狮子、唐兴、仰峰,峭峻崷崒,嶕峣穹崇。崄若太行,高侔祝融。俯视三峰于木平,左顾百叠之盘龙,耸峥嵘以入望,计胶葛而难穷。岩嵌谷澳,岭属冈连,巍巍峨峨,拔秀磨天。望钟山之水若绕带,瞰萍实之墟如点烟。涧溜悬厓,而喷沫以奔遁;藤萝绕翠,则猗傩而连牵。一日之间,而气候不齐,或雨或旸,而乃寒乃暖。盖天龙之所宅,而人莫测其所以然而然也。其水则滈瀑砀突,合流异源,一出集云之腰,一出狮子之巅。注厓度涧,汩活飞泉,测激滂流,吐漱潺湲。高迅澓增浇,汹涌颔流,下则㴸㶒萦纡,鳞伦窊窞。乃若经岩鼓石,雷震电激,不平成声,䃕确礐硌。乃若坳积潭澄,回旋漫平,挠之不浊,瀇滉汪洸。集云之源,其穴如箕,实为闾尾,有石广亩,当前如砥,其渊渌净以湛湛,其流清泠而㳽㳽,是谓上潭也。其流未长,有石如梁,隘雨而横卧,潴一水以为潢,是谓中潭也。出梁而下,千尺蜚泻,径委注于石涡,曾昼夜之不舍,是谓下潭也。狮子之源,瀑流天半,界塔影而三分,至山麓而共贯。接獭径龙潭之水,绕灵济古祠之岸,槩乎合众委而下梅州,然后浩浩而涆涆。厥田惟上,厥土黑壤,陆复而平,地高而塽。于是田以水而东作,原以火而冬耕。麻菽稻粱,粘黍芗粳,或先种而后熟,或戮力而共成。木则有山梨樱桃,赤柏白杨,榬桐檀桦,松楠槠樟。栩翕张以应时,枫招摇而抱阳。总青条而握翠,布绿叶以森阴。分枝列干,擢本千寻。谷风歘起以增悲,秋蝉得荫而长吟。于而乐者樗栎,业而蔚乎邓林。其竹则筀淡毛苦,箸白燕黄。玉板枝横,而簳直曰箭;猫头最巨,而茎瘦曰方。蔼青风而飒至,戛碧玉而鸣琅。禀苍润之高节,宜有实以来凰。其草则葴莎苏蒿,薜荔芭蕉,苧葛黄精,萍蓼蒲茭。含芬吐芳,而可结以佩;铺茵展绿,而可藉以遨。毛群羽族,陆离纷汩。春戏白鹇,秋阵黄雀,燕莺子规,鹤鹩乌鹊,蜚生夜鸣,山鸡昼啄。或㐆芳林以欢噪,或弄烟芜而挥霍。野猪以类而群熊,山麂时鸣而惊鹿,猿连臂以饮涧,猱矜揵而升木。高无毕弋之患,下绝网罗之逐,饮啄各得其性,飞潜自遂其欲,悉孔翠于羽毛,尽克肥于肌肉。虫则有山龟水蛭,蜒蜓虺蛇,螳螂伏冀,蜈蚣虾蟆。络纬暗织,黄蜂晓衙。蚁循缘于古木,蝶徘徊乎芳英。蚊蚋入夏以远适,寒螀经秋而苦鸣,愤未伸于屈蠖,朗孤照于流萤。花则有蜀葵赪桐,芙蕖山丹,罂粟巨霜,玫瑰幽兰,山茶金灯,石榴木莲。瑞香异康庐之色,莎萝同西竹之妍,木犀喷九里而芬馥,月桂吐四时之红鲜。药则有梫桂细辛,百合菖蒲,黄莲白芨,牛膝鸡苏,厚朴缘干而夏剥,薯蓣寻苗而冬锄。果则莲藕菱茈,黄橙丹橘,枣李梅柿,木瓜茅栗。唐兴之红桃,梅州之紫梨,剖之若胭脂,食之如厓蜜。园圃则有苦巨波棱,蘘荷茈姜,芥蓝决明,蔓菁兰香,又有紫芋蒟,红苋白茄,合蕈瓮缶,草头芹芽,春蕨夏笋,秋茶冬瓜。由古由今,若动若植,无容支离而遍誇。粤有高人,来自王莽,触雾披云,沿溪而上。乃与二神,邂逅相遇,丐山卜庵,展一坐具,神敬听而弗康,徙下流而远去。遂迁庙像,空山拔树,夜半密移,朝成区宇。驱鬼役䰠,雷𩅟风雨,爵封公王,以福兹土。精祈必应,诚祷则与,其灵威莫得而缕数也。由是于第三峰下,开大施法门。更代易世,经晨越昏,营办之力相继,土木之功益繁。殿堂楼阁,高下相吞,廊庑垣墙,左右维藩。虹梁偃蹇,横卧惊湍,浮柱飞欀,高栌广楣。曲枅环搆而相扶,重檐杈枒而横蜚,阶戺屈曲而嶙峋,槛璀璨而流离。饰以金璧,文以丹漆,衣以赭垩,绘以云物。或螭蟠而虬停,或龙出而鱼没,或流曜以含英,或晖天而地日。微风萃而檐铃乱鸣,碧云合而楼钟更远,响金磬之铿锵,流梵呗之婉转。于是破竹逗泉,同源异口,绕砌穿渠,填𨰃注缶。导之于近,则㳽满于池沼;决之于远,则灌溉乎畎亩,盖神灵密扶其栋宇,将历千载而不朽。其中则有大沩之圆镜,南唐之净瓶,贝多则罗汉携来自乾竺,佛牙则郡侯得之于胡僧,本国锡以泰山之芝草,赐之御札于廷平,皆自昔以传今,将永镇而常宁者也。至若圣世时康,育王塔现,挺特千尺,端方四面,下临不测之悬厓,旁分瀑流而劈箭。盖天造地设而难知,信神功鬼绩而莫辨。菩萨现而灵雀群噪,罗汉出而祥云忽变,其灯光圣相之殊异,实象季末法之所未见者也。又有唐将军避难之古寨,郑中郎挂冠之书堂,耕夫时得其剑戟之旧物,诗僧有比之巢由而成章。由唐至今,三锡寺额之徽号,一徙基构而更张。于是白足净侣,林乐云堂,治心养性,仁寿而昌。顾帝力之何有,咏佛日之何长,实斯人之幸也。乃若重熙累洽,代遭圣神,天地氤氲,万物化醇,风雨以时,寒暑更循。鸟无虞于覆巢,兽不伤于掩群,渊津润而崖不枯,草木不夭于斧斤,则岂特斯人之幸欤,又兹山之甚幸者也。
按:道光《宜春县志》卷三一,道光三年刻本。
县学记 北宋 · 翁纬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光绪《海盐县志》卷一一
夫子之道,孟子称之曰:「生民以来,一人而已」。后之碑夫子庙者,虽引天地、日月、山川、鬼神为之比,考其至,未有出于孟子。是知圣人之门,难乎其言也。才非命代,宜不复为,始记其事。海盐,秀之属邑,于吴为东鄙。地平下,积洿而不注。其俗少识者,自李唐至于圣宋,无登科从政者。先有夫子庙,属正朔不流,藩臣称霸,以儒为戏,厥制遂亡。国家富有寰区,勃兴文教,太平兴国中,主簿石知一权县事,始立之。知一明经入仕,任意卑而不度。景德二年,京兆翁纬以试校书郎领邑,视事三日,谒先圣于县东,坏屋两楹盖圮像而已。即日召民吏可教者,喻之曰:「若所以有亲亲之义,长幼之节,褒衣束带,生养死葬,异于禽兽者,夫子之教也。今日庙貌不支,祭祀几废,若完居而具食,虽曰无罪,吾必谓之罪矣」。遽命新之。既而以岁饥乃止。明年水潦害稼;又明年秋九月,嘉谷告登,始有成议。以旧庙逼民田,不得大其制,县南隙地,形势爽垲,四隅相望,若有所待者,乃表基之。于是扬言曰:「财羡于屋,归予以瓦木;力馀于农,输予以土功」。县尉张用丕实同斯诚,既唱而和,无翼之声,不日而四达。憧憧遝川流市合,畚锸斧斤,晨趋夕奔。工不诫而自勤,物无胫而来臻,经之营之,越月而告毕。广殿云耸,袤轩翼回,敞脩庑而傍引,呀重门而前达。缭垣屏周,巨堑环护。初,庙南洼下,就出土以备用,穴之及泉,因成方池焉。道由中出,池之阳作移风亭以临之。皆授制于工者,广袤有度,高下相辉。正殿被衮之右偏,亚圣在焉。闵损以降九人,左右行例,其馀六十二人,绘诸屋壁。自炎汉而下,钜儒硕士,别序馀堵。六代礼乐,周旋廊庑。崇岩秘邃,虽无取于天下,与夫江左之邑,亦可谓之稀矣。矧冠盖赫奕,器服辉映。窥其墙、望其门者,不威而可畏,不约而自恭。是使海隅之民,识我儒之大,将思其道而奉其教,邹鲁之风,可期一变也。夫民无自化,在有位以化之;非其人,弗克有其教。故庙亡仅二百年,卒属于我,盖张吾道集能事,世之所难乎!后之莅县者,设不以训民成俗为意,目兹壮丽,亦将知其难而奉之。洁户牖,易蠹朽,区区勿怠于其閒,则能吏也。如其不可,我亦无愧。时大中祥符改元二月二十九日,试校书郎、知县翁纬记。
按:《至元嘉禾志》卷二三,清抄本。
论元昊请和不可许者三大可防者三奏(庆历三年二月十七日) 北宋 · 范仲淹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八、《范文正公集补编》卷一、《韩魏公集》卷一六、《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九、《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三、《范文正公言行拾遗事录》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二四 创作地点:甘肃省平凉市
臣等久分戎寄,未议策勋,上玷朝廷,俯惭鄙怀。心究利害,目击胜负,三年于兹,备详本末。今元昊遣人赴阙,将议纳和。其来人已称六宅使、伊州刺史,观其命官之意,欲与朝廷抗礼。臣恐不改僭号,意朝廷开许,为鼎峙之国;又虑尚怀阴谋,卑辞厚礼,请称兀卒,以缓国家之计。臣等敢不为朝廷思经久之策,防生灵之患哉!臣等谓继迁当时用计脱身,窃弄凶器;德明外示纳款,内实养谋;至元昊则悖慢侮常,大为边患。以累世奸雄之志,而屡战屡胜,未有挫屈,何故乞和?虽朝廷示纳款之意,契丹邀通好之功,以臣等料之,实因累年用兵,蕃界劳扰,交锋之下,伤折亦多。所获器械鞍马皆归元昊,其下胥怨,无所厚获。其横山蕃部,点集最苦。但汉兵未胜,戎人重土,不敢背贼,勉为驱驰尔。今元昊知众之疲,闻下之怨,乃求息肩养锐,以逞凶志,非心服中国而来也。臣等谓元昊如大言过望,为不改僭号之请,则有不可许者三;如卑辞厚礼,从兀卒之称,亦有大可防者三。何谓不可许者三?自古四夷在荒服之外,圣帝明王恤其边患,柔而格之,不吝赐与,未有假天王之号者也。何则?与之金帛,可节俭而补也;鸿名大号,天下之神器,岂私假于人哉!唯石晋藉契丹援立之功,又中国逼小,才数十州,偷生一时,无卜世卜年之意,故荐号于彼,坏中国大法。而终不能厌其心,遂为吞噬,遽成亡国,一代君臣,为千古之罪人。自契丹称帝灭晋之后,参用汉之礼乐,故事势强盛,常有轻中国之心。我国家富有四海,非石晋逼小偷生之时;元昊世受朝廷爵命,非有契丹开晋之功。此不可许者一也。又诸处公家文字并军民语言,皆呼「昊贼」,人知逆顺去就之分,尚或逋亡,末由禁止。今元昊于天都山营造所居,已逼汉界,如更许以大号,此后公家文字并军民语言当有「西帝」、「西朝」之称,天都山必有建都郊祀之僭,其陜西戎兵边人负过,必逃其地,盖有归矣。至于四方豪士,稍不得志,则攘臂而去,无有逆顺去就之分。彼多得汉人,则礼乐事势与契丹并立,夹困中国,岂复有太平之望耶?此不可许者二也。又议者皆谓元昊胡人也,无居中国之心,欲自尊于诸蕃尔。臣等谓拓拔圭、石勒、刘聪、苻坚、赫连勃勃之徒皆胡人也,并居中原;近则李克用父子,沙陀人也,进据太原,后都西洛,皆汉人进谋诱而致之。昨定川事后,元昊有伪诏谕镇戎兵民,有定关辅之言,此其验。盖汉家之叛人不乐处夷狄中,心谋侵据汉地,所得城垒必使汉人守之,如契丹得山后诸州,皆令汉人为之官守。或朝廷假元昊僭号,是将启之,斯为叛人之助甚矣。此不可许者三也。何谓大可防者三?元昊以累世奸雄之资,一旦僭逆,初遣人至,犹称臣奉表。及刘平之陷,贼气乃骄,再遣贺九言至,上书朝廷便不称臣,其辞顿慢;而复屡胜,当有大言过望,乃人情之常也。若卑辞厚礼,便肯从兀卒之称,皆阴谋也。是果以山界之困,暂求息肩,使中国解兵。三四年间,将帅懈慢,士卒骄惰,边备不严,戎政渐弛,却如前暴发,则中国不能支梧。此大可防者一也。又从德明纳款之后,经谋不息,西击吐蕃、回鹘,拓疆数千里。至元昊,事势稍盛,乃称尊悖礼,背负朝廷,结连北戎,情迹尽见,大为边患,偶未深入。今复起诈端以款我兵,而休息其众;又欲并力专志,并吞唂厮啰等诸蕃,去秦州一带篱落,为将来再举之利。缘元昊初叛之时,亲攻延州,是本有侵陷郡国之志,今复强盛,岂便息心?且朝廷四十年恩信所被,一朝反侧,岂有发既叛之谋,蓄未挫之锐,而能久守盟信者乎?此大可防者二也。又从德明纳款,后来使蕃汉之人入京师贾贩,憧憧道路,百货所归,获中国之利,充乎窟穴,贼因其事力,乃兴兵为乱。今兹五年,用度必困,乃卑辞厚礼,迎合我意,欲复图中国之利;待其给用既毕,却求衅兴兵,以快本意。狼子野心,固难驯伏,今若通和,或再许灵夏,蕃汉之人依前出入京师,深为不便。缘自前往来,叛状未彰,情无蠹害。今既为强敌之虏,稔祸未已,必窥伺国家,及夹带亡命入蕃,或与奸人别有结连,或使刺客窃发,惊扰朝廷。又此类必所在恣纵,甚于昔时,有事何以处置?此大可防者三也。臣等乞朝廷俟元昊所遣人至,观其所请。彼如大言过望,坚求僭称,则乞朝廷答云:上畏天地宗庙,不可私许大号,坏中国之法。彼卑辞厚礼,止是求兀卒之称,则按唐单于、可汗故事,有许之之理,亦预防其阴谋,严饬边臣修葺城寨,训练军马,储蓄粮草,以备虚诈。俟一二年间,见其表里,及边备牢固,方可那减戍兵于近里屯泊。缘西戎自古翻覆,朝廷不可休兵,以启不虞之变。如求割熟户,则乞答云:灵夏甚有汉户,能割归朝廷否?况横山蕃部安于内附,一旦驱之,则惊扰生事,必不为西界之用。彼如求至京师,依前来出入贾贩,则乞答云:昨来战斗之后,甚有军民没阵,其子孙骨肉衔怨至深,必恐道涂之中多有雠杀,致西界相疑,更却生事;只于边上建置榷场,交易有无,各得其所。彼如邀我自今而后罢修城寨,则乞答云:边界熟户生户多有雠怨,常相侵害,须藉城寨驻兵,方能镇静,使各安居尔。若自馀更有非礼之求,朝廷或难应副,即且拒之,不必从也。但厚遣来人,善词回答,使迁延往来,即逾四月,贼不能举矣,至秋则无足畏也。何以言之?臣等观朝廷信赏必罚,今已明白,帅臣奉诏,得以便宜。又旧将渐升,前弊稍除,将责实效,约束将佐,不令轻出,训练军马,率多变法。但今极边城寨或未坚全,新集之兵未可大战,若贼今春便来,以臣等计之,尚可忧虑;然大军持重,奇兵袭击,宜无定川之负也。如候秋而来,则城寨多固,军马已练,或坚壁而守,或据险而战,无足畏矣。臣等已议,一二年间训兵三四万,使号令齐一,阵伍精熟,又能使熟户蕃兵与正军参用,则横山一带族帐可以图之。降我者使之纳质,厚其官赏,各令安居,籍为熟户;拒我者以精兵加之,不从则戮。我军鼓行山界,不为朝去暮还之计。元昊闻之,若举国而来,则我退守边寨,足以困彼之众;若遣偏师而来,我则据险以待之。蕃兵无粮,不能久聚,退散之后,我兵复进,使彼复集,每岁三五出。元昊诸厢之兵多在河外,频来应敌,疲于奔命,则山界蕃部势穷援弱,且近于我,自求内附,因选酋豪以镇之,足以断元昊之手足矣。然乞朝廷以平定大计为意,当军行之时,不以小胜小衄黜陟将帅,则三五年间可集大功。仍诏中国臣寮,不得辄言边事,以沮永图。我太祖、太宗统辟四海,创万世之基业,今以三五年之劳,再定西陲,岂为晚耶?契丹闻国家深长之谋,必惧而保盟,不复轻动,然后中国有太平之期矣。臣等所以言彼贼非礼之求不必从者,盖有此议也。或曰:今王师不利者数四,而未思戢兵,何也?臣等谓不然。国家太平日久,将不知兵,兵不习战,以致不利。非中国事力不敌四夷,非今之军士不逮古昔,盖太平忘战之弊尔。今边臣中有心力之人,鉴其覆辙,各思更张,将有胜贼之计。昔汉楚之战,不以多负罢兵,而终有天下。安禄山之乱,所向无前,郭子仪日夜谋虑,王师复振,而终灭大盗。今国家以天下全盛之势,岂有偶胜偶负,而自谓中国不可振,而夷狄不可禦耶?斯惑之甚矣!或曰:兵不可久,久则民困而财匮。臣等谓不然。争胜逐利之师,则有巧迟拙速之异。如其外禦四夷,则自古未尝废兵,是以山海之利皆归边用,抑为此也。况即日边上城垒,经今春修葺,渐以险固,兵民力役自当减罢。又每岁春夏之交,军马甚可抽退于数百里间就食,刍粮亦足,省入中之费,减馈运之劳,庶乎民不困而财不匮;非如西事之初,人人畏惧,未测虏情,所屯军马,不敢少退。臣等更思兴利减费之算,以为之助。臣等早蒙圣奖,擢贰清班,西事以来,供国粗使,三年塞下,日劳月忧,岂不愿闻纳和,少图休息?非乐职矢石之间,盖见西贼强梗未衰,挟以变诈,若朝廷处置失宜,他时悖乱,为中原大祸,岂止今日边患哉!臣等是以不敢念身世之安,忘国家之忧,须罄刍荛,少期补助。其元昊来人到阙,伏望圣慈于纳和禦侮之间,审其处置,为圣朝长久之虑,天下幸甚。
言闽候官十二县官庄事奏(天圣四年六月) 北宋 · 辛惟庆
出处:全宋文卷三五九
臣与本州体量,闽、候官十二县,共管官庄一百四,熟田千三百七十五顷八十四亩,佃户二万二千三百人。于太平兴国五年准敕差朝臣均定二税,给帖收执。内七县田中下相半,五县田色低下。寻牒州估价及具单贫人数,按见耕种熟田千三百七十五顷,共估钱三十五万贯,已牒福州出卖,送纳见钱或金银依价折纳。其元管荒田园有后来请垦佃者五十四顷九亩,见今未有人佃,已牒福州估价,召人请佃。臣尚虑狡猾之辈别启情倖,于名下田园拣选肥浓税轻者请买,却退瘠地,别致亏官,已牒福州并须全业收买,依敕限三年纳钱,不收牙税。如佃户不买,却告示邻人,邻人不买,即召诸色人,仍令令佐将帐簿根究数目,如日前曾将肥土轻税田与豪富人,今止瘠地,即指挥见佃户全业收买,割过户籍。若佃户不买,即将元卸肥田一处出卖。又按佃户名亦有僧户,元条僧人不得买田,已牒州出榜告示,许本主收买。或僧人元有官田已卸别户承佃者,敢争执妄生词说,即严加勘断。
按:《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三之一七五(第七册第六○七四页)。又见同书食货一之二四(第五册第四八一三页)。
论复监地必有群臣以百姓税地为言奏 北宋 · 宋祁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宋景文集》卷二九
国家今广置骑军,而无马给之。骑军所习,既不可为步,则是数十万众无所施用,常坐费粮廪,而与无军同也。臣固以为不如复监地,多畜战马,以给其用,计之便者也。凡监地有及千顷、五七百顷者,其间附山包野,陂泽茭草,非耕种之地。今若复之,则群臣浮议,云害百姓良田,使农不得耕种。臣以为不然。假使牧马之地,一监有五千顷,皆为税田,国家所收,岁未及数万石。以数万石之粟,于军之虚实未有所益也。使有牧马数万匹,则三军之气,可以坐增。由是言之,国家急须军马之时,虽良田尚可变而为牧地,况今之牧地,非尽良田者乎!臣伏见洛阳单镇两监,曾废为民田,议者本皆以地之肥美。及经一二年,民之佃不及一二百顷,其馀尽为荒野,无人请佃。牧地之中,树木数千万株,皆为百姓所伐贩卖,而官司明知,上下相蔽,不为纠发。俄而却复,此特倖人邀一时之利,议者之过,此则监地兴废之一验。事已见前,惟国家详酌而行。
论大臣形迹事奏(知谏院时作) 北宋 · 包拯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八、《包拯集》卷一、《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古今图书集成》皇极典卷二五九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伏见朝廷累年以来,凡进用庶官,裁处大事,必避形迹,以为公道。上下相蔽,习以为常。有才者以形迹而不敢用,不才者以形迹而不敢去;事有可为者以形迹而不为,事有不可行者以形迹而或行。此盖苟避中伤,以防后害尔。为身谋则可,为国谋则不当如是,此最时政之大害也。且天子择宰相,宰相择诸司官长,诸司官长参举僚属,俾公卿大夫而下,各称其职,然后推诚委任,坦无疑贰,则中外协济,政务脩举,如此而不臻古治者,臣所未喻也。臣伏读《唐书》,太宗朝或言魏徵阿党者,帝使温彦博验之,无状,因令彦博让之,且曰:「今后不得不存形迹」。他日,徵入奏,曰:「臣闻君臣协契,义同一体,岂可不存公道,惟事形迹。若君臣上下同遵此路,则邦之兴丧或未可知」。帝瞿然改容曰:「吾已悔之矣」。又高宗尝责侍臣不进贤才,李安期对曰:「圣帝明王,莫不劳于求贤,逸于任使,设使尧、舜苦己癯瘠,不能用贤,亦王化不行。况天下至广,非无英彦。但比近公卿荐引,即遭嚣谤,以为朋党。况沈滞者未伸,而在位者已损,所以人思茍免,竞为缄默。若人主虚己招纳,广务搜访,不忌恩雠,惟能是用,谗既不入,谁敢不竭忠诚。此皆事由君上,非臣下所能致也」。高宗深纳其言。所以贞观、永徽之代,最号太平者,盖由广延纳之道,推至公之心,使之然矣。宜乎载在史册,焕为美谈。伏自陛下嗣守神器,已逾二纪,日御便殿,孜孜求治,虽古先哲王,未有如是之焦劳也。而时多疵疠,民未富庶,国廪罕蓄,邦计益削者,何也?盖知人用人之道恐有所未尽尔。昔齐桓公问管仲曰:「何者害霸」?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用,害霸也;用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夫管仲一诸侯佐尔,犹慎于信用小人,况巍巍盛德,复将有所閒然乎!伏望陛下奋乾刚之威,确然英断,申命宰执进用贤俊,斥去形迹之弊,以广公正之路,判忠佞,抑侥倖,察左右爱憎之说,延中外谠直之议,慎重名器,振举纲目,则可使教惇于上,民悦于下,召天地之和气,致邦国于永宁,惟在陛下日慎一日,力行而已。
论朝政宜务大体疏(为进奏院饮会事 庆历四年十一月) 北宋 · 尹洙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一、《河南先生文集》卷一八、《国朝诸臣奏议》卷一三、《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三四 创作地点:山西省长治市
十一月日,朝奉郎、起居舍人、直龙图阁、知潞州军州事、轻车都尉、赐绯鱼袋、借紫臣尹洙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臣闻至治之本,在于务大体,不在乎任察也。汉明帝察察,唐德宗以察为明,皆著讥前史,非盛德之论。然则众之好恶必察之,臣下忠邪必察之,非谓究发隐微、作为聪明者也。臣闻诏狱所治类多善士,因醉饱之失,发暧昧之罪,臣窃以为过矣。大抵士君子少长修饬,始终如一者,皆纯固介特之士,举朝论之,百不一二。至于年位尚轻,颇或疏纵,及稍贵重,始自矫厉,而能建事功于世、树名节之效者,不可胜纪。此殆常人之情,明主所深亮也。兹事虽往,臣所虑者上下相伺,动辄得咎,刻薄之风寖以成俗,于盛明之世,所损不细,非特谓二三子也。又比年以来,既行之恩尚或中寝,既用之法罕蒙开释,岂搏击之说易以进,宽厚之论难为陈哉?伏惟陛下采汉臣窥私之诫,鉴吴主校事之弊,因庆泽之后,发宽大之诏,明谕凡臣下有纤介之恶,非亏损教谊、侵害民物者,勿复以闻。至若暴乱之萌,骄僭之原,诬罔朋比,徇私灭公,此王诛之所先,愿陛下留神聪察,无志其细而遗其大,则善者耸而恶者戒矣。狂瞽之言,惟圣明裁择,幸甚。臣洙昧死再拜上疏。
论省试殿试长短奏(庆历二年二月) 北宋 · 富弼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宋会要辑稿》选举三之二二(第五册第四二七二页)、《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三五、《文献通考》卷三一、《宋史》卷一五五《选举志》一、《续资治通鉴》卷四四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国家缘隋唐之制,设进士之科,采天下贤俊。虽至公之道过于隋唐,而得人之实或有未至。自咸平、景德年后,条约渐密,然省试有三长,殿试有三短。南省主文者四五人,皆两制宗匠;又选馆阁有辞学者数人,以助主文考校;复有监守、巡察、糊名、誊录,上下相警,不能容毫釐之私,此一长也。又一日试诗、赋,一日试论,一日试策。诗、赋可以见辞艺,策、论可以见才识,四方之士,得以尽其所蕴,此二长也。又贡院凡两月馀日研磨差次,必俟穷功悉力,然后榜出,此三长也。可谓至公至精矣。以此姓名高下,遂放及第,辞艺才识高者得高科,下者得下等。高科者待以好爵,下等者归于常调。朝廷既不失其实,举人又各足其志矣。洎至殿试,号为亲临,然所差考校之官,多不精慎,此一短也。又只试诗、赋与论,并在一日,不能尽人之才,此二短也。又考校不过十日,不暇研磨差次,匆匆而定,此三短也。向之省试至公至精也,乃混淆而不复见,今舍其所长,用其所短者。或云省试放榜则恩归有司,殿试放榜则恩由主上。是尽弃取士之实而沽此虚名也。普天率土,岂有恩不出天子者耶?况殿试非古,始于唐武后之初年尔,此安足为后世法?历代取士,悉委有司,独后汉文吏课笺奏而副之端门,亦未闻天子再试也。往时无糊名、誊录之制,主文可以专取舍,遂有殿试以防主文。今无以容其私,殿试复何为哉?臣欲乞自今岁以后,只令南宫放榜。必恐恩归有司,则请如天圣二年,令南宫考定高下,以混榜引于殿庭,依次唱名赐第,则与殿试同矣。
刑法论 其四 吏为奸赃 北宋 · 张方平
出处:全宋文卷八一一
臣闻周典小宰以六计弊群吏之治,曰:廉善,廉能,廉敬,廉正,廉法,廉辨。治行虽异,同主于廉。惟廉而后能平,平则公矣。不廉必有所私,私则法废,民无所措手足矣。不才而能廉,止乎听理不能尽情,枉直不能察微,然其身正,下不容大奸,为害差小。才而不廉,故必立威慑下,贪残流虐,舞文倚法,举枉措直,其身不正,其下因缘为市,困穷孤弱无告,为害大矣。不才而能廉,虽于事不明,其自持必善,有明察之上提其纲领,其尤昏者抑为易去。才而不廉,必显立干办之效,阴搆自固之术,行伪而坚,顺非而泽,谄谀承望,善事上官,腹心爪牙,各有施设,非贯盈天败,则国诛莫及。故历代之法,吏为奸赃,其罪特重,非赦宥所及,无洗涤之理。然诸犯者相继有焉,得非上下相蔽匿,以茍安自全为事,廉刺尚因循,无纠奸擿伏之效。且今保任之法,赃罪同坐,所以累其心,使知顾重。然中人之性易以荡迁,一为利欲所移,鲜全始终之节,积累年纪,屡更官秩,举官坐累,终不得免。今其州县之吏,地居总摄,提转之任,职在澄清,而又纲目相维,臂指相用,耳目相接,政事相成,与夫保任于累岁之前,遥隔乎千里之外,较其疏密,势不同言。今夫令宰有酷黩之迹,而守倅纵不考验;守倅有贪虐之政,而廉刺隐不上闻。及其事暴远流,盈贯自败,罪止不察,厥罚至轻。且州县之有恶吏,为民庶之所厌苦,虽谣言大播,而实状无彰,欲證其成,必询于众,故榜署集民,使得告发。然庸人畏缩,避其辨敌,甘心侵枉,犹不自明。而顷年诏书复加禁止,此诚朝旨宽大,不欲操切群下发扬隐私,臣窃有惑焉。阔略乎一人,而恣之暴害乎一县一州之众,使鳏寡孤独困穷冤抑者无告,此臣所以惑也。县吏抵罪,而州受不察之罚;州吏犯法,而廉刺得不督之诛。夫其败则有相及之谴,罪有迹而不听其纠发,此臣所以惑也。而诏旨更训以必告乃下之言,夫爵赏在前,罪诛在后,而不知劝,何告之从?此臣所以惑也。臣伏愿更降明旨,追前诏勿行,使廉刺得举其职,以考群吏之治,益复督励,务绝奸贪,以清庶政,以惠疲氓。凡统摄之司,犹保任之法,赃罪同坐,以重其累。以令宰及守倅,以守倅及廉刺,其馀联事之职,以是为准也。夫去恶者,犹农之去草,芟夷蕴崇之,绝其本根,所以蕃良稼也。国之去恶吏,检察弃逐之,所以显良士、育良民也。又臣比见败吏,率以其恶子弟外交匪人,引入赇遗。夫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父为不义,子当争之,又况陷父于恶者哉!父为士弃,子与士齿,殆非劝励之道也。臣伏请应以赃暴废者,其子弟初或预闻,宜锢终身,勿听仕进。如此,则父爱其子,子谏其父,其心益累,所顾重矣。古所谓以刑止刑,为此道也。昔汉丞相邴吉耻以奸私按吏,后汉司徒袁安不以赃罪锢人。夫二汉之时,朝尚清议,士贵名节,赃吏不锢,固自沦弃,故二公得以宽德自裕也。今风俗流溢,共务奢汰,闾巷无守志之士,绅行乏循道之人,不严官制,何以立法?犹乎御駻突而不厉乎衔策,且奔踶而冲蹶矣。故抑强扶弱,自合仁义之道;损上益下,乃为施生之理。救时之弊,安人之本,其惟诛锄恶吏也欤。谨论。
按:《乐全集》卷一二。又见《历代名臣奏议》卷一七二、一八七、二一〇、二一六。
原弊 北宋 · 欧阳修
出处:全宋文卷七三二、《欧阳文忠公集》卷五九、《圣宋文公选》卷一、《文选通考》卷一五二、《文章辨体汇选》卷四一四、《渊鉴类函》卷二八八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孟子曰:养生送死,王道之本。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故农者,天下之本也,而王政所由起也,古之为国者未尝敢忽。而今之为吏者不然,簿书听断而已矣,闻有道农之事,则相与笑之曰鄙。夫知赋歛移用之为急,不知务农为先者,是未原为政之本末也。知务农而不知节用以爱农,是未尽务农之方也。古之为政者,上下相移用以济,下之用力者甚勤,上之用物者有节,民无遗力,国不过费,上爱其下,下给其上,使不相困。三代之法皆如此,而最备于周。周之法曰:井牧其田,十而一之。一夫之力,督之必尽其所任;一日之用,节之必量其所入;一岁之耕,供公与民食皆出其间,而常有馀,故三年而馀一年之备。今乃不然,耕者不复督其力,用者不复计其出入,一岁之耕,供公仅足,而民食不过数月。甚者,场功甫毕,簸糠麸而食秕稗,或采橡实、畜菜根以延冬春。夫糠覈橡实,孟子所谓狗彘之食也,而卒岁之民不免食之,不幸一水旱,则相枕为饿殍。此甚可叹也!夫三代之为国,公卿士庶之禄廪,兵甲车牛之材用,山川宗庙鬼神之供给,未尝阙也。是皆出于农,而民之所耕,不过今九州之地也。岁之凶荒,亦时时而有,与今无以异。今固尽有向时之地,而制度无过于三代者。昔者用常有馀,而今常不足,何也?其为术相反而然也。昔者知务农又知节用,今以不勤之农赡无节之用故也。非徒不勤农,又为众弊以耗之;非徒不量民力以为节,又直不量天力之所任也。何为众弊?有诱民之弊,有兼并之弊,有力役之弊,请详言之。今坐华屋享美食而无事者,曰浮图之民;仰衣而食养妻子者,曰兵戎之民。此在三代时,南亩之民也。今之议者,以浮图并周、孔之事曰三教,不可以去;兵戎曰国备,不可以去。浮图不可并周、孔,不言而易知,请试言之。国家自景德罢兵,三十三岁矣,兵尝经用者老死今尽,而后来者未尝闻金鼓、识战阵也。生于无事而饱于衣食也,其势不得骄惰。今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持之;禁兵给粮,不自荷而雇人荷之。其骄如此,况肯冒辛苦以战斗乎!前日西边之吏,如高化军齐宗举,两用兵而辄败,此其效也。夫就使兵耐辛苦而能斗战,惟耗农民为之可也。柰何有为兵之虚名,而其实骄惰无用之人也?古之凡民长大壮健者,皆在南亩,农隙则教之以战。今乃大异。一遇凶岁,则州郡吏以尺度量民之长大而试其壮健者,招之去为禁兵,其次不及尺度而稍怯弱者,籍之以为厢兵。吏招人多者有赏,而民方穷时争投之,故一经凶荒,则所留南亩者,惟老弱也。而吏方曰:「不收为兵,则恐为盗」。噫!茍知一时之不为盗,而不知其终身骄惰而窃食也。古之长大壮健者任耕,而老弱者游惰;今之长大壮健者游惰,而老弱者留耕也。何相反之甚邪!然民尽力乎南亩者,或不免乎狗彘之食,而一去为僧、兵,则终身安佚而享丰腴,则南亩之民不得不日减也。故曰有诱民之弊者,谓此也。其耗之一端也。古者计口而受田,家给而人足。井田既坏,而兼并乃兴。今大率一户之田及百顷者,养客数十家。其间用主牛而出己力者、用己牛而事主田以分利者,不过十馀户。其馀皆出产租而侨居者曰浮客,而有畬田。夫此数十家者,素非富而畜积之家也,其春秋神社、婚姻死葬之具,又不幸遇凶荒与公家之事,当其乏时,尝举责于主人,而后偿之,息不两倍则三倍。及其成也,出种与税而后分之,偿三倍之息,尽其所得或不能足。其场功朝毕而暮乏食,则又举之。故冬春举食,则指麦于夏而偿,麦偿尽矣,夏秋则指禾于冬而偿也。似此数十家者,常食三倍之物,而一户常尽取百顷之利也。夫主百顷而出税赋者一户,尽力而输一户者数十家也。就使国家有宽征薄赋之恩,是徒益一家之幸,而数十家者困苦常自如也。故曰有兼并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民有幸而不役于人,能有田而自耕者,下自二顷至一顷,皆以等书于籍。而公役之多者为大役,少者为小役,至不胜,则贱卖其田,或逃而去。故曰有力役之弊者,谓此也。此亦耗之一端也。夫此三弊,是其大端。又有奇邪之民去为浮巧之工,与夫兼并商贾之人为僭侈之费,又有贪吏之诛求、赋歛之无名,其弊不可以尽举也。既不劝之使勤,又为众弊以耗之。大抵天下中民之士富且贵者,化粗粝为精善,是一人常食五人之食也。为兵者,养父母妻子,而计其馈运之费,是一兵常食五农之食也。为僧者,养子弟而自丰食,是一僧常食五农之食也。贫民举倍息而食者,是一人常食二人三人之食也。天下几何其不乏也!何谓不量民力以为节?方今量国用而取之民,未尝量民力而制国用也。古者冢宰制国用,量入以为出,一岁之物三分之,一以给公上,一以给民食,一以备凶荒。今不先制乎国用,而一切临民而取之。故有支移之赋,有和籴之粟,有入中之粟,有和买之绢,有杂料之物,茶盐山泽之利有榷有征。制而不足,则有司屡变其法,以争毫末之利。用心益劳而益不足者,何也?制不先定,而取之无量也。何谓不量天力之所任?此不知水旱之谓也。夫阴阳在天地间腾降而相推,不能无愆伏,如人身之有血气,不能无疾病也。故善医者不能使人无疾病,疗之而已;善为政者不能使岁无凶荒,备之而已。尧、汤大圣,不能使无水旱,而能备之者也。古者丰年补救之术,三年耕必留一年之蓄,是凡三岁,期一岁以必灾也。此古之善知天者也。今有司之调度,用足一岁而已,是期天岁岁不水旱也。故曰不量天力之所任。是以前二三岁,连遭旱蝗而公私乏食,是期天之无水旱,卒而遇之,无备故也。夫井田什一之法,不可复用于今。为计者莫若就民而为之制,要在下者尽力而无耗弊,上者量民而用有节,则民与国庶几乎俱富矣!今士大夫方共修太平之基,颇推务本以兴农,故辄原其弊而列之,以俟兴利除害者采于有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