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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文库 正文
枢密曹公墓志铭建炎二年十二月 宋 · 杨时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
宋兴,臣一海内,养息天下几二百年。
民生戴白不见兵革,自三代而下,承平之久,未有如是之盛也。
崇宁以来,大臣肆为蔽欺,盘游无度,侈汰日滋,谀言盈庭,而法家拂士不容于时。
故上下俱溺于燕安鸩毒,而瞑眩之药弗进,天下病之,无敢言者。
是时枢密曹公为秘书省正字,献书尽言,犯而无隐。
上皇优容之,初不加怒,有旨赴都堂问状。
宰臣王黼诘之,意有在焉,而公语不酬,怒,翌日编管柳州
人皆为公危之,公独怡然自若。
虽名隶罪籍,而清议翕然归之,以为公辅器也。
渊圣嗣位,召为御史,自御史六迁为延康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从人望也。
公讳辅,字戴德南剑州沙县人
曾祖逞,赠正奉大夫
曾祖妣邓氏,咸安郡夫人
林氏,齐安郡夫人
宝臣宣德郎致仕,赠正奉大夫
祖妣邓氏,高平郡夫人
考孚,赠宣奉大夫
妣罗氏,咸宁郡夫人
公幼颖悟绝人,大父常奇之,谓「异日大吾门者,必此儿也」。
元符三年进士第,调福州宁德县
宣奉公卧病,乞侍养。
丁母夫人忧,未除,丁宣奉公忧。
服除,调寿州安丰主簿
通仕郎,试中词学兼茂科,特转文林郎
一月,除敕令所删定官,改宣教郎
乞补外,通判安肃军
用年劳转奉议郎,除主管南外宗室财用。
一月,除秘书省正字磨勘承议郎
上书,编管柳州,坐废六年,量移袁州
初在安肃,兼榷场事,得旨市北珠,公奏疏,其略曰:「以彼锱铢之物,易吾亿万之资。
彼诚以此养士则士勇,以此赏战则战胜。
是借寇兵,资盗粮也」。
上悟而罢。
靖康初召还,被旨引对,论事毕,上曰:「朕所虑为无将也」。
公曰:「昔汉高祖萧何丞相何进韩信大将军,属以兵柄,卒成帝业。
相得人,则韩信出矣,无将亦非所虑」。
他日又论:「汉用萧何而得韩信汉王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
何尝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之众会。
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何尝转漕关中,给食不乏。
夫将与兵、食,当是时无急于此三者,而何独办之,则天下大计在得一相而已。
宰相纵不能如何所为,盍亦各输所长,兼采众论,夙夜勤畏,协心戮力,共济艰难,以成中兴之业。
乃因循苟且,日复一日,无肯以身任责者,遂至缓于事机,误国大计。
此而不惩,后将悔?
愿正其因循苟且之罪,而罢黜之」。
因而奏曰:「陛下用此数人于艰难之际,败事必矣」。
上曰:「卿姑待之」。
公曰:「国家存亡在此一举,不容犹豫」。
上曰:「朕已有处置」。
次日奏事罢,徐曰:「臣前论宰执,陛下语臣已有处置,未见行遣。
臣言官,论列大臣,势不两立。
以臣言为是,乞早施行;
不然,臣且有罪,不复居此职」。
退而居家待罪,上手诏褒谕,遣中使押令供职。
又乞以河北、河东陕西三路有习知山川险易出入向背,绘为三图以,摽揭控扼形势之地,以究知分屯战守制敌之要。
遣将出师,则按图指纵,而庙算决矣。
又言:「王云出使,遣人回奏,大金意欲得十六字故号,及玉辂衮冕仪物之类,且云不复索三镇
朝廷释然解忧。
欲推尊僭大,为不可加之语以崇奉之,乘舆上服径推挽出境,以为屈己爱民,社稷大计当如此。
臣窃以为社稷大计在此一举,诚不可忽,然或者宽忧于一时,而不知移祸于异日,将使天地易位,神民失归,逆行倒置,有不忍言者,为患为辱,古未有也。
何以言之?
既与之以如是之名,彼将缘名而责实;
既与之以如是之器,彼将缘器而致用。
一二年间,或以观兵较猎,或以省方巡狩为名,悉其国众压我境,侈辞大意以号令我,自谓据域中最大,臣妾海宇。
当是时,俛首而听之乎?
抑犹有以却之也。
却之则强弱不敌,祸且甚于前。
俛首听从,则天地安得不易位,神民安得不失归乎」?
又引鲁仲连却帝秦之说以为證,累千馀言,曲折详尽,此其大略也。
公在试院中,闻诸奉使计议人并改为和议,左右一二辅臣议不协,遽图引去,公奏疏曰:「今之议者一于和,非也;
一于战,亦非也。
一于和,则敌势凭陵,国威沮折,三镇之复,寻背前约。
一于战,则堂堂二百年基业决成败于交锋之间,其危甚矣。
臣愿以和为名,以战为实,二者不可一废,惟吾先后用之耳」。
上深然之,即试院中除谏议大夫
及出院,又言:「金使王汭以和为名,朝夕到阙,恐谋国之臣便以甘言软语为敌实情,或至缓备,堕黠计中,则前日之祸踵而至矣」。
因论朝廷宜急而缓者五事以献,如邢、洺、磁、相当寇南冲,而不命将分兵,团集民伍,置屯列寨之类是也,皆一时要务。
未几迁给事中,公言:「臣章叠叠至数百纸,其间施行十未二三,陛下虽虚心听纳,而人臣置而不用。
谏臣失职,负不知去之罪,敢复冒荣而乎」?
恳辞不允。
左右或为上言:「擢曹辅谏垣令论事,忽有移命,得无以为厌听纳乎」?
上曰:「曹辅遇事辄发,敛怨多矣,姑令就閒耳」。
不旬浃,除御史中丞
是时何㮚中书侍郎,兼领开封府事,眷遇犹厚,公称谢中即奏轻儇不可任。
及金人渡河,公即奏曰:「去岁贼寨城外西北,地势卑下,不知决水灌,最为失策。
今分城中兵数万出据东南,劄连珠寨以接外援。
贼营西北,引水灌之,必得其利」。
上以为然,宰相唐恪曰:「水可决,城中兵留为根本,不可出」。
公曰:「兵留城,用兵之死法」。
坚持不出兵,先决水浸西北,东南无兵,为金所据,遂绝外援。
及除佥书枢密院,而金人犯城已三日矣。
何㮚宰相领守御,公副之。
忌公,奏遣报谢金营。
公留营七日而归,方信妖人郭景,用六甲兵,募市井无赖数千,坚将出战,公曰:「自古用兵,未有以妖术成功者」。
力争不从,以病乞解机务,凡三章,未报。
京城已失守,金人以今上领大元帅,握重兵在外,不自安,欲令迎还京师
朝廷不得已,遣公往兴仁府迎之。
公密启上曰:「方今外援独康王耳,不若留在外,使贼犹有所惮」。
上曰:「卿言极是,但得一公文回报足矣」。
公至兴仁,以其情语守,遂收公文以归。
金人欲邀銮舆出郊,议未决,何㮚奏事出,云:「车驾翌日出郊」。
公遽云:「贼意殆不可测,此行恐与前日不同」。
厉声诋公,公又率冯澥共说之。
同乡,齿长,冀幸一听。
不从。
及出幸,至北狩,皆如公所料。
金将北去,遣使押公还,时张邦昌僭立已二十馀日矣。
既归私室,卧病不出。
邦昌屡胁公视事,卒辞之,以死自誓。
潜以书遣太学生杨愿陈抃献今上,会上遣宣赞舍人黄永锡至京师,公因具述围城及遭变始末附以进,遂奔济州迎驾。
从至南京,首陈五事:一曰分屯要害,以整兵伍;
二曰疆理新都,以便公私;
三曰甄收人材,驾驭用之,共图勋烈;
四曰恩威并行,叛而讨之,服而舍之;
五曰裂近边之地为数镇,以谨防狄。
上嘉纳之。
及上即位,赴召,立行事毕,即奏言:「臣比备位枢府,以至宗社失守,乞赐诛殛」。
不许,差内侍押赴都堂依旧供职。
是日得伤暑病告假,因上章待罪,明日宣对,面谕曰:「前执政独留卿,又以疾辞,何也」?
特给假宣医,早晚内侍存问。
连上三章乞致仕,未允,以五月丙申薨于位,享年五十有九。
讣闻,上为之震悼,赐水银龙脑以敛,仍赙恤其家,许陈乞恩例外特与长子改京秩,敕有司择日临奠。
夫人张氏,一再辞免,从之。
建炎二年十二月丙辰葬于□□县治东崇安洲先茔之右。
初娶郑氏,先公二十四年卒,追封和义郡夫人
再娶张氏,封永嘉郡夫人
长子绅,承事郎
次纶、绂、总,补承奉郎
女适承事郎罗永,次适将仕郎林次膺,次适进士邓士饶,季未笄。
公天资孝谨,仁施宗族,而义著朋友。
弟轵幼鞠于季父,后复归,公尽以所得赀产与之,不少留。
士贫归之,解衣推食无吝色。
自少刻意力学,知名于时。
涖官临政,所至有能称。
历县道,救荒赈饥,民赖其力多矣,然在公为不足道,故不复缕载。
有《籁鸣集》十五卷,《南行集》十卷,奏议十卷,藏于家。
既葬,其孤不远数舍来请铭,乃为之铭曰:
曹氏之先,仍世不逢。
潜光于幽,公奋自躬。
位卑志豪,言人所难。
负罪南迁,随遇而安。
靖康之初,方时多虞。
寇骑凭陵,庭论纷如。
天子念公,邦之遗直。
亟命赐还,荐膺显秩。
进居宥密,知无不为。
奉辞狡窟,全璧而归。
天地易位,挺然一节。
济流贯河,在污而洁。
公之清名,宜载鼎彝。
作此铭诗,用广厥垂(《杨龟山先生集》卷三七。又见同治沙县志》卷七。)
「曹」下原无「公」字,据正文及下篇文例补。
康王书 别幅 宋 · 宗泽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九六、《三朝北盟会编》卷九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
并承亲诲,笔之纸尾,仰荷隆谦。
所批近有尚书省劄子,于郓、济间寻访大王事,此乃出自贼计,不可不察。
泽近探得御宝与朝廷印记尽为贼携去,兼驱行吏,故作行遣,惑乱天下。
何㮚等亦在贼中。
泽近行下河北等路州县,已令当切验认,不得凭信,若大元帅文字方得施行,过为堤备去讫。
伏乞照察。
何状元 北宋 · 李新
 出处:全宋文卷二八八九、《跨鳌集》卷二六
仲舒发三策,不言道真;
西蜀第一人,端自公始。
行白昼而衣绣,丁春日之载阳,望旧国以畅然,瞻飞乌之爰止。
山川动色,庐井生光。
且鼎足立嵎,已有上公之象;
而海波熬素,实资冢宰之权。
士虽至贫,强项不屈。
家自为塾,执经以游。
神仙之迹可求,凤凰之栖犹在。
挺生俊杰,冠天下之英才;
间出真儒,得古人之具体
惟尔祖有通家之旧,念乃翁结同舍之欢。
里尝聚于德星,宅亦邻于孟子
上堂拜母,知玄龄公辅之才;
与弟议兄,许王勃是文章之伯。
见童子或与其进,于乡党似不能言。
共依杞梓之林,获观宗庙之器。
虽闻道成佛有先后之数,而夜光明月无左右之容。
射策决科,既奉明庭之对;
微言奥义,果虚乙夜之观。
适当大比之年,特倡群公之首。
言旋枌社,阻具壶浆。
敦长者风,先下五云之教;
叩丈人行,未修三命之恭。
伏惟文缜状元至论回天,妙文华国
以大道答黄帝之问,以硕学宗唐尧之文。
未有虞卿,再见而轻万户;
谁知公子一钓连六鳌
马空北则群无留良,鹏图南而风斯在下。
高汜卿之阀阅,继水部之风流。
具庆增驩,定迟行于鲁国
故交借誉,恐思用于赵人。
优游三山,润色六典。
芸香格外,细观未见之书;
柱史室中,更谨守藏之职。
某比离苫块,久绝简书。
粥饭僧无所发明,牛马走不通问讯。
桑枢瓮牖,未尝有显者来;
箪食豆羹,固不改也乐
兔园册在,蜗壳庐空。
坐困讵堪,病狂稍解。
幸识李揆面,偶居郑公
夷夏知名,尤倍老夫之喜;
衣冠盛事,岂惟吾党之荣。
趋见未遑,驰诚徒切。
何㮚自代奏状 宋 · 王安中
 出处:全宋文卷三一五一、《初寮集》卷三
准令,诸侍从官授讫,三日举官一员自代者。
臣伏睹具位何㮚,学问醇深,识量高远,端靖之操,士论所推。
举以代臣,实允公议。
乞寝何㮚赠典奏绍兴元年五月 宋 · 章谊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八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四
折冲无谋,守御无策,坚请渊圣再幸敌营。
此陛下父兄之仇,而中国招祸之首,虽死异域,当行追贬,望寝赠典,以允公议。
尚书刑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程公神道碑1128年 宋 · 汪藻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八八、《浮溪集》卷二四、《名臣言行录》续集卷三、《新安文献志》卷六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无锡市宜兴市
靖康元年冬,金人再犯京师
明年春,天子在野。
敌索金缯无艺,府库不足,以民财继之。
尚书梅执礼侍郎陈知质程振给事安扶督民输。
一日敌帅坐城闉,猥谓四人者曰:「吾国赋羊马于民,率比屋相甲乙。
若甲输而乙否,则执而诛之,谁敢违者」?
意民穷且变生,将投隙而逞。
四人同辞而对曰:「今天子蒙尘,臣民皆愿前死,虽肝脑不计也,于金缯何有哉?
顾诚无有塞责」。
敌帅大怒,问:「官长安在」?
欲加以罪而置其馀。
程公恐尚书坐之,遽前曰:「皆官长」。
敌帅不胜忿,四人皆死之。
建炎初,上即位,哀其忠,降玺书褒叹,各进官七等。
于是程公自承议郎朝议大夫,官其子若亲属二人,下饶州给葬事,遣官护视,厚赙其家。
言者谓未足酬公,复以端明殿学士告其柩。
公讳字伯玉饶州乐平人
大王父承宪、大父溥、父翱,世业儒为闻家。
翱以公故,赠朝请大夫
公少有轶才,未冠,求师友四方。
京师游太学,必秀出其辈类。
一时名士如张商英陈瓘张廷坚邹浩,悉见之迎门。
崇宁三年,车驾幸孔子祠,见诸生太学,公以高第补将仕郎,除和州州学教授,留为辟雍录
久之,迁博士
会诏近臣求人材可用者,或以公闻,召至政事堂,擢太常博士
以亲老丐外,得提举京东西路学事。
秩满,复留居东州
五年,奏立孟子冢祠,以公孙丑万章从祀,皆见听。
京西南路提举常平,入尚书膳部员外郎
逾年,拜监察御史
时大臣崇党相轧,若水火然,一时士大夫鲜不附丽。
公孤立行一意,屹然其间,人服其正。
辟雍司业,兼太子舍人,改国子。
初,见太子东宫,言「古者大祭祀,登馂受爵,必以上嗣。
既礼备载,且元丰彝典具存。
昨上有事明堂,而殿下不预,非所以尊宗庙、重社稷也」。
太子瞿然曰:「初无人及此」。
由是骤加奖重。
后每进说古今治乱,辄向纳之。
左司员外郎,兼官如故。
时方腊暴浙右,声摇京师,公从容为宰相王黼言:「宜乘此时言天下弊事,庶几稍革,当天意、顺人心」。
怏然不悦曰:「上且谓挟寇,奈何」?
公知忌其言,不答,趋出。
然太子荐公甚力,外廷莫知。
会两省官缺,上曰:「程振老成忠实,必以为给事中」。
衔前忿不能平,白公资浅,且雅长辞令,止除中书舍人
已而中书侍郎冯熙载黜知亳州熙载,甚欲公劾奏,且以丑言诋之。
公不从,大怒,风言者论公有党,谪提举武夷山冲佑观时宣和三年也。
明年,复集贤殿修撰
丁内艰,寻除徽猷阁待制中书舍人,皆力辞不拜。
无几何,太子受内禅,是为渊圣皇帝。
渊圣念公久,趣还旧班,对便朝,问劳甚渥。
俄诏自中出,除尚书吏部侍郎
公以大臣不协,议论多驳,诏令轻改,失其事机。
如金人拿兵且半年,而至今不解者,以或和或战之说未一也。
裁抑滥赏,如黑白易分,而数月之间三变其说者,以庙堂不能忘私而多与其党为地也。
今日一人言之,以为是而行;
明日一人言之,以为非而止。
或出圣断隃度而不暇畴咨,或用大臣偏辞而遂形播告,所以动未必善,处未必宜,乃辄为之反汗焉,其势不得不尔也。
乃闻敌寇河北,力请合诸路兵掎角击之,以牵其势。
且曰:「彼猖獗如此,陛下犹欲守和议,而不使之少有所惩创乎」?
渊圣虽美其言,而夺于大臣,卒不能用。
连抗章求去,优诏不从。
吏部铨综有声,滋欲试之民事,除开封尹
先是大辟情或可矜,多取旨原贷,祖宗行之岁久,好生洽于民心。
崇宁以来,议者谓辇毂先弹压,凡情不当法,率巧请杀之。
公奏宜一准祖宗故事,遇得旨即著为令,令不载者,许援其比而行。
自此天府之囚,全活者不可胜计。
已而诏捕亡卒,获数千人,公请充入步军司而除其罪。
步军司请论如法,法当尽诛。
公以多事时,一日而杀千人,民必大骇,且未决,当系有司,宁无反侧之患?
渊圣大以为然,卒如公请。
尚书刑部侍郎
久之,敌邀天子幸其营,公亟白宰相何㮚,思所以折敌之语,告于上而却之。
忽宣言翌日车驾出城,群臣失色。
已而敌求金不已,朝廷莫知所为。
公冒死直前,卒与祸会,寔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五日也,得年五十有七。
初,公为中书舍人王黼以客沈积中河朔,欲觇敌图燕。
公语积中,当思异时覆族之祸。
积中佩公戒,至所部首以书谢公,盛言其不可之状。
公具以积中语告诸朝。
洎公左迁,童贯蔡攸卒兴是役,致变起肘腋,而公罹其凶。
故闻公之丧,士无贤愚,皆为之出涕。
公天资乐易,与人谈笑,极酝藉风流,至论事则挺然不可回夺。
宣和中,上皇崇道家之说。
公至东宫,渊圣问焉,公对甚悉。
其略曰:「周公作《鸱鸮》之诗,孔子以为知道,其言不过『迨天之未阴雨』、『绸缪牖户』而已。
老子著《道经》,亦曰『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
盖老氏与孔子合者如此。
今不固根本于无事之时,而徒事目前土木之工,非二圣人之意也」。
他日渊圣为太上皇道之,太上皇颇欲去健羡,疏左右近习之臣。
杨戬方兴龙德太乙之役,惧不得肆,因谗家令杨冯将辅太子幸非常。
上皇震怒,执杨诛之,而渊圣之言亦废。
靖康中,公尹天府,言利者颇欲离间两宫,公心独鄙之,每调娱父子之间,甚有恩意。
如诏鞫龙德宫近侍梁忻之类,特宽其文,由是纤介之疑不行,闻者无不叹服。
公居乡,专趋人之急,以急抵公者,未尝辞。
族有五丧,积年不能举,命其子迈一日办之。
盖公之于书,无所不观,亦无所不学,属文敏赡,下笔不能自休。
书记翩翩,千里如对面语。
见之者把玩无斁,争藏弆为荣。
著《义语》及诗文七十馀卷,藏于家。
妻董氏,封硕人
子迈承务郎,传公学。
次未名,生公卒之某月。
迈以建炎二年十月辛酉,葬公乐平县嶂岭原太夫人茔之左,从公卜也。
呜呼!
士方平时,剧谈抵掌,以祸福死生自任,而谓人不能此直易耳。
及一旦临利害仅如秋毫,鲜不丧厥心而移其所守。
若夫规以身免而推祸于人者,比肩接迹也。
闻公之风者,亦可以少愧哉!
藻少以同郡登公之门,知公之详,宜莫如藻。
迈以国子司业程瑀之状来请,谨叙公之平昔而系之以铭。
铭曰:
祝融之苗裔兮,公鼻祖曰伯休
汉唐而南徙兮,家洎川之上游。
天既予公以修能兮,又重之以姱节。
冠切云而事君兮,景忠精之前哲。
氛祲忽其蔽日兮,神龙荡而失渊。
众惮殃而逭祸兮,公踽踽而直前
左欃枪而右窫窳兮,公胡独罹此患!
苟杀身而成仁兮,齐死生于夜旦。
纷众美曾不概见兮,独令名其庶几。
荡阴之节死兮,吾将从昔贤之所归。
宋 · 孙觌
 押支韵
噬脐有愧平燕日,尝胆无忘在莒时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四 《三朝北盟会编》引吕本中《痛定录》:前此上在青城斋宫,无聊。何𣓨奏宜赋诗以遣兴,乃以孙觌汪藻应制。上诗用时字韵,诗云云。)
辞免待制奏状建炎元年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二七、《三朝北盟会编》卷七○、七一、七四、七八
臣伏自去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京师失守,詾詾夜二更,上降亲札宣召,臣等闻命驰赴,而门禁已不通,乃自城南西冈蔡河直北,繇宜秋门以入。
通夕大雪,四面纵火,烟焰烛天如昼。
衣冠士族毁容易服,累累然趣万胜门而去。
閒关乱兵中至东华门,骑吏皆不得从,独持一笏以入。
有顷召见,上已微服坐祥曦殿后。
内侍云:舍人由玉阶上。
学士莫俦以馆伴虏使,刘晏为乱兵所逐,不知所在,吴幵偶得疾僵仆坐閒。
故臣独掌书诏,凡遣使命,自景王郓王,及陈过庭孙傅何㮚等国书,多自撰述。
而有司悉已奔散,缮写缄题,又出臣手。
御膳亦已阙供,臣等二日不火食,五日衣不解带。
上怜臣寒甚,赐一大袍,寻为郑建雄所窃。
无何,二十七日卫士杂然欲邀车驾跳幸,而贼四合,无所向。
群噪宫庭、劫请百出,始排阖不得入,又有斧延和殿门,遂毁彻乘舆服御之器,剔取金玉纳之怀中;
复攘酒数十壶,群饮大呼,醉溺殿上;
内侍四五辈,兵仗狼籍,僵尸流血,上不能禁。
命驾登宣德楼,而群卒争挽御衣请行,赖景王攘臂麾却之,乃止退。
祥曦殿,诏卫士坐两庑下,太官给食,上手持一剑顾臣曰:「贼骑下城,与卿等死于此」。
三十日,臣等侍辇幸青城,群臣多以无马不及往。
出门遇铁衣数百,各持一戟来道,以卫至掖门宰执位。
越日,渊圣面谕臣作称藩一表,臣以非本职固辞。
何㮚曰:「更召执政待制同议」。
群臣莫肯对。
曰:「君父在患难而不顾,诸君忍出于此耶」?
渊圣变色,臣顿首奉诏,草表以往,不合。
虏使别持一纸书来,大率言海上请盟,以至交恶,亹亹数百言,请以此意作表。
臣就用本语稍加檃括以应之,又不合。
别用四六引事实为之。
渊圣谕臣曰:「朕欲亟归尔,卿勿计空言可也」。
亦不作,遂自操笔为之。
时有起居郎胡交修在傍知状,然使者五反而后定。
当狡虏连扰之艰,值国家非常之变,靖康国破,渊圣表降,亟欲援吾君挤陷于不测之危,岂复计此身诛绝于中兴之后?
有喧公议,请寘严科。
凡此误朝,谁为祸首?
俾二圣辱在泥涂而不问,则一时信于翰墨以何尤?
正月初九日,二酋致书,请上出城议尊号。
何㮚面奏宜如书。
十日,复幸青城,舍亲王位。
供帐萧然,馈饷皆不至,群臣相顾失色。
萧庆李若水留官吏三百人,馀悉遣归,故人多放还者。
于是虏人以数辈持兵守阍,谨谁何。
日将入,掩关外向,以铁绳维之,燃薪击柝,传呼达旦。
上不堪幽闭之辱,往往出涕。
十四夜,中贵人刘当时传旨召臣,臣亟往。
方进晚餔,何㮚侍傍,命臣坐,赐以卮酒,上辍食语臣曰:「卿作即事诗,须用三百字」。
臣言车驾未有还期,臣等忧懑无聊,而三百字非立谈可办,容臣退思,以候他日。
曰:「圣情不悦,群臣当有以娱侍帝者,赋诗不足辞」。
上曰:「以『归』字为韵」而内侍辈持烛操笔、研摘纸,趣臣:应诏
臣不获已,以绝句一首诗成进御。
又令赋回字一篇。
上大悦,复赐臣酒,仍召冯澥曹辅吴幵李若水谭世绩汪藻同赋。
群臣见归、回二韵,益悟圣意所在,不觉歔欷。
鼓三通,刘当时裒集臧去,臣等拜辞以出。
继此,二酋遣使须求。
凡上所不欲见之书札者,必遣臣密谕孙傅,凡六七遣矣。
二月五日,赴击毬之集。
比还,意不怿,何㮚亦有忧色。
六日,渊圣复遣臣抵孙傅,命臣坐,赐食,且曰:「卿与朕同艰难之苦,无惮行,朕不忘卿也」。
臣顿首曰:「主忧臣辱,何惮一行」!
既出,独怪圣语遣劳如此,莫测其故。
比出馆,忽遇铁骑数队分立泰禋门外,见之大惊。
行次藉田,复为数骑所庶留。
止墙隅閒,而内使全渊亦来,徐见三百馀骑自南北至田所,一人举鞭招之,而身在中矣。
未几,郑宽之、梁平王孝竭王宗沔自城中来,亦留不遣。
薄暮,使人传国相令,召臣等入青城伺候。
内东门一胡出,持小纸,传唤梁平王孝竭王宗沔、金渊四人姓名,与俱入,留臣与宽之待门外。
良久,四人者出,臣挽孝竭等,问知其故,惊悸失声。
朱侍御 其二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三○、《鸿庆居士文集》卷一二、《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卷八九、《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
某不获已冒浼,尚欲有言者,辄恃存眷试言之。
宣和末擢任侍御史,会靖康之变,因论劫寨误国、伏阙首祸,又论王黼诛死而召蔡京归赐第等事,疏惷迂阔,轻犯众怒,故得罪于蔡、李宾客尤甚。
渊圣幸青城,虏人索表,翰林学士吴幵莫俦皆称病,渊圣召某面谕曰:「朕归心如飞,烦卿草一表,不可辞」。
时某承乏西掖,奏曰:「虽非某职事,君父在难,不敢辞」。
表去却回,要说「南朝劫寨覆我军,结余都灭我国」,遂如其说,叙二事,以为「大臣误国,致北朝兴戎如此」,又却回,令作四六说来。
于是宰相何㮚刑部侍郎程振起居郎胡交修与某四人同撰,而某下笔。
表去,渊圣诣端诚殿,粘罕置酒五行。
是日,大驾还内。
建炎初,上驻跸维扬,言官马伸论某草表之罪,上曰:「大臣误国至此,教他怎奈何」?
幸蒙圣察。
后数年,胡交修台州来访,某曰:「有谤公表,中有『毁宗庙』两语,却不是蔡、李宾客,乃胡寅所为也」。
时何相与程下世久矣,交修恐他日引援为證。
某曰:「众愠在某,不敢奉扳,扳公何益」?
交修又曰:「今有谈人短长,如其人朋友亲戚在坐,则不敢谈矣。
又有谈父兄之短于子孙之前者,小必遭诟骂,大必致论诉,岂有人臣为人主作文而毁宗庙,不待识者而后知其不然矣」!
某曰:「宣仁太后,妇人中,至今诬谤未明,神宗皇帝史三经笔削,安得谓之实录?
风俗之衰,变乱黑白,颠倒是非,君父尚不免,如某幺么,何足道哉」!
某归宿田里二十五年,屏迹杜门,无意于世间矣。
会秦相薨,朝廷更化,起废之恩,远至遐裔,下及幽壤,某始不忍以姓名久污罪籍,遂叩阍一鸣,例蒙昭洗,甄复官资,除授宫观
宫观秩满,不敢再乞,上书纳禄,庶几得谐首丘之愿。
奏牍抵阙门,而遇国故,忽闻华氏之诉,惕然而惧,茫然而思曰:家有田不得为主,人有死丧且不得葬,世间容有是乎?
平生无事得谤,种种类此。
某人微望轻,素誉不立,而为世嫌之所加,窃自愧叹而已。
今华牒已付宪司,所望结断后侍御取索公案一观,傥有一言之妄,某无所逃罪。
只缘朝廷至近,而小人习知风闻之说,中怀睚眦,或借交报怨,聚数日之粮,挟一纸之书,径造御史府,事已,掉臂而还,所谓有司反坐虚妄之罪,皆不及焉。
傥因此时究见真妄,使欺罔之徒中伤良善者稍知惩艾,岂某一人独受大赐!
宋故翰林学士莫公墓志铭 宋 · 孙觌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九四、《鸿庆居士文集》卷三八、《吴都文粹续集》卷四五
绍圣初,新宰相用事,首按元祐诸臣变更法度、和戎弃地之罪。
生者削籍,流窜岭海;
死者追贬,禁锢子孙。
不用赦除,以示永废。
已而蔡京当国,尽疏名氏,第为四等,立石朝堂号「奸党碑」。
嗟乎!
立法本以便民,当适变通之宜;
御戎本以安边,欲纾战斗之祸。
而权臣修怨,建为绍述,胁制上下。
凡议论之臣,疆埸之吏,辄有一言议令便民,解仇安边,皆以「阴怀异意,动摇国事,沮坏先烈」,入元祐党。
以故士大夫避谗畏祸,便文自免。
蔡京之世二十六年,犹有险佞中伤,文致疑似,为害绍述,而触大罪者。
靖康之变,金人拥骑数万,长驱河朔,直犯京阙,于时台谏争请和戎,以备仓猝不测之难,皆斥废不用。
而二三狂生抗首大言,乘险徼幸,起于小吏,骤擢将相,试之一掷,卒至误国。
二帝蒙尘,中原陷没,亿万生灵,肝脑涂地,太上皇狩维扬,移跸临安
国步阽危,至此极矣。
而进取之士,尚循绍述之利,终以和戎为讳。
翰林莫公所以投閒置散,至于老死不用,固其理也。
靖康元年十一月粘罕河东来,顿兵州南青城
阿离不自河北来,顿兵州北刘家寺,遣使请渊圣会盟,复三关故地。
时公为翰林学士,为馆伴,又命防御使高世赏副公报聘。
公抵粘罕帐中,或折以义理,或谕以逆顺,祸福甚辩。
凡四反,粘罕始改请宰相议和,亲王割地。
何㮚执政、宗室代行,粘罕大怒,不交一谈,攻围日急,驯致城陷。
始遣李若水司马朴王伦等告知,扈渊圣幸青城,予三镇外,又割河中府十数州。
粘罕置酒端诚殿,面约土地人民还南,宋尽敛城内金银犒军而去。
酒罢,渊圣还内,而富室大家占吝宝货,莫肯赴国家之急。
虏中移书皇帝,卜日再会。
何㮚入见请行。
群臣力争,谓金银不厌其意,故邀天子为质,且云卜日,设有期会,尚当辞行,虏情叵测,讵可再乎?
不听。
诘朝,渊圣再幸青城,群胡有献计者曰:「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废立之义,盖启于此矣。
于是宰执侍从、中贵人、卫士,悉分置诸寨,中外隔绝不相闻。
逾月,张邦昌冯澥曹辅以下五十馀人,公亦在遣中得还。
邦昌进数从官于政地,日诣延和殿后驾玉轩会议,俟归师渡河,请昭慈太后御帘听政;
访大元帅所在,劝进践天子位,外廷无知者。
五月太上皇济州至,登至尊。
六月李纲入相,尽按邦昌共事者为伪命,入之法,除名。
公自述古殿直学士责授宁江军节度副使潮州安置。
建炎三年,遇恩北归。
议者论徽宗皇帝北迁,公与孙傅送虏檄十人之数,再徙韶州
公既就道,妻淑人刘氏诣阙讼冤,仍引少保高世则户部侍郎王俣等十数公为證。
朝廷下其问,验实如章。
其年八月,得旨改正自便,脱然无事矣,而言者终不置也。
呜呼噫嘻,命矣夫!
公莫氏,讳俦字寿朋
其先吴兴人,徙钱塘,又徙平江,今为平江吴县人也。
曾祖延正;
祖渊,左侍禁,赠通奉大夫
考卞,中元祐四年进士甲科,以文行为当世大人所器,尤为故相郑公达夫知,枢密院张公宾老所厚。
尚书郎卫尉少卿直秘阁、知河中府,以公贵,赠正奉大夫
太淑人朱氏。
公为儿时,英妙秀发,不类童子,诵书日千馀言,操笔为文,不由师授,自中律吕。
年十八,补太学生
一年升内舍,二年升上舍
四年,当政和三年,大比试廷中,徽宗皇帝擢为第一,授承事郎
越日,特奏名第一人适与公同姓名,徽宗曰:「非其伦也,名实混矣」。
命去偏旁名寿。
比公入谢,会正奉公以兵部外郎卿士奏事殿上,上顾见公,谓正奉曰:「俦年少耳,草数千言,文词赡丽,皆切当世之务,遂为诸儒冠,卿可谓善教子矣」。
嘉叹久之,授议礼局检讨官
四年,除秘书省校书郎
五年,除符宝郎,迁起居郎、兼国史编修官,且召试矣。
公自以起于书生,遭逢千载之遇,慷慨感发,孤立一意,不问权贵人所舍,视天子为知己;
而大臣怼公不附己,移太常少卿
台臣承望风旨,又奏斥公罪,为提点南京鸿庆宫
宣和二年丁正奉公忧,忧除,除光禄少卿,进国子司业
六年,召试中书舍人,赐服三品、同修国史
公善属文,敏而工。
先时词臣草后宫书命,莫有中上意者,制词往往多自中出。
徽宫进二婕妤,公当制,仍命即日进告。
告入,对辅臣有「词垣得人」之语。
靖康初,除给事中、兼侍读直学士院
宰相吴敏伺公入直,并下六制,欲因是以危公。
公秉一炬,解衣却坐,一挥而就,醇深典丽,各得其体。
渊圣嘉其敏妙,会公入对,褒誉甚宠,除吏部尚书
朝士闻之曰:「宰相以己望人,欲抑之而更进,可发一大笑也」。
俄拜翰林学士、知制诰
积官至朝议大夫,爵文安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未几,国有大故,公亦得罪去矣。
公自曲江还次临川,闻疏山老僧善清者以禅学知名,枉道造其庐,见之曰:「此身一堕世网,才脱兵火中,又落炎方瘴疠之地,吾知其无以死矣。
愿闻第一义,冀有以善吾死也」。
欣然肯之。
它日,听清语,若有契于心者,遂从之不去。
予时亦被罪奏临川道,夜抵其居,握手相劳苦,且问所以相淹留之故。
公曰:「心迹之辩,固敢望于世之君子;
而谗愬朋兴,变乱事实,吠声之众,并为一谈,虽家置一喙,终日号鸣大吒,谁复见省?
惟有回心向道,归依佛僧,舍旧图新,以卒馀齿。
而兄弟妻孥之在吴中者,亦拨弃不拟道矣」。
公又曰:「虏人始议置署路允迪允迪不从,粘罕诟怒,拘留军中。
京城父老以张邦昌为请,允迪得纵去。
邦昌既以僭悖诛死,而允迪大节宜见褒显,以王黼客,遂不录。
邦昌吕好问门下侍郎,同时共政者皆坐伪命,除名籍,窜斥岭外;
好问蔡攸客、本中之父,更进尚书右丞
百官合为二状诣军前,乞以土地人民还赵氏,如初约。
御史台秦桧为首,尚书省梅执礼为首。
论功诵言于朝,位宰相
执礼虽已死,宜蒙褒赠,亦以客置不问。
虏人以劫寨欲覆我军,结余都欲灭我国,归咎渊圣,以至废辱;
而靖康将相建此议误社稷者,皆以富贵福禄哀荣终始。
若群臣偶以一眚挂吏议,至终身不齿。
既以为功,功同有不赏者;
既以为罪,罪同有不罚者。
处白善否,一出于爱憎;
东西黑白,变色易位,非予一夫之休戚也」。
佛灯荧荧,相视喟然,危坐竟夕,达晓遂别。
公兄儗,字谦仲,孝友过人,尝为敕令所删定官
自公去国,亦弃官不仕,徙寓华亭,筑屋居焉。
有女弟,适高氏而寡,馆之舍旁。
连遣数夫抵临川趣公还。
营一第夹河相望,度一梁跨其上,以便往来。
幼弟俱宦游四方,代期至,则从旁僦舍以俟。
四人者集处一堂,一味之甘,未尝独享。
兄先弟从,如埙如篪,举熙熙然。
如是十五年,谦仲下世,公杜门却埽,晨起诵佛书,退舍读传记,著诗文。
又十年,田园之入不足以卒岁,宾客之奉、晨夕之须,随所有无,澹然自足,未尝营一毛头之利。
弟俱卧疾昆山丞舍,公驰小舟冒大暑往省。
财过旬,公亦遇疾而归,卧起如常日,无甚苦。
忽一旦,自兴于榻,召家人至前,以后事属其子同者,端坐而逝,容貌如生。
里巷姻族奔走惊呼,瞻望出涕,真所谓有以善吾死者。
是岁隆兴二年七月十五日也。
享年七十六。
有《内外制》二十四卷,《四六集》十卷,《真一居士集》五十卷,《道教科仪》三卷,《方外三集》二卷,《辨诬證误录》一卷,藏于家。
公事亲孝,心意几微,辄逆得之。
仲弟佋蚤世,太淑人哭之过时而悲;
生子未绝乳,而母氏亦改适,太淑人鞠养护视,至胜衣犹不去侧。
公遇郊恩当任子,首以名闻,命下,太淑人喜甚,由是悼念少衰。
太学,与同舍生刘畤善,畤议以从妹归公,方卜日致书币,而公廷唱中首选。
畤踧缩不敢复议,公闻之曰:「吾亲之命,有前诺矣」。
今配淑人是也。
其后淑人鼓院上书称冤,名动朝廷,公得旨改正,除罪籍,还中州,殆不偶然也。
淑人既没,公自为文识其事,内之圹中,葬湖州长兴县嘉瑞乡大坞之原。
生二男子:曰初大,将仕郎,蚤卒;
曰同,能传父学,尝效张籍《哭韩吏部》赋诗百韵,纪次公行事之实,词句温丽有家法。
四女:适右宣教郎仲言右文林郎董邻、右从事郎张涛右迪功郎徐璞。
孙男曰岐、曰道。
曾孙男女二人。
其孤同等以其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合祔于刘氏淑人之墓。
公有治命,属予铭。
铭曰:
翰林初载,文中之虎。
踽踽群趋,御于帝所。
奏篇甫上,褰旒一睹。
大手笔,可配燕许
擢冠儒科,鹏鶱鹄举。
历井扪参,视天尺五。
独步一时,声震海寓。
亟践荣路,径跻册府
虫篆鸟迹,汗简编蒲
尽读平生,未见之书。
入尚符玺,广内宝储。
龙文龟画,河洛之图。
北门西掖,时惟帝俞。
演纶视草,汝言代予。
思如涌泉,沛然莫御。
一挥六制,噫欠之馀。
帝说而向,将贰政涂。
大厦遽颠,一柱莫扶。
汉厄三七,炎正中圮。
两地兴戎,云扰糜沸。
将相误朝,天地崩坠。
一死何逃,巢覆卵毁。
独屏閒处,待终而已。
遇疾不药,但饬后事。
笑言未卒,趺坐而逝。
死生之变,亦已大矣。
容貌如生,不见小异。
铭以著之,钦于世世。
奏请择任人才并劾唐恪等疏靖康元年十一月十八日 宋 · 胡舜陟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七五、《胡少师总集》卷三、《靖康要录》卷一二 创作地点:河南省开封市
臣观今日戎寇侵陵,国势危蹙,岂可拱手坐待?
武王王起于百里,汉高祖驱乌合而破强秦,光武单车而剪群盗。
今我国家堂堂之大,而又祖宗积累深仁厚泽,陛下有聪明睿知、恭俭勤劳之德,天下乐于推戴,安可以虏势之强,便谓莫敌?
然汤、武、高、光奋于微弱,皆得贤才为之辅佐,故能成帝王之大业。
今陛下欲兴衰拨乱,中兴王室,所用以为大臣者皆非其人。
唐恪俗吏,耿南仲腐儒,何㮚狂生,聂昌凶人,李回虽差胜,亦议论迂阔,独陈过庭正直,孙傅忠朴,亦非康济经纶之手。
南仲庸暗,不晓事耳,则不然,才足以营私为奸,辨足以文过饰非,阴附内侍,延誉固宠,区区一心,但为身谋,不恤国事。
寇未至则偃然自安,寇欲至则惟务城守,所以折冲御侮之计,寂然无闻。
自蒙任用以来,众论不与,人皆鄙之。
都人见今事势迫切,莫不归咎宰执,数日前皆传唐恪耿南仲疾革宣医,聂昌台谏攻罢,则众之情可见矣。
唐恪趋朝,或以石击其烛笼。
万一城门久闭,人不聊生,必以诛宰执为名,群起为乱,此事不可不虑也。
今欲以弱为强,转败为功,当以人才为先,得一善将兵者则兵不患不为用,得一善理财者则财不患其不足,得一善守河者则寇不可得而渡,得一善守城者则人不可得而乱。
求人才以得用,岂烦陛下焦劳人人而阅之?
宰执得人,人才自足,寇不足平矣。
等所引用皆贪污不法之小人,小人之才适足滋祸,大率君子小人各以类进,大臣可不择哉!
伏望睿慈加意择所委任,以为心腹,天下幸甚。
辩余堵事劄子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一二、《梁溪集》卷八二
臣伏见靖康间结约余堵事,近年朝廷士大夫不深知其故,往往追咎,以为失策。
又以其事为专出于臣,此所谓见影而吠声者也。
臣请论之。
余堵者,耶律氏之尊属也,实掌契丹兵柄。
天祚失德,人心离叛,余堵欲立其子,所谓晋王者,以靖国人。
未果,而女真之变作,余堵将兵于外以御之,其谋颇泄,天祚诛晋王及其母。
余堵闻之,不敢归国,遂从女真。
粘罕之围太原也,余堵在其军中,因使者萧伦等来使达意于中国,欲援立耶律氏,且为内应。
是时邢倞张撝馆伴,得其言,奏闻渊圣,宣谕宰执,佥谓国家自澶渊以来,与契丹盟好百有馀年,两国生灵皆受其赐,古所未有,一旦见利败盟,遂有金人之祸。
非援立耶律氏以合天心,祸难未已。
且谓使谋虽泄,亦无甚害,正欲间之,使燕人德我,而金人疑燕,如高祖使陈平间楚之义。
渊圣以为然,得旨宰执召使人会议。
翌日,宰相徐处仁吴敏知枢密院事臣某,门下侍郎耿南仲中书侍郎唐恪尚书右丞何㮚同知枢密院事许翰,皆聚于都堂,召使人萧伦等,并馆伴官邢倞张撝河东转运司张灏,皆使与议,询其说,与邢倞张撝所奏之说合。
宰执因以朝廷之旨谕之,以答其意。
是时虽屏堂吏,而与议者众,其言颇泄于外,士大夫多知之。
其后臣被命宣抚两河,得渊圣亲笔,令援立契丹,招纳李嗣本等。
军前以蜡书结燕人者甚多,属官詹大和主之,皆得其要约,何独余堵哉?
未几徐处仁吴敏罢而相唐恪,朝廷之论中变,臣亦以疾丐归,其事遂寝。
今詹大和独存,可召问也。
靖康之末,言者乃以余堵之事归罪于臣,士大夫不知本末,从而和之。
因敌制谋,结约离间,此兵家之常事。
高祖项籍争天下,则遣随何说其诸将,使背楚而归汉;
仁宗欲制西夏,则遣种谔间其族用事酋首,后皆得志。
奇谋秘计,顾所以用之者如何耳。
今朝廷方合众智,屈群策,制敌国以图大功,计谋未可废也。
臣恐议者犹援余堵以为言,使智虑之士惩创畏缩,不敢尽其谋画,非计之得。
伏望圣慈与大臣熟议,凡献策者,察其事宜,如可采用,一切推行,后有显效,优加旌赏。
庶几协谋并力,可为中兴之助。
取进止。
辩诬笔录 宋 · 赵鼎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一四、《忠正德文集》卷九
余叨尘踰分,绩效无闻,固足以招致人言,重干典宪。
而又学术迂僻,与众背驰。
其辩宣仁之冤诬,正裕陵之配享,无慊于心,无负于社稷,无愧于天地神明,而两家之党布满中外,怨讟四起,丛于一身矣。
销骨铄金,何所不至?
度其势力,将寘之必死,则凡今日流离之极,而尚延残喘者,皆君父委曲庇护之赐也。
有此侥倖,尚复何言?
然前后论列踰数十章,其间宁无传播失实,风闻文饰之误。
是不得不辩。
其他细故,无足深较。
谨择其尤者作《辩诬》。
一、张邦昌僭窃,干王时雍,权京畿提刑,有「亲奉玉音」之语。
辩曰:靖康元年十二月末得省劄,称朝夕大金师退,奉圣旨差府曹一员、省郎一员,抄劄遗下军粮马料。
次日工部侍郎司马文季与余简,封题云「提刑直阁」。
继得开封通引官姓白人劄探除目帖子报:「开封士曹赵某直秘阁京畿提刑、兼转运副使」。
其日,余在同舍陈士曹阁子内与数同官会话,今刑掾郭璋独在,可以为證。
时十二月二十七、八间也。
先是,闻开正大金师退,宰相何文缜广坐中论师退后措置事。
首言京畿蹂践酷毒,须得人安集之;
且言祖宗时止有提点一员,尽总诸司之事,俟师退颁赦改正,今且除提刑一员,兼漕事,当于士人中选通晓民事者。
坐客荐洺州通判赵子昉,何曰:「子昉固佳,但资浅尔,须于府曹省官中选之」。
程伯玉司马文季等数人同声曰:「若求于省府官,无如开封士曹赵某者」。
何曰:「得之矣,屡有人荐使除职名」。
呼中使具除目将上。
次日批旨,正月初画黄下吏部
户部侍郎邵泽民闻之,走见何相,荐宫教耿洵填士曹之阙。
何曰:「已除赵子昉」。
盖初议畿宪不成,复以此处之。
在外无日下供职指挥,适当多事,舍人行词留滞,未给告间,车驾出郊,其事遂已。
先被旨点检出城骨肉,置局延真宫
二月初天地大变,六宫皇族相继取诣军前。
一日宋退翁胡明仲过延真,率余同见府尹
时有金使二人来府中催促应副,退翁密谓余曰:「瑶华当祝尹深藏之,以备垂帘,待元帅之归」。
余曰:「何人可托?
须有力量可保者」。
退翁曰:「戚里王某,诜之子。
内侍邵成章」。
既见尹,适金使在坐,不容交谈。
退翁于掌上书「瑶华」二字,凭尹书几,展手示之。
尹曰:「何为」?
退翁曰:「藏之」。
尹良久乃悟,曰:「会得会得」。
是日晚,退翁作劄子详言其事,托余达之于尹。
瑶华旧在州北,城破,迁之延宁宫。
未几延宁火,尹议密归之孟氏私第,不欲在士庶之家也。
其后迎入禁中,垂帘以待元帅之归,其谋实始于此。
邦昌入城,士大夫亦以此议诱之,故邦昌敢任其责。
三月末间,金人渐次引去。
一日,旧同官吕言问见访,云朝廷议迎请元祐后归禁中,家兄令言问与孟氏议定。
舜徒也,言问与孟氏亲,故舜徒委之,言问后作《垂帘记》,备见本末。
后数日,余得行首司帖子,请召议事。
崇政殿门外閤子中,见王时雍吕好问冯澥同坐。
时雍顾谓余曰:「烦公以畿内之事」。
出除目一纸示余,除直秘阁京畿提刑、兼权转运副使
余起立白时雍,以私计不便,不愿就此。
时雍作色曰:「今日之事,须大家担负」。
余曰:「府官冗贱,何预国论」?
时雍怒甚,不复言。
舜徒恐激作祸生,谓时雍曰:「且只以府曹兼权」。
又谓余曰:「府界职事,府曹兼领何害?
兼有正月初成命」。
余曰:「若于差权劄子内备坐正月指挥,乃敢就职」。
时雍益怒,面色变青,徐取笔勾去「直秘阁」字。
舜徒又曰:「府界事无限,且先理会东路,祗备元帅之归。
所以烦公,正为此也」。
余曰:「闻金人留兵二万屯河南武阳县界,如此即游骑四出,府界何以措手」?
舜徒曰:「近遣从官数辈至军前恳告,今则尽发过河,更不留一人一骑在河南」。
余曰:「东路蹂践尤甚,直抵南都,更无片瓦」。
舜徒曰:「元帅府官兵极多,须广作席屋以待」。
余曰:「府界无一人百姓,使谁为之?
又无一钱支用」。
时雍方发言曰:「此等事自当应副,公可条具申来」。
余归,至晚得差权劄子,犹豫未决。
提刑属官孟某来参(不记名。),问知是后家,因叩吕言问所说。
孟曰:「此议已定。
某适离家时,见街道司已在宅前治道,恐亦非晚矣」。
余既得此说,走见户侍邵泽民问子细。
未及坐定,泽民曰:「适自部中来,朝廷要二十副珠子花镮头面装裹内人,就孟宅迎太后还内。
于诸人家抄劄家资内寻觅,竟不得足」。
余曰:「定在何日」?
泽民曰:「数日前马仲时(谓殿院马仲)
已上书太宰相公,请速出外第,且乞遣使迎元帅
邦昌得书极惶恐,便欲出居。
东府诸公谓敌骑尚有在青城者,恐别有变生,少隐忍数日为便。
今闻后骑已过中牟邦昌岂敢一日留滞?
当亟请垂帘,一如初议也。
如遣使,则已发数辈,近又差谢任伯克家捧宝而往」。
余曰:「何宝」?
泽民曰:「大宋受命之宝,的当无如此者」。
余既闻此,始敢交职事。
宪公使造酒月给甚厚,余只请士曹之俸,不受一钱供给,今料钱历可考也。
不数日,太母垂帘,邦昌易服出外第。
垂帘之次日,余到都堂白事,适见邦昌崇政殿门出,循廊而南,朱衣前导,堂吏随之。
三衙一人从后来(不知姓名。),升阶禀邦昌,欲差班直数人导卫。
邦昌踊身顿足,大叫曰:「公等如此不相恤」!
余见邦昌都堂阁子,对坐茶汤。
是时别无执政,前日暂权者皆已退归旧班。
余出劄子再申明所权执事
次日降太后圣旨差权,余然后方敢举职。
又乞支降钱帛,前日王时雍所许者。
邦昌谓余曰:「要何用」?
余对以盖造席屋,以备元帅之归,邦昌取笔判「依申支给」。
前章谓余干王时雍,求京畿提刑,又谓余有「亲奉玉音」之语,则天地鬼神实临之。
一、权京畿提刑日纠集保甲以拒勤王之师。
辩曰:丙午冬金人分两路渡河,直抵畿内。
西自洛阳,东至南都,南自颍昌北至大河,皆为金人占据,京师在数千里重围之中。
仰视但见青天白日,而道路不通,中外断绝。
四方万里之远,郡县栉比,官吏享厚俸、兵级坐食衣粮者不可以数计,而优游自若,无一人回首一顾者,安得所谓勤王之师?
月馀城破,敌分兵屯列城上下,瞰城中百万生灵犹几上之肉。
明年二月间,陕西大帅范致虚遣兵万人使辛企宗将之出崤𡽑。
敌令西京所屯兵迎战,甫交锋,西兵败走,去京师犹在十程之外。
东南之兵聚之淮甸,盘桓不进。
三月间,二圣已出郊,赵子崧总兵一项,自陈、蔡稍逼咸平界。
远望敌骑数百,奔溃不可止约,自相蹂践,死者盈路,遗弃金帛钜万,不可数计,骑厚载而归。
此则勤王之兵也。
时余在开封供职,不知京畿提刑者何人,谓之保甲者安在也。
余得堂劄兼权宪漕,时敌退城开已数日。
逮交职事,敌骑已过郑州,二帝北迁,渡河已久,京师官吏悉趋元帅府
所谓京师者,数千里瓦砾场中岿然一空城而已,何勤王之有?
况保甲一司,自有武臣提刑专领。
余权摄时,文臣见阙,系武宪汪长源兼领,余从长源交割得之,畿县诸公悉来相见,不闻有保甲在京,亦未尝说及也。
隆祐垂帘之初,刘光世一项自鄜延来,太母武臣提刑汪长源户部郎官李革出城迎待,而光世颍昌境上直趋济州
后数日,李革见访,余始知光世之过也。
后章谓余权京畿提刑日纠集在京保甲以拒勤王之兵,则天地鬼神实临之。
余初被权摄指挥,专为措置东路奉迎元帅
自权领之后,往来雍丘陈留,水陆措置。
朝廷差中书舍人张澄(达明)提举迎奉一行事务,余见达明议事,以驿顿什物全阙,次日得省劄具数申户部,许于诸人家抄劄什物内关请。
后关到载往东界。
余至雍丘编排回,中路逢枢副李回少愚右丞冯澥长源,同舟南下,相见舟中。
余谓二公,论京畿蹂践既酷,即今犹有溃兵及饥民啸聚者时时出没,流民不得安业,乞差兵弹压等事,二公深然之。
余遂率京畿父老上表劝进。
五月初,上即阼,又率京畿父老上表请车驾还阙。
至六月初,余申都省,以京畿措置就绪,远迩宁静,劳来安集,恐非时暂兼权者能办,乞早差正官前来交割。
凡累申不报。
方朝廷节次行遣围城诸人,议论汹汹之时,余敢露章求罢,而朝廷不听其去。
自以权摄始末可考,朝廷亦知之,而不以为事也。
兼权之人,凡有数等,除别以罪斥外,应执政官有自落职宫观而复旧物者,皆责散置,李回范宗尹之流是也。
有自枢副右丞者,冯澥是也。
有自侍郎权尚书者,谢克家邵溥是也,止于落职而已。
有自从官权执政者,吕好问是也,事体为最重。
洎上即位,正除执政,进退恩礼未尝少贬,以其权执政日,于围城中募人间道诣元帅府密陈城中款师事状之功也。
其后宰相议围城之罪,悉欲杀之,上终薄其罚者,以预知城中始谋权立之详也。
其自开封少尹都司者,叶份之徒是也。
监丞少监者,李佩之徒是也。
郎官卿少,自馆职郎官,不能尽记,皆置而不问也。
洎车驾渡江之后,洞照本末,当时权摄之人悉皆召用,李回复入枢府谢克家再为尚书,相继入参大政范宗尹召为中丞,未踰年拜相,此皆权局中情重而责降散置者。
叶份元不离行在,至八座而去。
余以开封右判官京畿监司,是为外补,未尝超猎,比之诸人不犹愈乎?
邦昌之入城也,留守率百官用郊迎宰相礼见之于南薰门下。
邦昌下马相揖入幕次,请从官就坐。
邦昌厉声曰:「谁为此谋?
公等各为妻子计,乃欲寘邦昌赤族之地耶」?
诸人惶恐无对,乃请邦昌尚书省留守司差从官十员相伴游说,邦昌拒之甚坚。
余亦窃闻一二诸人初谓邦昌曰:「今日国祚不绝如线,太宰受国厚恩,正是论报之日,谓宜勉徇军前之意,款退敌师。
即日遣官奉迎元帅,一面邀请元祐后垂帘,然后退就旧班,且速议劝进,既建大号,未必不以为功也」。
邦昌曰:「诸公误矣,元帅府将相已备。
他日闻二帝北迁,未必不便正位号。
唐明皇在蜀,肃宗即位灵武投机之会不可失也」。
诸人曰:「才闻师退,急遣使劝进,此亦一机会也。
且本谋专为社稷计,他时谁不谅」?
邦昌曰:「此事安可户晓?
诸公不念邦昌有老母何」?
诸人又曰:「今京畿百万生灵性命所系,太宰设心如此,天地神明亦必知之」。
邦昌初虑师退之后别生他变,既闻垂帘之议,始有回意。
后两日,御史台告报:百官并寄居待次官、及京城父老、诸军将校并赴尚书省
官员立厅上,父老、将校立庭中。
少顷,堂吏邦昌出閤子,立柱廊上,士大夫建议纷纷,邦昌拒之,辞亦甚敏辩。
其中一人谓众曰:「不须如此,便可山呼」。
邦昌仓皇走避。
百官未退,余与府僚先归。
台吏遮拦,且曰:「一城百万生灵性命决于今日,官员门且更告他太宰」。
众谓之曰:「府中应副事冗,自来集议等事才到便退,未尝干与」。
乃使之去。
出省门,逢王伯时(立之),小立,语及邦昌坚拒之说,伯时曰:「须教他做,且是易制,他时足以衬刀。
若使蔡京为之,必别有措置,反为大患」。
衬刀谓斩也。
户曹李沇曰:「少卿且低声,此语传播,愈更艰难矣」。
初,大变之后,敌移檄城中议所立者,云「选世有名德之人」。
诸公议曰:「众所共知者惟吕舜徒司马文季
又惜其忠贤之裔,万一为敌所污,又见元祐之家一事。
当求一易制而不为人所顾惜者,如邦昌之流可也。
邦昌久在军中,与敌相熟,敌人之意亦在于此」。
即遣翰林学士吴正仲入城,取指名状,城上四围兵合,张其势以逼之。
日晚议未决,将欲变生。
宋齐愈预闻初议者,遂书邦昌姓名以授之。
军中喻以此命,邦昌辞之甚哀切,以至号恸闷绝仆地,扶归帐中不复食。
敌遣甲士百馀人露刃相向,且斡开口灌以粥饮,而邦昌终不从。
敌之谋臣曰:「莫若送之城中,使自为计,立一日限,事若不成,纵兵齐入,不使一人得脱」。
邦昌之入,在城士庶军民祈哀万种。
议既定,有司告报,百官集阙门之外。
敌使五人自南薰门入,甲骑数千卫之,捧册文前行,閤门等尽用敌人。
邦昌乘马出尚书省后门,大号于马上,至御廊幕次,易服东望再拜。
是时甲兵如雪,环列城上,鼓声不绝,天日昏暗,风沙惨然。
士大夫相顾,面无人色,邦昌亦挥洒不已。
步自宣德西门入,敌使随之。
至殿门,五使先退,恐庭中礼数有所未尽,不欲见之,回避也。
邦昌升殿,倚西壁立,百官随入,错杂纷乱,无复行列。
邦昌閤门一人下殿谕廷中曰:「实为生灵,本非僭窃。
官员将校等并不得拜」。
百官既拜,或起或伏,仰视邦昌倚壁鞠躬,侧首北向,殿中但设空御坐而已。
先是,被围之初,有旨权罢国忌行香。
邦昌礼数甫毕,次日告报依旧制行香,但无奉慰之礼,以此示都人,以见意也。
后不复登殿,止坐升阳门,百官禀事,长揖阶下。
从官登门即坐,但以字相呼,一如执政见士大夫之礼。
事定,敌议退师,欲留兵三万为卫,邦昌恳辞之。
又欲留兵一万屯河南武阳界,恐缓急京城要用,邦昌又辞之。
既不敢留兵,所以急于迎奉隆祐还宫。
敌退未旬日,太后垂帘,即日召元帅劝进。
权中书舍人汪藻行辞,有云:「晋献之子九人,独文公之在外;
汉家之业十世,至光武以中兴」。
引證最为切当。
又旬馀,邦昌南都
上践阼,封邦昌郡王,谢表云:「姬旦成王之位,意在存周;
纪信汉祖之车,本期诳楚」。
此其本意也。
然其间举措不为无失,如迎隆祐称「宋太后」之类。
敌骑虽未尽渡河,敌闻之有回戈之患,后来谁肯委曲见察?
赖圣君在上,怜其本心,故止及其身,而置其家不问,亲族之家亦不绝其禄仕,可谓忠厚之风,盛德之事矣。
况如余辈庶官,时暂兼权,未尝超升,未尝增俸,么么不足比数,宜其弗以为罪。
奈何怨家雠人以此藉口,得肆其毒,增加缘饰,以无为有,如「亲奉玉音」、「集保甲以拒王帅」之类,必欲寘之死地?
而卒蒙矜贷,获保馀生,皆君父之赐也。
一、某谪潮阳岳飞自岳鄂以金五万贯赆行,某受之不辞,交结叛将,识者为之寒心。
辩曰:自渡江,诸大将与庙堂诸公并相往还,礼数唯遇生日,以功德疏、星香为寿而已。
岳飞后进,并生日礼数亦复不讲。
某谪潮阳庚申七月初一日指挥也。
初六日,得明州公文,缴到刑部牒,即日上道。
岳飞鄂州,相去二千馀里,何由通问?
至当年十二月间得一书,谢转官而已。
来人云,因过福州张丞相处下书。
盖自福州至潮,由循海入江西,乃其归路。
某以通封公状谢之,未尝答一字。
次年正月末间又得一书,亦自福州经过,贺年节书也。
某以谓既不答书,不必开看,亦以通封公状谢之,并来书复付来人赍去,不曾开拆也。
书且不留,何由有金五万贯?
以五万贯之金须用两人擎担,必不轻付,须有管押之人。
岳飞既死,无由考證,然天地鬼神实鉴临之。
又邸报坐到岳飞案款,在酉年春末罢兵柄、入枢府之后。
发书来潮阳在申年冬末,时犹总兵镇上流也。
谓之交结叛将,可乎?
况来书未尝启封,复还之邪?
且诸将总兵在外,每因职事咨禀庙堂,诸公必有书答之。
最远,书辞最勤。
已前有书往还者,皆谓之交结叛将,可乎?
此不待辩而可明者。
以事体颇重,不得不一言也。
一、士袅、辛永宗赴阙,各有贿遗请求。
辩曰:某戊午十月末罢政知绍兴府
冬至节,士袅以宗司瑞露酒十壶见饷。
十二月得请奉祠,寓居能仁寺过岁
某始生之日,袅又以十壶见赠。
适淮上诸将送糟淮白数头,兔𤜱十馀只,鹌𤜱十数对,遂以白鱼二头作一合,兔𤜱二只、鹌十只作一合,复赠士袅,盖所以为答也。
某是时杜门谢客。
至正月末间,士袅遣其子不议来访。
某尝差不议权浙东属官,故衩衣直入书院见余,云:「大人被差朝陵,近催促甚急,缘腹疾未能起发。
而举市无附子,令禀覆,如宅库有附子,觅数枚」。
某寻以附子十枚送之。
此所谓赂遗也。
二月初,士袅来相别,坐未定,谓余曰:「昨日得临安相知书云,相公差知临安,非晚命下」。
某闻之骇然,谓袅曰:「渴疾如此,公所亲见,如何远适?
公到阙便当奏事,上不问则已,万一问及,切告公,以某所苦未愈奏之,庶几可免」。
此外别无一语。
是晚袅有简借坐舡至萧山,某回简谢之,因言:「适所奉恳,举家休戚所系,幸公留念」。
盖欲以疾苦奏知。
此所谓请求也。
又数日,辛永宗相访,云被差京畿提刑,非晚前去。
且言:「相公必有重担子与他担负,闻已有消息矣」。
其言与士袅相符,闻之忧甚,亦谓永宗曰:「公过阙必对,上不问即已,万一问及,幸公以某疾苦未愈奏之」。
永宗曰:「会得会得」。
至如贿遗之物,虽滴水无之。
某平生立朝行己,自有本末,何至与此辈相往还?
永宗挟旧怨,且以某在绍兴府待之不以礼,故撰造此说以相挤陷尔。
如某以渴疾自引至于再三,方蒙矜允,恩意深厚,礼数优渥,君臣之间初无间隙。
奉祠养疾,尤眷顾之意。
是时亦未有论击者,不知所犯何罪?
未委何为请求?
此不必质于天地神明,士大夫所共知,不待辩而明者。
以其事近卑猥,故复言之。
一、盗用都督府钱十七万贯。
辩曰:某以甲寅八月初除知枢密都督川陕荆襄军马。
既正谢,奏乞先降钱一万贯充激赏。
次日朱丞相胜非将上进呈,曰:「既开府便要钱用」。
寻降钱一万贯付库收桩,差使臣二人专监,属官两员提举
凡一行公用什物之类,及使人出入、间探之费,皆出此钱,收支请领各有所司画一。
中乞入蜀犒军,支钱五十万贯,令在库藏变易金银寄桩,俟临行交割。
此物元不曾出库,至九月末留拜右相,洎扈从亲征回,遂以左藏库寄桩钱五十万支付韩世忠贴充大礼赏给。
既兼诸路都督军马,府库官属不改,逐月请杂支用及食钱之类,节次下左藏库关请。
二年之间,不过三二万贯而已,自有提举监官主管收支文历可考也。
初以二相兼督府,一在内,一时出视师,谓之行府
右相专在外,凡朝廷应副督府钱物,尽归行府,无虑千万。
而在内,督府所总止于前数,既无所管之钱,不知从何盗用。
洎某再相,督府已罢,旧监库使臣者犹在密院,偶因事斥去,作处州兵钤
后见言章有十七万之说,郡中广坐愤然厉声谓守倅等曰:「自初建督府以至减罢,首尾监库唯某一人。
若谓赵相私用库钱,一十七文亦无之。
某又不是赵相处得意之人,将某赶出来,事有不平,难为认受。
人虽不知,某便不知,天地神明亦须知之」。
此语颇流传也。
此事初出于吕祉得于一要人,达之言者,前来章中已有此事。
要人之意欲重人之罪,恐其复来尔。
如「亲奉玉音」之语,及资善堂汲引亲党之谤,皆出于此。
使某十年迁谪,百口流落,率由是也。
某尝谓怨嫌之祸小,忌嫉之祸深,自古皆然。
怨嫌之祸既释即已,忌嫉之祸无有已时,此其可畏也。
一、资善堂汲引亲党。
乙卯春,资善既建,同列留身奏事,退谓某曰:「适得旨,专令相公资善堂官一员」。
言才出口,某曰:「今士人中学识渊源、人物蕴藉,可以为师范,无如范冲者」。
此言应口即答,未尝出于思虑,当时止为得旨择人;
若谓有他意,则皇天后土实鉴临之。
退亦思之,恐涉嫌谤,又念古人内举不避亲之义,于是言于上,自信弗疑,不虑后患,此则某之罪也。
命下,范冲力辞,且言独员,终日在内,恐涉嫌谤,遂又进拟朱震
二人更直,举朝内外皆以为得人。
后因台谏诸人奏事,上盛谈二人之贤,诸人奏曰:「天生资善官二人,无与比者」。
翌日上以台谏之言语执政,顾某喜动天颜,某亦以此自喜,不知为今日之患也。
然又有一事最为切害,迹状霭昧,无以自明,此所以摧心饮血,负屈衔冤,抱恨无穷,死且不忘也。
丁巳秋再相,适岳飞入朝奏事。
翌日,上曰:「昨日奏乞立皇子,此事非所宜与」。
某奏曰:「不循分守,乃至于此」。
退召随军运使薛弼谕之曰:「大将总兵在外,岂可干与朝廷大事,宁不避嫌?
武人,不知为此,殆幕中村秀才教之。
公归语幕中,毋令作此态,非保全功名终始之理」。
深以为然,曰当子细谕,且语幕中诸人也。
若谓某结使之为此,宁肯使人谕止之?
前谮者谓某汲引亲党,侥倖他日;
后谮者谓某结欲以兵胁朝廷。
呜呼,谗人之言一何酷邪!
此自古人君恶闻之者,杀身灭族之祸也。
尚赖君父慈怜,得保首领,非其幸欤?
万一再见天日,当沥胆披肝一诉始末,然后退就鼎镬无憾矣。
呜呼,皇天后土,实临鉴之!
乞诏有司详考唐恪实状奏绍兴二年十一月 宋 · 胡松年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八○
靖康之祸,何㮚轻脱寡谋,宜为罪首。
去年秦桧还朝,力称其抗义守正,遂被褒赠,已大咈士论。
子琢自陈其父不获伸迎请二帝之谋,饮药而死。
此事凛然,追踪古人。
宜诏有司详考实状,庶不为虚美,以示激劝。
按:《宋史》卷三七九《胡松年传》。又见《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原注、卷六○。
即辰六月 北宋 · 何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七四、《六艺之一录》卷三九四、《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五
拜覆姑夫都大提刑宝谟郎中、姑姑令人:即辰六月徂暑,稼宝告登。
恭惟叠组辉华,宸眷益楙,尊候神赞,动止万福。
不振之踪,累侍所生,𢾅门忍贫,仰藉鸿休,知感知自。
比尝一再贡状,嗣以无谓,弗敢溷签史。
若詹依一忱,则食息未始少替。
乡间之沾足。
日来晴炎,泉流易涸。
目今更得甘霔,一饱可指期矣。
江右扰扰,闻已平戢。
威惠所孚,固宜屏迹。
知县表兄微恙,已遂向安,深切庆忭。
内除尊表,安问如织,两院恭人尊候曼福。
禁从之拜,乡里应有驱策,伏听严戒。
不备。
拜覆。
与人书 北宋 · 何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七四、《大观录》卷四、《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五
再启:以不智,与时背驰,屏居荥阳,稍习閒静。
向来曲折世俗,自以不至艰劳,今不复能然矣。
荥阳当车马冲,过客游士尚复存访,辄避之郊野中,穷涧谷,缘岩壑,往往忘返。
乃烦高义问劳不忘,顾何以承之?
但增感戚。
无缘面晤,不胜依依。
再拜。
张元干辑先祖手泽宣和五年五月 北宋 · 何㮚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七四、《芦川归来集》卷末
仲宗,昔予太学同舍郎。
尝裒其亡友唐悫生诗帖,轴而藏之。
褾饰灿然,如以达人贵公得气。
予时尝书之,嘉其朋友之义。
今又书此,以见其为人子孙之孝。
宣和五年五月晦仙井何㮚文缜题。
文度同观。
乞追赠何㮚等官职奏绍兴元年四月1131年4月 宋 · 秦桧
 出处:全宋文卷三九八三、《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四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
臣昨与何㮚陈过庭孙傅张叔夜同扈二圣出疆,今臣偶获生还,骤蒙圣奖,擢居政府
过庭叔夜皆死异域,体骸不全,游魂无归,可为伤恻。
欲望睿慈特依近者聂昌体例,追赠等官职,仍给其家恩泽,以为死事之劝。
姚太守 北宋 · 赵旸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三○、《三朝北盟会编》卷九九
某奉亲幸如常,惟是遭此大难,国破君废,坟墓残毁,亲戚破亡,殆无生意。
台旆出都之后,庙论日益背驰,九月又失太原十月初失真定
而观望之徒,犹持不与三镇之说,至于集百官廷议。
事势至此,乃妄为不使一骑得还之言,荧惑上听。
十月下旬,虏人忽遣王汭来使,议画河为界,仍闻铁骑已欲渡河。
汭颇不逊,大臣无如之何。
乃遣耿南仲聂昌朝悉从其请。
正忙中,唐恪乞罢复相,何㮚处置尤乖疏。
耿、聂方北渡而虏骑已南来,斡离不魏县济师,黏罕自盟津涉河,寻得一石底里,皆乘马浮河而过,庙堂更无措置。
但自十一月十四日,遂闭城门,初犹日开一两门,放人樵采,至下旬虏骑大至,更不复开,旋为守城之计。
斡离不馆于城东北刘家寺,黏罕设寨于南郊斋宫
闰月初即下手攻城,且遣使来,欲得宰相亲王议事。
当国者不肯行。
至东水门屡危,斡离不复专遣使见告云:「事急矣,亲王宰相不出,必破城也」。
又不肯,兼迟留使人,每日不使对。
使人于都亭驿厅上,盘旋不能定,但云:「是好公事,却如此说」。
当国者但告上云:「彼二帅悬军远来,是送死之时。
彼乏粮,故急欲讲和」。
不知虏人自于近京五七百里,分兵驱掠自家百姓牛羊,运粮山积也。
至二十三日陈州东属人放火炮,烧楼子三座,亦有金贼一二千上城,幸得杀退,已大危。
斡离不复遣使来告曰:「宰相亲王下城,便罢攻击」。
竟以为虚伪,而孙傅皆亲宿城下,恃守御之。
至二十五日午未间,虏人于烧了楼子处走上城,守卒遂溃。
俄顷贼大至。
是日风雪异常,城上人亦不能立。
是夜虏人纵火烧楼橹,而大风如扇,平生所未曾见,火光下照,幽室中亦如白昼,虽平日说雄话者,皆恐惧胆落也。
一城之下,但知候晓就戮矣。
至五鼓初,旸与舍弟辈扶老亲行于深雪中,得一委巷诘曲可藏避处,并幼累皆跧伏其间。
至申未以来,忽有人来报虏已讲和,不复下城。
然近有稍窎居者,不论贵贱,皆被虏却。
如御街近南一带,并西冈等处,士大夫失妻子者不可胜计,囊橐皆埽地矣。
二十九日,上出至军前,三日始得还。
自此之后,劫掠稍止。
然诸门皆虏人自开闭,城上尽是虏人,日夜闻鼓声不绝,其为恐惧,殆不可言。
上在军中,不得已乃上表于金主。
自号为大金皇帝
至十二月二十三日,急遣使来云:「得本国指挥,要金银犒设。
金一百万铤,银五百万铤,铤并五十两」。
众论以为此数太多,虽竭京师公私所有,必不能办也。
不如遣侍从曾至军前者,往恳用事之人,痛乞减数,仍乞作年限,看其所答何如。
坚拒之云:「且与他尽力根括,看所得如何」。
方报去,旸亦三次论之。
其馀侍从台谏言者极多,终不见从。
至正月初五日,忽再遣使催督云:「敛金银近十日,并无报应,不知果有此数否」?
始方说与要数太多,似不能足意,已怒云:「何不早说也」!
腊月中间,已曾遣用事人来遍视府库,见内藏库有绢千馀万匹,已就整数千万匹矣。
意以谓金银亦必可足,见说不能足,乃不喜。
至初九日晚,复遣使来请车驾出城,议上大金帝号事。
时已昏夜,忽传指挥,来早驾出,从官皆不及知。
诘朝遂至军前。
自此日候乘舆之归,寂无所闻,但每有军来传诏语曰:「只候议事了,便归也」。
而虏人在四门交割物色者云:「城中所有物色者皆来买,并用左藏库钱」。
而府库所有物,无不来般。
四门皆有交纳官,皆公然云:「要皇帝归,须候纳足金银也」。
自后上日有批语云:「急根括金银,然后可归也」。
读之者无不掩泣。
是时侍从百官皆分头根括,旸亦在此抄劄事。
十六日,已根到金共十九万馀两,银一百七十馀万两。
乃自留守孙傅以下,皆供军令状云:「已根括尽得」。
每日催督稍缓,只云:「烦请皇帝看打毬毕,即归」。
至二月五日,遂云打毬毕必便归。
自上出,百官日至南薰门下等候。
初五日,官吏士庶骈填不知其数。
前此日有烧香炼顶愿,及至晚门闭方散。
次日拂旦,人又聚集等候,又至晚散。
虽快行家,亦无一人自军前来者。
旸来,见孙伯野云:「上曾有语不,遣人来否」?
伯野云:「每日须有人至,不似今日无一人来也」。
乃大忧闷而归。
是夜二更,遣吴正仲幵莫寿朋俦赍废立文字至禁中留守处。
黎明始见群臣,皆抚膺大恸。
伯野复来秘书省,遂三四次作状申军前,具述皇帝恭俭无失德,又已称臣于大金,乞依旧令圣上临御。
恳祷备至,不从,但云系本国指挥,不敢改易。
继又请乞立皇太子并皇叔燕、越二王与亲王之贤,皆不从。
又持上亲劄,来请上皇及亲王皇后帝姬皇太子出城,少顷不出,即入禁中搜求矣。
上皇亦虑,转更惊恐。
初七日未申间,闻请郑皇后皇太子,每日复来,迫胁转急。
其使皆自乘马至宫中,不可御,但深痛愤而已。
旸自此至今三月间,须发皆白。
岂谓生太平无事之时,乃目见祸乱如此。
初七日秘书省欲自缢,乃忍死偷生。
至二月二十三日,军前令张邦昌要百官状,请本官权摄军国事。
子能在军中屡求死,使人昼夜监视之。
至此又再索金银尤急,其实欲以迫胁京人无异议。
至二十五日,急来请促根括金银官梅和胜执礼户部尚书。)陈子干(质,工部侍郎。)程伯玉开封尹。)安次(扶,礼部侍郎。),及侍御以下与台官于南薰门外议事。
先将南榻以下四人尽去衣,各遣壮士执五体,并令合面就地,以湿棒自肩背至腰打五百棒,背疮更不可言,只如手臂皆拽脱,并不省事,抬归。
次将、陈等四从官皆先去巾带,反缚跪膝,后用大棒敲死,仍割去头。
其酷如此,痛苦何言!
至三月初一日晚,送张子能来。
是时张不食已五日,恐其遂死,及送入,仍令铁骑皆衣甲挟兵刃临门,云:「城中有异论,即屠城」。
张馆于尚书令厅。
至初五日,父老皆大号泣,升令厅云:「金人已欲屠城,且告相公,急救一城人命」。
张不得已,号泣挥众使退。
虏人遣人使作汉装,于令厅人众中探伺,知众心如此,乃于初七日赍册宝来封张为楚帝,国号大楚,都于金陵
因请免百姓金银及请见在军前众官,始肯令冯左丞长源曹枢密载德路枢密允迪谭世绩孙觌汪藻等还。
从行而北者何㮚孙傅张叔夜司马朴秦桧等。
都城已破敝,城中冻饿死者不可计。
米麦至二十四贯一斛,肉一斤两贯三百,菜数茎三四百文。
今城已开,门外残破,并无居人。
二麦已熟,无人收割。
勤王之师已有劫掠计,赦恩之后,渐次宁息。
虏人近在浚州酸枣阳武,过渡至都城不满百里,岂安于此耶?
今则帑藏皆空,禁中供御乘舆之物,悉为虏人般尽。
至于秘书图籍、国子监鸿胪、馆职、文思、染院官吏,皆取去,今幸有放归者。
宗姓近上人,悉皆并家属取去。
日日勾收诸国人,如捕盗贼。
初从行时,亲族相别,牵挽于道路,号呼不可闻
不谓盛时,乃至于此!
上皇帝书靖康元年十一月 宋 · 安尧臣
 出处:全宋文卷三三二二、《三朝北盟会编》卷六五、《宋代蜀文辑存》卷三三
臣谨昧死裁书献于陛下。
臣观陛下缵承之初,首用吴敏右相,使之代天理物,而制曰「定禁中之策,靖我邦家」。
值上皇始厌万几,内禅于陛下,陛下天性至孝,感泣退避,慈谕数四,方即大宝,此乃天命人心,咸有所归,何与焉?
当制学士敏之党而何?
蔡京门人也。
之父子既幸脱于鼎镬,之党亦未加诛戮,其门生故吏与夫党与之枝叶,又且磨牙摇毒尚居要津者,实为之援。
昔人以燕雀之畴不奋六翮之用,其敏之谓乎!
继以徐处仁左相
处仁之材固优于治郡,而未闻有宰天下之能。
入据公辅之任,方虏骑侵轶,天下可谓多事矣,碌碌居位,无所建明,斯所荐拔,亦无出其右者。
昔人以楶棁之材不栋梁之任,其处仁之谓乎!
耿南仲何㮚二子,书生也。
平居高谈阔论,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而不知所守,置之翰苑可也。
若使之辅佐英主,安国家,定社稷,实非所长,其连茹汇征,可不论而知也。
中书门下,王政之所由出也,天子所与论道经邦者也,职在统治百官,以参佐机务,关掌出纳命令之重。
陛下发号施令,举措云为,有悖于理而碍于法者,当封駮论列,则事无过举。
今以赵野之徒为之,野性龊龌,但知奉行陛下诏旨而已,必不能为陛下执奏于前,上以拂人主之邪,下以捐百姓之害,庶乎陈善闭邪,引君以当道也。
其所引类,又当如何?
非特此也,下至省台寺监,远及监司帅臣,与夫郡县之吏,尚习宣和故态,咸以欺君罔上,背公营私,持禄保位。
既得患失,凡蠹国害民之风莫之能革,而务以委靡软熟之辞上惑圣聪,是则掠美于己,非则歛怨于君,曷尝有致君之心,忧天下之志,面折廷诤,如南衙群臣者哉?
冯澥可谓刚毅守节矣,方崇观奸臣用事之际,奋不顾一时之祸,以撄人主之威,当时有识之士以为美谈。
自陛下擢为谏议,正国步多艰,天下之士翘首跂踵,冀日以忠言进于前,致明主于三代之隆,以名,以利天下。
累月之间,不闻建一大计,定一大事,成一大功,徒闻与杨时是非熙宁元祐之学而止耳。
则政事阙失,生民携贰,陛下何由而知之?
其他庸庸之徒,可不问而知也。
自古王者重乎谨谗,故《易》有「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之戒,仲尼亦恶利口之覆邦家者。
是以养鸡者不畜狸,牧兽者不育豺,植木者忧其蠹,保民者除其贼,良有以也。
顷者陛下当敌国来寇,则纳李棁郑望之李邺之徒割地谬计,命李邦彦主和议,复与之盟,以纾目前之祸。
洎敌人退师,口血未乾,则又纳庸人之议,命种师道姚古种师中三镇,谓祖宗之地寸土不可与人,但守陵寝所在,誓当固守。
顷缘奸臣误国,败累朝不渝之盟,致虏兵凭陵,宗社倾危。
陛下诞布惟新,不忍生灵重困锋镝,遂捐金帛、割土地,复讲累朝旧好。
既盟之后,虏情颇悟前日之非,遽尔退师。
执政大臣曾不历算周思,复荧惑陛下,使陛下失信于夷狄。
夫前日之渝盟,与今日之失信,利害较然明矣。
臣固知为此者,非贤人君子有爱国忧君之志,摅忠愤以为宗社大计也。
乃奸凶之党,尚怀蠹国之心,必欲倾覆神器而后已。
此臣所以中夜以思,临食而惧,深为陛下寒心也。
且胡雏之犯中国也,宇宙腥膻,虽三尺之童皆知一战而却之,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奈何陛下将相大臣,半为奸党遗类,陛下虽欲奋然有为,无股肱心膂之寄可任以大事。
是以虏日益骄,虽金缯数百万而犹未满其意,乃割三镇之地以奉其所大欲,然后快其心,陛下岂得已哉?
陛下既已与人,又且悔之,彼将一旦肆其忿毒,以残害吾民,使吾民肝脑涂地,则祖宗二百年之基业莫之能保,而陛下九州四海之广将被发左衽矣,况陵寝乎?
致此之咎,当谁执之?
臣意陛下三月十六日诏书,今已诞布天下久矣。
为夷狄谋者,必曰上皇委任奸臣,致我兴师无亡矢遗镞之费,得金缯数千百万,三镇二十州地,遂从其情,再讲旧盟。
今师未旋踵而陛下已失信,必奸党未去,复有此议,不若乘此渝盟之衅,以令大军,逮高秋折胶,塞上草衰,拥弯弓之虎士,驰控弦之战马,南驱而去,我当百战而胜,彼将不战自屈,则我之所得,岂特金缯数千百万、三镇二十州之地而已!
彼之所谋诚如是,则陛下何苦惑邪论而较小利哉?
昔人云见小利则大事不成,深可戒也。
臣愚为今之计,陛下当明诏有司,将前日奉使许地李棁郑望之李邺,元主和议之李邦彦,与夫今日建议悔约大臣及奸党遗类,大正典刑,枭首以谢天下,以示敌国。
乃择智勇有谋之人,使出使疆外,讲二国之欢。
陛下当且含垢忍耻,捐三镇之地,资其强大,恣其贪嗜,骄其志气。
彼必谓吾之智术终莫能制之,暴虐自肆,荒淫无度,其亡国可立而待也。
然后陛下内选相臣以立法度,求民瘼,修富国之政,务强兵之术;
外选将臣以备征伐,训兵积粟,修守战之备,务御戎之略。
假以岁月,辅以天时,合以人事,乘仇人之有衅,爰赫斯怒,备乃弓矢,鍜乃戈矛,砺乃锋刃,英谋电发,神算风驰,如决大河,溃蚁壤,不折一矢,不遗一镞,扫清沙漠。
彼时稽首称藩,挈地以还陛下,则边城守境之民,父兄缓带,母子含哺,川涂无犬吠之惊,黎庶无干戈之役,以慰祖宗在天之灵,以雪上皇积年之耻,以示陛下大有为之志,岂不韪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