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文库 正文
唐充之墓志铭 北宋 · 陈瓘
出处:全宋文卷二七八五、《皇朝文鉴》卷一四四 创作地点:江苏省南通市
充之姓唐氏,讳广仁,充之字也。其先幽州人,自石晋割地,至五世祖始得从归沧州乐陵。咸平中,曾祖克勤被诏试武艺,授三班借职,以天雄军管界巡检使卒于官,因家焉,遂为大名内黄人。祖中立,大名司法参军。父愈,喜儒士,自充之五六岁时训以诗书,浸长使从学于外。充之能择交游,言行谨饬,读经史,讲义理,亦长于科举之习。中元祐六年进士第,调乾宁军司法参军。界河驿有杀略人者,守将械送狱,俾鞫之。疑其诬服,以白守,守不信。方趣决不已,而霸州获真盗,然后释无罪者凡四人。后为常州录事参军。部使者闻充之在乾宁有审克之誉,部有疑讼,多以属之。充之所辨正合人情者非止一事。改官制,授通仕郎。以荐者及格,当改官,坐元符末上书,命格不下,调监寿州开顺口盐矾酒税。未赴,丁母忧,服阕,监苏州酒税务。郡守李尚书孝寿治尚峻猛,不任僚属,充之权幕官,敢与论曲直,苏人多赖之。后守盛待制章于充之为姻家,初与充之善。郡人朱氏有势焰,守所歆慕,众皆帖帖屈随,而充之一切自异,著憎慢之迹。守不能堪,众或怒,置充之于狱。吹毛无实,以酤酒点饶为罪。充之既废,贫困不能北归,居楚之宝应,益以读书教子为事。又七年,以疾卒于家,宣和己亥五月丙辰也。以某年某月某日甲子,葬于扬州之某地。充之娶张氏,中散大夫某之女。子男四人,曰激、曰浚、曰渤、曰洪。女四人,长适从事郎赵枋,馀未嫁。初,充之客寓宝应,茍营屋室,而勉竭其力,以择葬地于维扬。躬诣内黄,启祖考之殡,迎护以来,将卜日历。盖奔走自效,服勤累岁,未克迁奉,而充之得疾卒矣。今其子激等既葬充之,又能率先志,并襄大事,使三世窀穸之事讫无可憾,亦可以见充之身教之遗美矣。激等遣人自宝应来南康,以吕本中所状充之之行求铭于瓘。书辞惨切,且曰:「先人疾亟时,尝问曰:『居仁约访我,尚未到』?又叹曰:『我欲一游庐山,今不能矣』。诸孤不肖,摧割待尽,念欲毕闻馀训,永不可得。维行状既获所属,而砻石穴土,以需于掩圹之后者,将孰请而可乎」?居仁,本中字也,正献公之曾孙,言行有家法,其所叙次皆可考證。其载充之教子之言曰:「涑水文正公尝谓平生无以过人,但事无大小皆可使人知尔。汝曹不可一日忘此语也」。濉阳刘公尝谓充之材用有馀,遽闻其死,嗟惜不已。呜呼,可达可寿,而废斥夭短,岂非命欤!其所厚善,率皆迟钝迂阔之士,于其殁也,能相与戚嗟而已,悲夫!铭曰:
木摇难栖,波涌莫济。穮蓘积劳,未穰而逝。饥穰天也,人岂能违。奄忽不俟,岂唯我悲。
张仲共许惠吕研因成长句 宋 · 许景衡
押词韵第三部
英雄旧割据,鼎业逐流水。
高台亦已倾,况及分香婢。
鳞鳞屋上瓦,弃掷满邻里。
镌洼漫儿戏,后世始称美。
世人攻翰墨,好古惟两耳。
何曾问珉玉,枉却千金市。
岂知叠口翁,十指老泥滓。
追踪千载后,未易较彼此。
其质坚而刚,其肤腻而理。
澄泓秋水净,惨淡暮山紫。
要当奴凤咮,何止友龙尾。
神工付黄壤,人间能有几。
张侯金闺彦,不特河朔伟。
十年走泽潞,百物尽糠秕。
惟有箧中珍,左右配书史。
明光惟(永嘉本作谁)起草,此独尘埃里。
嗟我方著书,瓦砾著獭髓。
慇勤桂籍旧,许辍陶泓子。
学问已遗俗,取舍期不诡。
及物何可望,奸谀诛既死。
提宫工部兄携家见过辄成律诗二首上呈 其一 宋 · 葛胜仲
七言律诗 押删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湖州市
剥啄欣闻夜叩关,相迎一笑解愁颜。
枉帆虽落十人后(自注:某到官,蒙兄弟见访者已踰十人矣,谓少川、才孺、道卿、友卿、子可、绍疏、达卿、卫卿、达可、梦锡。),过饭今成五郡间(自注:某官守五郡,并蒙兄见顾,谓钱塘、东鲁、涟水、汝海及今霅川。)。
自役其身惭鞍掌,无求于世羡萧閒。
何如赴陇从招隐,却遣幽丛问小山。
次韵谢处(傅校作虔)州倅毛长吉见访惠诗 宋 · 王庭圭
七言律诗 押阳韵
有客江边问草堂,银鞍白马烂生光。
不嫌茅屋绝低小,往(李本、傅校作来)坐竹阴移晚凉。
入洛声名动冠盖,传家文翰在岩廊(自注:文翰,谓达可内翰也。)。
高风谁复如公者,肯接山林气味长。
故欧阳县丞墓志铭(绍兴三十年十一月) 宋 · 王庭圭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一四、《卢溪文集》卷四三
欧阳氏得姓远矣,文忠公《谱》有曰通者,仕唐尤显名。通三世生琮,为吉州刺史。琮八世生万,为安福县令。自万至鄠,始居安福。至公曾祖讳载、祖讳瑜,皆隐居;父讳安稷,淹贯群书,两与贤能之荐,四试礼部,将辩论而官之,以疾卒于京师。公自太学跣足护其柩以归。公讳皤然,字达可,天资夙悟,尤邃于经。方三舍法行于郡国,达可携诸弟入泮宫皆有声,每试辄出头角。宣和元年以上等校定试入上等,与弟廷光联贡于辟廱。明年达可升补太学内舍,未及再试,而舍法亦罢。父母既没,遭兵火,里巷无尺椽,惟先府君所建精道堂独存,兄弟四人同居其中,衣食无异,乡人钦慕之。绍兴十二年该廷试,授右迪功郎、潭州攸县丞缺以洁廉介特为上官所知,凡一路疑狱及滞讼屈于权势而不敢决者,悉以委公。由是人争荐之,凡得七章,以考未足,止关升右从事郎。在武冈时,溪洞杨再兴阻兵摇乱,朝廷下铜兽符,发武昌兵躬讨。军无宿储,守令搏手无他谋,适枢密院删定官方公畴为通判,方公有异材,密使馈粮,不数日而贼破。当是时,群蛮视方公号令如风雷,边氓感方公恩德如再生,独太守不察机事有不可旋踵,乃以方公为侵权,起大狱。闻于朝,群情恟恟,达可率同僚欲白太守,辩其事之所以然。郡僚有平昔游方公门者,反背诽助成其狱。此正韩退之所谓平居强笑语,至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小人之态自昔如此。厥后太守卒以言罢,而方公亦湔洗,功状粲然,皆如达可之言。武冈县令素迟缓不集事,而军须皆达可出力。及奏功,则推美于令,而令受其赏,此尤人所难者。呜呼!事难乃见君子,达可行己临政皆有过人,不可以毛举,故取其大槩志之,则其平生操履节义皆可见矣。余尝见方公手书与达可,有「高义绝识,追配古人」之语,乃知其事之信然,追配古人非虚语也。秩满,就移攸县丞。忽一日,聚群子弟侄语平生,若将之官而相别者,是夕得疾,终于家,实绍兴二十有九年六月五日也,享年六十有九。初娶彭氏,再娶左氏。男四人:长不及名,次如圭、如熏,皆力学,季尚幼。女一人,适进士刘大亮。孙男一人。明年十一月甲申葬于邑之北乡南岭之原,如圭携其先友左君时彦所撰行状来乞铭,为之铭曰:
天马汗血,一喷千里。自负其良,深藏不市。力方盛时,谁或絷之。至于老矣,骨犹骏奇。如君盛年,头角轩轩。使之得路,如骥腾骞。邅回晚节,其气犹全。万不一试,而止于斯。其平生气节行艺,犹可托铭诗以槩见,于后世而传焉。
与吴元中给事书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二六、《梁溪集》卷一○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三明市沙县
某顿首拜启元中宫使给事台座:便人至,伏领春初所赐教,玩味再四,如奉言色,不胜感慰。中夏暑溽,不审比日体气复何似?恭惟台候万福。某待罪沙阳,行半年矣,省咎念恩,日深愧惧。所幸征商职事粗办,日有馀暇,适罗畴老修撰新创藏典,因与一二禅老结看经社,撮其枢要,随即录之。此外间亦弄文墨,以自娱适。士人中有邓肃者,颇有俊气,时与酬唱,以尽溪山风月之美。用是不觉岁月之度。第亲年浸高,远去庭闱数千里外,此情如何!蒙谕周悉,非眷念之厚,何以及此?感服无已。窃闻复职,计召还不晚矣。中外所望,非特拙者有觊于庇赖也。达可北门之除,颇协士论。近道维扬,相会必款,其论如何?信斯比报宫祠,果能就闲,完养数年,甚善。不知卜居何地,因书幸致意,未果修问。见素才得从官,遂尔物故。人世浮脆,如幻如梦,无可恋着,观此益使人灰心耳。如人饮水,冷煖自知;如人登山,各自努力。尝以此语献于左右,愿留意。近著八篇,辄录去,以发千里一笑。有未然者,幸以见教。未有瞻晤之期,惟冀为道为民自重。谨奉启承动静。五月二十八日,某顿首。
五峰居士文集序(绍兴四年四月) 宋 · 李纲
出处:全宋文卷三七四八、《梁溪集》卷一三八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欧阳文忠公有言:「非诗能穷人,殆穷而后工」。信哉!士达则寓意于功名,穷则潜心于文翰。故诗必待穷而后工者,其用志专,其造理深,其历世故险阻艰难无不备尝故也。自唐以来,卓然以诗鸣于时,如李、杜、韩、柳、孟郊、浩然、李商隐、司空图之流,类多穷于世者。或放浪于林壑之间,或漂没于干戈之际,或迁谪而得江山之助,或闲适而尽天地事物之变,冥搜精鍊,抉摘杳微,一章一句,至谓能泣鬼神而夺造化者,其为功亦勤矣。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非偶然也。故尚书考功员外郎翁君讳挺字士特,建之崇安人。天才秀发,器业夙成。年未成童,已知声律,能赋诗,有惊人语。及长,该极群书,贯穿今古,落笔即数千言。既而游行四方,渡浙江,寓淮楚,窥衡湘,观光上都,宦游赵、魏之邦,尽友其豪俊,以故为文雄深雅健,渊源浩博,能备众体,而尤长于诗。其五言、七言属对律切,风清调深。其古风、歌行浑厚简淡,凌厉奋发,绝去笔墨畦径,间追古作者,信乎天下之奇才也。方是时,朝廷以经术造士,士皆趋时好以取世资,而君缓步阔视于其间,独有能诗声。如内翰毛公友,一时名人多称道之。然君早游国庠,屡冠多士,声华籍甚,而名不题于雁塔;晚登仕版,对扬文陛,受知人主,而位不过于星郎。触时相怒,窜逐流离,得病以死,而年仅踰于知命。身之穷,近世鲜有与君比者。平生所作数千百篇,悲欢感慨,一寓于诗以发之,奇辞秀句,脍炙人口,诗之昌,近世亦鲜与君比者。身不穷则诗不昌,物莫两大,岂不信然。自经兵火盗贼之后,散失者十之六七。嗣子颖之收拾编类于煨烬亡逸之馀,得古赋若干,古律诗若干,杂文若干,釐为若干卷,号《五峰居士集》。以余与君为外兄弟,丱角同砚席,情相好也,遣人致书求为之序。余尝观唐李贺号为俊人,《高轩过》之作,在其稚年,韩愈、皇甫湜皆爱重之,歌诗之妙,独步一时。以父讳之故,不得举进士,坎坷以终,年未壮室。平时负古锦囊以出,得句辄投其中,暮归足成,不知凡几何篇。仇嫉之者尽委粪壤,今行于世才数十首。则贺不特其身之穷,而诗亦穷也。君虽不幸其年其位,其诗文之所存,过贺远矣。然贺诗得杜牧序而名益彰,余虽欲序君集,忧患衰疾,文思凋落,不能如牧之揄扬称述,曲尽其情态,以取重于世,诚有愧焉耳。方命朋旧之爱慕君者求君之残编断简于四方,继成卷帙,使珠玉之珍不零落,兰菊之芳垂无穷,庶几以此答君相与之意云。绍兴四年四月七日,具位李某序。
劾沈调葛立方奏(绍兴二十九年六月) 宋 · 朱倬
出处:全宋文卷三八三五、《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二
调奸赃巨蠹,前知临安县,赃污狼籍。帅臣毛友枷项禁勘,狱情已具,而遇大霈。弟该执政,擢自冗散,躐帅七闽,张大海寇,以为调功,诬罔君父,滥进官职。福州寺院,自张守恶关节之弊,革以实封,调则贿赂公行。福建货盐之弊,已为重困百姓,诏旨矜恤,深照民瘼,调悉不顾,自卖安抚私盐,督责严酷,杖背相望。乞行贬窜,为赃吏之戒。立方污贱躁进,先因赂该之婿,自曹郎而旋至侍从。今又赂该之子,自起废而遽守萍乡。在秦桧时,曾乞以桧不合者立为党碑。桧虽不自从,人皆愤怒。望赐罢黜。
孔子像赞 宋 · 毛友
出处:全宋文卷三二○一、《两浙金石志》卷七、《粤西金石略》卷九、《八琼室金石补正》卷八六、嘉庆《广西通志》卷二二三
伟哉!魏魏堂堂,人中之龙。盖千万世,凛然如生,夫岂剑佩之饰,丹青之容。唯其变化亡穷,在九天之上,九地之下,将欲搏之,又超忽立乎其中。虽颜氏之子,力穷于步武,矧微生亩、叔孙武,叔彼么童。于戏!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厚,父子不得不亲,君臣不得不尊,人物鬼神,各由其道。无是焉,将化为禽兽贼乱者,匪夫人之功也耶!毛友。
黄吏部墓志铭 宋 · 张九成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三、《横浦先生文集》卷二○
政和中,福唐黄先生为杭州教官,余时居乡校为诸生,实在先生座下。其为人气貌庄重,资性宽仁,望其容,俨然有不可犯之色;听其言,周旋勤恳,循循然进人于善,余甚敬之。自先生秩满,不相见凡二十年,每思天下士大夫为善人君子者,先生未尝不经余心。绍兴八年,余忝为礼部侍郎,先生时为吏部郎官,间相过,仁心义色肃然郁然,如昔日也。一日,先生见过,喑不吐一辞,若有不相悦者,余避席前曰:「先生无恙否?若有忧色,何也」?先生曰:「吾何忧哉!吾闻子一事,为子忧耳」。余惊起曰:「所闻者何事?愿请教」。曰:「某文字,公岂当作耶」?余对曰:「实不曾作」。先生曰:「是公职事,如何不作」?余曰:「朝廷不以见委,某亦不问也」。先生微笑曰:「如此则吾心无忧矣」。遂大笑而去。少顷,送茶一銙、橄榄十颗来,曰:「适所云果不曾作,某甚喜。偶家信到,有此二物,辄为一笑」。余感激之甚,曰:「使师友人人如黄先生,日在吾左右前后,切磋琢磨,吾何忧不为善人君子哉」!呜呼!余今老且病,悠悠度日,不教不学,先生亡矣,余晚节末路,于何考德而问业乎?余所以悲也。以余所已知,溯余所未知,以先生所已试,溯先生所未试,使天假之年,必将任重致远,卓然为有宋名臣。惜乎终于郎官而死也,言之使人泣涕。绍兴戊寅九月七日,先生之子浚以其宗人右司员外郎黄祖舜状其行实来请铭,云:先生讳圭,字元功。曾祖植,曾祖母陈氏。祖鄟,祖母陈氏。父臻,累赠奉议郎;母徐氏,累赠安人。自上世居福州永福县新丰里白面村,举乡无儒冠者,祖母每陋其俗,一日慨然有孟母择邻之意,谋去故居,遂徙候官之赤岸家焉。先生皇考因得挟策从人。既长,读书为文,能吟五七字律诗,恂恂岂弟,乡人称其长者。生三子,皆登进士第。先生其长也,年十九从司业李骘学,未半岁超越流辈。骘奇之,间语先生曰:「如子材器,异日当为闻人,一第何足道也」。暨游乡校,籍籍有声。崇宁贡于辟雍,升补太学内舍,与诸生群试,屡居甲乙。三舍法:诸生每岁以季试优劣为考察,有上中下之别,而上舍亦分为三等,内舍生入二上者,即赐第,谓之释褐。先生政和元年校试已在选中,偶有旨,皆赴明年殿试,复中乙科,注官为襄州司理参军,旋为衢州州学教授。三衢士多俊秀,先生训导启发之甚至,一时中第者独多于二浙。中书侍郎冯公熙载、尚书毛公友皆衢人,贤先生之为,共荐延之。终更循从政郎,除杭州州学教授。其教人如在三衢时,士皆励志于学,自是生徒相继取巍科,如沈待制晦、舍人凌景夏。会三舍法罢,先生亦以溢员解去,从辟为盐官县丞。先是方腊窃发于睦州,攻掠旁郡,贼平,新复郡邑给复二年,并住卖盐,盐官亦预其数。后盐法复行,适当岁饥,为令者务趣办以为己功,訹令人户请买,寻责其价,急于星火。帅府知其扰,改以属先生,先生曰:「急疲民以悦上官,吾何能为」。于是尽呼邑之父老,告谕之曰:「有司恃此以供公上,固不可蠲。吾将宽若程督,免若追胥,若曹亦乐输耶」?邑人皆曰:「戴公之德,敢不赴期」?踰月而办。秩满,荐者应格,改宣教郎,除汾州、卫州教授,皆以亲老地远,不能赴。庙堂有知先生者,欲以为卫尉寺丞,先生语于朝曰:「寺监丞簿,乃异日晋用之资地。第偏亲垂白,若得一官稍近乡闾,不废甘旨之奉,乃所愿也」。当路善先生语诚,即除福建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官居富沙,仍就次见。时仲弟琳为邵武军司户参军,相距数舍,板舆往来,颇尽亲欢。俄丁外艰,既除而仲弟亡,遂无仕进意。亲旧敦晓之,勉强造朝。时中书舍人林公遹、礼部侍郎李公正民交荐之,除主管官告院,改大理寺丞。绍兴四年之任,在官二年,擢监察御史。未数月,除刑部郎,明年迁吏部。九年四月十四日,以疾终于行在之官舍,享年若干,积官至左朝请郎。十年八月壬申朔,葬于报恩寺山先茔之西。妻蔡氏,封安人。子浚,右承务郎、新知兴化军仙游县。女适进士陈寿隆。先生天性纯孝,于兄弟尤笃友爱,平居一日不相面,则惘然若有所失。其仕进不屑就,不苟合,亦不为崖异之行。官杭日,外台有缘宦寺进者欲荐先生,先生曰:「固愿出门下。今举状幸已满员,乞回此以录寒士」。虽辞之甚力,然其言婉逊,亦未尝以语人。公嗜学不倦,自登第以至践历台省,无一日废书,上自诸经,下至诸子百家之言,无不研究,绅称其博洽。尝谓季弟琇曰:「《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吾兄弟素习《礼经》,盍佩而行之」!平昔所寓,必大书「诚意正心」四字于座右,以效古人盘盂几杖之戒。此皆黄公状其行也。先生重于义而轻于利,其在吏部也,时中执法与之相好,使所亲语之曰:「将屈公再入台中,如何」?先生正色对之曰:「起居中丞,某人小人也,乃班从官首;某人小人也,乃班庶官首。中丞日造庭中,见此二人,污人眼目,乱吾风教,败人名节,如何不击去,如某辈安用」!呜呼!使先生不死,其排斥小人,保护君子无疑矣。先生于朋友无不尽其欢心,平居暇日,婆娑嬉游,笑谈戏剧,若将无不可者。及朋友微有害理,则正色斥之,使人心寒而股慄,故人皆乐其诚而畏其正。余知先生自谓不后于黄右司,铭其可辞耶?铭曰:
和而克庄,严而靡忒。君子之容,君子之德。吁嗟先生,为百世则。
重修镇江学记 南宋 · 张扶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五○
镇江有学,始于太平兴国五年冬,柳开自常移润,八年秋乃发旧创新,告迁夫子之庙,其颜子、孟子以下门人大儒之像,各塑绘配享于坐。既成,刻石纪之,且言:「润在江南为上郡,有孔子庙。当僭伪时,阙法式,莫或崇葺之」。则知五代以前固有之也。宝元中,范文正公仲淹载新庙学,置田养士,迨今赖之,因立祠殿庭之后,左丞王存为记。元祐中,文节林希既建讲堂,乃于其后复建三鳣堂,为教官退食之所。舍法行,士日益众,继以增置。宣和间,延康毛友又一新之,仍旧者庙及二堂而已。建炎初,学舍尽废而为仓囷,独留庙宇以处士,虽经兵火,幸不及焚。已而又为屯兵所据,仓官又撤其馀以营廨舍。绍兴三年,端明胡世将复取之,因陋就简,稍加补葺,以来学者。然旧学仍为仓,诸生所舍者,庙廊而已。又五年,宝文李谟请于朝,取讲堂于仓,两庑之屋十亡六七,其所存者又皆颓圮。又二年,庙厄于兵火,讲堂焚撤几半(下阙),阁程迈即日先治堂舍,以处诸生,仓卒趣辨,仅庇风雨。次作大成殿,未及成而趋朝。乃度所用,举而畀之学。阅二政,虽各以羡馀助修费,而财力弗支,终不克集。待制刘子羽视学之初,即有意兴复;会南北兵寝,乃兴役。凡庙宇、学舍之未立与虽立而未及成者,下至庖湢之所皆具,惟是讲堂之弊,三鳣堂之废,未及修建。越数月,悉告备焉,为堂皇屋架大小若干间,费役一出于公,而邦畛之民弗之知也。
按:嘉定《镇江志》卷一○,宛委别藏本。
题杨生吕砚铭 南宋 · 陈长方
出处:全宋文卷四五七三、《唯室集》卷三
子杨子,姿秀特。游书林,觊多获。得吕陶,管城国。友龙尾,真玉德。惟君世,富墨客。秉黄姿,色尚白。痛加鞭,绍遗泽。视吾铭,毋自画。
平江逃田租税奏(绍兴三年四月) 北宋 · 李擢
出处:全宋文卷四一四一、《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六四、《宋会要辑稿》食货六九之五一(第七册第六三五五页)、《文献通考》卷五
昨知平江府,所闻民间利病五事:东南有逃田,皆湖浸相连,塍岸久废,无人耕垦者。且以平江言之,岁失租米四万三千馀斛。愿委官相视可以疏导耕垦者,招诱东北流徙之民,给本施工,与免三岁之租,其决不可施工者,监司复案除其旧额。平江陷敌之民,所弃田之万六千馀亩,多有旧佃户主之,诸县悉已立定租课。除常赋外,馀以三分为率,一给佃户,一以上供,一拘籍在官。俟其归业,并田给还,二年不归,即依户绝法。今三年矣,陷敌之民,岂不愿归,顾力未能脱耳,望且更展二三年以俟之。平江水乡,不可植桑柘,故祖宗旧法无和预买绢帛,旧本府租米岁三十四万馀斛,既取其所有,不责其所无。往因毛友陈请分临安之数,抑令岁输数万匹,逮今累年,未尝敢敛于民。今户部裁定其数,乃欲始自今岁使之输纳,实可矜悯,惟睿断尽罢之。平江去岁租米十六万五千八百馀石,悉充上供,不许辄用。然兵食吏禄月费七千馀石,所不可阙,望借拨漕司移用钱三二万缗,造酒取赢,充收籴军粮钱本。圭田多瘠薄,有司拘以旧籍,民已告病,愿除其不可力耕之田,损其已定过多之额。
罗尚书墓志铭 南宋 · 洪适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四六、《盘洲文集》卷七七
公罗氏,讳汝楫,字彦济。其先自豫章辟五季之乱,徙家于歙,遂为歙人。曾祖讳仁升,祖讳承吉。考讳举,以公故累封至右朝请大夫。罗本春秋时小国,在襄之宜城,又徙荆之枝江,偃姓,皋陶之后。国近楚,后为楚所并,苗裔遂氏其国。涉晋讫唐,间见史策,其名未彰彻,至公而罗氏始大。公强记妙言语,年十六贡辟雍,角出侪类。乡先生胡伸为司业,每对客诵其文。博士毛友龙雅好古,能于稠众中辨所作。第政和二年进士,教授郴州。眉山唐庚见其诗,击节赏之。改兴国军永兴丞,遭母胡宜人丧。后为池州仪曹,历江东转运司干办公事、通判江州,擢枢密院计议官,又通判镇江府,监登闻鼓院,除大理丞,迁刑部员外郎。以次面对,谓养子之禁不宽,则杀子之风不革,请因贫困而以襁葆之子与人者,毋拘以异姓。占奏详尽,即拜监察御史。不阅月,迁殿中侍御史。抚州两陈四系狱,误论轻罪者死,公上疏冤伤之。始诏天下断死刑,守以下引囚问姓名乡里,然后决。廷议防守江淮,异同乖戾,公言:「大驾幸临安,以江为墙壁,淮为篱落,二者备等耳。今武昌至当涂,营垒相望,淮濆独山阳一军,非策也」。刘锜以孤军却敌于顺昌,它师亦踊跃争奋,请更戍以休其众。间谍各私其畺封,言人人殊,请西府择一谨信者总其事。江西群盗窟穴潮漳之间,踪捕者不越境,请三路宪臣通治之。户部符□郡折民户䌷绢,一缣八千,请从其便输本色,或以田业多寡率财供军。公言州县有被灾害什四以上及盗贼未衰息者,若雷同箕歛,则民不堪命。官吏以趣办受赏者,请删其科。又乞调武人作两淮守,置都统制以护湖北诸屯,革窜名赏籍人以劝立功者。迁起居郎,权中书舍人,迁右谏议大夫,兼侍讲。上问:「或谓《春秋》无褒,然乎」?对曰:「《春秋》上法天道,春生秋杀,若贬而不褒,是有秋无春也」。上曰:「自王安石废《春秋》学,圣人之旨寖不明,近日得其要者,胡安国与卿尔」。中官梁邦彦用蓝圭例免减借月廪,外戚钱恺用潘长卿例落阶官,公皆论其不可。又请奖用五岭进士,以风厉远学。迁御史中丞,条陈治狱理财宣诏握兵之弊,皆中时病。或请下州郡分掾属比辑续降条法施行之,公言:「祖宗画一之法,悉出仁恕,艰难以来,奇请它比,有罔密文峻之失,其便于后者宜疏为令,否则削之」。马院官占富阳沙田为牧地,马不至而民代输如故,公请还其地予民。迁吏部尚书,兼侍讲东朝。归自朔方,天子以孝治天下,廷中持橐而奉亲者,公及魏公良臣、林公待聘凡三人。公在经幄,上屡问:「卿父安否」?尝以当迁一官易绯鱼为亲宠。居顷之,以父母春秋益高,恳求便郡奉甘旨,除龙图阁学士知严州。三衙卒入州境捕民为兵,公执其人归之。有钤辖始至,遗鞍马缣帛之物甚腆,公却之。已而果有私请。白乌集黄堂,其僚欲奏瑞,不许。居三岁,丐闲,提点江州太平兴国宫。四其任,筑室乌聊山之阳,疏岩斸壑,亭榭爽旷,父子白首,乡䣊荣之。岁在戊寅,大夫公即世,公执丧茹哀。后二年五月丁亥薨,年七十,盖绍兴二十八年也。积官左朝请大夫,既谢事,进一秩。讣闻,赠四秩。长子遇明堂恩,赠左通奉大夫,爵新安郡侯,邑户一千五百,实封三百。三淑人,吕氏、王氏、俞氏。后二年三月乙酉,葬于县之宁仁乡汪龙原,以俞淑人祔,六男子,今皆除丧矣。长某,右通直郎、湖北安抚司主管机宜文字;吁,右宣教郎、主管崇道观;颉,右承奉郎、监泉州市舶务;颂,右承务郎、监镇江府排岸;愿,右承务郎、监饶州景德镇;颒,右承务郎、监临安府新城税。二女子,右从政郎荆南节度推官胡昌、右奉议郎佥书常德军节度判官俞穑,其婿也。孙男十三人:表臣,右承务郎、监宣州水阳镇;厖臣,右修职郎、婺州兰溪簿;元臣、介臣、克臣、信臣、世臣、力臣、似臣、𭚖臣、缙臣、正臣、扈臣。女三人。曾孙男二人。公形貌颀硕,音如鸿钟,上尝谓其南人似北。平生寡嗜好,于物无所玩,自以布衣起闾巷,服饰皆事朴素,与人交不强相取下,对人言若恐伤之。或有片善,称之不容口,可以推毂则举手不以为难。其学问醇正,笔力雄健,言必关于教化,不出奇以哗众取宠,前后论谏数十百篇,反复详尽,粹然皆忠厚之说。入朝八年,以令名始终,不一遭诋訾。有《东山猥藁》二十卷,《奏议》八卷,《外制》二卷,藏于家。始某举博学宏词,公实持文衡。及假守新安,公殡在堂,入哭之恸。诸孤楹然来谒铭,谊不得不诺。去郡之明年,乃克为之。铭曰:
罗以国氏,鼻祖咎繇。晋唐有人,未都大僚。朅朅尚书,超轶系谱。搴翔帝城,自结当宁。台评谏纸,霜凝笔端。语妙鶠阁,弊革天官。论思十载,名声寡双。河图峻职,钓濑辅邦。七十执丧,华发素韠。终始宦歧,莹无一失。汪龙之阳,松柏布布。四山如厉,永閟冠屦。
高邮军曾使君墓志铭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五、《南涧甲乙稿》卷二一
曾宣靖公相仁祖致太平,晚预定策,赐号亚勋,其子孙儒雅才业,自为世家。宣靖之子讳孝纯者,君曾祖也,仕至光禄少卿。光禄之子讳宜者,君祖也,仕至尚书虞部郎中。虞部之子讳恬者,君父也,字天隐。方崇宁、大观间,天下学者趋时好,溺王氏新书,以弋声利。奸臣擅朝政,至禁锢诸儒之说,俾不得传。而天隐独欲探性命之理,从上蔡谢先生、龟山杨先生游,以讲明圣人之道,善类至今称之,以其字行。而留落不偶,仅为朝请郎、知大宗正丞以没,其身后之泽始及君也。君生五岁,葬母李氏,哭泣哀慕,不异于壮者。宗丞异之,俾从名士关注学。再举进士不第,则叹曰,举子之文,务应程度,岂若求吾所自得哉,益诵书史,欲见诸行事。起家监潭州南岳庙,调钱塘县主簿。钱塘在今为赤县,小官吏奔走,不复能顾其职,凡输送之籍率不时注,民被追扰甚。君则督吏注籍惟谨,至日夜稽考,或废寝食。府尹赵子潚号严明,遇僚吏不假词色,惟于君颇尽礼,时俾摄其属以自近。就差衢州西安县丞,枢密刘珙、侍郎周操相继为守,皆器爱之,屡决疑狱于旁郡。用荐者改右宣教郎、知湖州安吉县,浙之剧地,民悍吏猾,事丛集不可区别,宰得善去仅一二。君独以宽民处之,乃坦坦服化,斗伤为减,狱罕重囚,至以空闻。乃新县学舍,延俊秀劝以向道艺,务为善。民相率诣部刺史乞留君,近臣亦荐君可应监司、郡守,而君之从父丞相怀适参大政,以为嫌,仅除君通判临安府。其佐府事,裁决无壅,总工役新垂拱前殿、建太学御书石经阁,皆以办治受赏。秩满,除权发遣高邮军。陛对,即言:「天下之弊,莫大于无实。今士大夫议论非不激昂可喜,而职业类茍岁月」。且引汉文帝因张释之言不拜啬夫之事为證,愿奖敦厚、抑虚诞,以变风俗。又言:「两淮州县,类多掊克资妄用,徒知修城池、辟田野为边备,然不知民和边备之本也」。上异其言,称善久之。君既至郡,即以镇静不扰为先,率敛横取为戒,而游谒馈饷,一无所问。先是帑庾空乏,官吏营卒,俸不时给。君曰吾不妄取,亦不妄用也。释民之负官钱贫窭无所偿者凡数千缗,谨征榷、简燕集、罢工役,持之仅一岁,用果有馀,欢呼之声闻于道,而不幸君已疾病矣。君虽宽于治民,而严于驭吏。邑尉有非理掠里正致死者,数持达官书来;掌酤牙校犯罪,请以功赎。君一不顾而竟寘于法,人用是服君之平,莫敢犯。淳熙七年九月二十三日,终于治所,郡人相与罢市哭之。官朝散郎,赐服五品。娶陆氏,处士达可之女,封安人。君性友孝,温厚长者。丧宗丞,庐于墓左三年。与其弟居,终身无间言,先世之产,逊而不取。其仕于州县,虽上官屡知,不肯务合以求进。平生喜书札,有楷法,然与子弟书、仆隶约束,未尝辄草。所为文有《约齐稿》若干卷,而教其二子尤力。其长耆年,次延年,同时贡名礼部,入太学,有声场屋。女五,适朝奉大夫军器监丞魏叔介、承事郎激赏酒库所干办公事王錞、进士毛适、元粹,一在室。孙男四,郇、邲、邮、郯。孙女一,尚幼。而延年后公十九日亦卒。耆年以是岁十二月某甲子,奉君之丧葬于平江府吴县南宫乡香山之原。其世次乡里,国史有传。曾祖与祖,则皆赠右正奉大夫。曾祖妣、祖妣,赵氏,同姓而异族,皆赠太硕人。考累赠朝议大夫,妣赠恭人。君则讳崇,字希元,春秋六十有六云。铭曰:
曾出温陵,其胄奕奕。一门峨巍,逮兹七叶。大者庙堂,次亦侍从。光禄虞衡,慨已弗用。丞于大宗,既未省郎。孰谓使君,不寘周行!蕴德抱材,粹然温淳。百里一州,惠及我民。议论不诡,达于帝聪。自其家传,以孝以忠。不即厥身,子孙是宜。君虽已矣,后为可期。
明复轩箴 宋 · 范端杲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九
予侄友龙读书尚志,以「明复」命其轩,予闻而喜,畀之以箴曰:
于皇上帝,降衷于民。民具受之,其本也真。彼昏罔觉,如荒斯屯。本真一落,日奔以沦。惟古圣哲,道修于身。爰立尔极,后学持循。
按:《范杨溪先生遗文》,四部丛刊续编本《范香溪先生文集》附。
绿净文集序 南宋 · 王炎
出处:全宋文卷六一○九、《双溪集》卷三
《绿净文集》,族伯父万载丞所著也。古律诗四十、诗颂三、偈一、表笺十有七、书二、序二、述一、墓表一、乐语一、长短句一、釐为上中下三卷。公讳昭德,字子辉,北山翁长子。才气秀迈,辅以淹博之学,由乡贡入太学,三试南宫始中选,未及廷对而没。某少时闻诸父皆推公能文,然不获见其片言只字。近方于公从孙从之处得诗文一帙,亦非全书。编次篇目如右,其漏佚者不可复得矣。公少从三衢毛达可学,其文逼真,达可见之击节称善。今所编次,其诗文皆有典则,节奏清越,步骤蹀躞,而超卓之才、秀杰之气于文字中尚可见其髣髴,而某于心有感焉。集中所言三二叔者,族祖墙东先生也;真老者,从伯父小云溪翁也;文刚者,族伯父镇江通守冰玉老人也。方其时,王氏为婺源著姓,而人物文采彬彬如此。墙东气豪健,自负不薄,而老死于布衣;公与小云溪翁又皆早世,其年仅及三十。北山翁悼公诗有云:「皎然玉树照珠林,俊逸天材夐不群。天上楼成要作记,地中宫阙去修文。当年暂泊尝经此,今日重来独念君。拨置清樽双泪落,人间此恨岂堪闻」!呜呼!三复此诗,云亡之叹岂特父子真情,宗族中有识者所共也。两翁二父,某皆不及见,惟于冰玉老人获侍杖屦,承教诲,然捐馆舍亦四十有二年矣。山川如旧,人物皆非,此炎所以起九原可作之念,不觉为之堕睫也。
方元卿墓志铭 南宋 · 陈亮
出处:全宋文卷六三四四、《陈亮集》卷三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永康市
谱牒之不明久矣。卿士大夫能谱其世家,使始末可考见者,盖仅有之,而况崛起田庐,能由其所起之祖,至或一二百年而不坠,是亦可尚已。浦江真溪之方氏,自其讳耸者奋以有家,至其子超,孙允脩,资日以钜,遂为邑之望族。允脩之子彦老,守其先人之业,能以尺度自律。天资恕厚,与人无怨恶,不求甚美以自侈,亦不慕非人情所有之美以求名声,期自出于先世之外。盖其自处者求无甚愧于心而已。是真《易》之所谓「克家」者。其字曰元卿,生于宣和癸卯之二月二十八日,殁于淳熙六年之十月二十五日。娶柳氏。子男三人:友益、温、友贤。温后君三年卒。女三人:归东阳贡士单肖,钱伯明,朱宗祐。孙男四人:坦、概,馀幼。孙女六人,其一归毛友多。坦尝从余游,一日,其父来视坦,每进见,亦若诸生然,其恭而笃于教子若此。今将以淳熙八年九月十二日葬君于邑之政内乡大姑之原,而以墓石累余。余惧后世不知永康陈亮之为谁,而况能及君乎!盖自昔常如此,而人终未悟也。铭曰:
不坠先业,以勉其身,其馀以待后人。
知果州李兵部墓志铭 南宋 · 黄干
出处:全宋文卷六五六一、《勉斋先生黄文肃公文集》卷三五、《黄氏日钞》卷四○
嘉定十年冬十月壬子,尚书兵部员外郎、知果州李君讳道传字贯之,以疾终于江州之寓舍。闻之者识与不识,莫不咨嗟涕洟,相与语曰:是刻意励行、求圣贤之道而能践其实者,是立天子殿上、危言正色、为宗社无穷之计者,是恳恻爱民、救菑捍患、江东父老子弟数十万皆得全其生者,是利禄不能动其心者,是危险不能易其守者。斯人也,止于斯,可哀也夫!明年冬,太府寺丞、知南康军陈宓以书告于长乐黄干曰:「李君有惠政于江东,乐与此邦之士游。今亡矣,从之游者祠之庐山栖贤寺。子与李君交最厚,愿有记」。干悲君之不可复见,遂为之记,以见君之诚于身、信于友也。又明年,君之兄弟若子以君门人牟桂之状来请铭,又得以考君事业气节而备书之,尚何辞?君隆州井研县人。曾祖公锡。祖发,宣义郎。父舜臣,承议郎、行宗正寺主簿,赠朝请大夫。宗正公官中都,君年始十一,试胄监,中贵人主逻者异之,曲加问遗,君端坐不顾,识者卜其异日之所守矣。少长,读程子书,知讲学涵养之要,玩索理义,至忘寝食。虽处闇室,整襟危坐,肃如也。未冠,博通经史百家,为举子业,不逐时好,较于有司,名常出众上。赐庆元二年进士第,调利州司户参军。秩满,移蓬州州学教授。开禧用兵,虏窥散关急,君以诸司檄计事,道闻吴曦反,君痛愤见于词色。即遣其客间道持书遗制置使杨辅,论曦必败,曰:「彼素非雄材,犯顺首乱,人心离怨。因人心而用之,可坐而缚也。诚决此举,不惟内变可定,亦使虏知中国有人,稍息窥觊。正使不捷,亦无愧千古矣」。逆俦赵亮以曦意胁君,君以谊折之,遂弃官归。逆曦平,有奏君抗节不挠、洁身自全者,诏进官二等,由是中外交荐。嘉定二年,召除太学博士。宰属有子以诵书应试,风同列嘱君,君却之,两学之士多君有守。迁太常博士兼沂王府小学教授。沂邸有母之丧,官吏例进秩,君曰:「有执事之劳者推恩可也,吾辈何与焉」?辞不受。迁秘书郎,阅月又迁著作佐郎。见上,首言人才盛衰系学术之明晦,愿下明诏尚正学,取故侍讲朱熹《论语》《孟子集注》、《中庸》、《大学章句》、《或问》四书颁之太学,仍请以周敦颐、邵雍、程颢、程颐、张载五人从祀孔子庙。时执政有不乐道学者,以语侵君,君不为动。兼权考功郎官。令史有以某御史意求更定欲笔者,君曰:「欲笔不可改也」。自是六部郎官缺,君递摄之,几二年,无敢干以私。时新进用事,赃贿成风,会再对,首言:「今名优儒臣,实取才吏,刻剥残忍、诞谩倾危之人纷然进矣」。君求补郡,执政使谕曰:「进书近可待也」。请愈力。六年,差知真州。君至,按图牒、览形胜,叹曰:「要地也,可无备乎」?城圮弗治,前守请于朝,得缗钱斛米以数万计,甓护之所费仅四之一。君益以郡计,尽甓之。并江居民视城中几十倍,请筑翼城,不报;乃请筑两石坝,益浚二壕,缓急有警,复决州之东西陈公塘,以水为阻,而人心始固矣。创筑仓廪,请广储蓄,上出内府钱,命增籴四万斛以实之。忠勇军旧千人,亡者半,君既募足,乃为置统率、严教阅、几出入、禁役使,军政肃然。复条弩手民兵按阅之法上之,及请六合戍兵听守臣节制,皆报可。君以礼下士,数诣学校,诲以圣贤经训。瓜步故有魏太武祠,牲币凑集,君曰:「此地昔拓跋焘所践蹂,岂宜获祀」?悉取土木偶投江中,以除民害。七年秋,除提举江南东路常平茶盐公事。将行,别储郡计钱四万缗为楼橹费,弛负输亦万缗。去之日,帑庾视始至皆倍焉。君之为部使者,按行属郡,劾吏之贪纵者十馀人,胥吏为民害者大黥小逐百馀人,狴狱不当系者二百馀人尽释之,弛负钱一十馀万缗,决讼牒二万馀纸。所过村落细民愬事者,日夜坐而听焉,无不得其情而去。池阳戍将以责贿不满意,杖其统制官几死,其弟愬于君,不受,愬愈切。君逮系之,密以告江淮制使,移他屯,得不死。后制使奏言:军帅以求货杖杀将士,岁至六七百人。自今将佐有罪,并送所在州论鞠如律。奏可。盖自君启之。夏大旱,君应诏言:楮币之换,官民如雠;钞法之行,商贾疑怨;赋歛增加,军将刻剥。皆切中时病。遂条上荒政,多从之。时三部使者分赈九州,君得池、宣、徽三州十八县,独居一路之半。得济粜米三十万斛、钱一十万缗,通商劝分,足以均给。君既分委寮属,又躬行省视。穷冬风雪中,竹舆上下山坡,深村穷谷,靡所不到。起十有一月,尽明年四月,无一人捐瘠流徙者。邻郡九江来告急,亦辍籴舟济之,赖以全活者甚众。新宣城守素无廉称,君奏罢之,主之者大怒,郡号凋弊,乃命君摄事以困之。君撙节关防,府计充裕。郡为大斛以受民租,悉剖而更制之。是岁减民输七万斛,既又捐夏税缗钱亦五万。去郡之日,帑庾视始至亦数倍。君视民疾苦如己隐忧,为之兴利除害,如己嗜欲。推行晦庵先生社仓之法,上饶、新安、南康诸郡翕然应命,社仓之法独盛,江东人蒙其利。江东豪民诡籍寄产以避差役,某王府物力四千缗,莫非诡寄。君请勒王家吏赍契券质验,仍申严限田之法,自是豪猾不得肆,贫弱少纾矣。浮梁、德兴民诉役钱增重,为考其实,岁用之外尽蠲之。君于僚属待之有礼,至于举刺,断之以己,不为贵要所移。初除真州,遍白辅臣台谏以荐举请托之弊,愿公举以励职业,比终更,莫敢以书至者。及使江东,兼摄臬事,所举多不识面,受举者亦莫知其故也。新南康守,贵势子也,庸下躁妄,君劾之,久乃予祠。广德守臣观望,劾郡博士,且诋转运使,真德秀乞避之,君请覆实,守坐免。徽守丐倚阁月桩钱,为总饷者所劾,都省亦言本州玩视朝廷。君为力辩,且言所行荒政实出己画,守竟奉祠去。君既孤立多忤,已浩然有归志,会吏部侍郎胡矩举君自代,遂引疾丐祠,不许,令君入奏事。再辞,又不许。遂入对,首疏二千言,上自宫掖,次及朝廷,以至侍从台谏阙失,无不历历为上言之,皆天下国家所以安危治乱者。闻者为之悚然,上宽容,不以为忤也。言者论君务为己胜,昧于体国,除兵部郎官。力辞,差知果州。荐君者方为君恨,而不知君之简奄宦、折逆党,其平昔植立已如此,安有去就出处不能择其所主,而顾为不义屈哉?君闻台劾下,即解舟过京口,与其友刘宰登茅山,次九江,入康山,山南北之士皆来会,幅巾藜杖,穷极胜槩,饮酒赋诗,不知为逐客也。君既得疾,即请奉祠,乞致仕,皆未报。疾革,属其友南康李燔以后事,一本朱先生之礼,释老之说皆不用。手为书别兄弟,召大儿达可坐床下记遗言,尤以谨藏伊洛之书读之为嘱。九江蔡念成举易箦语以告,则对曰「不敢忘」。已而命左右出,下帷少顷,视之已长往矣,年四十有八。特转一官,朝请郎致仕,命沿江转运司致其柩还蜀。君气禀清明,容貌端直,望之若不能胜衣,而其中屹然不可犯。群居终日,寡言笑,而温润之色,即之睟然。孝友出于天性,内外属之贫者死丧嫁娶,悉为经纪,辄分俸赡之。立朝介然无阿附,然沉静安详,人亦莫能窥其际也。仪真俸素厚,损其不当得者;宣城之禄厚于庾,使取其薄者;四方聘币皆不讲。与僚吏寓公过客为礼,酒不过五行,非公会不作乐。其恬淡寡欲,无所系累,则学问之本已先立矣。自宗正公始以文学行谊为学者师,诲诸子必以圣贤为法。兄心传不乐仕进,穷经博古,为西州之望,其所著述多行于世。其季性传亦力学自好,其进未可量也。君与兄弟相视如师友,故其一家之学,言论操履,一归于正。君既擢第,慨然有从学武夷之志,属以家难不果行。及为中都官,访求所尝从学者相与讲习,尽得遗书读之。谦虚下问,昼夜䌷绎,宏纲大义、微言奥旨,靡不研究。又得门人所录问答,反覆参考,锓版以惠学者。然其为学笃于实践,不为空言。于经史皆未有所论著,曰:「学未至,不敢」。于诗文平淡条达,亦未尝茍作,曰:「学未至,不暇」。其没也,其家裒其遗藁,定为五十卷,君之所得不尽见于此也。君笃于为学,盖有抠衣升堂涉历岁月莫能及者,故其事业气节卓然可敬,而穷达死生不能累其胸中也。士大夫不悦学久矣,投之事物胶轕之中,依阿顾望,无益于成败之数。穷通得丧之来,利害未毫发比,颠冥昏瞀,弃其所守者皆是也,闻李君之风,得无少愧乎!若李君者可谓有道之士否乎?是可以付之万世之公议矣。君娶眉山史氏,封安人。三子:达可,国学进士;当可,少颖悟,庄重如成人,后君八阅月而夭;献可尚幼,以君命为伯父后。三女,长适迪功郎、新资州盘石县主簿杜晔,次尚幼,其季后君九月而夭。君以嘉定十五年八月甲辰葬于眉州青神县盘龙山之原,距宗正公大墓十里。铭曰:
大学之道,曰知与行。博文约礼,玉振金声。知而不至,如眇斯视;行而不力,如跛斯履。允穆李侯,禀资清明。志笃行坚,心通义精。曰岂徒言,静存动省。暗室屋漏,必戒必谨。中外践更,遑恤我身。上则有君,下则有民。民方阻饥,慈母来哺。衮职有阙,肝胆披露。穷达死生,浮云太空。以身任道,万折必东。有言有行,为训为式。勒此铭诗,以诏罔极。
丁桥太霄观记 南宋 · 刘宰
出处:全宋文卷六八四六、《漫塘集》卷二三、《至顺镇江志》卷一○、光绪《丹阳县志》卷三二
地因人姓,姓以人传,茅山旌隐君子之居,吕城著故将军之绩,况姓不徒传,而地里有适相符者乎?丹阳县东南六十里,跨小溪为桥,而姓以丁,莫知其所自始。桥东南望,冢阜累然曰千墩。溪北流五里,合于大溪,曰白鹤。问之土人,曰:「吾里令威丁仙之故里也,丁其姓,白鹤其所化以飞,冢阜累然者,其所歌以警世也」。质之汉末辽东华表柱所题,信然(其辞曰:丁令威,丁令威,化作辽东白鹤飞。辽海千年一度归,城郭如故人烟非,何不学仙冢累累?)。令威之事于传无所考,又丹阳距辽东远,虽神仙驭风乘云,往来倏忽,亦不应辽阔如许,疑以传疑,图志亦阙不录。其地自梁大同间有观曰灵应以奉老子祠,而祠令威于其侧。皇宋治平中更曰太霄,岁久殿宇倾颓。嘉定中,知观事薛汝显与乡之长者殷用约、殷沂、殷乔年、薛天锡、贺明、贡友龙、包骘、段光祖、茅文德始率众鼎新之,欲买田以安众,未能而汝显没。弟子张志元与其徒茅宗明欲使来者毋忘其师之功,介余甥蔡天成谒余为记。余素不为老氏学,数谢不能,而二人请不已。因思老氏之道虽非吾所谓道,要亦有教焉。今夫十家之聚必有米盐之市,曰市矣,则有市道焉。相时之宜以懋迁其有无,揣人情之缓急而上下其物之估,以规圭黍勺合之利,此固市道之常。丁桥虽非井邑,而水可舟,陆可车,亦农工商贾一都会。于此而作为宫室,舍方外,奉清净教,使入其门者皆厌世俗之喧卑,想太霄之清丽,洗涤其念虑,祓除其缠染,以与造物者游,否亦省嗜欲,薄滋味,养生全真,而不为市道所溺,其于世教可不谓有功乎?书其功以诏来者,使毋忘其初,宜也,余故不复辞而为之书。时端平改元岁次甲午清明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