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菩萨善戒菩萨地持二经记 南梁 · 释僧祐
出处:全梁文卷七十一
祐寻旧录,此经十卷,是宋文帝世三藏法师求那跋摩于京都译出。经文云:此经名善戒,名菩萨地,名菩萨毗尼摩夷,名如来藏,名一切善法根本,名安乐国,名诸波罗蜜聚。凡有七名,第一卷先出优波离问受戒法,第二卷始方有如是我闻,次第列品,乃至三十。而复有别本,题为菩萨地经。检此两本,文句悉同,唯一两品分品品名,小小有异,义亦不殊。既更不见有异人重出,推之应是一经。而诸品乱杂,前后参差,菩萨地本分为三段,第一段十八品,第二段有四品,第三段有八品,未详两本孰是。三藏所出,正本也。又《菩萨地持经》八卷,有二十七品,亦分三段。第一段十八品,第二段四品,第三段五品。是晋安帝世昙摩谶于西凉州译出,经「首礼敬三宝,无如是我闻」,似撰集佛语。文中不出有异名,而今此本或题云《菩萨戒经》,或题云《菩萨地经》,与三藏所出《菩萨善戒经》,二文虽异,五名相涉,故同一记。又此二经,明义相类,根本似是一经异国人出,故成别部也。并次第明六度品名多同,制辞各异。祐见菩萨地经一本,其第四卷第十戒品。乃是地持经中戒品,又少第九施品,当曝晒误杂。后人不悉,便尔传写,其本脱多,恐方乱惑。若细寻内题,了然可见。若有《菩萨地经》,阙无第九施品者,即是误本也(《释藏迹》九)。
杂阿毗昙心序 南北朝 · 阙名
出处:全宋文卷六十四
如来泥洹数百年后,有尊者法胜,于佛所说经藏之中,抄集事要,为二百五十偈,号《阿毗昙心》,其后复有尊者达摩多罗,览其所制,以为文体不足,理有所遗,乃更搜采众经,复为三百五十偈,补其所阙,号曰《杂心》。新旧偈本凡有六百,篇第之数,则有十一品,篇号仍旧为称,唯有择品一品,全异于先。尊者多罗复即自广引诸论,敷演其义,事无不列,列无不辨,微言玄旨,于是昭著。自兹之后,道隆于世,涉学之士,莫不宝之,以为美说。于宋元嘉三年,徐州刺史太原王仲德,请外国沙门伊叶波罗,于彭城出之。择品之半及论品一品,有缘事起,不得出竟。至元嘉八年,复有天竺法师名求那跋摩,得斯陀含道,善练兹经,来游扬都,更从校定,咨详大义。余不以暗短,厕在二集之末,辄记所闻,以训章句。庶于览者,有过半之益耳(《释藏》迹十。)。
果实寺中碑铭 南北朝 · 阙名
出处:全宋文卷六十四
宋元初元年,天竺沙门僧律尝行此处,闻钟磬声,天花满山,因建伽蓝。其后有梵僧求那跋摩来居此寺,曰:「此山将来必逢菩萨」。圣主大宏宝塔,遂同铭之(《续高僧传·僧朗传》引《果实寺旧碑》。)。
广原教(并叙 以下为辅教编中) 北宋 · 释契嵩
出处:全宋文卷七七○
叙曰:余昔以五戒十善通儒之五常为《原教》,急欲解当世儒者之訾佛。若吾圣人为教之大本,虽概见而未暇尽言,意待别为书广之。《原教》传之七年,会丹丘长吉遗书劝余成之。虽属草,以所论未至,焚之。适就其书,几得乎圣人之心。始余为《原教》,师《华严经》,先列乎菩萨乘,盖取其所谓依本起末门者也;师《智度论》,而离合乎五戒十善者也。然立言自有体裁,其人不知,颇相诮讶,当时或为其改之。今书乃先列乎人天乘,亦从《华严》之所谓摄末归本门者也,旨哉!五戒、十善,则不复出其名数。吾所以为二书者,盖欲发明先圣设教之大统,以谕夫世儒之不知佛者。故其言欲文,其理欲简,其势不可枝辞蔓说。若曲辨乎众经之教义,则章句者存焉。知余讥余,其《原教》、《广原教》乎。《广原教》凡二十五篇,总八千一百馀言。是岁丙申也,振笔于灵隐永安山舍。
惟心之谓道,阐道之谓教。教也者,圣人之垂迹也;道也者,众生之大本也。甚乎,群生之缪其本也久矣!圣人不作,而万物终昧。圣人所以与万物大明也,心无有外,道无不中,故物无不预道。圣人不私道,不弃物,道之所存,圣人皆与。是故其为教也,通幽通明,通世出世,无不通也。通者统也,统以正之,欲其必与圣人同德。广大灵明,莫至乎道;神德妙用,莫至乎心。徇妄缚业,莫甚乎迷本;流荡诸趣,莫甚乎死生。知众生之过患,莫善乎圣人;与万物正本,莫善乎设教。正固明,明固妙,妙固其道凝焉。是故教者,圣人明道救世之大端也。夫教也者,圣人乘时应机,不思议之大用也。是故其机大者顿之,其机小者渐之。渐也者,言乎权也;顿也者,言乎实也。实者谓之大乘,权者谓之小乘。圣人以大小衍揽乎群机,而幽明尽矣。预顿而闻渐,预渐而闻顿,是又圣人之妙乎天人而天人不测也。圣人示权,所以趋实也;圣人显实,所以藉权也。故权实偏圆,而未始不相顾。权也者,有显权,有冥权。圣人显权之,则为浅教,为小道,与夫信者为其小息之所也。圣人冥权之,则为异道,为他教,为与善恶同其事,与夫不信者预为其得道之远缘也。显权可见,而冥权不测也。实也者,至实也,至实则物我一也;物我一,故圣人以群生而成之也。语夫圣人之权也,则周天下之善,遍百家之道,其救世济物之大权乎。语夫圣人之实也,则旁礴法界与万物,皆极其天下穷理尽性之大道乎。圣人者,圣人之圣者也。以非死生,而示死示生;与人同然,而莫睹其所以然。岂古神灵睿智博大盛备之圣人乎!故其为教,有神道也,有人道也,有常德也,有奇德也。不可以一概求,不以世道拟议。得在于心通,失在于迹较。
治人治天,莫善乎五戒十善。修夫小小圣、小圣,莫盛乎四谛十二缘;修夫大圣,以趋乎大大圣,莫盛乎六度万行。夫五戒十善者,离之所以致天,合之所以资人。语其成功,则有胜有劣;语其所以然,则天人之道一也。夫四谛十二缘者,离之则在乎小圣,合之则在乎小小圣。语其成功,则有隆杀;语其乘之,则小圣、小小圣同道也。夫六度也者,首万行、广万行者也。大圣与乎大大圣,其所乘虽稍分之,及其以万行超极,则与夫大大之圣人一也。万行也者,万善之谓也。圣人之善,盖神而为之,适变乘化,无所而不在也。是故圣人预天人之事,而天人不测。夫神也者妙也,事也者粗也。粗者唯人知之,妙者唯圣人知之。天下以彼我竞,以儒佛之事相是非,而天下之知者儒佛之事,岂知其埏埴乎儒佛者耶?夫含灵者溥天溥地,遍幽遍明,遍乎夷狄禽兽,非以神道弥纶,而古今殆有弃物。圣人重同灵、惧遗物也,是故圣人以神道作。
心必至,至必变。变者识也,至者如也。如者妙万物者也,识者纷万物、异万物者也。变也者,动之几也;至也者,妙之本也。天下无不本,天下无不动。故万物出于变,入于变;万物起于至,复于至。万物之变见乎情,天下之至存乎性。以情可以辨万物之变化,以性可以观天下之大妙。善夫情性,可以语圣人之教道也。万物同灵之谓心,圣人所履之谓道。道有大者焉,有小者焉;心有善者焉,有恶者焉。善恶有厚薄,大小有渐奥。故有大圣,有次圣,有小圣,有天,有人,有须伦,有鬼神,有介羽之属,有地道。群生者,一心之所出也;圣人者,一道之所离也。圣人之大小之端不可不审也,群生之善恶之故不可不慎也。夫心与道岂异乎哉?以圣人群生,姑区以别之,曰道曰心也。心乎大哉,至也矣!幽过乎鬼神,明过乎日月,博大包乎天地,精微贯乎邻虚。幽而不幽故至幽,明而不明故至明,大而不大故绝大,微而不微故至微。精日精月,灵鬼灵神,而妙乎天地三才。若有乎,若无乎,若不有不无,若不不有,若不不无,是可以言语状及乎?不可以绝,待玄解谕,得之在乎瞬息,差之在乎毫釐者,是可以与至者知,不可与学者语。圣人以此难明难至也,乃为诸教言之、义之、谕之、正之,虽夥然多端,是皆欲人之不缪也,而学者犹昧。今夫天下混谓乎心者,言之而不详,知之而不审。茍认意识,谓与圣人同得其趣道也,不亦远乎!
情出乎性,性隐乎情,性隐则至实之道息矣,是故圣人以性为教而教人。天下之动生于情,万物之惑正于性。情性之善恶,天下可不审乎?知善恶而不知夫善恶之终始,其至知乎?知其终而不知其始,其至知乎?唯圣人之至知,知始知终,知微知亡,见其贯死生幽明而成象成形。天地至远而起于情,宇宙至大而内于性,故万物莫盛乎情性者也。情也者,有之初也。有有则有爱,有爱则有嗜欲,有嗜欲则男女万物生死焉。死生之感,则善恶以类变,始之终之,循死生而未始休。性也者,无之至也。至无则未始无,出乎生,入乎死,而非死非生,圣人之道所以寂焉明然,唯感所适。夫情也为伪、为识,得之则为爱、为惠,为亲亲、为疏疏,为或善、为或恶;失之则为欺、为狡,为凶、为不逊,为贪、为溺嗜欲,为丧心、为灭性。夫性也为真、为如,为至、为无邪,为清、为静,近之则为贤、为正人,远之则为圣神、为大圣人。圣人以性为教,教人而不以情,此其蕴也。情性之在物,常然宛然,探之不得,决之不绝。天地有穷,性灵不竭;五趣迭改,情累不释。是故情性之谓,天下不可不柬也。夫以情教人,其在生死之间乎;以性教人,其出夫死生之外乎。情教其近也,性教其远也。诞乎死生之外而罔之,其昧天理而绝乎生生之源也。小知不及大知,醯鸡之局乎瓮瓿之间,不亦然乎?
心动曰业,会业曰感,感也者通内外之谓也。天下之心孰不动,万物之业孰不感?业之为理也幽,感之为势也远,故民不睹而不惧。圣人之教谨乎业,欲其人之必警也,欲其心之慎动也。内感之谓召,外感之谓应。召谓其因,应谓其果,因果形象者皆预也。夫心动有逆顺,故善恶之情生焉。善恶之情已发,故祸福之应至焉。情之有浅深,报之有轻重,轻乎可以迁,重乎不可却。善恶有先后,祸福有迟速,虽十世万世而相感者不逸,岂一世而已乎!夫善恶不验乎一世而疑之,是亦昧乎因果者也。报施不以夫因果正,则天下何以劝善人?树不见其长而日茂,砺不见其销而日无。业之在人也如此,可不慎乎!
物有性,物有命,物好生,物恶死,有血气之属皆然也,圣人所以欲生而不欲杀。夫生杀有因果,善恶有感应。其因善,其果善;其因恶,其果恶。夫好生之心善,好杀之心恶,善恶之感可不慎乎!人食物,物给人,昔相负而冥相偿,业之致然也。人与物而不觉,谓物自然天生以养人,天何颇邪?害性命以育性命,天道至仁,岂然乎哉!夫相偿之理冥而难言也,宰杀之势积而难休也,故古之法使不暴夫物,不合围,不掩群也。子钓而不网,弋不射宿,其止杀之渐乎。佛教教人可生而不可杀,可不思耶?谅哉!
大信近也,小信远也,近反远,远反近,情蔽而然也。天下莫近乎心,天下莫远乎物,人夫不信其心而信其物,不亦近反远、远反近乎?不亦迷缪倒错乎?心也者,聪明睿智之源也,不得其源,而所发能不缪乎!圣人所以欲人自信其心也。信其心而正之则为诚,常为诚善,为诚孝,为诚忠,为诚仁,为诚慈,为诚和,为诚顺,为诚明,诚明则感天地,振鬼神,更死生变化而独得。是不直感天地动鬼神而已矣,将又致乎圣人之大道者也。是故圣人以信其心为大也。夫圣人博说之,约说之,直示之,巧示之,皆所以正人心而与人信也。人而不信圣人之言,乃不信其心耳,自弃也,自惑也,岂谓明乎哉?贤乎哉?
修多罗藏者何谓也?合理也,经也。经也者常也,贯也,摄也。显乎前圣后圣,所说皆然,莫善乎常也;持义理而不亡,莫善乎贯也;总群生而教之,莫善乎摄也。阿毗昙藏者何谓也?对法也,论也。论也者判也,辨也。发明乎圣人之宗趣,莫善乎辨;指其道之浅深,莫善乎判。毗尼藏者何谓也,戒也,律也。律也者制也,启众善,遮众恶,莫善乎制也。人天乘者何谓也?渐之渐也,导世俗莫盛乎至渐。声闻乘者何谓也?权也,渐也,小道也。缘觉乘者何谓也?亦小道也。从其器而宜之,莫盛乎权;与其进而不与其退,莫盛乎渐。菩萨乘者何谓也?实也,顿也,大道也。即人心而授大道,莫盛乎菩萨乘也。其乘与妙觉通,其殆庶几者也。四轮者何谓也?曰风也,曰水也,曰金也,曰地也。四轮也者,天地之所以成形也,观乎四轮,则天地之终始可知也。三界者何谓也?曰欲也,曰色也,曰无色也。三界也者,有情者之所依也,观乎三界,则六合之内外可详而不疑也。六道者何谓也?曰地狱也,曰畜生也,曰饿鬼也,曰修罗也,曰人也,曰天也。六道也者,善恶心之所感也,观乎六道,则可以慎其为心也。四生者何谓也?曰胎也,曰卵也,曰湿也,曰化也。四生也者,情之所成也,观乎四生,则可以知形命之所以然也。何家无教?何书无道?道近而不道远,天下何以知远乎?教人而不教他类,物其有所遗乎!夫幽者、远者,固人耳目之所不及也;惚恍者、飞潜者,固人力之不能恤也。人之不能及,宜圣人能及之;人之不能恤,宜圣人能恤之。圣人不能及,天下其终昧夫幽远者耶!圣人不能恤,含灵者将沦而无所拯乎!是故圣人之教,远近幽明无所不被,无所不著。天下其广大悉备者,孰有如吾圣人之教者也!
天之至高,地之至远,鬼神之至幽,修吾圣人之法则天地应之,举吾圣人之言则鬼神顺之。天地与圣人同心,鬼神与圣人同灵,盖以其类相感而然也。情不同则人睽,类不同则物反,非其道则孺子不从。今夫感天地,振鬼神,得乎百姓夷狄,更古今而其心不离,则吾圣人之道,其大通大至,断可见矣。
佛者何谓也?正乎者也。人者何谓也?预乎一者也。佛与人一而已矣。万物之谓者名也,至理之谓者实也,执名而昧实,天下其知至乎?道在乎人谓之因,道在乎佛谓之果。因也者,言乎未至也;果也者,言乎至也。至则正矣,正则无所居而不自得焉。佛乎,岂必形其形,迹其迹?形迹者,乃存其教耳。教也者,为其正之之资也。别万物莫盛乎名,同万物莫盛乎实。圣人以实教人,欲人之大同也;圣人以遗名劝人,防人之大异也。观夫圣人之所以教,则名实之至断可见矣。
何人无心,何人无妙?何教无道,何道无中?概言乎中,则天下不趋其至道;混言其妙,则天下不求其至心;不尽乎至心至道,则伪者、狂者、矜者、慢者由此而不修也,生者、死者因循变化,由此而不警也。妙有妙、有大妙,中有事中、有理中。夫事中也者,万事之制中者也;理中也者,性理之至正者也。夫妙也者,妙之者也;大妙也者,妙之又妙者也。妙者百家者皆言,而未始及其大妙也。大妙者,唯吾圣人推之,极乎众妙者也。夫事中者,百家者皆然,吾亦然矣;理中者,百家者虽预中而未始至中,唯吾圣人正其中,以验其无不中也。曰心,曰道,名焉耳;曰中,曰妙,语焉耳。名与言虽异,而至灵一也。一即万,万即一,一复一,万复万,转之展之,交相融摄,而浩然不穷,大妙重玄其如此也矣夫!故其掷大千于方外,纳须弥于芥子,而至人不疑,曰妙而已矣,曰中而已矣,又何以加焉!曰海固深矣,而九渊深于海,夷溪之子岂谅,于戏!
教不可泥,道不可罔。泥教淫迹,罔道弃本。泥也者过也,罔也者不及也。过与不及,其为患一也。圣人所以为理必诚,为事必权,而事与理皆以大中得也。夫事有宜,理有至,从其宜而宜之,所以为圣人之教也;即其至而至之,所以为圣人之道也。梁、齐二帝(梁武、齐文宣也。)反其宜而事教,不亦泥乎!魏、周二君(魏武、周武。)泯其至而预道,不亦罔乎!夫圣人之教,善而已矣;夫圣人之道,正而已矣。其人正人之,其事善事之,不必僧,不必儒,不必彼,不必此。彼此者情也,僧儒者迹也。圣人垂迹,所以存本也;圣人行情,所以顺性也。存本而不滞迹,可以语夫权也;顺性而不溺情,可以语夫实也。昔者石虎以柄国杀罚,自疑其事佛无祐,而佛图澄乃谓石虎曰:「王者当心体大顺,动合三宝。如其凶愚,不为教化所迁,安得不诛?但刑其可刑,罚其可罚者。脱刑罚不中也,虽倾财奉佛,何以益乎」!宋文帝谓求那跋摩曰:「孤愧身徇国事,虽欲斋戒不杀,安得如法也」?跋摩曰:「帝王与匹夫所修当异,帝王者但正其出言发令,使乎人神悦和。人神悦和则风雨顺,风雨顺则万物遂其所生也。以此持斋,斋亦至矣;以此不杀,德亦大矣。何必辍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为之修乎」?帝抚几称之曰:「俗迷远理,僧滞近教,若公之言,真所谓天下之达道,可以论天人之际矣」。图澄、跋摩,古之至人也,可谓知权乎。
圣人以五戒之导世俗也,教人修人以种人,修之则在其身,种之则在其神,一为而两得,故感人心而天下化之。与人顺理之谓善,从善无迹之谓化。善之故人慕而自劝,化之故在人而不显,故天下不可得以校其功,天下不可得以议其德。然天下鲜恶,孰知非因是而损之?天下多善,孰知非因是而益之?有谓佛无所助夫王者之治天下者,此不睹乎理者也。
善不修则人道绝矣,性不明则神道灭矣。天地之生生者神也,万物之灵族者人也。其神暗,生生者所以异也;其人失,灵族者所以衰也。圣人重人道,所以推善而益之也;圣人重神道,所以推性而嗣之也。人者、天者、圣人者,孰不自性而出也?圣人者、天者、人者,孰不自善而成也?所出者固其本也,所成者固其教也。众成之大成者也,万本之大本者也。圣人以性嗣,盖与天下厚其大本也;圣人以善益,盖与天下务其大成也。父母之本者次本也,父母之成者次成也。次本、次成,能形人而不能使其必人也。必人、必神,必先其大本大成也,而然后及其次本、次成,是谓知本也。夫天下以父子夫妇为人道者,是见人道之缘而不见其因也。缘者近也,因者远也。夫天下知以变化自然为乎神道者,是见其然而不见其所以然也。然者显也,所以然者幽也。是故圣人推其所以然者,以尽神道之幽明也;推其远而略其近者,以验人道之因果也。圣人其与天下之终始乎。圣人不自续其族,举人族而续之,其为族不为大族乎哉!圣人不自嗣其嗣,举性本而与天下嗣之,其为嗣不亦大嗣乎哉!
教谓布施,何谓也?布施,吾《原教》虽论而未尽,此尽之也。布施也者,圣人之欲人为福也。夫福岂有象邪,在其为心之善不善耳。贪婪悭吝者,心之不善者也;济人惠物者,心之善者也。善心感之则为福,不善心感之则为极。福极之理,存乎儒氏之皇极矣。皇极者,盖论而不议者也。夫布施之云为者,圣人欲人发其感福之心也。其发之者有优劣,则应之者有厚薄。以佛事而发其施心者优也,以世事而发其施心者劣也。圣人欲人之福必厚,故先优而后劣,劣者谓之卑,优者谓之胜。儒曰,福者备也。备者,百顺之名也,无所不顺之谓备。此道其缘而不道其因,非因则天下不知其所以为福也。所种之地薄,则所成之物不茂;所种之地嘉,则所成之物必硕也矣。是故圣人示人之胜劣,岂有所茍乎。如以财而施人者,其福可量也;以法而施人者,其福不可量也。可量者,并世而言之也;不可量者,以出世而言之也。
教必尊僧,何谓也?僧也者,以佛为姓,以如来为家,以法为身,以慧为命,以禅悦为食。故不恃俗氏,不营世家,不修形骸,不贪生,不惧死,不溽乎五味。其防身有戒,摄心有定,辨明有慧。语其戒也,洁清三惑而毕身不污;语其定也,恬思虑、正神明而终日不乱;语其慧也,崇德辨惑而必然。以此修之之谓因,以此成之之谓果。其于物也,有慈有悲,有大誓有大惠。慈也者,常欲安万物;悲也者,常欲拯众苦;誓也者,誓与天下见真谛;惠也者,惠群生以正法。神而通之,天地不能掩;密而行之,鬼神不能测。其演法也辩说不滞,其护法也奋不顾身。能忍人之不可忍,能行人之不能行。其正命也,丐食而食而不为耻;其寡欲也,粪衣缀钵而不为贫;其无争也,可辱而不可轻;其无怨也,可同而不可损。以实相待物,以至慈修己,故其于天下也,能必和,能普敬。其语无妄,故其为信也至;其法无我,故其为让也诚。有威可敬,有仪可则,天人望而俨然,能福于世,能导于俗。其忘形也,委禽兽而不吝;其读诵也,冒寒暑而不废。以法而出也,游人间,遍聚落,视名若谷响,视利若游尘,视物色若阳艳,煦妪贫病,瓦合舆儓,而不为卑。以道而处也,虽深山穷谷,草其衣,木其食,晏然自得,不可以利诱,不可以势屈,谢天子诸侯而不为高。其独立也,以道自胜,虽形影相吊而不为孤。其群居也,以法为属,会四海之人而不为混。其可学也,虽三藏十二部,百家异道之书无不知也,他方殊俗之言无不通也。祖述其法,则有文有章也;行其中道,则不空不有也。其绝学也,离念清净,纯真一如,不复有所分别也。僧乎,其为人至,其为心溥,其为德备,其为道大。其为贤非世之所谓贤也,其为圣非世之所谓圣也,出世殊胜之贤圣也。僧也如此,可不尊乎(此篇又见《缁门警训》卷一。)!
以世法籍僧,何谓也?籍僧者非古也,其暴周之意耳。僧也者,远尘离俗,其本处乎四民之外,籍僧乃民畜僧也。吾圣人之世,国有僧,以僧法治;国有俗,以俗法治。各以其法而治之也,未始闻以世法而检僧也。岂非圣人既隐,其道大衰,其徒污杂太甚,辅法不胜其人而然乎?羽嘉生应龙,应龙生凤皇,凤皇生众鸟,物久乃变,其势之自然也。既变,则不可不制也。制乎在于区之别也,邪正曲直不可概视也。石有玉,草有兰,人乎岂谓无其圣贤邪?旌一善则天下劝善,礼一贤则天下慕贤。近古之高僧者,见天子不名,预制书则曰「师」曰「公」。钟山僧远,銮舆及门而床坐不迎;虎溪慧远,天子临浔阳而诏不出山。当世待其人,尊其德,是故其圣人之道振,其徒尚德。儒曰贵德,何为也?为其近于道也。儒岂不然哉!后世之慕其高僧者,交卿大夫尚不待预下士之礼,其出其处不若庸人之自得也,况如僧远之见天子乎!况如慧远之自若乎!望吾道之兴,吾人之修,其可得乎?存其教而不须其人,存诸何以益乎?惟此未尝不涕下。
教谓住持者,何谓也?住持也者,谓藉人持其法,使之永住而不泯也。夫戒定慧者,持法之具也;僧园物务者,持法之资也;法也者,大圣之道也。资与具待其人而后举,善其具而不善其资,不可也;善其资而不善其具,不可也。皆善,则可以持而住之也。昔灵山住持以大迦叶统之,竹林住持以身子尸之,故圣人之教盛,圣人之法长存。圣人既隐,其世数相失,茫然久乎。吾人徼倖,乃以住持名之。势之利之,天下相习,沓焉纷然,几乎成风成俗也。圣人不复出,其孰为之正?外卫者不视不择,欲吾圣人之风不衰,望圣人之法益昌,不可得也。悲夫,吾何望也!
僧置正而秩比侍中,何谓也?置正非古也,其姚秦之所始也。置正可也,置秩不可也。僧也者,委荣利以胜德高世者也,岂预宠录乎?与僧比秩,不亦造端引后世之竞势乎?道䂮不明,不知窒其渐,道䂮之过也。夫僧也者,出于戒定慧者也。夫正也者,出于诚明者也。僧非诚明,孰能诚戒、诚定、诚慧也?不诚乎戒定慧,则吾不知其所以为正也。宋、齐、梁、陈四代亦沿秦而置正。二魏、高齐、后周革秦之制而置统。隋承乎周,亦置之统。唐革隋,则罢统而置录。国朝沿唐之制,二京则置录,列郡则置正。夫古今沿革虽异,而所尸一也。天下难于得人,而古今皆然。果得其正,则吾人庶几无邪也。慎之乎,慎之乎,难其人乎!
有形出无形,无形出有形。故至神之道不可以有寻,不可以无测,不可以动失,不可以静得。圣人之道空乎,则生生奚来?圣人之道不空乎,则生孰不泯?善体乎空不空,于圣人之道其庶几乎。夫验空莫若审有形,审有形莫若知无形,知无形则可以窥神明,窥神明始可以语道也。道也者,神之蕴也,识之所自出也。识也者,大患之源也。谓圣人之道空,此乃溺乎混茫之空也,病益病矣,天下其孰能治之乎哉!
天下不信性为圣人之因,天下不信性为圣人之果。天下惑性而不知修性,天下言性而不知见性。不信性与圣人同因,自昧也;不信性与圣人同果,自弃也。不修性而性溺惑也,不见性而其言性非审也。是故指修莫若乎因,尅成莫若乎果,全性莫若乎修,审性莫若乎證。因也者,修性之表也;果也者,成性之效也;修也者,治性之具也;證也者,见性之验也。天下其心方散之乱之,惰之慢之,谓不必因而罔其表者,则天下何以劝其修性而趋其成乎?天下之心方疑之惑之而不定也,谓不必果而罔其效者,则天下何以示其成性而显其果有所至乎?谓不必修而罔其具者,则天下其性能不蔽而果明且净乎?天下之有见、无见、断见、常见,其说方纷然相糅而不辨,谓不必證而罔其验者,则天下何以别其见性之正乎邪乎、至哉不至哉?百家者皆言性,而不事乎因焉、果焉、修焉、證焉,其于性也果效白乎?诸子务性而不求乎因也、果也、修也、證也,其于性果能至之乎?是故吾之圣人道性,必先夫因、果、修、證者也。旨哉,天下可以思之矣!
圣人之教存乎道,圣人之道存乎觉。觉则明,不觉则不明,不明则群灵所以与圣人相问也。觉也者,非渐觉也,极觉也,极觉乃圣人之能事毕矣。觉之之谓佛,况之之谓乘。觉之以成乎圣人之道,乘之以至乎圣人之域。前圣也,后圣也,孰不然乎哉?稽圣人之所觉,在乎群生之常觉也。众生日觉而未始觉,觉犹梦,晓而犹昧。是故圣人振而示之,欲其求之;引而趋之,欲其至之。人夫谓佛,何拒而讻之?为家而投珍,蹈路而舍地,惑亦盛矣。觉也者,以言乎近,则息尘劳,靖神明,正本以修末;以言乎远,则了大伪,外死生,至寂而常明。闲闲与圣人同德,觉之效也。如此大哉至乎,不可以言尽,不可以智得,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吾圣人之作,当周之盛世也。瑞气见乎昭王,而周书不书,避异也。化人自西极而至,将穆王以神游,圣人其兆于诸夏也。十八异僧如秦,而始皇怪之,佛法其东播之渐也。梦于汉而声教遂振,其冥数之当兴也。出于彼而不出于此,何也?以彼一天下之大中也,将表其心、其权、其道之大中乎。圣人以道作,以权适宜,以所出示迹。夫道也者,圣人之理中也;权也者,圣人之事中也;所出也者,圣人之示中也。示中则圣人之心可知也,理中则圣人之道之至也,事中则圣人之事之得也。传谓彼一天下,其所统者若中国之所谓其天下者殆有百数,而中国者以吾圣人非出中国而夷之,岂其所见之未博乎?《春秋》以徐伐莒不义,乃夷狄之;以狄人与齐人盟于邢得义,乃中国之。《春秋》固儒者圣人之法也,岂必以所出而议其人乎?然类不足以尽人,迹不足以尽道。以类而求夫圣人,不亦缪乎?以迹而议夫圣人之道,不亦妄乎?圣人见乎五帝三王之后,而不见乎五帝三王之先,何谓也?圣人非茍见也,圣人以人心所感而见也。五帝三王之前,群生之心不感,而圣人不来也;五帝三王之后,群生之心感,圣人之迹所以至也。道在众生之谓因,道在圣人之谓缘。因缘有稔焉,有未稔焉。因缘稔矣,虽群生不求而圣人必至;因缘未稔,虽群生求之而圣人不应。是知圣人与众生,盖以道而自然相感,非若世之有所为者以情而取之,以情而舍之也。
圣人之知远,至远也;圣人之先觉,至觉也。是故其教推索乎太极之前却,道乎天地之更始。故其书为博,为多,为不约,浩浩乎不可以一往求,不可以一日尽。治其书之谓学,学其教之谓审,审其道之谓至。天下非至无本,非教无明,非书无知。是故研圣人之道者不可舍其教也,探圣人之教者不可捐其书也。今辨其道而拒其教,校其教而不顾其书,不亦妄乎!儒曰:「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不其然哉?谓其道不足法,推己道以辨之;谓其书不足详,援己书以较之。夫与乡人讼而引家人證,当乎?必也不当矣。道也者,天下之本也;书也者,天下之迹也;事也者,天下之本也;理也者,天下之同也。以理而质事,天下之公也;寻迹以验本,天下之当也。夫委书而辨道,舍理而断事,天下若此而为之者,公乎当耶?
古之有圣人焉,曰佛、曰老、曰儒,其心则一,其迹则异。夫一焉者,其皆欲人为善者也;一焉者,分家而各为其教者也。圣人各为其教,故其教人为善之方有浅有奥,有近有远,及乎绝恶而人不相扰,则其德同焉。中古之后,其世大漓,三者其教相望而出,相资以广天下之为善,其天意乎?其圣人之为乎?不测也。方天下不可无儒,不可无老,不可无佛。亏一教则损天下之一善道,损一善道则天下之恶加多矣。夫教也者,圣人之迹也;为之者,圣人之心也。见其心则天下无有不是,循其迹则天下无有不非。是故贤者贵知夫圣人之心。文中子曰:「观皇极谠议,知三教可以一矣」。王氏殆见圣人之心也(《镡津文集》卷二。)。
一百:元刻本作「三百」。
护法论 北宋 · 张商英
出处:全宋文卷二二三○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以仁义忠信为道耶,则孔子固有仁义忠信矣;以长生久视为道耶,则曰「夕死可矣」,是果求闻何道哉?岂非大觉慈尊识心见性无上菩提之道也?不然,则列子何以谓「孔子曰:『丘闻西方有大圣人,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列子学孔子者也,而遽述此说,信不诬矣。孔子,圣人也,尚尊其道。而今之学孔子者,未读百十卷之书,先以排佛为急务者,何也?岂独孔子尊其道哉,至于上下神祇,无不宗奉。矧兹凡夫,辄恣毁斥,自昧己灵,可不哀欤!韩愈曰:「夫为史者,不有人祸,则有天刑,岂可不畏惧而轻为之哉」!盖为史者采摭人之实迹,尚有刑祸,况无故轻薄,以毁大圣人哉?且兹人也,无量劫来,沈沦诸趣,乘少善力,而得此身,寿夭特未定也,纵及耳顺、从心之年,亦暂寄人间耳。以善根微劣,不能亲炙究竟其道,须臾老之将至。为虚生浪死之人,自可悲痛;何暇更纵无明业识,造端倡始,诱引后世阐提之党,背觉合尘,同入恶道?罪萃厥身,可不慎哉!且佛何求于世,但以慈悲广大,愿力深重,哀见一切众生,往来六道,受种种苦,无有已时。故从兜率天宫,示现净饭国王之家,为第一太子,道德文武,端严殊特,于圣人中,而所未有。于弱冠之年,弃金轮宝位,出家修道,成等正觉,为天人师。随机演说三乘五教,末后以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付嘱摩诃迦叶,为教外别传,更相传授,接上根辈。故我本朝太宗皇帝之序《金刚般若》也,则曰:「叹不修之业薄,伤强执之愚迷,非下士之所知,岂浅识之能究」。大哉圣人之言,深可信服。一从佛法东播之后,大藏教乘,无处不有,故余尝谓欲排其教,则当尽读其书,深求其理,摭其不合吾儒者,与学佛之尤者折疑辨惑,而后排之可也。今不通其理而妄排之,则是斥鴳笑鹍鹏,朝菌轻松柏耳。欧阳修曰「佛者善施无验不实之事」,盖亦未之思耳。尝原人之造妄者,岂其心哉?诚以赒急饥寒,茍免患难而已,佛者舍其至贵极富,为道忘身,非饥寒之急?无患难可免,其施妄也,何所图哉?若以造妄垂裕其徒,凡夫尚知「我躬不阅,遑恤我后」,而佛岂不知耶?古今世人,有稍挟欺绐者,必为众人所弃,况有识之贤者乎?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俾其佛教,绵亘千古,周匝十方,天龙神鬼无不倾心,菩萨罗汉更相弘化?试此论之,有诈妄心者,求信于卑凡下愚,尚不可得,况能摄伏于具神通之圣人哉?经云:「如来是真语者,实语者,如语者,不诳语者,不诳语者」。又云「诸佛如来无妄语者」。信哉斯言,明如皎日!孟子曰:「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余则曰:「诵佛之言,行佛之行,是佛而已矣,何慊乎哉」!佛祖修行,入道蹊径,其捷如此,而人反以为难,深可闵悼。撮其枢要,戒、定、慧而已。若能持戒,决定不落三涂;若能定力,决定功超六欲;若能定慧圆明,则达佛知见,入大乘位矣,何难之有哉?《诗》云:「德輶如毛,民鲜克学之」。其是之谓乎!韩愈与大颠论议,往复数千言,卒为大颠一问曰:「公自揣量学问知识,能如晋之佛图澄乎?能如姚秦之罗什乎?能如萧梁之宝志乎」?愈曰:「吾于斯人,则不如矣」。大颠曰:「公不如彼明矣。而彼之所从事者,子以为非,何也」?愈不能加答,其天下之公言乎!佛岂妨人世务哉?《金刚般若》云:「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维摩经偈》云:「经书咒禁术,工巧诸伎艺。尽现行此事,饶益诸群生」。《法华经》云:「资生业等,皆顺正法」。傅大士、庞道元岂无妻子哉?若也身处尘劳,心常清净,则便能转识为智。犹如握土成金,一切烦恼,皆是菩提,一切世法,无非佛法。若能如是,则为在家菩萨、了事凡夫矣,岂不伟哉?欧阳修曰「佛为中国大患」,何言之甚欤,岂不尔思!凡有害于人者,奚不为人所厌而天诛哉?安能深根固蒂于天下也?桀、纣为中国天子,害迹一彰,而天下后世共怨之。况佛远方上古之人也,但载空言,传于此土,人天向化,若偃风之草,茍非大善大慧,大利益,大因缘,以感格人天之心者,畴克尔耶?「一切重罪,皆可忏悔;谤佛法罪,不可忏悔」。诚哉是言也!谤佛法则是自昧其心耳,其心自昧,则犹破瓦不复完,灰烬不重木矣,可忏悔哉?佛言「唯有流通佛法,是报佛恩」。今之浮图,虽千百中无一能髣髴古人者,岂佛法之罪也,其人之罪。虽然如是,礼非玉帛而不表,乐非钟鼓而不传,非藉其徒,以守其法,则佛法殆将泯绝无闻矣,续佛寿命何赖焉?滥其形服者,诛之自有鬼神矣,警之自有果报矣,威之自有刑宪矣,律之自有规矩矣,吾辈何与焉?然则是言也,余至于此,卒存二说。苏子瞻尝谓余曰:「释氏之徒,诸佛教法所系,不可以庶俗待之。或有事至庭下,则吾徒当以付嘱流通为念,与之阔略可也」。又曾逢原作郡时,释氏有讼者,阅实其罪,必罚无赦,或有勉之者,则曰:「佛法委在国王大臣,若不罚一戒百,则恶者滋多。当今之世,欲整齐之,舍我辈其谁乎」?余考二公之言,则逢原所得多矣。其有不善者,诚可恶也,岂不念皇恩度牒,不与征役者,人主之惠哉?岂不念古语有云「一子出家,九族生天」哉?岂不念辞亲弃俗当为何事哉?岂不念光阴易往而道业难成哉?岂不念道眼未明而四恩难报哉?岂不念行业不修而滥膺恭敬哉?岂不念道非我修而谁修哉?岂不念正法将坠而魔法增炽哉?盖昔无著遇文殊时,已有凡圣同居、龙蛇混杂之说,况今去圣逾远,求其纯一也,不亦难乎?然念大法所寄,譬犹披沙拣金,裒石攻玉,纵于十斛之沙得粒金,一山之石得寸玉,尚可以为世珍宝也。非特学佛之徒为然。孔子之时,已分君子儒、小人儒矣,况兹后世服儒服者,岂皆孔、孟、颜、闵者哉?虽曰学者求为君子,安能保其皆为君子耶?历观自古巨盗奸臣,强叛猾逆,率多高才博学之士,岂先王圣教之罪欤?岂经史之不善欤?由此喻之,末法像教之僧,败群不律者,势所未免也。韩愈曰:「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曾有也。自黄帝已下、文武已上,举皆不下百岁,后世事佛渐谨,年代尤促」。陋哉,愈之自欺也!愈岂不闻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舜与文王,皆圣人也,为法于天下后世,安可夷其人、废其法乎?况佛以净饭国王,为南赡部洲之中,而非夷也。若以上古未尝有而不可行,则蚩尤、瞽瞍生于上古,周公、仲尼生于后世,岂可舍衰周之圣贤,而取上古之凶顽哉?而又上古野处穴居,茹毛饮血,而上楝下宇、钻燧改火之法起于后世者,皆不足用也。若谓上古寿考,而后世事佛渐谨,而年代尤促者,窃铃掩耳之论也。愈岂不知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之事乎?岂不知孔鲤、颜渊、冉伯牛之夭乎?又《书·无逸》曰:「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彼时此方未闻佛法之名。自汉明佛法至此之后,二祖大师百单七岁,安国师百二十八岁,赵州和尚七百二十甲子,岂佛法之咎也?又曰「如彼言可凭,则臣家族合至灰灭」,此亦自蔽之甚也。佛者大慈大悲,大喜大舍,自他无间,冤亲等观。如提婆达多,种种侵害于佛,而终怜之,受记作佛。而后世若求喜怒祸福以为灵,则是邀祭祀之小小鬼神矣,安得谓之大慈悲之父乎?世间度量之人,尚能遇物有容,犯而不校,况心包太虚、量廓沙界之圣人哉?信与不信,何加损焉!佛者如大医王,善施法药,有疾者信而服之,其疾必瘳;其不信者,盖自弃耳,岂医王之咎哉!夏虫不可语冰霜,井蛙不可语东海,吾于韩愈见之矣。若谓事佛促寿,则毁佛者合当永寿,后世之人,排佛者故多矣。士庶不足道也,如唐武宗会昌五年八月下旬废教,至六年三月初,才及半年而崩者,此又何也?如唐李白、杜甫、卢仝、李翱之辈,韩愈亦自知其不及矣,然诸子亦未尝排佛,亦不失高名也。众人之情,莫不好同而恶异,是此而非彼。且世之所悦者,纷华适意之事,释之所习者,简静息心之法,此其所以相违于世也。诸有智者,当察其理之所胜,道之所在,又安可不原彼此之是非乎?林下之人,食息禅燕,所守规模,皆佛祖法式,古今依而行之,举皆證圣成道,每见讥于世者,不合俗流故也。佛之为法,甚公而至广,又岂止缁衣祝发者得私为哉?故唐相裴公美序《华严法界观》云:「世尊初成正觉,叹曰:『奇哉一切众生,具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著,而不證得』。于是称法界性,说《华严经》,佛之随机接引,故多开遮权变,不可执一求也」。欧阳永叔曰:「无佛之世,诗书雅颂之声,其民蒙福如此」。永叔好同恶异之心,是则是矣,然不能通方远虑,何其隘哉!若必以结绳之政施之于今,可乎?殊不知天下之理,物希则贵。若使世人举皆为儒,则孰不期荣?孰不谋禄?期谋者众,则争竞起;争竞起,则妒忌生;妒忌生,则褒贬胜;褒贬胜,则雠怨作;雠怨作,则挤陷多;挤陷多,则不肖之心无所不至矣。不肖之心无所不至,则为儒亦不足为贵矣。非特儒者为不足贵也,士风如此,则求天下之治也亦难矣。佛以其法,付嘱国王大臣,不敢自专也,欲使其后世之徒,无威势以自尊,隆道德以为尊,无爵禄以自活,依教法以求活。乞食于众者,使其折伏憍慢,下心于一切众生。又《维摩经》:「佛令迦叶前往问疾,迦叶忆念昔于贫里,而行乞食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大迦叶,有慈悲心,而不能普舍豪富,从贫乞也』」。肇法师注云:「迦叶以贫人,昔不植福,故生贫里。若今不积善,后复弥甚。慜其长苦故,多就乞食」。又曰:「见来求者,为善师想」。什法师注云:「本无施意,因彼来求,发我施心,则为我师,故为善师想也」。不畜妻子者,使其事简累轻,道业易成也;易其形服者,使其远离尘垢,而时以自警也。惜乎窃食其门者,志愿衰劣,不能企及古人,良可叹也。且导民善世,莫盛乎教;穷理尽性,莫极乎道。彼依教行道,求至乎涅槃者,以此报恩德,以此资君亲,不亦至乎?故后世圣君,为之建寺宇,置田园,不忘付嘱,使其安心行道,随方设化,名出四民之外,身处六和之中。其戒净,则福荫人天;其心真,则道同佛祖。原其所自之恩,皆吾君之赐也。茍能以禅律精修,于天地无愧,表率一切众生,小则迁善远罪,大则悟心證圣,上助无为之化,密资难报之恩,则不谬为如来弟子矣。茍违佛祖之戒,滥膺素餐,罪岂无归乎!上世虽有三武之君,以徇邪恶下臣之请,锐意剪除,既废之后,随而愈兴。犹霜风之肃物也,亦暂时矣。如冬后有春之譬,欲尽歼草木者,能使冬后无春则可矣;茍知冬后有春,则何苦自当其恶,而彰彼为善也,于己何益哉?余尝观察其徒,中间有辞荣舍富者,俊爽聪明者,彼亦不知富贵可乐,春色可喜,肥鲜之甘,车服之美,而甘心于幽深阒寂之处,藜羹韦布,仅免饥寒,纵未能大达其道,是必渐有所自得者欤。议者深嫉其徒不耕而食,亦人知其一,而莫知其他也。岂不详观通都大邑,不耕而食者十居七八。以至山林江海之上,草窃奸宄;市廛邸店之下,娼优厮役;僻源邪径之间,欺公负贩;神祠庙宇之中,师童巫祀者皆然也,何独至于守护心城者而厌之哉?今户籍之民,自犁锄者,其亦几何?释氏有刀耕火种者,栽植林木者,灌溉蔬果者,服田力穑者矣。岂独今也,如古之地藏禅师,每自耕田,尝有语云:「诸方说禅浩浩地,争如我这里种田博饭吃」。百丈惟政禅师命大众开田,曰:「大众为老僧开田,老僧为大众说大法义」。大智禅师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沩山问仰山曰:「子今夏作得个什么事」?仰山曰:「锄得一片地,种得一畬粟」。沩山曰:「子可谓不虚过时光」。断际禅师每集大众栽松钁茶,洞山聪禅师常手植金刚岭松,故今丛林普请之风尚存焉。释氏虽众,而各止一身,一粥一饭,补破遮寒,而其所费亦寡矣。且其既受国恩,绍隆三宝,而欲复使之为农,可乎?况其田园随例常赋之外,复有院额科敷、官客往来,种种供给,岁之所出,犹愈于编民之多也。其于公私,何损之有!余尝疾今官有劝农之虚名,而挟抑农之实患。且世之利用,茍有益者,不劝而人自趋矣。今背公营私者,侵渔不已,或夺其时,作不急之务,是抑之也,何劝之有?今游惰者十常七八,耕者十止二三。耕者虽少,若使常稔,则菽粟亦如水火矣。近岁或旱或潦,无岁无之,四方之稼,秀而不实者,岁常二三,甚者过半,亦岂为耕者少而粮不足哉?老子曰:「我无为而民自富」。茍无以致和气而召丰年,虽多耕而奚以为?岁之丰凶,系乎世数,意其天理亦自有准量与。岁常丰,谷愈贱,耕者愈少,此灼然之理。僧者,佛祖所自出也,有苦行者,有密行者,各人有三昧,随分守常德,孜孜于戒律,念念在定慧。能舍人之所难舍,能行人之所不能行,外富贵若浮云,视色声如谷响,求道则期大悟而后已,惠物则念众生而不忘。今厌僧者,其厌佛祖乎。佛以持戒当行孝,不杀不盗,不淫不妄,不茹荤酒,以此自利利他,则仁及含灵耳,又岂现世父母哉?盖念一切众生,无量劫来皆曾为己父母宗亲,故等之以慈,而举期解脱,以此为孝,不亦优乎?且聪明不能敌业,富贵岂免轮回?铜山奚补于馁亡,金穴靡闻于长守。余忝高甲之第,仕至圣朝宰相,其于世俗名利何慊乎哉!拳拳系念于此者,为其有自得于无穷之乐也。重念人生幻化,不啻浮泡之起灭。于兹五蕴完全之时,而不闻道,可不惜哉!若世间更有妙道,可以印吾自肯之心,过真如、涅槃者,吾岂不能舍此而趋彼耶?恶贫欲富,畏死欣生,饮食男女,田园货殖之事,人皆知之,君子不贵也,所贵也者,无上妙道也。或谓余曰:僧者毁形遁世之人,而子助之何多哉」?余曰:余所存诚者,佛祖遗风矣,岂恤乎他哉?子岂不闻孟子言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孰谓巾发而娶者,必为孝子贤人?今世俗之间,博弈饮酒,好勇斗狠,以危父母者,比比皆是也,又安相形而不论心哉?前辈有作《无佛论》者,何自蔽之甚也!今夫日月星辰,雷霆风雨,昭昭然在人耳目,岂无主张者乎?名山大川,神祇庙貌,可谓无乎?世间邪精魍魉,小小鬼神,犹尚恪然信其是有,何独至于佛而疑之?旷大劫来,修难行苦行,成等正觉,为圣中至圣,人天法王。明极法身,充满沙界,而谓之无,可乎哉?《大集经》云:「商主天子问:『佛在世之日,有所供养,世尊是受者,而施者获福。世尊灭后,供养形像,谁为受者』?佛言:『诸佛,如来法身也,若在世,若灭后,所有供养,其福无异』」。《华严》亦云:「佛以法为身,清净如虚空」。虽然诸佛而名其道,盖善权方便、接引之门耳,若必谓之无,则落空见外道,断见外道,自昧自弃,可悲也矣。如云门大师云:「我当时若见,一捧打杀与狗子吃者」。此大乘先觉之人解粘去缚、遣疑破执而已,岂初学者可躐等哉!此可与智者道,不可与愚者语。其教之兴也,恢弘之则有具神通之圣人,信向之则有大根器之贤哲,以至天地鬼神之灵,无不景慕,岂徒然哉?大抵所尚必从其类,拟之必从其伦,般若正知,菩提真见,岂凡庸之人所能睥睨哉!故同安察云:「三贤尚未明斯旨,十圣那能达此宗」?缘觉辟支、四果声闻尚不与其列,况其下者乎?在圣则为大乘菩萨,在天则为帝释梵王,在人则为帝王公侯。上根大器、功成名遂者,在僧俗中亦必宿有灵骨,负逸群超世之量者,方能透彻。故古德云:「闻而不信,尚结佛种之因;学而未成,犹益人天之福」。惜乎愚者昧而不能学,慧者疑而不能至。间有世智辩聪者,必为功名所诱,思日竞辰,焚膏继晷,皇皇汲汲然,涉猎六经子史,急目前之应对尚且不给,何暇分阴及此哉?或有成名仕路者,功名汩其虑,富贵荡其心,反以此道为不急,罔然置而不问不觉。光阴有限,老死忽至。临危凑亟,虽悔奚追!世有大道远理之如此也,而不窥其涯涘者,愧于古圣贤多矣,既不闻道,则必流浪生死,散入诸趣,而昧者甘心焉,是谁之过与?嵩岳圭禅师云:「佛有三能、三不能。佛能空一切相,成万法智,而不能即灭定业;佛能知群有性,穷亿劫事,而不能化导无缘;佛能度一切有情,而不能尽众生界。是谓三能三不能也」。今有心愤愤,口悱悱,闻佛似寇雠,见僧如蛇虺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且佛尚不能化导无缘,吾如彼何哉?议者皆谓梁武奉佛而亡国,盖不探佛理者,未足与议也。国祚之短长,世数之治乱,吾不知其然矣。尧舜大圣,而国止一身,其禅位者,以其子之不肖而后禅也。其子之不肖,岂天罪之与?自开辟至汉明帝以前,佛法未至于此,而国有遇难者何也?唐张燕公所记梁朝四公者,能知天地鬼神变化之事,了如指掌,而昭明太子亦圣人之徒也。且圣者以治国治天下为绪馀耳,岂无先觉之明,而慎择可行之事,以告武帝哉?盖定业不可逃矣。呜呼!定业之不可作也,犹水火之不可入也,其报之来,若四时之无爽也。如西土师子尊者,此土二祖大师,皆不免也。又岂直师子、二祖哉?释迦如来,尚且不免金锵马麦之报,况初学凡夫哉?盖修也者,改往修来矣。且宿业既还已,则将来之善,岂舍我哉?今夫为女形者,实劣于男矣,遽欲奉佛而可亟变为男子乎?必将尽此报身,而愿力有待于来世乎?梁武寿高九十,不为不多,以疾而卒,不至大恶。但舍身之谬,以其先见祸兆,筮得《乾》卦「上九」之变,取其贵而无位、高而无民,以此自卑,欲图弭灾召福者。梁武自谬尔,于佛何有哉?梁武小乘根器,专信有为之果,兹其所以不遇达磨之大法也。过信泥迹、执中无权者,亦其定业使之然乎?但圣人创法,本为天下后世,岂为一人设也。孔子曰「仁者寿」,而力称回之为仁,而回且夭矣,岂孔子之言无验与?盖非为一人而言也。梁武之奉佛,其类回之为仁乎?侯景兵至,而集沙门念《摩诃般若波罗蜜》者,过信泥迹,而不能权宜适变也。亦犹后汉向诩,张角作乱,诩上便宜,颇多讥刺左右,不欲国家兴兵,但遣将于河上,北向读《孝经》,贼则当自消灭。又如《后汉·盖勋传》:中平元年,北地、羌胡与边章等寇乱陇右,扶风宋枭为守,患多寇叛,谓勋曰:「凉州寡于学术,故屡多反暴,今欲多写《孝经》,令家家习之,庶或使人知义」。此亦用之者不善也,岂《孝经》之罪与!抑又安知武帝前定之业祸不止此,由作善以损之,故能使若是之寿也?帝尝以社稷存亡久近问于志公,公自指其咽示之,盖谶侯景也。公临灭时武帝又复询诘前事,志公曰:「贫僧塔坏,陛下社稷随坏」。公灭后,奉敕造塔已毕,武帝忽思曰:「木塔其能久乎」?遂命撤去,改创以石塔,贵图不朽,以应其记。拆塔才毕,侯景兵已入矣。至人岂不前知耶?如安世高、帛法祖之徒,故来毕前世之对,不远千里,自投死地者,以其定业不可逃也。如晋郭璞,亦自知其不免,况识破虚幻、视死如归者乎?岂有明知宿有所负,而欲使之避拒茍免哉!欧阳永叔《跋万回神迹记碑》曰:「世传道士骂老子云:佛以神怪祸福,恐动世人,俾皆信向,故僧尼得享丰饶。而吾老子高谈清净,遂使我曹寂寞」。此虽鄙语,有足采也。永叔之是其说也,亦小有才,而未达通方之大道者与,不揣其本之如此也。神怪祸福之事,何世无之,但儒者之言,文而略耳。又况真学佛者,岂以温饱为志哉,本以求无上菩提,出世间之大法耳。且道士是亦弃俗人也,若以出家求道,则不以寂寞为怨;若以图脯啜为心,则不求出离,不念因果,世间万途,何所不可哉?或为胥徒,或习医卜,百工技艺,屠沽负贩,皆可为也,弃此取彼孰禦焉。唐太宗方四岁时,已有神人见之曰:「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必能济世安民」。及其未冠也,果然建大功业,亦可谓大有为之君矣。欧阳修但一书生耳,其修《唐书》也,以私意臆说,妄行褒贬,比太宗为中才庸主,而后世从而和之,无敢议其非者。呜呼!学者随世高下,而欧阳修独得专美于前,诚可叹也。作史者固当「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而修之编史也,唐之公卿好道者甚多,其与禅衲游、有机缘事迹者,举皆削之。及其致仕也,以「六一居士」而自称,何也?以「居士」自称,则知有佛矣;知有而排之,则是好名而欺心耳,岂为端人正士乎?今之恣排佛以沽名者亦多矣,如唐柳子厚移书韩退之不须力排二教,而退之集无答子厚书者,岂非韩公知其言之当而默从之,故不复与之辩论也?近世王逢原作补书。鄙哉逢原,但一孤寒庸生耳,何区区阐提之甚也?退之岂不能作一书,而待后人补也?其不知量也如此!盖汉唐以来,帝王公侯奉佛者,不可胜计也,岂害其为贤圣哉。余尝谓欧阳修曰:「道先王之言,而作嚚讼匹夫之见。今匿人之善,偏求其短,以攻刺之者,嚚讼匹夫也。公论天下后世之事者,可如是乎」?甚哉,欧阳修之自蔽也!而欲蔽于人,又欲蔽天下后世,幸其私臆之流言,终必止于智者。虽见笑于通方博古之士,而未免诱惑于躁进狂生耳。如斯人也,使之侍君,则佞其君绝佛种性,断佛慧命;与之为友,则导其友戕贼真性,奔竞虚名。终身不过为一聪明凡夫矣,其如后世恶道何?修乎修乎,将谓世间更不别有至道妙理,止乎如此缘饰些小文章而已,岂非庄生所谓河伯自多于水,而不知复有海乎?若也使其得志,则使后世之人永不得闻旷劫难逢之教,超然出世之法,岂不哀哉!岐人天之正路,瞎人天之正眼,昧因果之真教,浇定慧之淳风,无甚于修也。余尝观欧阳修之书尺,谍谍以忧煎老病自悲,虽居富贵之地,戚戚然若无容者。观其所由,皆真情也,其不通理性之明验与。由是念之,大哉真如圆顿之道,岂僻隘浅丈夫之境界哉!六道轮回,三途果报,由自心造,实无别缘。谓彼三途六道自然而然者,何自蔽之甚也。一失人身,悔将何及。三界万法,非有无因而妄招果;茍不顾因果,则是自欺其心;自欺其心,则无所不至矣。近世伊川程颢谓「佛家所谓出世者,除是不在世界上行,为出世也」。士大夫不知渊源而论佛者,类如此也。殊不知色、受、想、行、识,世间法也;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出世间法也。学佛先觉之人,能成就通达出世间法者,谓之出世也。稍类吾儒之及第者,谓之登龙折桂也,岂其真乘龙而握桂哉?佛祖应世,本为群生,亦犹吾教圣人吉凶与民同患,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岂以不在世界上行为是乎?超然自利而忘世者,岂大乘圣人之意哉?然虽如是,伤今不及见古也,可为太息。古之出世如青铜钱,万选万中,截琼枝寸寸是玉,析栴檀片片皆香。今则鱼目混珠,薰莸共囿,羊质虎皮者多矣,遂致玉石俱焚。古人三二十年,无顷刻间杂用身心,念念相应,如鸡伏卵。寻师访友,心心相契,印印相證。琢磨淘汰,净尽无疑。晦迹韬光,陆沈于众。道香果熟,诸圣推出,为人天师,一言半句,耀古腾今,万里同风,千车合辙。今则习口耳之学,裨贩如来,披师子皮,作野干行,说时似悟,对境还迷。所守如尘俗之匹夫,略无愧耻,公行贿赂,密用请托,劫掠常住,交结权势,佛法凋丧,大率缘此,得不为尔寒心乎?余尝爱本朝王文康公著《大同论》,谓儒、道、释之教,沿浅至深,犹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诚确论也。余辄是而详之。余谓:群生失真迷性,弃本逐末者,病也;三教之语以驱其惑者,药也。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儒者使之求为君子者,治皮肤之疾也;道书使之日损、损之又损者,治血脉之疾也;释氏直指本根、不存枝叶者,治骨髓之疾也。其无信根者,膏肓之疾,不可救者也。儒者言性,而佛见性;儒者劳心,而佛者安心;儒者贪著,而佛者解脱;儒者喧哗,而佛者纯静;儒者尚势,而佛者忘怀;儒者争权,而佛者随缘;儒者有为,而佛者无为;儒者分别,而佛者平等;儒者好恶,而佛者圆融;儒者望重,而佛者念轻;儒者求名,而佛者求道;儒者散乱,而佛者观照;儒者治外,而佛者治内;儒者该博,而佛者简易;儒者进求,而佛者休歇。不言儒者之无功也,亦静躁之不同矣。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犹是佛家金锁之难也,同安察云「无心犹隔一重关」,况著意以观妙乎?老子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佛则虽见可欲,心亦不乱,故曰利、衰、毁、誉、称、讥、苦、乐八法之风,不动如来,犹四风之吹须弥也。老子曰「弱其志」,佛则立大愿力。老以玄牝为天地之根;佛则曰「若人欲识佛境界,当净其意如虚空,外无一法而建立」。法尚应舍,何况非法?老以抱一专气、知止不殆、不为而成、绝圣弃智,此则正是《圆觉》作、止、任、灭之四病也。老曰「去彼取此」,释则圆同太虚,无缺无馀,良由取舍,所以不如。老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文殊师利则以身为如来种,肇法师解云:「凡夫沈沦诸趣,为烦恼所蔽,进无寂灭之欢,退有生死之畏,故能发迹尘劳,标心无上,植根生死,而敷正觉之华。盖幸得此身,而当勇猛精进,以成办道果。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此花。是故烦恼泥中,乃有众生起佛法耳」。老曰「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释则曰「离色求观非正见,离声求听是邪闻」。老曰「豫兮若冬涉川,犹兮若畏四邻」;释则曰「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老曰「智慧出,有大伪」;佛则无碍清净慧,皆从禅定生,以大智慧到彼岸。老曰「我独若昏,我独闷闷」;《楞严》则以明极为如来,三祖则曰「洞然明白」,大智则曰「灵光洞耀,迥脱根尘」。老曰「道为物也,唯恍唯惚。窈兮冥兮,其中有精」;释则务见谛明了,自肯自重。老曰「道法自然」;楞伽则曰「前圣所知,转相传授」。老曰「物壮则老,是谓非道」;佛则一念普观无量劫,无去无来亦无住。以谓道无古今,岂有壮老?人之幼身亦老也,岂谓少者是道,老者非道乎?老则坚欲去兵,佛则以一切法皆是佛法。老曰「道之出言,淡乎其无味」;佛则云「信吾言者,犹如食蜜,中边皆甜」。老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若据宗门,中则勤而行之,正是下士,为他以上士之士,两易其语。老曰「塞其穴,闭其门」;释则属造作以为者败,执者失,又成落空。老欲去智愚民,复结绳而用之;佛则以智波罗蜜,变众生业识为方便智,换名不换体也。不谓老子无道也,亦浅奥之不同耳。虽然,三教之书,各以其道善世砺俗,犹鼎足之不可缺一也。若依孔子行事,为名教君子;依老子行事,为清虚善人,不失人天可也。若曰尽灭诸累,纯其清净本然之道,则吾不敢闻命矣。余尝喻之:读儒书者,则若趋炎附灶而速富贵;读佛书者,则若食苦咽涩而致神仙,其初如此,其效如彼。富贵者未死已前,温饱而已,较之神仙,孰为优劣哉?儒者但知孔孟之道而排佛者,舜犬之谓也。舜家有犬,尧过其门而吠之。是犬也,非谓舜之善而尧之不善也,以其所常见者舜,而未常见者尧也。《吴书》云:吴主孙权问尚书令阚泽曰:「孔丘、老子得与佛比对否」?阚泽曰:「若将孔、老二家比校佛法,远之远矣。所以然者,孔、老设教,法天制用,不敢违天;诸佛说教,诸天奉行,不敢违佛。以此言之,实非比对明矣」。吴主大悦。或曰:佛经不当誇示诵习之人必获功德。盖不知诸佛如来,以自得自證诚实之语,推己之验,以及人也,岂虚言哉?诸经皆云以无量珍宝布施,不及持经句偈之功者,盖以珍宝住相布施,止是生人天中福报而已;若能持念,如说修行,或于诸佛之道一言见谛,则心通神会,见谢疑亡,了物我于一如,彻古今于当念,则道成正道,觉齐佛觉矣,孰盛于此哉?儒岂不曰「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也」。或曰「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语》不云乎「学也,禄在其中矣」;《易》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书》曰「作善降祥」。此亦必然之理也。岂吾圣人妄以禄与庆祥誇示于人乎?或曰:诵经以献鬼神者,彼将安用?余曰:子固未闻财施犹轻,法施最重。古人盖有远行,临别不求珍宝,而乞一言以为惠者。如晏子一言之讽,而齐侯省刑;景公一言之善,而荧惑退舍。吾圣人之门弟子,或问孝,或问仁,或问政,或问友,或问事君,或问为邦,有得一言长善救失,而终身为君子者矣。此止终身治世之语耳,比之如来大慈法施,诚谛之语,感通八部龙天,震动十方世界,或向一言之下心地开明,一念之间性天朗彻,高超三界,颖脱六尘,清凉身心,剪拂业累,契真达本,入圣超凡,得意生身,自然无碍,随缘作主,遇缘即宗,先得菩提,次行济度,世间之法,复有过此者乎?一切鬼神,各欲解脱其趣,其于如来称性实谈,欣戴护持也宜矣。又况佛为无上法王,金口所说,圣教灵文,一诵之则为法轮转地。夜叉唱空,报四天王,天王闻已,如是展转,乃至梵天,通幽通明,龙神悦怿。犹若纶言诞布,诏令横流,寰宇之间,孰不钦奉?又况佛为四生慈父,如父命其子,奚忍不从?诵经之功,其旨如此。教中云:若能七日七夜心不散乱者,随其所作,定有感应。若形留神往,外寂中摇,则寻行数墨而已,何异春禽昼啼,秋虫夜鸣,虽百万遍,果何益哉!余谓耿恭拜井而出泉,鲁阳挥戈而驻日,诚之所感,只在须臾,七日之期,尚为差远。十千之鱼,得闻佛号,而为十千天子;五百之蝠,因乐法音,而为五百圣贤。蟒因修忏而生天,龙闻说法而悟道。古人岂欺我哉!三藏教乘者,权教也,实际理地者,唯此一事实也。唯佛世尊是究竟法,而一切法者,为众生设也。今不藉权教,启迪初机,而遽欲臻实际理地者,不亦见弹而思鸮炙乎?此善惠大士所谓「渡河须用筏,到岸不须船」也,其不然乎!佛法化度世间,皎如青天白日,而迷者不信,是犹盲人不见日月也,岂日月之咎哉!但随机演说,方便多门未易究耳。学者如人习射,久久方中。枣柏大士云:「存修却败,放逸全乖,急亦不成,缓亦不得,但知不休,必不虚弃」。又白乐天问宽禅师:「无修无證,何异凡夫」?师曰:「凡夫无明,二乘执著,离此二病,是曰真修。真修者不得勤,不得忘,勤则近执著,忘则落无明,此为心要耳」。此真初学入道之法门也。或谓佛教有施食真言,能变少为多,如七粒变十方之语,岂有是理?余曰:「不然。子岂不闻勾践一器之醪,而众军皆醉;栾巴一噀之酒,而蜀川为雨?心灵所至,而无感不通,况托诸佛广大愿力,廓其善心,变少为多,何疑之有?妙哉,佛之知见广大深远,具六神通。唯其具宿命通,则一念超入于多劫;唯其具天眼通,则一瞬遍周于沙界。且如阿那律小果声闻尔,唯具天眼一通,尚能观大千世界,如观掌中,况佛具真天眼乎?舍利弗亦小果声闻尔,于弟子中但称智慧第一,尚能观人根器,至八千大劫,况佛具正遍知乎?唯其知见广大深远,则说法亦广大深远矣,又岂凡夫思虑之所能及哉!试以小喻大。均是人也,有大聪明者,有极愚鲁者。大聪明者,于上古兴亡治乱之迹,六经子史之论,事皆能知。至于海外之国,虽不及到,及可观书以知之。极愚鲁者,诚不知也,又安可以彼知者为诞也?一自佛法入此之后,间有圣人出现,流通辅翼。试摭众人耳目之所闻见者论之。如观音菩萨示现于唐文宗朝,泗洲大圣出现于唐高宗朝。婺州义乌县傅大士,齐建武四年乙丑五月八日生时,有天竺僧嵩头陀来谓曰:「我昔与汝毗婆尸佛所同发誓愿,今兜率天宫衣钵见在,何日当还」。命大士临水观形,见有圆光宝盖。大士曰:「度生为急,何思彼乐乎」?行道之时,常见释迦、金粟、定光三如来,放光袭其体。虢州阌乡张万回法云公者,生于唐贞观六年五月五日。有兄万年,久征辽左。相去万里,母程氏思其信音。公早晨告母而往,至暮持书而还。丰干禅师,居常骑虎出入,寒山、拾得为之执侍。明州奉化布袋和尚,坐亡于岳林寺,而复现于他州。宋太始初志公禅师,乃金城宋氏之子。数日不食无饥容,语多灵应。晋石勒时佛图澄,掌中照映千里。镇州善化临终之时,摇铃腾空而去。五台邓隐峰,遇官兵与吴元济交战,飞锡乘空而过,两军遂解。嵩岳帝受戒法于元圭禅师仰山小释迦,有罗汉来参,并受二王戒法,破灶堕之类,皆能證果鬼神。达磨大师一百五十馀岁,灭于后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葬于熊耳山。后三岁,魏宋云奉使西域回,遇于葱岭,携一革履,归西而去。后孝庄闻奏,启坟观之,果只一履存焉。文珠师利佛灭度后,四百年犹在人间。天台南岳,罗汉所居,应供人天,屡显圣迹。汀州南安岩主,灵异颇多。潭州华林善觉禅师、武宁新兴严阳尊者,俱以虎为侍从。道宣律师持律精严,感毗沙门天王之子为护戒神,借得天上佛牙,今在人间。徽宗皇帝初登极时,因取观之,舍利隔水晶匣,落如雨点。故《太平盛典》有御制颂云:「大士释迦文,虚空等一尘。有求皆感应,无刹不分身。玉莹千轮皎,金刚百炼新。我今恭敬礼,普愿济群伦」。皇帝知余好佛,而尝为余亲言其事。如前所摭诸菩萨圣人,皆学佛者也。余所谓若使佛有纤毫妄心,则安能摄伏于具神通圣人也?释有如弥天道安、东林慧远、生肇、融睿,陈慧荣、隋法显,梁法云、智文之徒,皆日记数万言,讲则天华坠席,顽石点头,亦岂常人哉。如李长者、龙居士,非圣人之徒欤?孙思邈写《华严经》,又请僧诵《法华经》。吕洞宾参禅设供。彼神仙也,岂肯妄为无益之事乎?况兹凡夫,敢恣毁斥?但佛之言,表事表理,有实有权,或半或满,设渐设顿,各有攸当,茍非具大信根,未能无惑。亦犹吾儒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而《春秋》石言于晋,神降于莘。《易》曰:「见豕负涂,载鬼一车」。此非神怪而何?孟子不言利,而曰「善教得民财」,于宋受兼金,此非利而何?盖圣人之言,从权适变,有反常而合道者,又安可以前后异同之言议圣人也?诸同志者,幸于佛祖之言详披谛信,真积力久,自当證之,方验不诬。天下人非之,而吾欲正之,正如孟子所谓「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余岂有他哉,但欲以公灭私,使一切人以难得之身,知有无上菩提,各识自家宝藏,狂情自歇,而胜净明心,不从人得也,吾何畏彼哉!晋惠帝时,王浮伪作《化胡经》,盖不知佛生于周昭王二十四年,灭于穆王五十二年,历恭、懿、孝、夷、厉、宣、幽、平、桓、庄、僖、惠、襄、顷、匡、定一十六王,灭后二百四十二年,至定王三年方生老子。过流沙时,佛法遐被五天竺及诸邻国,著闻天下,已三百馀年矣,何待老子化胡哉?吕夏卿序《八师经》曰:「小人不知刑狱之畏,而畏地狱之碜。虽生得以欺于世,死亦不免于地下矣。今有人焉,奸雄气焰足以涂炭于人,而反不敢为者,以有地狱报应不可逃也。若使天下之人,事无大小,以有因果之故,比不敢自欺其心,善护众生之念,各无侵凌争夺之风,则岂不刑措而为极治之世乎?谓佛无益于天下者,吾不信矣」。谅哉!人天路上,以福为先,生死海中,修道是急。今有欲快乐人天而不植福,出离生死而不明道,是犹鸟无翼而欲飞,木无根而欲茂,奚可得哉?古今受五福者非善报而何?婴六极者非恶报而何?此皆过去所修,而于今受报,宁不信哉!或云「天堂是妄造,地狱非真说」者,何愚如此!佛言六道,而人、天、鬼、畜,灼然可知。四者既已明矣,唯修罗、地狱二道,但非凡夫肉眼可见耳,岂虚也哉?只如神怪之事,何世无之,亦涉史传之载录,岂无耳目之闻见?虽愚者亦知其有矣。人多信于此而疑于彼者,是犹终日数十而不知「二五」也,可谓贤乎?曾有同僚谓余曰:「佛之戒人不食肉味,不亦迂乎?试与公详论之。鸡之司晨,狸之捕鼠,牛之力田,马之代步,犬之司禦,不杀可也;如猪羊鹅鸭水族之类,本只供庖厨之物,茍为不杀,则繁植为害,将安用哉」?余曰:不然。子未知佛理者也,吾当为子言其涯略。章明较著,善恶报应,唯佛以真天眼,宿命通,故能知之。今恶道不休,三涂长沸,良有以也。一切众生,递相吞啖,昔相负而冥相偿,岂不然乎?且有大身众生,如鲸、鳌、师、象、巴蛇、鲲鹏之类是也;细身众生,如蚊蚋、蟭螟、蝼蚁、蚤虱之类是也。品类巨细虽殊,均具一性也。人虽最灵,亦只别为一类耳。傥不能积善明德,识心见道,瞀瞀然以嗜欲为务,成就种种恶业习气,于倏尔三二十年之间,则与彼何异哉?且迦楼罗王展翅阔三百三十六万里,阿修罗王身长八万四千由旬,以彼观之,则此又不直毫末耳。安可以谋画之差大,心识之最灵,欺他类之渺小不灵,是恣行杀戮哉?只如世间牢狱,唯治有罪之人,其无事者,自不与焉。智者终不曰建立郡县,设官置局,不可闲冷,却须作一两段事,往彼相共闹热也。今虽众生无尽,恶道茫茫,若无冤对,即自解脱,复何疑哉?若有专切修行,决欲疾得阿耨菩提者,更食众生血肉,无有是处。唯富贵之人、宰制邦邑者,又须通一线道。昔陆亘大夫问南泉云:「弟子食肉则是?不食则是」?南泉曰:「食是大夫禄,不食是大夫福」。又宋文帝谓求那跋摩曰:「孤愧身徇国事,虽欲斋戒不杀,安可得如法也」?跋摩曰:「帝王与匹夫所修当异。帝王者,但正其出言发令,使人神悦和;人神悦和,则风雨顺时;风雨顺时,则万物遂其所生也。以此持斋,斋亦至矣;以此不杀,德亦大矣。何必辍半日之餐,全一禽之命乎」?帝抚几称之曰:「俗迷远理,僧滞近教,若公之言,真所谓天下之达道,可以论天人之际矣」。由是论之,帝王公侯有大恩德,陶铸天下者,则可矣;士庶之家春秋祭祀,用之以时者,尚可忏悔。圆颅方服者,承佛戒律,受人信施,而反例尘俗,饮酒食肉,非特取侮于人,而速戾于天;亦袈裟下失人身者,是为最苦,忍不念哉?吾儒则不断杀生,不戒酒肉,于齑则但言「慢藏诲盗」而已,于淫则但言「未见好德如好色」而已,安能使人不犯哉?佛为之教,则彰善瘅恶,深切著明,显果报,说地狱,极峻至严,而险诐强暴者尚不悛心,况无以警之乎?然五戒但律身之粗迹,修行之初步,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求道證圣之人,亦未始不由此而入也。至于亡思虑,泯善恶,融真妄,一圣凡,单传密印之道,又非可以纸墨形容而口舌辩也。文章盖世,止是虚名;势望惊天,但增业习。若比以定慧之法,治本有之神明,为过量人超出三界,则孰多于此哉!士农工商,各分其业;贫富寿夭,自出前定。佛法虽亡,于我何益?佛法虽存,于我何损?功名财禄,本系乎命,非由谤佛而得;荣贵则达,亦在乎时,非由斥佛而致。一时之间,操不善心,妄为口祸,非唯无益,当如后患何?智者慎之,狂者纵之,六道、报应、胜劣所以分也。余非佞也,愿偕诸有志者,背尘合觉,同底于道,不亦尽善尽美乎?或有阐提之性根于心者,必不取于是说,余无恤焉(《护法论》,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第五十二卷。)。
烬:原无,据右引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