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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国赐谥奏绍兴八年五月 宋 · 朱震
 出处:全宋文卷三○六二、《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九
安国正义直指,风节凛然。
时晚归衡山,讲道自乐,遭遇圣明,学遂显行,盖其功不在先儒之下。
去年有旨,召其子寅于永州
寅过衡山安国已病,徘徊不进,欲留侍疾。
安国如期而发,手作书遗臣曰:「寅已促令上道矣」。
其书具在。
安国义不忘君,有如此者。
夫昔人有一节可称,犹褒之以谥,列诸史传,况安国孝于亲,忠于君,好学不倦,安贫守道,身死而言立,不可饰其终乎?
伏望下太常礼官,特赐以谥,用为儒林守道之劝。
壬午应诏封事绍兴三十二年八月1162年8月7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一一、《古文集成》卷五六、《文章类选》卷二一、《文翰类选大成》卷一二九、《历代名臣奏议》卷五三、《朱子奏议》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八月七日左迪功郎监潭州南岳庙朱熹谨昧死再拜,上书于皇帝阙下:臣恭惟太上皇帝再造区夏,受命中兴,忧勤恭俭,三十六年,春秋未高,方内无事,乃深惟天下国家之至计,一旦而举四海之广、天位之尊,断自宸衷,传之圣子
皇帝陛下恭承慈训,应期御历,爰初践阼,曾未几何,而设施注措之间,所以大慰斯民之望者,新而又新,曾靡虚日,其规摹固已宏远矣。
然犹且谦冲退托,不以圣智自居,首下明诏,以求直言。
此尤足以见帝王之高致,知为治之先务也,天下幸甚!
臣窃伏草茅,深自惟念,天下之大,不为无人,忠言嘉谟、崇论谹议计已日陈于陛下之前,尚恐不足仰望清光,无以少备采择,况臣之愚,虽欲效其区区,岂能有补于万分之一哉?
又惟即位求言,累圣相承,以为故事,则未知今日陛下之意姑以备故事而已耶,抑真欲博尽群言,以冀万一之助也。
臣诚愚昧,不知所出,然爱君尊主,出于犬马之诚,有不能自已者,故昧死言之,惟陛下留听。
臣伏读诏书,有曰「朕躬有过失,朝政有阙遗,斯民有戚休,四海有利病,并许中外士庶直言极谏」者。
臣窃以陛下潜德宫府,几三十年,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无一物之嗜好形于宴私,无一事之过失闻于中外,昧爽而朝,严恭寅畏,仁孝之德,孚于上下。
所以大系群生之仰望,浚发太上之深慈,以至于膺受付托,奄有万方者,其必有以致之矣。
然则圣躬之过失,臣未之闻也。
今者临御未几而延登故老,召用直臣,抑侥倖以正朝纲,雪冤愤以作士气,贡奉之私不输于内帑,恭俭之德日闻于四方,凡天下之人所欲而未行,所患而未去者,以次罢行,几无遗恨。
然则朝政之阙遗,臣亦未之闻也。
至于斯民之戚休,四海之利病,则有之矣。
然臣屏伏闽陬,十有馀年,足迹未尝及乎四方,其见闻所及之一二,内自隐度,皆非今日所宜道于陛下之前者,不敢毛举,以溷圣听。
至若阴拱噤默,终不为陛下一言,则又非臣之所敢安也。
臣闻召公之戒成王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
孟子之言亦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
方今天命之眷顾方新,人心之蕲向方切,此亦陛下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也。
又况陛下圣德隆盛,天下之人传诵道说,有年于兹。
今者正位宸极,万物咸睹,其心盖皆以非常之事、非常之功望于陛下,不但为守文之良主而已也。
然而祖宗之境土未复,宗庙之雠耻未除,戎虏之奸谲不常,生民之困悴已极。
方此之时,陛下所以汲汲有为,以副生灵之望者,当如何哉!
然则今日之事,非独陛下不可失之时,抑国家盛衰治乱之机,庙社安危荣辱之兆,亦皆决乎此矣。
盖陛下者,我宋之盛主,而今日者,陛下之盛时。
于此而不副其望焉,则祖宗之遗黎裔胄不复有所归心矣,可不惧哉!
可不惧哉!
臣愚死罪,窃以为圣躬虽未有过失,而帝王之学不可以不熟讲也。
朝政虽未有阙遗,而脩攘之计不可以不早定也。
利害休戚虽不可遍以疏举,然本原之地不可以不加意也。
盖学不讲则过失萌矣,计不定则阙遗大矣,本不端则末流之弊不可胜言矣。
臣请得为陛下详言之。
臣闻之,、禹之相授也,其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禹,皆大圣人也,生而知之,宜无事于学矣。
而犹曰精,犹曰一,犹曰执者,明虽生而知之,亦资学以成之也。
陛下圣德纯茂,同符古圣,生而知之,臣所不得而窥也。
然窃闻之道路,陛下毓德之初,亲御简策衡石之程,不过讽诵文辞、吟咏情性而已。
比年以来,圣心独诣,欲求大道之要,又颇留意于老子、释氏之书。
疏远传闻,未知信否。
然私独以为若果如此,则非所以奉承天锡神圣之资而跻之之盛者也。
盖记诵华藻,非所以探渊源而出治道;
虚无寂灭,非所以贯本末而立大中。
是以古者圣帝明王之学,必将格物致知以极夫事物之变,使事物之过乎前者,义理所存,纤微毕照,瞭然乎心目之间,不容毫发之隐,则自然意诚心正,而所以应天下之务者,若数一二、辨黑白矣。
苟惟不学,与学焉而不主乎此,则内外本末颠倒缪戾,虽有聪明睿智之资,孝友恭俭之德,而智不足以明善,识不足以穷理,终亦无补乎天下之治乱矣。
然则人君之学与不学,所学之正与不正,在乎方寸之间,而天下国家之治不治,见乎彼者如此其大,所系岂浅浅哉!
《易》所谓差之毫釐,缪以千里,此类之谓也。
盖致知格物者,所谓精一也。
正心诚意者,所谓执中也。
自古圣人口授心传而见于行事者,惟此而已。
至于孔子集厥大成,然进而不得其位以施之天下,故退而笔之以为六经,以示后世之为天下国家者。
于其间语其本末终始先后之序,尤详且明者,则今见于戴氏之记,所谓《大学》篇者是也。
承议郎程颢与其弟崇政殿说书颐近世大儒,实得以来不传之学,皆以为此篇乃孔氏遗书,学者所当先务,诚至论也。
臣愚伏愿陛下捐去旧习无用浮华之文,攘斥似是而非邪诐之说,少留圣意于此遗经,延访真儒深明厥旨者置诸左右,以备顾问,研究充扩,务于至精至一之地而知天下国家之所以治者不出乎此,然后知体用之一原,显微之无间,而独得乎、文、武、周公孔子之所传矣。
于是考之以六经之文,监之以历代之迹,会之于心,以应当世无穷之变,以陛下之明圣而所以浚其源、辅其志者如此其备,则其所至,岂臣愚昧所能量哉!
然臣非知道者,凡此所陈,特其所闻于师友之梗概端绪而已。
陛下由是讲学而自得之,则必有非臣之言所能及者。
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臣又闻之,为天下国家者,必有一定不易之计,而今日之计不过乎脩政事、攘夷狄而已矣,非隐奥而难知也。
然其计所以不时定者,以讲和之说疑之也。
夫金虏于我有不共戴天之雠,则其不可和也义理明矣。
而或者犹为是说者,其意必曰:今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未有可以恢复中原之策,退未有可以备禦冲突之方,不若縻以虚礼,因其来聘,遣使报之,请复土疆,示之以弱,使之优游骄怠,未遽谋我,而我得以其间从容兴补而大为之备。
万一天意悔祸,或诱其衷,则我之所大欲者,将不用一士之命而可以坐得,何惮而不为哉?
臣窃以为知义理之不可为矣,而犹为之者,必以有利而无害故也。
而以臣策之,所谓讲和者,有百害无一利,何苦而必为之?
夫复雠讨贼、自彊为善之说见于经者,不啻详矣。
陛下聪明稽古,固不待臣一二言之,请姑陈其利害而陛下择焉。
夫议者所谓本根未固,形势未成,进不能攻,退不能守,何为而然哉?
正以有讲和之说故也。
此说不罢,则天下之事无一可成之理。
何哉?
进无生死一决之计,而退有迁延可已之资,则人之情虽欲勉彊自力于进为,而其气固已涣然离沮而莫之应矣。
其守之也必不坚,其发之也必不勇,此非其志之本然,气为势所分,志为气所夺故也。
故今日讲和之说不罢,则陛下之励志必浅,大臣之任责必轻,将士之赴功必缓,官人百吏之奉承必不能悉其心力,以听上之所欲为。
然则本根终欲何时而固,形势终欲何时而成,恢复又何时而可图,守备又何时而可恃哉?
其不可冀明矣。
若曰以虚礼縻之,则彼虽仁义不足而凶狡有馀,诚有谋我之心,则岂为区区之虚礼而骄?
诚有兼我之势,则亦岂为区区之虚礼而辍哉?
若曰示之以弱,则是披腹心、露情实而示之以本然之弱,非强而示之弱之谓也。
适所以使之窥见我之底蕴,知我之无谋而益无忌惮耳。
纵其不来,我恃此以自安,势分气夺,日复一日,如前所云者,虽复旷日十年,亦将何计之可成哉?
则是所以骄敌者,乃所以启敌而自骄;
所以缓寇者,乃所以养寇而自缓。
为虏计则善矣,而非吾臣子所宜言也。
且彼盗有中原,岁取金币,据全盛之势以制和与不和之权,少懦则以和要我而我不敢动,力足则大举深入而我不及支。
盖彼以从容制和而其操术常行乎和之外,是以利伸否蟠而进退皆得。
而我方且仰首于人,以听和与不和之命,谋国者惟恐失虏人之驩,而不为久远之计,进则失中原事机之会,退则沮忠臣义士之心。
盖我以汲汲欲和而志虑常陷乎和之中,是以跂前疐后而进退皆失。
宣和靖康以来,首尾三四十年,虏人专持此计,中吾腹心,决策制胜,纵横前却,无不如其意者。
而我堕其术中,曾不省悟,危国亡师,如出一辙。
去岁之事,人谓朝廷其知之矣,而解严未几,虏使复至。
彼何惮于我而遽为若是?
是又欲以前策得志于我。
而我犹不悟也,受而报之,信节未还而海州之围已急矣。
此其包藏反覆,岂易可测?
而议者犹欲以已试败事之馀谋当之,其亦不思也哉!
至于请复土疆而冀其万一之得,此又不思之大者。
夫土疆,我之旧也,虽不幸沦没,而岂可使彼仇雠之虏得以制其予夺之权哉?
顾吾之德之力如何耳。
我有以取之,则彼将不能有而自归于我;
我无以取之,则彼安肯举吾力之所不能取者而与我哉?
且彼能有之而我不能取,则我弱彼强,不较明矣。
纵其与我,我亦岂能据而有之?
彼有大恩,我有大费,而所得者未必坚也。
向者燕、云、三京之事可以监矣。
是岂可不为之寒心也哉?
假使万有一而出于必不然之计,彼诚不我欺而不责其报,我必能自保而永无他虞,则固善矣。
然以堂堂大宋,不能自力以复祖宗之土宇,顾乃乞丐于仇雠之戎狄以为国家,臣虽不肖,窃为陛下羞之。
夫前日之遣使报聘,以是为请,既失之矣。
及陛下嗣位,天下之望曰庶几乎,而赦书下者,方且禁切诸将毋得进兵,申遣使介,告谕纂承之意,继脩和好之礼,亦若有意于和议之必成而坐待土疆之自复者。
远近传闻,顿失所望。
臣愚不能识其何说,而窃叹左右者用计之不详也。
古语有之,疑事无功,疑行无名。
今虏以好来而兵不戢,我所以应之者常不免出于两涂而无一定之计,岂非所谓疑事也哉?
以此号令,使观听荧惑,离心解体,是乃未攻而已却、未战而已败也。
欲以此成恢复之功,亦已难矣。
然失之未远,易以改图,往者不可谏,而来者犹可追也。
愿陛下畴咨大臣,总揽群策,鉴失之之由,求应之之术,断以义理之公,参以利害之实,罢黜和议,追还使人,苟未渡淮,犹将可及。
自是以往,闭关绝约,任贤使能,立纪纲,厉风俗,使吾脩政事、攘夷狄之外,了然无一毫可恃以为迁延中已之资,而不敢怀顷刻自安之意,然后将相军民、远近中外无不晓然知陛下之志必于复雠启土而无玩岁愒日之心,更相激厉,以图事功。
数年之外,志定气饱,国富兵强,于是视吾力之强弱,观彼衅之浅深,徐起而图之,中原故地不为吾有,而将焉往?
此不过少迟数年之久,而理得势全,名正实利,其与讲和请地、苟且侥倖必不可成之虚计,不可同年而语也明矣。
惟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至于四海之利病,臣则以为系于斯民之戚休;
斯民之戚休,臣则以为系乎守令之贤否。
然而监司者,守令之纲也;
朝廷者,监司之本也。
欲斯民之皆得其所,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
陛下以为今日之监司奸赃狼籍,肆虐以病民者谁?
则非宰执台谏之亲旧宾客乎?
其既失势者,陛下既按见其交私之状而斥去之矣,尚在势者,岂无其人?
顾陛下无自而知之耳。
然则某事之利为民之休,某事之病为民之戚,陛下虽欲闻之,亦谁与奉承而致诸民哉?
臣以为惟以正朝廷为先务,则其患可不日而自革。
而陛下似亦有意乎此矣。
盖前日所号召数君子者,皆天下所谓忠臣贤士也。
所以正朝廷之具,岂有大于此者哉!
然其才之所长者不同,则任之所宜者亦异。
愿陛下于其大者使之赞元经体,以亮天工;
于其细者使之居官任职,以熙庶绩。
能外事者使任典戎干方之责,明治体者使备拾遗补过之官。
又使之各举所知,布之列位,以共图天下之事,使疏而贤者虽远不遗,亲而否者虽迩必弃。
毋主先入,以致偏听独任之讥;
毋笃私恩,以犯示人不广之戒。
进退取舍,惟公论之所在是稽,则朝廷正而内外远近莫敢不一于正矣。
监司得其人,而后列郡之得失可得而知。
郡守得其人,而后属县之治否可得而察。
重其任以责其成,举其善而惩其恶,夫如是,则事之所谓利,民之所谓休,将无所不举;
事之所谓病,民之所谓戚,将无所不除,又何足以劳圣虑哉?
苟惟不然,而切切然今日降一诏,明日行一事,欲以惠民而适增其扰者有之,欲以兴利而益重其害者有之,纷纭丛脞,既非君道所宜,宣布奉行,徒为观听之美而已,则亦何补之有?
况今旱蝗四起,民食将乏,图所以宽赋役、备赈赡、业流逋、销盗贼之计,尤在于守令之得其人,而其本原之地,则又有在。
愿陛下深留圣意毋忽,则天下幸甚!
盖天下之事至于今日,无一不弊而不可以胜陈。
以献言者之众,则或已能略尽之矣。
然求其所谓要道先务而不可缓者,此三事是也。
夫讲学所以明理而导之于前,定计所以养气而督之于后,任贤所以脩政而经纬乎其中,天下之事无出乎此者矣。
伏惟陛下因此初政,端本正始、自贻哲命之时,因时顺理、乘势有为之会,于此三言深加察纳,果断力行,以幸天下,则夫所谓不可胜陈之事,凡见于议者之言,而合乎义理之公,切于利害之计者,自然循次及之,各得其所。
若其不然,虽有求治之心而致之不得其方,虽有致治之方而为之不得其序,一旦恭俭劳苦,忧勤过甚,有所不堪而不见其效,则亦终于因循怠惰而无所成矣,岂天下之人所以延颈举踵而望陛下之初心哉!
至于是时,虽欲悔之,臣恐其倍劳圣虑而成效不可期也。
又况旱蝗之灾环数千里,陛下始初清明,行谊未过,而天戒赫然,若此其甚,其必有说矣。
臣愚窃以为此乃天心仁爱陛下之厚,不待政过行失而先致其警戒之意以启圣心,使盛德大美始终纯全,无可非间,如商中宗周宣王因灾异而脩德,以致中兴也。
是宜于此三术屡省而亟图之,以顺民心,以答天意。
以陛下之圣明,必将有以处此。
愚臣所虑,独患议者不深惟其所以然之故,以为其间不免有所更张,或非太上皇帝之意者,陛下所不宜为,以咈亲志。
臣窃以为误矣。
恭惟太上皇帝至公无心,合德天地,临御三纪,艰难百为,其用人造事,皆因时循理,以应事变,未尝胶于一定之说。
先后始末之不同,如春秋冬夏之变,相反以成岁功,存神过化,而无有毫发私意凝滞于其间。
其所以能超然远引,屣脱万乘而不以为难者,由是而已。
本其传位陛下之志,岂不以陛下必能缉熙帝学,以继迹尧禹乎?
岂不以陛下必能复雠启土,以增光祖宗乎?
岂不以陛下必能任贤脩政,以惠康小民乎?
诚如是也,则臣之所陈,乃所以大奉太上诒谋燕翼之圣心,而助成陛下尊亲承志之圣孝也。
议者顾欲守一时偶然之迹,一二以循之,以是为太上皇帝之本心,则是以事物有形之粗而语天地变化之神也,岂不误哉!
且古者禅授之懿,莫如之盛,而舜承尧禅,二十有八年之间,其于礼乐刑政,更张多矣。
其大者,举十六相,皆尧之所未举;
去四凶,皆尧之所未去。
然而舜不以为嫌,尧不以为罪,天下之人不以为非,载在《虞书》,孔子录之以为大典,垂万世法。
而况臣之所陈,非欲尽取太上皇帝约束纷更之也,非贵其所贱,贱其所贵而悉更置之也,因革损益,顾义理如何尔,亦何不可?
而陛下何嫌之有哉?
愿早图之,以幸天下,毋疑于臣之计也。
若夫战守之机,形制之势,则臣未之学,不敢妄有所陈。
然窃闻之,上流督帅物望素轻,黜陟失宜,效于已试;
下流戍兵直弃淮甸长江之险,与虏共之。
斯乃古今之所共忧,愚智之所同惑。
臣虽鄙闇,亦窃疑之。
况今秋气已高,虏情叵测,传闻汹汹,咸谓或当复有去岁之举。
虽虚实未可知,然是二者实彊弱安危形势所系,呼噏俯仰之间,未足以喻其急也。
愿陛下并留圣意,臣不胜大愿!
臣凡愚不学,顷岁冒昧群试有司,太上皇帝赐之末第,获叨官禄。
既又误听人言,猥加收召,适以疾病留落不前。
今则血气益衰,精神益耗,屏居山田,未知所以仰报大恩之日。
敢因明诏,罄竭愚衷,昧死献书以闻。
迂疏狂妄,不识忌讳,忤犯贵近,切劘事机,罪当万死。
惟陛下哀怜财赦而择其中。
干冒天威,臣无任震惧兢惶、俯伏待罪之至。
臣熹昧死再拜。
廖子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二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五、《鸿乙通》卷一五、《古今图书集成》乐律典卷六六、民国《顺昌县志》文卷二
德明向者侍坐,尝问降衷之性具有五典之彝,既已知之而行之,或有未至,只是为私欲所挠耳。
其要在窒欲。
先生赐教云:「一分私欲便有一分见不尽」。
时道中妄陈所见,以及无极太极、动静阴阳、五气五性与夫万事善恶之出,因言:「大端人伦,似只如此,不审如何著工夫,方见得尽」?
先生云:「据说亦只是如此,无可思索。
此乃『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处。
只要时习,常读书,令常在目前,久之自然见得」。
某佩服至训,罔敢失坠。
兹者辱书,又蒙诲以离群索居之际自能提撕,不废讲习体验之功,则与同堂合席,朝夕讲磨无以异矣。
某执书三复,不胜感发。
生我者父也,教我者夫子也。
俛焉孳孳,毙而后已。
因念颜子钻仰坚高,恍惚前后,喟然发叹,既知道体之无穷,又无所用其力,将欲罢之,而此理已跃如于中,有不容已者。
而夫子循循善诱,复示以用力之方,博之以文,约之以礼。
颜子穷格克复,既竭吾才,日新不息,于是实见此理卓然,若有所立,昭昭而不可欺,且又非力行之所能至,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颜子者,可谓真知者哉!
夫博文约礼,先生所谓讲习体验之功也。
所立卓尔,亦岂离降衷之性、固有之彝哉。
而颜氏之真知如彼,后人之不能及又如此,进寸退尺,每诵师言,惕然警惧。
辄敢推广先生之说,复以求教,详赐开晓。
幸甚!
所论颜子之叹,大概得之,然亦觉有太烦杂处。
约而言之,则高坚前后者,颜子始时之所见也;
博文约礼者,中间用力之方也;
欲罢不能以后者,后来得力之效验也。
《中庸》所谓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者,正谓此博文约礼工夫不可间断耳。
若能如此实用其力,久之自然见得此个道理无处不在,不是块然徒守一物而硬定差排,唤作心性也。
若不如此,政使思索劳苦,说得相似,亦恐随手消散,不为吾有,况欲望其融会贯通而与己为一耶?
旧见李先生常说少从师友,幸有所闻,中间无讲习之助,几成废堕。
然赖天之灵,此个道理时常只在心目间,未尝敢忘。
此可见其持守之功矣。
然则所见安得而不精,所养安得而不熟邪?
近时朋友漫说为学,然读书尚不能记得本文,讲说尚不能通得训诂,因循苟且,一暴十寒,日往月来,渐次老大,则遂漠然忘之,更无头绪可以接续。
至有不获讲学之利而徒取废锢之祸者,甚可叹也。
来喻盖已得此大意,然持之以久,全在日用工夫,勿令间断,久当自有真实见处也。
「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
祷祠祭祀,非礼不诚不庄」。
先生谓古人以诚庄对威严,盖为政以严为本,宽以济严之太过也。
某向闻其语,犹未深订。
近读《蒙》卦初六曰:「发蒙利用刑人,用脱桎梏」。
而《程氏传》曰:「圣王设刑罚以齐其众,明教化以善其俗,刑罚立而后教化行。
治蒙之功,若非威之以刑,使之脱去昏蒙之桎梏,则善教无由而入」。
某反覆深思,若威信不立,诚不足以立政,然犹有疑焉。
孔子曰:「居上不宽,吾何以观之哉」?
窃谓居上以宽为本,宽则得众,严以济宽之不及耳。
若一意任威,是《蒙》爻所谓「以往吝」也,其弊将有至于法令如牛毛者。
抑又闻之,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故元为善之长,仁包义礼智三者,先之以仁,裁之以义。
三代得天下以仁,莫不有惨怛之爱、忠利之教。
所以不免于刑者,亦好仁恶不仁耳。
今之为州县者不念民生之艰,刑罚失平,征取无艺,箠楚流血,苟以逃上官之责;
而过于宽者,又一切废弛不立,所在有之。
此固不足道,然先王为政之本,宽严先后之异施者,不敢不详讲。
伏乞赐诲。
为政以宽为本者,谓其大体规模意思当如此耳。
古人察理精密,持身整肃,无偷惰戏豫之时,故其政不待作威而自严,但其意则以爱人为本耳。
及其施之于政事,便须有纲纪文章关防禁约,截然而不可犯,然后吾之所谓宽者得以随事及人而无颓弊不举之处,人之蒙惠于我者亦得以通达明白,实受其赐,而无间隔欺蔽之患。
圣人说政以宽为本,而今反欲其严,正如古乐以和为主,而周子反欲其淡。
盖今之所谓宽者,乃纵弛,所谓和者,乃哇淫,非古之所谓宽与和者。
故必以是矫之,乃得其平耳。
如其不然,则虽有爱人之心,而事无统纪,缓急先后、可否与夺之权皆不在己,于是奸豪得志而善良之民反不被其泽矣。
此事利害只在目前,不必引书传、考古今然后知也(缓急可否是两事,无程限则缓急不在己,不亲临则可否不在己。今见争讼人到官常苦不得呈覆,须当计会案吏,然后得之,便可见其无政事,不待可否失当,然后知其缪矣。又如县道送两税簿上州磨审,皆有日限,有违失则纠正之,无即签押用印给还。今有数月不还者,守倅漫不加省。如此之类,不可胜数。以此为宽,不知孔子意里道如何也。)
但为政必有规矩,使奸民猾吏不得行其私,然后刑罚可省,赋歛可薄。
所谓以宽为本,体仁长人,孰有大于此者乎!
河出《图》,洛出《书》而起八卦九畴之数,听鸣凤而生六律六吕之声。
因思黄帝造律一事,与伏羲画卦、大禹锡畴同功。
况度量权衡皆起于律,而衡运生规,规生圆,圆生矩,绳直准平,至于定四时、兴六乐,悉由是出。
故曰律者万事之根本,学者讵可废而不讲哉!
夫黄钟之管九寸,三分损一,下生林钟。
林钟之管六寸,三分益一,上生太蔟。
周旋十二律,复生黄钟。
而还相为宫之义,又一宫各生五声,总十二律,凡生六十声。
如八卦重而为六十四,皆自然之理也。
司马迁律数与班固《志》不同者多未晓,考其实亦无不同,但司马历书微隐,此等尤费思索耳。
如黄钟长八寸七分,或谓「七」字是误,盖十分也,是为九寸。
此等不审然否?
十二律还相为宫,今考《礼运》疏义,黄钟为第一宫,下生林钟,为徵。
上生太蔟,为商。
下生南吕,为羽。
上生姑洗,为角。
林钟为第二宫,终于中吕,为第十二宫,各有上生下生所管之声。
此数盖本于司马迁《历书》,然与黄钟为宫、太蔟为商、姑洗为羽、林钟为徵、南吕为羽、应钟为变宫、蕤宾为变徵者不同。
其次大吕、太蔟,终于无射应钟,凡十二律,迭相为宫,其下各有商、角、羽、徵、变宫、变徵之声。
向见书堂七弦琴准用此法以定清浊高下之声,但不知疏义各为一说,孰是孰否?
其必各有所主也。
变宫、变徵,其声清耶?
不知古律已用之否?
或后来增加之也。
至于埋律候气一事,尤所未晓。
书传所载候气之法,置十二律于密室,实葭灰管埋之地中,一气至则一律飞灰。
或疑所置诸律方不踰数尺,气至,独本律应之,何也?
此必有造化密相感召之理。
或又按《隋志》之说曰:「律之长短不同,各齐其上,随深浅入地中。
冬至阳气距地面九寸而止,惟黄钟之管九寸,故达」。
此说似为有理。
今因其说而推之。
十一月,黄钟,管长九寸。
十二月,大吕,八寸四分。
正月,太蔟,管长八寸。
二月,夹钟,长七寸。
推而下之,其长者递减。
至九月,无射,五寸。
十月,应钟,四寸五分。
虽埋律之地方不踰数尺,气至无有不达,然候管长短不同,管长者气必先达,灰亦先动;
管短者气达在后。
亦如所谓南枝春先到,北枝差迟耳。
不审然否?
律吕之说,今有《新书》并《辨證》各一册,及向时所撰序一篇,并往,可细考之,当得其说。
凡十二律,各以本律为宫而生四律。
如黄钟为宫,则太蔟为商,姑洗为羽,林钟为徵,南吕为角。
是黄钟一均之声也。
若林钟为宫,则南吕为商,应钟为角,太蔟为徵,姑洗为羽。
是林钟一均之声也。
各就其宫以起四声,而后六十律之声备。
非以黄钟定为宫,太蔟定为商,姑洗定为羽,林钟定为徵,南吕定为角也。
但黄、大、太、夹、姑、中、蕤、林、夷、南、无、应为十二律长短之次,宫、商、角、徵、羽为五声长短之次。
黄钟一均,上生下生长短皆顺,故得各用其全律之正声。
十二律名,今俗乐亦用之。
「合」字即是黄钟,但其律差高耳。
《笔谈》言之甚详,可呼俗工问之。
自林钟之宫而生太蔟之祉,则林钟六寸而太蔟八寸,祉反长于宫而声失其序矣。
故以十二律而言,虽当为林钟,上生太蔟,而以五声而言,则当为宫,下生祉,而得太蔟半律四寸之管,其声方顺。
又自太蔟半律四寸之祉而生南吕五寸有奇之商,则于律虽本为下生,而于声反为上生矣。
自南吕五寸有奇之商而生姑洗七寸有奇之羽,则于律虽本为上生,而于声则又当用其半而为下生矣。
姑洗半律三寸有奇之羽而生应钟四寸有奇之角,则于律虽为下生,而于声反为上生矣。
其馀十律皆然。
孔疏盖知此法,但言之不详耳(半律,杜佑《通典》谓之子声者是也。)
此是古法,但后人失之,而唯存黄钟、大吕、太蔟、夹钟四律,有四清声,即此半声是也。
变宫、变祉始见于《国语》注中及《后汉·乐志》,乃十二律之本声自宫而下,六变七变而得之者,非清声也。
如黄钟为宫,则第六变得应钟,为变宫,第七变得蕤宾,为变祉;
如林钟为宫,则第六变得蕤宾,为变宫,第七变得大吕,为变祉是也。
凡十二律,皆有二变,一律之内,通前五声合为七均。
祖孝孙王朴之乐皆同。
所以有八十四调者,盖每律各添此二声而得之也。
《新书》此说甚详。
候气之说,其中亦已论之。
盖埋管虽相近,而其管之长短、入地深浅有不同,故气之应有先后耳,非以方位而为先后也。
但画一图,朝夕看诵,仍于指掌间轮之,久久自熟,乃见其妙。
此又可验凡事皆然,别无奇巧,只是久而习熟,便是妙处也(《礼书》有此一卷,比《新书》差约。偶在他处,俟取到寄去看也。)
天有黄、赤二道,沈存中云非天实有之,特历家设色以记日月之行耳。
夫日之所由,谓之黄道。
史家又谓月有九行:黑道二,出黄道北;
赤道二,出黄道南;
白道二,出黄道西;
青道二,出黄道东;
并黄道而九。
如此即日月之行,其道各异。
况阳用事则日进而北,昼进而长;
阴用事则日退而南,昼退而短。
月行则春东,从青道;
夏南,从赤道;
秋西,从白道;
冬北,从黑道。
日月之行,其不同道又如此。
然每月合朔,不知何以同度?
而会于所会之辰,又有或蚀或不蚀,悉未能晓。
向承指喻其行或高而出黄道之上,或低而出黄道之下,或相近而偪,或差远而不相值,则皆不蚀。
是时不能反覆,今望赐诲。
日月道之说,所引皆是。
日之南北虽不同,然皆随黄道而行耳。
月道虽不同,然亦常随黄道而出其旁耳。
其合朔时,日月同在一度;
其望日,则日月极远而相对;
其上下弦,则日月近一而远三(如日在午,则月或在卯,或在酉之类是也。)
故合朔之时,日月之东西虽同在一度,而月道之南北或差远,于日则不蚀。
或南北虽亦相近,而日在内,月在外,则不蚀。
此正如一人秉烛,一人执扇,相交而过。
一人自内观之,其两人相去差远,则虽扇在内,烛在外,而扇不能掩烛。
或秉烛者在内,而执扇者在外,则虽近而扇亦不能掩烛。
以此推之,大略可见。
此说在《诗·十月之交》篇,孔疏说得甚详。
李迂仲引證亦博,可并检看,当得其说。
《易启蒙》曰:「圆者《河图》之数,方者《洛书》之文」。
夫《河图》无四隅之位,截然四正而方,谓之圆,何也?
又曰:「圆者,星也,历纪之数,其肇于此乎」。
注云:「历法合二始以定刚柔,二中以定律历,二终以纪闰馀」。
今考班固《志》,天数始于一,中于三,终于二十五
地数始于二,中于六,终于三十。
夫始、中、终盖如此,推之于刚柔、律历、闰馀,却有未深莹者。
抑亦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馀于终之义乎?
然亦不合。
愿求其说。
《河图》既无四隅,则比之《洛书》为圆矣。
注中三句,本《唐书·历志》一行之说。
二始者,一、二也。
一奇,故为刚;
二耦,故为柔。
二中者,五、六也。
五者,十日
六者,十二辰也。
二终者,十与九也。
闰馀之法,以十九岁为一章,故其言如此。
然一章之数似亦附会,当时姑借其说以明十数之为《河图》耳。
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
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此章一句,初理会不得。
今读《集注》,参考《左氏传》,乃知武子卫成公无道失国之时,周旋其间,尽心竭力而不去。
成公京师武子求掌橐饘,赂医薄酖,免卫侯于死,终以复国。
元咺之讼,武子又独以忠而获免。
其能保身以济其君如此,虽谓之智可也。
而夫子曰其愚不可及。
夫子尝曰:「君子哉,蘧伯玉
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
伯玉之事责武子,虽谓之愚不识时,亦可也。
武子惓惓忠君,不避险艰,能为人所不能为,抑亦难矣。
故夫子曰其愚不可及,盖闵之也。
今观《论语》一书,于有道无道之世屡致意焉。
其称南容曰:「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免于刑戮」。
武子之免者亦幸矣。
武子仕卫两世,其君信任之,义不可弃之而去,其几于东汉王允乎。
又不免被害。
尝闻先生周子之言曰:「颜子之学,伊尹之志」。
伊尹,以天下为己任者也,治亦进,乱亦进。
然使成汤不兴,聘币不至,虽五就桀,其志曷施?
陈蕃汉代人豪,驱驰险阨之中,与刑人腐夫同朝争衡,屡退而不去者,以仁而为己任,人伦莫相恤也。
卒以谋疏见杀,亦昧于夫子免刑戮之戒矣。
陈蕃王允犹是当时朝廷倚任,身居鼎轴,义当与国存亡。
故程子曰亦有不当愚者,比干是也。
若无言责官守,则如东海逢萌,当先汉之乱,愤三纲之既绝,挂冠东都门,浮海而去,惟恐其或缓也。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讵可不识时几?
聊发狂言,以验中否。
所疑宁武子事大概得之。
但为蘧伯玉南容之愚则易,而为武子之愚则难。
所以圣人有「不可及」之叹也。
陈蕃王允固不得为伯玉南容之愚,然事未成而谋已泄,功未就而志已骄,则又不能为宁武子之愚矣。
此其所以取祸也。
然为逢萌则甚易,为二公则甚难,又不可以彼而责此,但当问其时义之如何与其所处之当否耳。
吕子约十一月十二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五三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八
前书所论四事,不审雅意云何?
窃意贤者用力于此不为不久,其切问近思之意不为不笃,而比观所讲与累书自叙说处,觉得瞻前顾后,头绪太多,所以胸次为此等丛杂壅塞缠绕,不能得明快直截。
反不得如新学后生闻一言且守一言,解一义且守一义,虽未能便有所得,亦且免得如此支离纷扰,狼狈道途,日暮程遥,无所归宿也。
读苏氏纪年1196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四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
程弟允夫雅好苏学,盖尝以讲于余,而终不能无异同之论。
故其为此书也用心甚苦,而独不以见视。
比其既没,乃得见之,则有甚陋而可愧者,恨不及与之反复其说也。
姑掇其尤者一二论之,以为死者有知,尚当有以识余之意尔。
苏黄门言:「吾暮年于义理无所不通,盖悟孔子一以贯之之旨」。
又曰:「夫子之道一以贯之,惟一为能万变而不穷。
故诸弟子之问,或仁或孝,或从政,或事君,所问不同而夫子答之亦无穷者,一以贯之故也。
然夫子不以一贯者告人,何哉?
夫子中道而立,彼由此而悟,如颜子者,其所得亦不过于问仁、问为邦尔,而终与圣人交臂。
其它虽未大有所得,苟日从事于仁孝从政事君之间,亦不失为士君子。
故曰下学而上达,盖其所学者此而其所达者亦此,非有二也。
众人未达,疑夫学之外别有形而上者,故曰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
夫子之道,岂果若登天之难哉」?
又曰:「君子之教人,不可以同科也。
譬诸草木,大者使之遂其大,小者使之成其小,区别使各极其分量斯足矣。
故中人以下,姑使之从事于洒扫应对进退可也。
苟比其大小而同乎一科,使学者躐等以为进,相诬以为高,岂善教者哉?
若乃圣人,则其开端便自远大。
及其至也,亦不过是而已。
故曰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乎。
有始有卒,非自始以至终,言唯圣人然后能始终一致也」。
《古史》曰:「善乎,子夏之教人也!
始于洒扫应对进退而不急于道,使其来者自尽于学,日引月长而道自至。
故曰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
譬如农夫之殖草木,既为之区,溉种而时耨之,风雨既至,大小甘苦莫不咸得其性,而农夫无所用巧也。
孔子曰:『君子上达,小人下达』。
达之有上下,出乎其人而非教者之力也。
异哉!
今世之教者闻道不明而急于夸世,非性命道德不出于口,虽礼乐政刑有所不言矣,而况于洒扫应对进退也哉?
教者未必知而学者未必信,务为大言以相欺,天下之伪,自是而起。
子夏所谓诬也」。
又曰:「公言每夜熟寐至五鼓初,即揽衣起坐,此即所谓天下何思何虑之时也。
盖天下本自无思虑,但人不具此眼目,不能识之尔。
太史曰,道有不可以名言者,古之圣人命之曰一,寄之曰中。
舜之禅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圣人之欲以道相诏者,至于一与中尽矣。
昔者孔子与诸弟子言,无所不至,然而未尝及此也。
盖尝与子贡言之矣,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
曰:『然非欤』?
曰:『非也。
予一以贯之』。
虽与子贡言之,而孔子之言之也难,而子贡之受之也未信。
至于曾子不然。
孔子曰:『乎,吾道一以贯之』。
曾子曰唯。
曾子出,门人问,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孔子之告之也不疑,而曾子之受之也不惑,则与子贡异矣。
曾子以一为忠恕,则知门人之不足告也夫。
孔子既没,曾子传之子思,子思因其说而广之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者,天下之达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子思之说既出,而天下始知一之与中在是矣。
子思以授孟子孟子又推之以为性善之论。
性善之论出,而一与中始枝矣。
乌乎!
孔子之所以不告诸弟子者,盖为是欤(前两段《纪年》所载,皆其门人所记,语意阙略,恐于苏公之言有不能无失者,不足以极余之辨,故考诸《古史》以足之如此云。)」。
圣人之所谓道者,天而已矣。
天大无外,造化发育皆在其间,运转流行,无少间息。
虽其形象变化有万不同,然其为理一而已矣。
圣人生知安行,与天同德,其于天下之理,幽明巨细,固无一物之不知,而日用之间应事接物,动容周旋,又无一理之不当。
然非物物而思之,事事而勉之也,故曰「吾道一以贯之」。
固非块然以守一物于象罔之间,如所谓五鼓振衣,何思何虑者,遂指以为妙道之极而阴秘藏之,不以告人,而时出其馀,以愚学者之未达,使姑为善人君子而已也。
然夫子之告子贡,盖以知而言;
其告曾子,则以行而论。
至于夫子言之之难易,二子闻之之得失,则《古史》之言虽若近之,然谓曾子以门人不足告而姑以忠恕为言,则是不知忠恕之相为体用,所以明夫一贯之实矣。
至于游夏之论洒扫应对之云云者,乃谓小子之学所当由此而渐进,非谓一告以此,而遂一听其所为,终身无复有所告语也。
观夫子之与颜渊言至于终日,而叹之,以为善诱循循,博文约礼,则圣人之所以教人,有始有卒,盖亦可见,但不躐等而已。
今曰教不可以同科,姑使之从事于此,而教者遂不复有所与,则固昧于教学之序。
又谓颜子平生所问止于《论语》所记为仁、为邦之二条,则其考之又可谓不详矣。
夫子之言下学而上达,谓下学于人事之卑近而上达于天理之精微尔
今曰所学者此而其所达者亦此,则是终身下学而未尝上达也。
又以子贡为未达,而疑夫学之外别有形而上者,以病其犹天不可阶之言,则夫形而上下者虽不可以二物言,然谓学之外别无形而上者,则是但有事而无理,但有下学而无可上达也。
虽曰人皆可以为,然谓其必可至而无难,则是颜子「末由也已」之叹,孟子「大而化之」之语皆为未达也。
其言不急于道而待其自至,如农夫区种而无所用巧,皆非是。
独其讥当世言道之失,盖指王氏而言,则为近之。
然所谓道者,己亦莫之识而未免于诬也。
盖王氏之诬人,以其言者诬之也。
苏氏之诬人,以其不言者诬之也。
二者虽殊,其失则均矣。
凡此皆其学之所不及而妄言之,故其失如此。
至于天下何思何虑,谓虽万变之纷纭,而所以应之各有定理,不假思虑而知也。
今以中夜起坐斯须之顷当之,则是日出事生之后,此何思何虑者遂为闲废之物而无所用矣。
彼所谓得一贯之旨者,殆不过此,岂不陋哉?
《古史》所引舜禹授受之言,亦非本义。
盖「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亦言精一别于人心道心之间,而守其道心,始终不贰,则其所行自无过不及而合中道耳,非以一名道而寄之于中也。
又谓孟子性善之论而一与中始枝,尤为谬妄。
今未暇辨,后章详之。
艾隐先生林君墓志铭 南宋 · 黄震
 出处:全宋文卷八○五八、《黄氏日钞》卷九七
宝祐乙卯岁,余应乡书,闻有高才卓识、持衡风帘间者,是为林君发,而未果识也。
余既窃第归,君来从事府幕,一见如平生欢,而未繇款诲益也。
后四三年,再会君吴门,与语夜参半,君衮衮谈古今,析义理,如倾河汉不可休,知其学必有自来,而未能悉也。
自是每见闽之士,必问君家世,皆言君艾隐先生之子。
艾隐古学古心,超然不与世接,君亦刻厉先志,坐是偃蹇于世。
余于是益敬之伏之。
又十年,余归自江西,君适从事沿海制司之幕,因得请问艾隐先生详委。
君乃愀然言曰:「宦游日久,先君墓犹未铭,正欲以属之子」。
余谢不能再三,明日以其状来,又辞至再三,皆不获,乃敬为叙其事而次之。
先生讳守道字守一,自孩提已嶷然不群,耻与群儿弄。
十岁失怙恃,卓有大志,刻苦读书。
蚤工诗赋,年十五即叹曰:「破碎非吾学也」。
改学经,又叹曰:「破碎犹吾前日诗赋也」。
改从晦庵先生游,愿闻大道之要。
裹粮束书,至中途闻晦庵讣而返,慨然闭户力学,精思实践,如及考亭之门焉。
夫世之士生而读书即以科举为的,既得之矣,即复浑浑利禄场,至老死不知省。
其或能付得失于分定,知义理为先务,又必得大儒为依归,开其所从入之门,而塞其所不必游之途,然后知自拔于流俗。
先生幼孤自奋,以词赋破碎不为,而改经学,又以经义亦害道,不为,而改求大儒为之师,求之师不偶,复归而求之有馀师。
譬之于水,万折必东,不极不止,非大丈夫而能尔哉?
然则先生之视势利为何如矣!
性刚直,每面折人过,乡闾多畏惮不敢为非。
盖其修身践言,所以率先人者深也。
能豪饮,饮至数斗不乱。
吟笔天成,辄出人意表。
尝独行冥思,忽有所得,大笑,声振山谷。
此皆奇气之所发见,而世莫测也。
然则使先生而获遇于世,又当何如矣!
家贫仅终伏腊,而赋佃租特宽,不择美恶燥湿辄概入,乡父老以此德之。
发捧乡书,至欢以为积德之报,而不知此于先生未足窥毫末也。
呜呼,士患为科举累,不志于道耳,而先生志于道矣。
士志于道,患质弱不足于用耳,而先生有奇气矣。
士有奇气,患脱略细行,与人或少恩耳,而先生于乡曲细弱尽情矣。
然犹卒不一遇于世,此命也,于君何有而以得于外者为轻重哉?
然亦安有积之厚者发不宏,而必于其身也哉?
先生之先出比干
比干谏死,其子坚避难长林山,因以林为氏。
武王封坚清河林放从祀先圣,封清河伯,盖袭坚之旧。
如雍、如楚、如不狃,皆以名节见《春秋左氏传》,故春秋时林氏惟鲁为盛。
其后林禄从晋元帝渡江,遂为江南人
禄十一世孙孝宝守泉州
又为闽人
唐僖宗乾符二年,有先辈公自闽擢进士第,与衙推公兄弟并兴,子孙蕃衍。
故自唐以来,林氏又惟闽为盛。
昭宗朝,有光州固始林氏随王潮兄弟王闽者,实在先辈公既显之后人,先生别族尔。
先生之父讳晞颜
祖讳顺夫,尝以三舍法升上庠
曾祖讳团。
先生生于某年某月,以端平元年十二月晦日夙兴盥颒,不疾而逝,年若干。
淳祐元年十一月望,葬茶溪之南。
娶陈氏。
方窆葬时,陈氏犹在,诸孤不忍预死其亲,不并为陈氏祔穴。
陈氏卒,又不忍穴先生墓傍,遂起义别葬。
子男三人:宗旦、如坦,皆有文名;
,受业晦庵之门人信斋杨公复,以继先志,登丁未进士第,今以沿海制司干办公事秩满赴班。
孙男四人:曰略、曰拓、曰抃、曰玉芝。
玉芝入太学子也。
孙女万全。
先生多遗藁,庚子(阙)多不存,存者若干卷,藏于家。
晚犹嗜《易》,积十年,精通卦义,滨死尚吟诵不辄,易箦置《易》床头
铭曰:
于戏!
艾隐先生林公之阡。
艾隐贵不以爵,寿不以年;
世有贵且寿于艾隐,未必如艾隐之家之能世其贤。
然则方来者其可量耶,于斯乎可以观天。
西山许真君八十五化录跋 南宋 · 施岑
 出处:全宋文卷七九八七、《西山许真君八十五化录》附
嘉定甲申之岁,祖师许真君降于金陵,示陈忠孝之教,溥化众生,咸归正道。
王居士者感蒙圣教,罄舍家赀,创崇真道院天庆观之西,奉安香火,迄今庙貌存焉。
而岑奉师旨共阐玄风,忽值弟子邢道坚梁道宁亦建勇悟道院嘉会酒楼之北,为接待仙宾之地,雾辏云辑者众,何啻千馀。
验其抱金石之志,怀饥渴之心者惟汪道冲、宋道升、赵道泰、赵道节、林守一贾守澄、刘道益、孔守善而已,此数人者尝读西山传记,称颂祖师功德有日于兹。
迩来宋道升捧所录《十二真君传》至,乞加订正,因以观之。
见其词理重复,篇章混杂,使览者易生厌倦,深窃惜焉。
岑乃校正事迹,分别章句,析为八十五化,化各著诗,又得邢道坚执卷待旨,始终如一,殆可嘉赏,岑愈喜之。
诗成,有朱守中来,就命参详,庶无亥豕之讹、乌焉之舛。
繇是祖师传王而无可疑议者矣,然则祖师之圣功道行至此愈若青天白日之昭明乎?
既修饰道院,编集诗传,复得邢道坚募金镂梓,以衍其传,绵千载而罔极,岂斯传之期永哉,使邢、梁二士之嘉名同不泯尔。
西山勇悟真人施岑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