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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先贤祠传赞上 其十六 宋孔先生 宋 · 史浩
出处:全宋文卷四四一六
先生史失其字,讳祐,敬康曾孙也。至行通神。隐于会稽四明山,尝见山谷中有数百斛钱,视之如瓦石不异。采樵者竞取入手,即成沙砾。曾有鹿中箭来投,先生为之养创,愈然后去。太守王僧虔欲引为主簿,不可屈。先生子道徽与杜景齐友善,少厉高行,能世其家风,隐居南山,终身不窥都邑。齐豫章王嶷为扬州,辟西曹书佐,不至,乡里宗族慕之。道徽兄子总有操行,遇饥寒,不可得衣食,县令丘仲孚荐之,除竟陵王侍郎,竟不至(事载《南史·隐逸传》。)。赞曰:
贪夫徇利,或死怀璧。公不动心,视同瓦砾。素风薰陶,厥子绝识。一门清节,乃祖遗德。
与汪侍郎(二) 南宋 · 王十朋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二二、《梅溪先生后集》卷二五
某昨晚与冯员仲同诣台屏,不获瞻望,第深景仰,即日伏惟台候万福。某迫切之恳,仰沐台念,前已蒙庙堂相许,朝夕俟命。昨得薛季益报又稍迟,似闻左揆之意,谓王嘉叟方去,不欲又将某文字上。嘉叟以上书而出,某以私计丐祠,事体不同。兼自去冬屡请,至今未遂。丞相爱惜士类,意固甚善,然君子爱人以德,与其留之以窃禄,不如使其善去以保全之。况某晚进不才,在稠人中最为碌碌,进退去留,不足以为多寡。今诸公求去皆遂其欲,何苦于某乃独作难!某于要路诸公无一可告者,惟侍郎丈矜怜有素,故不免喋喋以告。切望早赐一言,以赞其决,庶令寒贱免致颠隮。戴德之诚,宁有穷已?
左正奉大夫守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院使事南阳郡开国公食邑三千一百户食实封一千户授观文殿学士致仕赠特进叶公行状 南宋 · 林光朝
出处:全宋文卷四六五六、《艾轩先生文集》卷八
本贯兴化军仙游县。
曾祖,故秘书省校书郎,赠少保;妣黄氏,赠卫国夫人。
祖,故保州助教,赠少保;妣方氏,赠福国夫人;继余氏,赠华国夫人;继陈氏,赠定国夫人。
父,故不仕,赠少保;妣郭氏,赠瀛国夫人。
乾道三年冬十二月,尚书左仆射、南阳郡叶公薨。公讳颙,字子昂。其家牒为光州固始,避地而南,今为兴化之属县仙游人。五世祖讳素,泉州文学,累赠鸿胪少卿;高祖讳宾,景德二年举进士,历都官员外郎;曾祖讳传复,以进士第,授秘书省校书郎;祖讳宝臣,以特奏名授保州助教;父讳霆惟,晦处弗仕。公少游乡校,性方重,交游最少。徒步走京师,隶博士弟子员,多所贯通,不但诵空言。建炎以来,岁多巡幸,礼部贡举分诸路,公以是第进士,调广州海南县主簿,关升从事郎,为建州录事参军。部使者行县,遇滞讼,卒未决,悉以属公。两税所入,其弊为多端,每当输期,市中浮食者率裒掠而去。主客出入,粟麦折变,并缘奸欺,害及田里。部使者欲下令禁绝此辈,公以为不可,「郊野之人,有终岁不至官府者,若或轻改,即其受害当数倍他日,不若创为定钞,则宿弊自去」。至今以为便。改宣教郎,遭少师忧,继而有瀛国夫人之丧。绍兴十七年,始知信州贵溪县。县大而俗梗,人易以抵罪。公视一邑,如家人唯诺,邑中不敢欺。偶妖贼作,坐削两官。后五年,知越州上虞县。会岁饥,公白郡,欲先时出赈,不听。公谓邑人饥且死,吾亦不暇他恤,乃发所储粟。既而老弱流徙日益甚,府县方议给食,卒无以相救,独上虞以故不凋减。方春月劳农,有遮道而拜,愿一识公面者。秩既满,主管南外敦宗院。属太上皇帝更化之初,起沉滞,招豪异,知枢密院贺公允中以公端方有守、静退无求,荐诸朝。明年,迁司农寺丞,即乞从外补,知处州。未几,徙常州。毗陵财计素绌,而用不给,公来逾月,军有见粮,吏无断俸。客问:「生财有道乎」?公曰:「一州财赋,可为一州之用。不容更有生财之说,要当量所入,勿令便巧者摇手于其间,何忧不足」!公所至,必欲事事出己意,以是忤上官,遂乞奉祠,主管台州崇道观。上即位,以尚书郎召,已在道,除右司郎官,迁左司郎中,拜尚书吏部侍郎。四选之三,悉归铨综,每吏抱文书来,旁午相属,须臾即竟。七司弊事,因循未即去,甚为衣冠之蠹。公乃上疏曰:「今入仕之员日益多,故注官之阙日益远。远者五六岁,幸而近者,亦或三四岁。行李往来,庐井伏腊,是皆取给于到官之日。欲一概责以典选之官,贯穿案牍不如吏,出入条例不如吏,岁月久远不如吏。典选一事,衣冠清浊所由分也,今乃使之入铨曹之门,则与吏为市,出铨曹之门,则与民为市,可不思其弊之所从来乎?臣请为陛下略陈革弊之说:一曰隐占阙员之弊,谓如远近州郡所上阙员,自应次第揭之,令资格适相当者随即指射。今乃不然,留滞蔽藏,有如机密,非缘货贿,终不可得。欲革其弊,宜令州之按察官领其事,有非泛阙员,随处来上,所列先后,不缘吏手,如是则隐占之弊可息。二曰引例异同之弊,谓如某事有合原减,有不合原减者,又如某事有应保任,有不应保任者,法虽一定,例则百出,故甲与乙事同而例则不同,有所属托,则无不可用之例。欲革其弊,宜令七司吏曹各以前后所引之例,差次成编,令逐曹一郎官蒐其可用者为定格,不当更引他例。三曰捃摘小节之弊,谓如或当磨勘,或应注授,拟所合用文书,一或讹舛,则沮格不行。道路之相远,岁月之相去,士之贫困者受害为多。欲革其弊,宜令逐曹郎官遇所受文书,惟于刑寺有所妨,则不可行,其他节目不当更有排抑。臣谓凡今铨曹,随事弊生,不但此数者,特以众所共愤,而胥吏以为当然者如是」。上意嘉纳之。公与本曹遍求条例,为之去取,一归至公。或事同例异者,存其一,削其一,自是升降予夺,始有定说。上览之,以为七司弊事刬革无馀,敕吏部锓板,要与法令俱行也。明年春三月,除吏部尚书,始有用公之意。秋八月,引见便殿,礼遇过他日。且曰:「吏部条例,朕亦置之禁中。弊端乃纷然如此,卿亦何从得之」!赏异再三焉。八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明年春,拜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居一岁,谏官、御史有所论,上遣近侍慰谕之。明日,至上前,上未欲听其去,公曰:「臣待罪政府,本无善状,而议者以臣私家招纳贿赇,势当下吏,即罪状可白,臣敢意湔祓,第恐为陛下知人累耳」。除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即日出阙,过闽岭,行至合沙。事连同母弟之子,逮诣有司,按验无迹。上以为所劾大臣,风闻失实,有诏趣公赴阙。当是时,海内咨嗟,谓公自徒步至为执政大臣,初非勋旧,一涉猜疑,人情岌岌,天子待以不疑乃如是。公阖门数月,已有田庐终焉之想,及是捧诏,呜咽出涕,以羸疾恳辞,上复出御札,使者属于道。公以是岁十二月入对,上问劳良久,公但引咎无他语。除知枢密院事,未入谢,拜尚书左仆射。公在中台,予决然否即数语可尽。所当予,非缘一面;其不当予,不复更委曲,惟直道其不可耳。公所推引,皆州县有名迹者。时治狱之吏,率诋欺弄法,上欲取公平不挠者寘之廷慰。公奏:「陈弥作近自蜀地还,其人独立不避事」。上深以为然,除大理少卿。大县四十,常州无锡可一二数,中书尝拟进,上问:「今无锡者为何人?有拨烦之具否」?退而语人曰:「一县之微,乃关圣虑如是,叙进百官,岂细事也哉」!有资格当拟县,乞以县视州听,二年即解去。公谓其说可行,而论者复多端。公曰:「此特未尝当剧县,而欲以口舌定之耳。公于进贤退不肖惟知任怨,不复示私恩。每退朝,于所亲语不及时事,有关献纳即削藁。虽当国之日浅,而公道开张,请谒不行也。中山王秬时为左司郎官,谓公日来平章万务,终无一件涉私喜怒,每每对人及此事。岁丁亥,日南至,雷未应作,以汉故事,宰相宜上印绶,还私第。公以左正奉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溪行下镡津,戒操舟者期以某日到里门。昏莫来归,骨肉相集,聚酒数行,即退就卧内,觉颡中啬啬然,亟取药囊来,卒未及发钥,乃呼从者具袍带,奄然而绝,得年六十有八。他日登门者,哭之尽哀,行道之人,相与悲叹,以为公一世质直不下古人。丘里之言为如是,悠悠海内,议论当自定也。以观文殿学士致仕,遗表闻,上嗟悼久之,赠特进。公之师友如尚书郎林师说,又其所畏者有临漳高登,一生相慕尚,如子云之于蜀庄也。登尝投匦讥切当路者,适捕之甚急,公令独身走,登曰:「得不为他人累乎」?公曰:「纵以此获罪,何所憾」!公即出为具一舟,舟移乃去。公在上虞,有执政大人者遭斥逐,留其孥邑西。或者顺时宰风旨,欲索其家,取尝所往来者尺牍寸纸,公以此密谕之,过一夕,无所获。公面色严冷,一语不徒发。尝于道中戒其子曰:「吾生无益于国,死不应乞谥」。家人惊愕,以为偶然及此耳。一涉富沙,便诣日来故馆。是夕公薨,方悟此语为早定,岂念虑不杂,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其配为陈氏,封安人,追赠庆国夫人。子二人,元泳,宣义郎、充江淮荆浙福建广南路都大提点坑冶铸钱司干办公事;元浚,承事郎、充镇江府排岸。女四人,长适迪功郎、新广州南海县东慰林;次适奉议郎、新提举福建常平茶事姚宗之;次适文林郎、添差充两浙西路转运司准备差遣方崧卿;次未笄。葬于县十里大旗之原,实六年春二月也。公既贵,所食先畴惟一顷,又终无数亩之宅。隶妾器服,不改其旧。公所荐达未暇及州里,乃以某备数,故公之二子以其行事来,固辞之不可。公之献纳藏于太史氏,如其大书之,以俟君子。谨状。
杜御史莘老行状 南宋 · 查籥
出处:全宋文卷四八八一、《新刊名臣碑传琬琰之集》卷五四、《南宋文录录》卷二二
公讳莘老,字起莘,姓杜氏,其先京兆杜陵人。唐工部郎甫自蜀如衡湘,其子宗文、宗武实从。宗文子复还蜀,居眉之青神,自号东山翁。东山翁生礼,举明经,为僖宗谏官。礼生详。详生晏,景福中第进士,官至侍御史。公于御史,八世孙也。曾祖泽民,考辅世,皆潜光不仕,而儒业谨礼,世为乡党所敬。考以公累赠右奉议郎,妣师氏赠恭人。公幼颖秀,不好弄。未冠,知力学。时党禁严,天下学者一本临川,凡苏氏文,仆碑削札无遗,公独藏去,诵习不变,一时名胜多器重之。宕渠守石翼以师礼延致,乃自眉徙居恭之江津中。绍兴十年进士及第,以道远为亲忧,免赴朝廷对,赐同进士出身,授梁山学官。隶业者随其材分皆有得,乃合而言曰:「学廪不继,居亡以久,愿输家馀为之」。缗二千二百有奇,公乃市田六百亩,且簿正旧入,食益饶,自远至者甚众。继遭内外艰,执丧有闻。二十五年,秦桧死,魏良臣参大政,天子厉精,收还威柄,召用四方人材。公方授珍州学官,慨然曰:「兹非吾时乎」?遂疏天下利病上之,良臣大悦,荐于上,为礼、兵部主管架阁文字。明年七月,彗见东方,上避正朝,减秩膳,诏群下极言阙失。公奏封章,以为:「彗,盭气所生,历考史牒,多为兵兆。国家为民息兵,而将骄卒惰,军政不肃,今因天戒以修人事,思患预防,无急于此」。因指陈时事十弊,展尽无所讳。时应诏者众,上悉以付后省,命精择第而上之。众议以公为首,于是进秩一阶,制有「言尤鲠亮,切中事情」之语。迁敕令所删定官,修书以十数。至刑部断例尤精审,有疑则反覆奏请,必惟其当,同列皆服其尽心。二十八年,改京秩,主太常寺簿,兼籍田司,寻除博士。千亩皆上腴,而岁取甚寡,耕者行赇以争射。吏每于岁首步顷田,视赇之薄厚为予夺。疆畎所接皆苦之,至是举故事请度田,公曰:「是无盈缩,安用度」?乃立表大书于四境,且籍耕者赋。耕田有定数,吏缩手不得肆。旁近民感悦,至今赖之。时虏谋叛盟,边备未敕,公因论对言状,且曰:「勿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之」。上称善再三。公叙感遇,上曰:「卿意亲,朕知卿忠赤」。皇太后升遐,国朝典秩自南渡后多有司记省,至恤章又讳不录。园陵事严,每有疑议,院吏皆拱手,公行古议,从容裁定。大敛前一日,宰相遽召公赴堂曰:「有旨问含玉之制」。公曰:「礼院故事所不载,以《周礼·典瑞》郑玄所注制之,其可」。因立具奏,上览之曰:「是真礼官也」。虞祭,或谓上哀劳,欲以宰相行事,主议者甚力,公曰:「古今无是比」。卒正之。今天子为建王,为皇太子,公讨论在奉常二年,所值皆大典礼,无一不当其物者。迁秘书丞,面谢,又论江淮守备,上曰:「卿有言必及此,忧国深矣」。权吏部员外郎。右选小使臣旧不出阙,吏间取而鬻之,在选数百人,远客寒窘无所诉。公始命榜阙,使晓然以次就注。三十一年,擢监察御史,在职三月,迁殿中侍御史,上曰:「以卿忠直,不畏强禦,故有此授,自是用卿矣」。虏使至,传钦宗凶问,请淮汉地,且索大臣书,辞慢甚。上知其寒盟,赫然决策亲征。公奏疏开广上心,其要谓:「善御天下者,无事则深忧,有事则不惧。无事深忧,所以豫备;有事不惧,所以济功。今虏欺天背盟,政陛下待以不惧之时。愿继自今,益以刚大为心,勿以小利钝,为异议所摇,谀言所惰,则人心有所恃而士气振矣」。因上四事:一、用建炎诏书,不限早暮,延见大臣及侍从,谋议国事;二、申敕侍从、台谏、监司、守臣,遴举可用之才;三、虏情虽叵测,然趣我使期,宜以时遣使,曲在彼;四、车驾既谋顺动,则留钥所付宜须择重臣。又言:「艺祖简诸道兵补禁卫,训阅精整,故方镇詟服,莫敢有异心。今亲征有期,而熊、虎两司班直亲兵才五千馀人,羸老居半,至有不能介胄者,乞亟留圣虑」。皆施行。朝命郡县籍民为兵,为守望相助之计。淮南独选丁壮,欲涅其手面,从大军役使,民骇而逃。公言虏未至而先殴吾民,非计。请令兵民止听郡县官节制,征役无出乡,淮民乃定。上尝问蜀事,公奏曰:「茶马司旧用右选择州兵护马而东,未始乏事。比岁三衙自遣御前军取之,二岁一往返,用四千四百人,皆精甲。方事之遽,疲禁兵于道路,诚可惜」。上曰:「卿为国计,周悉乃尔,甚惬朕意。近谕宰相,如卿与虞允文、唐文若、马骐才皆可用」。公顿首谢,誓展竭以报国。虏报益急,公言:「鄂帅田师中老而贪,士卒怨,偏裨不服,临敌恐误国事。虏造舟海滨,积全齐之甲,其谋不浅。宜命海道诸将募死士为禁劫之计」。上从公言,召师中夺其兵,遣李保趣东海。其后汉沔诸将得自奋,所向皆捷,李宝战胶西,竟以火攻胜。上出内库钱十七万赐出戍士大夫,公言:「诸军负回易子钱甚夥,例偿以月廪。不先除此弊,缗出禁帑,入将帅私室矣」。上悟,悉除军债,士拜赐和舞,人百其勇。虏数道入寇,淮、楚、蜀诸军迎战,皆报捷,公奏曰:「兵有重轻,有奇正。彼分道先入者,皆牵制之兵。诸将贪小利,不相为援,则重兵所向,难支矣。昔夏竦谓元昊犯边,岂能四路俱来?必择一道并兵而入,请诏四路,凡有警,互相檄报,分兵策应援。昭陵从之,西贼始困。政今日事也」。上即令都堂以此遍谕诸将。蜀军克秦州,方事进讨,公虑乏军食,奏曰:「按籍蜀常平义仓,为石者六十有二万,乞权令漕臣覈实,听缓急移运」。有旨劄付四川计臣。有司用绍兴七年巡幸故事办严,公曰:「今亲征与曩日事异,宜悉从简,以幸所遇郡县」。上曰:「此行中宫及内人不往,止与建王行,令遍识诸将。虽朕服用,亦自省约」。公官中都久,知公论之所予夺,其为奸蠹者,皆得其根本脉络,尝叹曰:「台谏当论天下第一事,若有所畏,姑言其次,是欺其心,不敬其君者也」。及任言责,被异眷,极言无隐,取众所素指目者,悉击去之。带御器械刘炎筦禁中市易,通北贾,大为奸利。一日见公,辄及朝政,语狂悖,公具疏闻,上即罢斥,监嘉州税。淮南转运副使王秬素结宦寺,居官簠簋不饬,大吏率观望不能按。公因其扰民,且妄言请兵,劾罢之。同知枢密院事周麟之受命使虏,已而辞行,公再弹奏,谪居筠州。幸医王继先怙宠干法,富埒公室,子弟直延阁,通朝籍,姻戚党友莫非贵游,彻民屋以广第舍,僣儗禁廷,别业外帑殆遍畿甸,虽秦氏颛政无顾忌,率相结纳。数十年间,未有敢摇之者。自闻边警,日辇重宝归吴兴,为避贼计。公上疏数十罪,上曰:「初以太后饵其药,稍假恩宠,不谓小人骄横乃尔」。公曰:「继先之罪,擢发不足数。今臣所奏,其大凡耳」。上作而曰:「有恩无威,有赏无罚,虽尧舜不能治天下」。于是羁置继先福州,子孙皆勒停,撤寺院生祠数十。所掠取良家子为奴婢者百数,并还其家。临安内外田宅赀货,悉拘籍,以千万计,天下称快焉。虏兵临江,中外惴恐,无固志。内侍张去伪取御马院西兵二百人,髡其顶发,都人异之,口语腾沸。公弹治,上疑其未审,公执奏不已,竟罢去,为御马院致其仕,以所髡西兵隶殿前司,乃曰:「吾责塞矣」。遂请补外。初,公入台,有贵戚侵夺民田,州县弗能正。民怀牒自椓杙其手以诉,台吏皆却立目语,公送棘寺验治,卒直之。陈俊卿自副端为兵部贰卿,求去甚力。公因奏事,从容曰:「人材实难,况多事之际,如俊卿辈,今在论思之地,必有补益」。上以为然。其抑强扶弱,爱惜善类,皆此类也。十一月,除直显谟阁、知遂宁军府事。给事中金安节封还制书,改除司农少卿。时边遽日至,公勉就职。顷之,虏酋毙。公遂力请,竟拜前授。朝士祖道都门,以诗文称述者百馀人,都人至今以为美谈。虽宿卫武夫,府寺贱隶,诵说前朝骨鲠敢言,必曰杜御史也。公为郡崇教化,谨科敛,待官属以礼,御胥吏以严,听断明审,人不敢欺。未期月政成,父老群至,诸司借留,提点刑狱何骐、宣谕使王之望皆奏公课绩为诸郡最。上受内禅,公著三议以进,曰定国是,曰修内政,曰养根本,理切而事该,殆无一语虚设。未几寝疾,以隆兴二年六月八日卒于正寝,享年五十有八。自迪功郎累迁至承议郎,赐五品服。上阀阅,应迁朝奉郎,命下,不及拜。提点刑狱何逢原、转运判官李焘列公治状,乞以所迁官致仕,俾其孤沾延赏,上特许焉。娶黄氏,集贤校理庭坚之孙,正字相之女,先公卒,累赠恭人。四男:长士廉,右迪功郎;次开,早卒;次士逊,将仕郎;次士远。三女,长适进士黄思训,次适进士刘元恕,季未嫁而卒。男孙二人,女孙一人。公事亲孝,处穷约,能竭力致养。奉议公性峻,闺门威如,公左右顺承,无几微失其意。弟四人,皆公训勉为善士,扶持经纪,俾克厥家。与人交,胸怀豁然,无畦畛,然不可干以非义,所厚善皆天下知名士。后进可教者,慰藉诱掖无倦色。乡里老儒以恩科入仕,身死,家四壁立,十数丧暴露原野。公出金钱,率里人共葬之。遇人急难,辄尽力,不念其报。好学,虽老不厌,俸禄悉以买书,所畜几万卷。为文根极理要,必于有用。有文集二十卷,《集论语解》一十卷,《显仁礼仪》三卷,藏于家。将以乾道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葬于江津之南江兖山之原。士廉裒遗藁,叙历官岁月,来请撰次事状。籥执书泣曰:「公立朝大节,章章无愧。论谏在简策,清议在天下,不待文字而传。然籥束发时,寓居江州,从公学问凡三年。外家眉山人,与公母党师氏有连君子交,奉议公相得欢甚。籥待罪三馆,公官奉常,未几来丞秘书,步趋相踵,欣愉戚忧相同至。虑事剖疑,出一肺肝。知公平生言行为详,则属笔传信,其可以固陋辞」?方逆亮蓄力造谋,偃然以大一统自任,声势虚喝,闻听风靡,而议者狃久安,习秦氏故态,相顾望不出一语。公自下士来,首发其端,四五载间,每奏对,不论他事。太上简其忠注,措始整暇。及虏大入,公益契合,朝引裾,暮伏击奸,声震辇毂。太上听从如流,圣德日新,虽战士沫血,危急存亡之秋,而主圣臣直,人心悦,天意回,显相阴助,渠魁授首,土疆既失而复,社稷几危而安,其谁之功也?宫之奇懦于谏而晋璧入,汲黯守节死义而淮谋寝。观古人成败明验,则知正君定国,召和消变,其机在此不在彼,远览之士所以计度而深嘉之。国朝任台谏之法,远出前代,台谏亦最号得人,其极挚不诬如此。籥既状公行事大概,且推明功用所至,并以告太史氏云。谨状。
寄王嘉叟吏部 南宋 · 陆游
五言律诗 押支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宿负烦公议,隆宽荷圣时。
江湖真送老,药饵且扶衰。
抚事惊年往,怀人有梦知。
敢嗟贫到骨,饮水诵君诗(自注:嘉叟有《渔隐堂》诗。)。
感旧 南宋 · 陆游
七言绝句 押庚韵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废陇荒陂浥浥耕,生无勋业死无名。
衰颓日甚君休问,三十年前白发生(自注:绍兴壬午,予年三十八,与查元章、王嘉叟同出垂拱殿门,二君指予问曰:“子亦有白发耶?”相与太息,今三十二年矣。)。
闻王嘉叟讣报有作 南宋 · 陆游
押词韵第三部 创作地点:四川省乐山市市中区
呜呼嘉叟今信死,哭君寝门泪如水。
我初入都不妄交,倾倒如君数人耳。
笼灯蹋雪夜相过,剧论悬河骇邻里。
地炉燔栗美刍豢,石鼎烹茶当醪醴。
上书去国何勇决,作诗送君犹壮伟。
十年偶复过都门,君方草制西垣里。
鬓须班白面骨生,心颇疑君遽如此。
西来例不候达官,每欲寄声中辄止。
只鸡絮酒纵有时,双鱼素书长已矣。
生前客屦纷满户,身后人情薄于纸。
悬知海内莆阳公(自注:谓陈丞相。),独念遗孤为经纪。
记梦 南宋 · 陆游
押先韵 创作地点:四川省成都市崇州市
梦泛扁舟禹庙前,中流拂面风泠然。
楼台缥缈知几叠,云物点缀多馀妍。
莲房芡觜采无主,渔歌菱唱声满川。
梦中了了知是梦,却恐燕语来惊眠。
弄桡顾谓共载客,乖离不记经几年。
即今相逢两幻质,转盼变灭如飞烟。
斯言未竟客大笑,人生寓世岂独坚。
元章嘉叟君所见,一别丹旐俱翩翩。
君知梦觉本无异,勿为画饼流馋涎。
我惭俛首梦亦断,尚觉细浪鸣船舷。
复斋记 南宋 · 陆游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四一、《渭南文集》卷一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绍兴市越城区
仲高于某为从祖兄,某盖少仲高十有二岁。方某为童子时,仲高文章论议已称成材,冠峨带博,车骑雍容,一时名公卿皆慕与之交。诸老先生不敢少之,皆谓仲高仕进且一日千里。自从官御史,识者惟恐不得如仲高者为之。及其丞大宗正,出使一道,在他人亦足称美仕,在仲高则谓之蹉跌不偶可也。顾曾不暖席,遂遭口语,南迁万里,凡七阅寒暑,不得内徙。与仲高亲厚者,每相与燕游,辄南望叹息出涕,因罢酒去,如是数矣。然客自海上来,言仲高初不以迁谪瘴疠动其心,方与学佛者游,落其浮华,以反本根,非复昔日仲高矣。闻者皆怅然,自以为不足测斯人之浅深也。隆兴元年夏,某自都还里中,始与兄遇,视其貌,渊乎似道,听其言,简而尽,所谓落浮华,反本根者,乃亲见之。尝对榻语至丙夜,谓某曰:「吾名吾燕居之室曰复斋,子为我记」。某自念少贫贱,仕而加甚,凡世所谓利欲声色,足以败志汩心者,一不践其境,兀然枯槁,似可学道者。然从事于此数年,卒无毛发之得。若仲高驰骋于得丧之场,出入于忧乐之域,而自得者乃如此,非深于性命之理,其孰能之?某盖将就学焉,敢极道本末,以为《复斋记》。
王秬除知饶州制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二、《掖垣类稿》卷七
原标:乾道八年正月,任礼部侍郎、兼权中书舍人、右朝奉郎、权尚书刑部侍郎、兼详定一司敕令王秬除集英殿修撰、知饶州,见任人别与差遣。
敕:自楚东告饥,朕数下省赋移粟之令,念非临遣见大夫无以布宣德意。会予司寇力上均劳之请,因能而任,朕得之矣。具官某隽明通达,忠信慈惠,久居是邦,又尝以使者节临之,上下相安,为治易耳。兹用加尔以书殿之华职,佩尔以二千石之印绶,既从所欲,亦乂我民。夫周之荒政,汉之循吏,布在方策,有本有末。尊尔所闻,行尔所知,使千里之间吏畏而人爱,流徙者归,困穷者给,期无负于素学。尚勉之哉!可。
与胡邦衡侍郎铨劄子(四 乾道九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书稿》卷四
某窃以霜风清厉,恭惟宫使侍读阁学侍郎契丈盛德所居,自天垂祐,台候动止万福。某违离左右,忽焉累旬。虽在旅琐,不忘慕向。兹审稍还议郎之秩,虽再期而叙,具存成宪,然非九重眷注,固有寝而弗下者。郊禋密迩,又当申命。侧闻治舟楫为秣陵之行,伏计道拜严召,遂登黄闼,岂止复青毡而已,多贺!某过樟镇而心气大作,不免再上祠请,稽留诏命。经涉八月,似闻朝廷有语,势应谴谪,度月末可以得报。季真夕拜,必已闻之。方务德缘武宪窘其多差摄局求致仕,遂进阁学士奉祠归嘉禾,前所传非是。王日严却仙去,又有客云嘉叟六月间梦与王龟龄论诗,次日赋一篇,皆叹世之语,焚之祠堂(龟龄守泉,故有生祠。),俄暴下而卒。异事因便具禀,不尽所怀。向寒,乞顺令珍摄,以辂宸渥。宝气迎谒,今且验矣。
与汪仲嘉尚书劄子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三、《书稿》卷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
某窃以霜寒在序,恭惟判府阁学尚书镇临巨屏,神人交相,台候动止万福。某比遣状后,寻闻上眷加隆,升班学士,且循千里借留之请,谅深欢庆。尚书德名冠于当世,治行追乎古人,入而为公,宜用汉制。继今驰贺问,兹未敢多云也。某才驽分薄,只合投閒。昨被分符之命,深欲往依大芘,而疾病婴缠,止或尼之,徒切怅望而已。《辛卯送行诗》今方牵课录呈,稽缓鄙恶,皆足获罪,望一笑掷之。嘉叟遽如此,使人太息不已。身后想赖调护之赐为多,旦夕方欲吊其子也。匆匆具禀,不果多幅,惟乞为国珍调,早正三事,慰中外之望。
南归录(起乾道壬辰二月丙辰,止是年六月庚申。)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六一、《杂著述》卷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乾道壬辰二月乙卯,予任权礼部侍郎兼侍讲、直学士院、同修国史、实录院修撰,坐不草新除签书枢密张说、王之奇不允诏,与在外宫观。
丙辰,黎明受省劄即登车,道逢周元特詹事小语,径出北关,杭一苇疾驰三十里,至赤岸高亭峰。登岸百馀步,假馆遍福院。送客无由可至,惟汤朝美主簿相访于此。晚以小车行数里入崇先院,盖显仁皇后功德院也。观韦王渊及其二子谦、谠坟。寺中梅零落,桃烂漫,郁李芬芳,城中略不知春色。寺创于清了禅师,即所谓真歇和尚者,今无主僧。与知事净云共菜饭而归。大风,曹大亨自城来,云台谏今早上殿,且以副本纳张枢密。午间有旨王希吕还小监当,且趣予与莫济日下出门。
丁巳,早,赴主僧饭,晚讲师等颜招饭。夜,大兄挈孥累自城中来,遂登平江便舟。闻李衡改除左史,王希吕亦改宫观。风雨大作,雷电。
戊午,社。早,冒雨行十馀里至桐扣,宋宇彦企知县居此。同大兄、房仲宝、七四甥及家人辈行四里许,至佛日山净慧禅院,为外舅作忌辰。乃知晋临平岸崩得石鼓,张华以蜀中桐材刻为鱼形,扣之响闻数里,即此地也,近世讹为同口,失之矣。寺不经兵火,面对黄鹤峰有清冷、一击等轩,库堂后有池。池中有渥洼泉出石罅中,东坡尝题五绝句,所谓「东麓云根露角牙,细泉咽咽走金沙,不堪土肉藏山骨,未放苍龙浴渥洼」者是也。堂上有熙宁七年八月送陈述古赴南京时留题真迹,又轮藏刻「天宫宝藏」四字,相传元祐四年出帅时所书。长老不在,有僧慧举字举直,姓朱氏,父祖皆仕宦,颇能诗,住庵在数里间,闻予入山,来相伴。斋罢,复登舟。房亲、尚甥自此相别,晚宿临平。
己未,雨,早行三十里,过长安闸十里宿。
庚申,雨止,早过崇德县。又十八里至石门,登新创东岳庙,颇雄壮,傍有接待院。道遇安丰守张士元直阁入觐来谒,辞以疾。晚宿永乐铺。
辛酉,早行至本觉寺,登岸观览,即古槜李也,旧号小长芦,今遗基可想。东坡元祐间帅杭,往复过此,为文长老赋诗二首:「旧闻巴叟卧荒村,来打三更月下门」,前诗也;「三过门间老病死,一弹指顷去来今」,后诗也。予癸酉冬来游,见池中大鱼数千,咋咋有声,今亡矣。寺有草堂,绍兴间士大夫留题颇多。王仲行正言舟过,不复相闻。顷之至秀州,郡守丘直阁崇卿、通判朱奉议自求、解宣义归正人。元振、教授陈文林资深、孙从政观德、新平江倅赵无咎并相候。柳仲度郎中自白牛来相见,即行。晚宿界首。
壬戌,风顺,行至八尺而东南风太猛,卷水入湖,河道浅涩。日午泊舟,乘除之理如此。夜雨船漏,殊不安枕。
癸亥,早风定,而所至河乾,其行甚艰。午时至吴江县,知县邵通直輗、丞钟道直确、尉赵修职不隘相候。同大兄携家登塔院,相对又有宁境院,遂游臞庵,比旧加葺,桃李海棠正开。度长桥,徘徊亭上久之。闻王仲贤自昆山来,过行衙候之。
甲子,平江向守均及二司遣人致问。从王季海提刑别借舟,就驿中治叠行李,盖去国匆匆,殊无伦理也。浴院在驿傍,有建隆初吴江两城镇运使徐某《乞置无碍浴院状》,钱镠判「任者」二字,用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印,寺僧宝藏之。又有治平四年苏州牒。皆用短少纸,古人不侈费类此。
乙丑,仲贤先入城治叠,竟日方毕。季海大舟至,徙焉。夜大雷雨。
丙寅,风雨。赵尉送囤村贡馀酒,盖杨存中郡王坊所造,闻岁贡两宫各万瓶。食罢行半里而止,风逆水涩也。
丁卯,竟日牵挽,不能行半里,妻孥乘小舫先过昆山。
戊辰,遣书表司李公祥、厅子张泽民还临安。风捲河水仅存尺馀,米船数百艘占据中道。赵尉率徒役竭力推荡,彼此舟舷相戛,损者甚多。自朝至未,方次七里桥。出吴江界河道稍广,而风高不可进,又行数里止。教授崔从政敦礼仲由携启楫迎,谢举削也,留饮。闻二十七日曾怀赐出身,除参知政事。
三月己巳朔,晴。风顺,俄顷至尹山。以小舫入崇福寺,同主僧惟妙访何仔园亭,其子夏卿及侄婿章启心相候。园地虽狭,种植甚繁,海棠盛开,闻牡丹多佳品。少休还舟中,绕城抵盘门。提刑王季海敷文、提举李次山奉议结太守向经甫徽猷、吴县尉徐君似道(台州人。)相见于津亭。既退,易舟径赴范至能石湖之招,过横塘(即贺方回所谓波凌不过者。),入般若院。长老祖康,蜀中仕族也。风横而逆,薄暮方至。初,吴王筑姑苏前后两台,相距半里(俗呼拜郊坛。),为城三重,遗基俨然,夫差与西施宴游之地也。前有溪,越王勾践由此攻吴,今号越来溪。溪上筑城,与吴人夹溪相持。至能之园因城基高下而为亭榭,所植多名花。别筑农圃堂,对楞伽山,临石湖,盖太湖之派,范蠡所从之五湖者,望吴江县才二三十里。饮酒至夜分,留题壁间云:「吴台越垒距盘门才十里,而陆沉于荒烟野草者千七百年。紫微舍人始创别墅,登临得要,甲于东南。岂鸱夷子成功于此,扁舟去之,天贻绝景,须苗裔之贤者然后享其乐耶?乾道壬辰三月上巳,东昌周某子充侍家兄子上来游。紫微方要桂林组,过家,实为东道主云」。
庚午,风雨大作。饭罢登舟,至木渎已夜,遂宿舟中。
辛未,晴。早至灵岩山下廨院。闻是日智积菩萨生日,斋会甚盛,而府倅领客在寺中少留以俟其去,长老善卿来迎。午后登山,与大兄遍游览焉。
壬申,以寒食节绵蕝祭先。王节使权自城中携家拜韩世忠郡王坟,置酒相招。权本世忠部曲,岁来拜扫,而韩氏诸子皆通贵,未尝一来。
癸酉,阴。早,肩舆二里观金沙塔,其地有金屑杂沙中,丁亥岁所未至也。新隆兴察推周从事夤相候。张汉卿自天池遣其子见招。范至能来自天平,置酒。风雨终夜。
甲戌,清明节。早,浓雾既开,湖山竞秀。方快心目,俄而大风。同大兄至延寿堂,再游本禅师塔,过偃松堂,登琴台,望昆山慧聚寺。风动地,几不能立。至能谈戴子善、子微之弟遇道人朝斗事,甚异。北峰长老师璨相候。
乙亥,早,至能归城中。与大兄肩舆数里至天平长老处,欲谒五范画像,而童行持钥匙出。复行数里过天峰禅院,俗呼南峰,盖支遁道林别庵也。铁杖重十馀斤,云是当时物。佛殿前有碧琳泉,寺宇颇佳,多叶少蕴诗刻。主僧崇坚甫至而为人所讼,因以衰飒。门外百馀步有道林放鹤亭基,进度石门有马蹄双迹,其傍即石室,尝为孕妇所触,雷震其顶。相传云道林夏居别峰,冬居石室。别峰即南峰,石室即此室也。又有中峰,不暇往。马迹去石室甚近,为观音院僧限以篱落,纡曲半里乃能至焉。观音院方修葺,无足观。由南峰又数里乃至天池庵。张汉卿携家及蔡元珍皆在,置酒池上观竞渡。池心有桥,可以徙倚。晚策杖登月观,下视空阔,盖华山之颠也。夜与蔡元珍弈,连胜。
丙子,晴和,一春所无。早至北峰赴璨老饭,遂过元氏庵,距天池十馀里,土木之工,种植之盛,又胜丁亥岁。回至张齐贤净明院庵、张人杰觉庵。二张,汉卿弟侄也。人杰字唐卿。近开坟穴得石磨铁心及瓶罂之属,隐起花纹甚古。
丁丑,早饭毕,别汉卿,复还灵岩。初过王知县坟庵,次度贺家岭(俗呼饿狗。),遇严学谕,庵僧坚邀饮茶,迂数十步过之。进至吕益柔侍郎永思庵,戊戌年所创也。又数里登灵岩后岭,下视𥑔村,乃凿石为器之所。地本土山,掘之即石云。远望岭上,积土如冢墓者甚多。相传吴时伏兵其中,未知信否。过金沙塔乃至寺(自天池来约十里。),与卿老登水陆堂,临池散饼饵候金银鱼,久之不出。夜同卿老坐胜集堂,望湖赏月,遂访明月池,乃在柴场中,殊不治。
戊寅,早,巾车游穹窿,约八九里入山口,即行石衢夹。道多丘墓,卢法原宣抚亦葬此。富人余佐监簿觉华庵雅洁而阔深,轩窗间海棠盛开,极可人。又二三里乃至福臻禅院。古碑云朱买臣舍宅为之,殆不可信。或曰吴越忠懿王时德韶国师道场也。因山叠基,砖甓十馀里。登陟虽劳,而气象淳古,大兄谓甚类南岳诸寺。元丰八年七月米元章和仲殊诗,亲题壁间。方丈后有法雨泉,叶少蕴为之铭。又其上有韶师石室,雷雨作,不果登。诸僧皆出,匆匆下山,避雨于林奉直振白云庵。稍霁,遂归。中道复雨,衣屦尽湿。至𥑔村,灵岩遣人来迓,弛担而雨亦止。
己卯,早欲游杭坞,雨大作而止。晚病头痛,终夜意绪不佳。
庚辰,雨止而寒,终日不食。晚苏,闻初八日常朝五府受告,前此上以疮疹不坐故也。
辛巳,粥罢,同卿老下山。行二里观韩王坟毕,欲登舟过宝华,而天气晴和,忽有游杭坞之兴,遂与大兄呼车往焉。约十里度小岘岭,入唐子明侍郎坟庵,又二三里至白马穹窿禅寺(寺中碑云,南梁天监年取梅梁于此,因白马之奠而得,唐会昌六年置寺。)。饭讫,行数里至墅皇里。第宅联属者,豪民夏氏也。又数里过支坞岭,遂至法华院。本皆荒山,中官利州观察使致仕李中立造茔于此,捐家资数千万创精舍,十年而成。四山环抱,宛若化城三门,为阁七间,华丽拟宫阙。其间栋宇甃砌,种植皆称是。主僧庆深领徒数十,富足无求,亦清福也。门外数百步即太湖,极目弥天之浸,徘徊不忍去。饮茶于塔院,登李侯之丘,读孙仲益所为铭。主僧具饭,投宿客馆。
壬午,早,庆深具饭讫,发杭坞,约十里入宝相寺,无足观。风雨交作,行近一里至梅舍,访乡人张氏。初谒礼部公之子三承务允蹈(字德醇。)不在,见其诸侄,盖通判德和之子也。饮散欲行,雨益甚,无雨具,遂过运属公之子德逊允怀家,置酒留宿。同坐章提刑汝翼(郇公曾孙。),亦旧相识。德逊有兄德懋允功,方入城未归。
癸未,晴,德逊留再饮而别。出门仅半里即太湖,近岸水才三四尺,稍深者丈馀。闻湖心苦不深,但水聚而渺㳽耳。登舟,值西风,扬帆极驶,望洞庭诸山,恨不一往。移刻入胥口,遂至木渎,平生未有如是之快也。行李船尚在灵岩之下,即往就之。至圆通庵,而张德醇、德懋自城中来相候,已再约范至能会石湖,复挂帆而东。及园,至能未来。梨花、金林、檎绯、碧桃盛开,与伯氏遍赏,遂游楞伽治平寺。僧房有日观,稍佳。门外八角大井,视石栏刻字,云隋开皇十年杨素开。素初平陈,徙吴郡于此,近地尚有新郭之名,其后吴人不安之,复还今城云。薄晚,至能来。夜,月色如昼,乘小舟入石湖之心,风露浩然。登岸策杖度行春桥(石桥,极壮大。),次度越来溪桥,新修。归饮烟波亭,饭农圃堂。此景此乐未易得也,夜分乃寝。
甲申,大风。至能具饭讫,同跨马游横山宝积寺。寺亦唐馀,本朝祥符中赐额。闻丁谓当国,念其贫,故畀此名。有五代时吴越国碑,称宝大二年,亦足證钱氏尝改元矣。寺傍乃唐致远先垄,五代以来接续葬一山,平江世家惟此为久云。次登上方教院,在山之岭,即楞伽塔也。望太湖㳽漫,石湖仅如断港。有隋大业四年碑,字画类虞书。小酌,禦风而下。回望姑苏前台周遭城基故在,至能畏风不果登,登后台而归。二台相距甚近,但隔楞伽治平寺。至能辞还城,复侍大兄绝湖入泾约十五里游宝华寺。未至二里,舍舟而徒,及门已暮,夜遂宿焉,去灵岩止十馀里。长老慧现。
乙酉,早,周览寺宇,修廊华屋,吴中之名刹。按碑志本梁天监中西城僧𫗖𫗖和尚卓锡出泉,今在寺左百步,深才数尺,大旱不竭。寺高泉低,为石槽仰而注之,僧有众寡,视以给用,斋前流多,斋后差少,兹其异也。旧号智显寺,绍圣四年枢密林希请为功德寺,遂加慈严之额。林氏坟在寺后数十步。希祖屯田员外郎高及其妻,希父集贤校理槩及其妻(孙侔国撰王安墓表。),三冢鼎立,域才丈馀。又数十步即叶清臣内翰墓,梦得左丞之母亦葬此。饭罢,命车登尧峰。中道有半峰亭,蒋堂赋诗,今废。雍熙二年己酉,大理评事知县事罗处约记云:昔在帝唐,以洪水肆暴,吴人族遁于此,俗呼免水顶,苏帅钱傅璙易名尧峰。唐天复以后有僧惠齐,姓朱氏,郡人也,结精舍于此山下,名鲁坞山。蒋堂所居,既死葬焉。此寺乃奉其香火,蒋之奇壬子岁留题数百字尚可辨。寺有清辉轩、碧玉沼。寺左观音岩(石像佳。)、白龙洞(俗云通洞庭。)、多景岩、宝云井(寺左,皇祐四年长老显暹所凿。井在山顶,人以为难,蒋堂有诗。)、偃盖松(伐。)、二铁塔、妙高峰(下视空旷。)、东斋、(敞甚。)西隐(倒。)。同长老了愈遍览毕,由龙洞观音岩而下,盖寺后路也。望间有古冢数百,整整成列,云钱家坟也。复至宝华饭。宝林轩修竹参天,极可人。饭罢,登车行二里至环谷,乃王珏总领之居,园亭池沼、花竹奇石环绕其屋。珏字德全,介甫之后,乾道元年年五十三,失明罢归,相者告以某亭某所而已,珏不见也。又里馀复登舟,观吴王鱼城。城在田间,当时养鱼于此,基厚而方,其高二丈,博倍之。中为田百二十亩,今属练墟赵氏,土极细,故久而不坏。欲访顾野王墓,不果,遂自石湖入少府港,归盘门舟中,已昏暮。自宝华寺至此三十馀里云。前常德太守刘大夫邦翰子宣相候。
丙戌,黎明别大兄过昆山,小舟绕城泊娄门。表兄章茂之司理来迎,同至从母宅,饮至夜分,月色如昼。从母年八十,精明如初。
丁亥,早饭毕,别从母登舟。夜抵昆山,外姑及仲宁、仲贤置酒。
戊子,右宣教郎知县汪瑈、右宣义郎丞李稷(谊之子。)、右从政郎主簿赵伯瑨右、文林郎尉颜光道右、朝散郎前江东安抚司机宜张杰右、奉议郎新提领酒库所主管官孙听右、承奉郎新淮南运干郑临右、承奉郎郑举右、(亿年之孙。)儒林郎新淮东提举司干官郑莘左、迪功郎新金陵司户陈九德右、宣教郎新温州瑞安丞胡立方右、文林郎新监行在北外酒库张端肃左、迪功郎新湖州长兴尉陈茂英国、学进士陆日新进、士边隆并相候。汤士美自临安来,留饭。
己丑,观音堂寂照大师若钦及其徒良规、良矩,东寺长老普璇及寺僧梵宗、了清,法安山寺僧蕴贤、师鼎、德安,真圣堂道士丁从炜并相候。
庚寅,士人王修第四十八(老妇叔祖。)、李五十将仕乔年、马少伊教授、王六一教授、沈焕(彦章老妇表叔。)、陈晞之(王仲吉婿。沈资深、焕之子。)、陈遵(李彦平婿。)、胡臣(王德温婿。)、顾澈(王德华婿。)并相候。
辛卯,李彦平自左史除旧职知台州来。归,夜与诸亲博达旦。
乙未,留昆山已八日,困于夜饮,不胜其疲。
丙申,早饭毕,挈家登舟,随潮宿怡亭。
丁酉,早过阊门。太守及二司相迓于高丽亭,力欲移具,固辞之。崔仲由教授、王知录康彦、徐尉似道继至,与大兄同游虎丘。乡人张德醇、德懋、德逊及其侄元礼纲(德和之子。)并相候,置酒待之。夜宿寺中,长老希范。
戊戌,登观音殿,几案四壁皆石也。观试剑石、憨泉、点头石。张汉卿携家置酒相饯,外姑仲贤夫妇、唐致远夫妇毕集,范至能亦来,汤士美复自金坛来。晚移舟过枫桥,常平司送七兄被召之报。
四月己亥朔,早,就寺具饭待张德懋叔侄,闾丘叔永参议继至。左奉议郎浙西检法皇甫自闻、左奉议郎监分差镇江粮料院陆楠、右奉议郎新宁国府签判胡誩、右宣教郎新知山阴县张澈及崔仲由教授并相候。皇甫暨陆皆同年也。外姑、仲贤置酒为饯,夜相别。
庚子,雨作风顺,扬帆才二十里,风忽转北,牵挽不能寸进,距望亭数里遂止。
辛丑,风逆如故,过望亭,游蒋丞相功德院。长老来迎,乃故人文拱也。晚距无锡数里止。
壬寅,早次无锡县,丞赵宣义善仁、簿赵修职不伪、喻子才郎中、镇江总司药局监官陈承直长源、新通州教授陈从政纪并相候。招刘义深诊脉,大兄独游惠山。饭罢解维,风色微顺,约行二十里宿。
癸卯,风顺,午时次常州。太守右朝散大夫晁子健、通判左朝散郎葛郯、教授左迪功郎陈德明、知晋陵县右通直郎范公武、推官左文林郎朱绎之、监比较务右迪功郎叶南杞、新两浙运司主管文字右通直郎李耆俊、监行在和剂局催督纲运右从事郎黄直中并相候。公武,文正公之后,今岁有子登科。范氏自忠宣公皇祐中登科后,今方有人。州学学正胡陟明、学录周干臣燕说、直学唐定之及宾贤、致道、懋德、登俊四斋生凡数十人,以予在礼部,还本州流寓解一名,皆来谢。访周德友运干,其子煇示近作一卷。晚宿西门外巡检司前。
甲辰,终日风雨,进棹甚艰,仅行三十馀里。
乙巳,晴。午后过沙子,距港口仅半里遇浅,推荡甚久,竟不能动,别以小舟挈家径趋宜兴,至溪南大宅已二鼓。
丙午,知县左朝奉郎詹仪之相候,同年也。邑人以是日为周孝侯生日,迎会颇甚。
丁未,晚赴庄德迈会。
戊申,仲贤挟鲁可复主簿来议如晦墓铭事,具饭待之。
己酉,早,同大兄至台庄祭外氏坟,过庄氏资福庵,回饭庄德固坟庵。晚赴庄德全通判会。
庚戌,早,就显亲寺具素饭饯鲁主簿。归当湖乘舟至吴墟赴周敦义大资政饭。闻初九日萧殿院上殿击虞相。
辛亥,早遣李榛、邹七部押辎重往镇江府,附纲舟溯江。午时赴邵至卿会于天远堂。晚风雨作,仲贤同铁将仕归昆山。
癸丑,赴显亲长老饭。别周敦义参政,年七十五矣,临分黯然。
甲寅,早挈家登舟,巳时方能行。风色初逆旋顺,扬帆湖渰中,其行甚速。晚过溧阳县三里宿,新江阴李宰愿送别于此。
乙卯,风犹顺,弥望皆湖田,行七十里至三塔院。院在水中,有元丰中刘谊所作记。三塔者,相传僧伽过江造塔,至此为第三耳。主僧宗净等二人。寺宇敝甚,后有寒光亭,可望湖,二三年来亦废,张安国舍人有诗词。天气骤热,微雨作,方以为忧,已而复止。又行三十里至邓步,有数十家及税场。又十里至东坝,亦数十家,宿焉。
丙辰,早,雨意甚浓,时时洒尘。程泰之运使先谕溧水宰备车乘相待,治叠移时乃登陆。天气稍霁,行十五里至银树(亦有一二百家,若水泛则自此便通舟。)。又六七里至双港口。复登舟约十馀里至固城湖,日犹未晡,盖数百家之聚也。是日西风动地而雨不作,幸甚。过湖登妙智庵,观范同甫参政坟。晚与庵僧散步固城之上,父老谓之楚王城,其周数里,地势甚高,但馀城基。庵中石碑、龟趺乃去岁掘地得之,乃唐天宝中弥勒寺碑也。
丁巳,五更同大兄肩舆五六里,至禅林山惠照院开启天申节。寺僧云相去二十里有游子山儒童院,盖夫子游学之地。然图志所不载,未可尽信也。急登舟解维,度湖水才数尺,然亦弥漫,其中多茭葑。凡三十里至石桥头,入溪港(地名石桥而无桥。),约五十里至太平州河口。两岸多民居,溪流不甚阔,烟树如画,稍前即永丰圩(八十四圩共之。)。夜泊黄池镇,距固城湖已百一十里。商贾辐凑,市井繁盛。俗谚有三不:如谓太平州不如芜湖,芜湖不如黄池也。
戊午,早,大兄与纶登岸游观,午时方解去。西南风猛,牵挽三十馀里,至张宗元少卿易泰庄少休。晚又行十馀里,至行春圩丁秀才庄宿。
己未,早,行数十里至小淮,登岸入栖隐寺,敝陋无足观。又十馀里至郭城登普化寺,遣人先往隐静借人轿,遂至入别港。行二十里泊新林,小商数十,皆以船为家。登岸三里至市,有民居酒坊及韦察院祠,守者云兴于后唐同光中。
庚申,早,隐静人至,挈家行十里至寺。五峰不高而形势环抱,本梁朝杯渡禅师道场。禅师谥慧严,寺名普惠。邃廊杰阁,江东之巨刹,隶太平州繁昌县。寺后三百步碧霄峰下有泉出石中,流入寺,㶁㶁有声,且给烹煮灌溉。长老行机,台州人,颇为僧徒所推,有众三百。饭罢,瀹茗泉上,闻登山则见岩洞之胜,初暑不果往。归寺登单传阁,遍历寮舍。再饭讫,出寺观卓锡泉。夹道林中,王孙累累然。行近里许至梦堂前,上蓝长老彦岑在焉。又半里登杯渡塔,乃升车由南陵路行十里,落路过赵家步已见星矣。早间先移舟于此。欧明自临安归,闻萧果卿殿院弹虞左相不效而去。
辛酉,舟中行十馀里近南陵县,诘曲数十折,几不可转舟。知县右通直郎叶谷、丞右文林郎叶岳、主簿右迪功郎边友闻、尉左从政郎余宰相候。午时挈家入行衙,为遵陆计。
壬戌,黑云暴风,遂作雨,雇夫亦未齐,为留一日。县西二十里有土山,远望颇秀拔,神号冲真广惠显贶侯。县南六十里有吕山,图经云孔圣曾游,置书堂于此,见有石室(去县三十五里曰孔村,落路五里至石室。)。其山南石缝内泉水涌出,流于漳淮。
癸亥,晴。昨日雨昼夜不止,而今遽霁,天赞我也。县官送别于五里外。新至者米丞恁,盖元章之孙、友仁侍郎之子。早饭敬亭山(去县三十里。)。山在宣城而名在此,当考。过孔村(土人无孔姓,闻专以夫子得名。),晚宿隔口何氏酒坊(去县六十里。)。夜冷,头岑岑。
甲子,早行十五里,路傍有泉,甚清,寻伏流而去。吴说刻「鲍公泉」三字而书「鲍延祖立」。次燕儿垄,上山数十步有石洞,刻云「刘公岩」。又二十里,饭木瓜塘徐家店。又十五里,见游人来者憧憧,问之,云:半月来樵夫新得一洞,深数十丈,其大如数间屋,有石钟等,而近时人皆不知。惜乎行李已过,不及一游。晚至青阳,望九华如见故人。知县右宣教郎曾楷、(赣州诸曾。)都巡检高武节靖、县尉钱敦之并相候。叶节推楠自铁券来,饮之。馆于妙音禅院,轮藏极佳,大兄独游。
乙丑,早发青阳,二十里至长桥,回望九华甚奇。路傍复有泉自山石中出,吴说又题曰「鲍公泉」,为谄耳。饭叶氏新店,即铁券路口,去县已三十五里。至齐山,从者告疲,携家入寺登览。提举常平张寺丞郯知彦、知州胡承议兆宣叔、通判右朝请大夫程端义、添差通判右承义郎孙懋、教授右迪功郎申锡、添差教授左从仕郎万钟、判官右文林郎刘绍祖、推官右从事郎李宜翁、录参右从政郎胡震、司法右迪功郎张知微、司理右修职郎张曼倩、贵池知县右宣教郎慕容绍、丞左从政郎卢大中、主簿右迪功郎淩光祖、总干左儒林郎白仲坚、添差江东提举司干官左宣教郎叶宗咏、右文林郎朱希说、右文林郎孔璪、监大军仓右迪功郎耿弇、路分赵善谞并相候。投宿寺中,主僧智瑺。
丙寅,早入城,馆于司户厅中。报谒陈倅,同登拱翠亭望溪山。李庚子长改其名曰如郯,盖用李太白《秋浦歌》云「江山如郯县,风日似长沙」也。又登九华楼,盖城东门也。士人汤三聘、过客李淙并相候。是日时有雨,招徐解元倬案脉。
丁卯,张知彦、胡宣叔共置酒于常平司,劝酬终日。初食䱋鱼。二鼓后归,雨作。是日大兄独游云光,又江祖石。
戊辰,早发池阳,饭十八里店。又十二里过紫岩,民居稍众,即产纸之地,有紫岩大王庙。又十五里至柯村,亦有数十家。日甚早,或云前村为取马军兵所占,遂宿焉。柯村,东流县境也,凡三十里乃入建德县界。
五月己巳朔,姚媪忌。早,行二十里过白面渡,又十馀里饭乌枫潭。道遇提刑司干官汪宣教德翰,忠定公之孙也。又四十里宿蓝桥张氏。
庚午,早,行二十里,饭石潭。稍前有仙女井,抚掌则觱沸,俗云仙女喜也。按图经,去县三十五里届山顶有葛仙坛,相传葛真人炼丹得道,今丹井尚存。有好事者因有蓝桥,遂传云英事。自石潭四十里至建德县。知县右从事郎程渭老、丞右从政郎苏泌、尉左迪功郎薛黼、都巡武德郎王智、监税承信郎朱坦并相候,馆于行衙。其前石山苍翠,谓之后山,以县治正倚此山故也。山顶有朝峰亭,梅圣俞作宰时常赋诗,今废。又有蜕龙岩。晚同大兄散步山下,有青山、文殊、东庵三僧院相连接,皆无足观。石间有岩,匹夫匹妇栖其下。夫饿欲死,劳以数百钱,不旋踵死矣。去岁大旱,起湖湘、止建德,今蚕麦稍熟,人粗有生意,而三月二十七日、四月七日池、饶数百里间连遭风雹,拔木坏麦云。
辛未,早,行三里过尧城渡。《方舆记》云尧南巡至此。又县北二十里栎山下有舜城,古老云舜南巡至此。又县北六里断岩石壁之上有印文,圆如马蹄,两两相对,图经云许旌阳逐蛟至此所留也。邑官送别二十里外,饭三十里之枫门岭。晚宿尧山,去县已七十五里,未至建德四五十里,邸店稀少。既过县,民居颇盛,但逃移未归,其存者皆枯瘁无人色,盖去岁煮蕨根而食故也。
壬申,早,泥雨艰阻,俄而晴霁。行二十五里饭,晡时抵石门市。市井甚盛,适连年水旱疾疫,逃移纷然。今岁蚕麦稍熟,而去者犹棘其门,居者率皆菜色,亦有老弱坐待馁死者。终日道途更无鹊鸟,气象如此。市为鄱阳西尉治所。右承务郎新知东莞县董南老摄其事。士人林瑑相候。本欲权寓尉廨,而傍无居民,遂徙林生之家。
癸酉,端午节,雨。林生致酒果,具五杯邀之。
甲戌,雨霁,以夫脚未齐少留。
乙亥,早发石门,游道傍南台院,破敝无足观。又二十里饭车陂。又三十里过童子渡,相望有小山,俗号童子冢,其说谓九女溺死,甚不经。又二十里宿观冈。
丙子,早,行二十里饭山口。又二十里有居民百馀家,谓之四十里店。又二十五里落路过荐福禅寺,避入城人事之劳也。太守王嘉叟待制、提刑梁右武俊彦、通判冯朝散摅、曹朝奉岠、教授方从事玠、李修职翔、判官叶从事有秩、推官赵从事善宝、司户赵修职师尹、录参崔从政惟孝、司法丘迪功畴、知鄱阳王宣教子渊、丞赵从事师孟、主簿吴迪功荐、尉陈迪功祖永、江东路分温武经允文、提刑司干官陈从事贾、检法赵从政绛、东司主管文字高朝请槱之、新知金华县王宣教稌、前均倅程承事禧、新知吉州龙泉县梁奉议大方、新江陵察推汪文林德懋、新知建昌县石宣教士志、星子尉周迪功康年、右承务郎张曼仪、免解进士张安礼并相候。寺盖古刹,所谓轰碑者,其前即东湖。方丈后大竹中有青青亭,甚佳。
丁丑,王守移具来。晚登舟,诸公来别。自离南陵,凡小留辄雨,行乃霁。
戊寅,雨作风顺。以仆人入城贸易,饭后方能行。溯流过永平监(即铸钱处。),行仅二十里,以水涨无牵路而止。
己卯,雨不止。虽风顺,而溪曲帆破不可用,终日仅行二三十里。
庚辰,风雨如昨。溪益曲,水益涨,行益缓。感冷头痛,竟日酣寝。
辛巳,如庚辰。
壬午,晴。辰时至馀干江口,距邑尚十五里。赵子直著作谒告在家,拿舟相访。自此顺流而下,溪水弥漫,田野皆为陂池。夜泊树红,乘月登洪福院。闻去鄡子止数里,欲乘月行,而舟师不知港道,遂止。
癸未,四鼓解缆,舟师果误,行近湖始悟,急呼鱼艇前道,复溯流而上,黎明乃至鄡子寨。谒庙毕,令寨兵前导入湖,巨浸稽天,非丙戌岁经从之比。未后将入港,湍流不可溯,复行石磉湖,约二十里穿小窦达于港。系舟芦间,四无人烟,弥望皆水。是日过湖,略无风涛,有小蛇昂首引舟抵岸乃回,戏作小诗云:「万顷湖光似镜平,蜿蜒得得导舟行。从来仕路风波恶,却是江神不世情」。
甲申,大风不能行。
乙酉,风雨不止,水益涨,无岸可泊,且舟夫乏粮,去赵家步尚十五里,遣小舟往市米。午后风稍缓,夤缘苇间,移时仅行二三里。已而赵氏子名良平者携十馀丁来,云正港深且湍急,人力不可施,请入池口十五里趋寂照院,从之。其地皆民田,赵氏数池在焉,漫为大湖,秧苗尽在深渊。此邦去岁旱乾异常,今复大水。晚至寂照,破敝卑湿,水亦及门。僧言院兴于天祐十五年戊寅,旧名资福仁王,治平中改今名。自过湖入港达于江,绝无民居,惟赵氏擅陂湖之利,为乡之豪,渔户数百悉其部曲。往来之舟无不从其家假人以济。闻第宅甚壮,去水里馀。
丙戌,稍霁,北风未止。舟人云不可行,再遣人市米。水益涨。自鄱阳而上甚阙雨,既登舟乃值积潦,闻赣、吉大水。
丁亥,巳时风稍定,解舟行数里,望度门院在水中。棹小舟往游,至则破敝将倾,一僧出门,隔浅水遥语而回。稍前涉高矶湖,菰芦之场皆为水没。野鼠无数,被浸灌依聚沫而立。晚泊徐汊,水涨未已,民居皆没。龚帅差小舟来。
戊子,舍鄱阳之舟,以小艇乘顺风而行。晚泊龙沙章江禅院,挈家投宿,新添差吉倅鹿宣义何同至。
己丑,天申节。早就章江院设供祝圣寿。周簿为可同其妇六妹来。饭罢,挈家游秋屏,酌浅沙泉,遂过列岫亭,入报恩禅院。长老晓林,眉山人。藏后有铁文殊像,甚大。归入景德禅院观铜佛,钟传所铸也。登阁閒望。
庚寅,早,龚帅实之殿撰、漕芮国瑞郎中、时总管俊、安抚司参议刘朝奉如愚、机宜魏奉议钦承、权抚干谢宣教谔、权提点司属官何迪功份、转运司主管文字郑通直益、干办公事陈文林汝楫、王迪功思恭、准备差遣林迪功颖秀、监造船场王迪功抡、隆兴倅符朝奉悊、李通直宗质、钤辖苏左武绅、签判郑承事侨、节推薛儒林裴、教授吴从政焕、右司理董文林康嗣、司法何迪功洵、司户洪迪功待聘、监税陈迪功修、南昌主簿欧阳迪功世美、新湖北参议黄大夫𡑀、主管崇道观王大夫濩、新兴国守陈朝请寅、耿通判虎若、蔡承事嶒、刘登仕恜、阁门祗候时忠翊政、新建安丞黄宣教炎及其弟、上蓝长老了乘并相候。庐陵士人余允武、欧阳兴宗投诗。移舟滕王阁下,挈家寓阁上,如迁乔木也。
辛卯,南风动地,招何应通诊脉。
壬辰,黄州进士但昌图以长书携苏黄帖求跋。
癸巳,南风益高,飞沙鼓浪,下视柴舟覆焉。
甲午,再招何医。翁子功机宜相候,初参告也。新江州瑞安京宰镗继至。留吴教授饭。
乙未,新南康守刘奉直坦相候。
丙申,早,留宋晋裕监税饭。大兄先乘舟归庐陵。
丁酉,赴府会,于民安堂中坐,游南园。
六月戊戌朔,赴芮漕会于观风堂。后圃颇宽旷,荷花已开,欲泛小舟,会微雨止。
己亥,舟行三十里泊蒋家湾。
庚子,早,行三十里过生米镇,又二十馀里泊曲尺湖。
辛丑,早,以舟人亡失脚船,移时方能行,二十里至市汊,又十里泊秆堆步。相对即龙雾洲,登岸与村民黄氏语,皆云政和戊戌后方有。今岁之水自三月至今屡退屡溢,沿江人家寺院多浸损,而树木皆荡去,不然亦浸死。
壬寅,炎热。终日行数十里,将至曲江而止。
癸卯,巳时至丰城县。令右从政郎马光誉、丞左从政郎赵不阈、主簿右修职郎杨迪、巡检秉义郎王全、监税承信郎周仁、监赡军酒库马永之、右朝散郎新知浔州王同老、左文林郎新吉州推官孙琳、进士朱祺并相候。杨簿,中书舍人邦弼之子,其五世祖伉,盖文公亲弟也。晚,马君寿移具来宝气亭。
甲辰,早行,县官送别李家坪,距樟镇十馀里宿。
乙巳,甲夜至临江军,馆于贡院,即行衙也,其侧有翠微亭。太守左朝请郎江溥、通判右宣教郎赵不比相候。
丙午,早赴军会。
丁未,晚赴任子严会。十四弟自新淦来。
戊申,早,移舟慧力寺下,具饭待教授随同年。罗子行自白沙来。携家少休江月亭,午后方解去。晚宿永泰寺。
己酉,南风甚高。晚宿青泥,梦七兄至,既寤而持书者扣船扉,云已在数里间。
庚戌,早至神头之龙安寺会七兄。知新淦县右通直郎王延年、丞左宣教郎赵邠之、主簿右修职郎彭周老、新主簿右迪功郎侯迨、监赡军酒库成忠郎丁密、监本县税右从事郎王需、水陆巡检秉义郎金允、新知通州海门县右宣教郎赵师炳、新广德丞董世龙及其弟世仪、赣州排岸承节郎赵善教、右宣教郎致仕杨扶、右迪功郎前吉州司理张棫并相候。晚与七兄小酌。
辛亥,早,移舟入邑,借邹氏江亭舣泊。新淦尉右从事郎董廷硕、将仕郎前权乐平尉邹舜臣及其弟舜举、亲戚韩竦胄、丁忧人刘主簿昌仪及其弟人杰并相候。至陈宅哭德夫,晚赴董伯亮子羽会。
壬子,早,过江送七兄还宜春。罗子行归白沙。韩十五霦自株墓来,令纶具饭待之。晚赴杨图南会,园亭亦可观。夜月蚀。
癸丑,早发新淦,南风甚高,仅行三十馀里宿卢洲。
甲寅,右从政郎新武陵丞萧许、将仕郎罗齐贤及其堂弟汝贤、士人萧如埙并自白沙来迎。萧惠十四诗,甚佳。晚宿硖江滩下。
乙卯,丁忧人前丰城赡军酒官曾敏学、左从政郎新隆兴府教授曾三聘自污泥坑来迎。李靖州及新衡阳簿易迪功嘉猷并自城中来迎。晚宿敖山。
丙辰,青原宇老率其徒祖机、法超、妙智来迎。晚至元潭登观,观古剑,其长尺馀。顷之,抛江复行数里。
丁巳,早,郭景闻奉议自东梅来。巳时抵白沙,罗子行邀至其家,留连终日。久无雨,禾有损者。晚雨方作,风散之。萧必巨及岳英之孙必中、必得、罗氏馆客郑大明并相候。
戊午,早发白沙,未后至吉水县。知县左宣教郎赵不遏、丞右修职郎张作楫并相候。晡后解去,北风微作,又移时方能上滑石滩,宿墨潭。小一侄吕甥来迎。
己未,早,微有北风,舟人方击鼓挂帆,得未曾有。仅行两箭地,已转南薰矣。未后将至梅林,胡邦衡及知识皆来迎。寻舣舟候春亭下。太守周仲应、姨夫通判左承议郎赵善待、右宣义郎鹿何、釐务通判右宣义郎赵永年及郡官并相候。晚入城,略至所居,遂往谒太守,拜从母。归船中宿。
庚申,早,挈家入宅。韩文公云:「辛勤二十年,始有此屋庐」。客至纷然,不暇记。
资政殿大学士赠银青光禄大夫范公成大神道碑(庆元元年) 南宋 · 周必大
出处:全宋文卷五一七九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
吴郡范氏自文正公起孤童,事仁宗皇帝,当庆历癸未入参大政,后百三十有六年,公复参孝宗皇帝政事。虽谱牒不通,俱望高平,派南阳之顺阳,盖鸱夷子苗裔也,今为郡之吴县人。公讳成大,字至能。曾祖泽,赠太子少保,妣昌元郡夫人夏氏。祖师尹,赠太子少傅,妣咸安郡夫人陆氏、咸宁郡夫人蒋氏。考雩,终左奉议郎、秘书郎,赠少师。母秦国夫人蔡氏,莆阳忠惠公之孙,而潞忠烈公外孙也。公在怀抱,已识屏间字,少师力教之。年十二,遍读经史,十四能文词。是岁秦国薨,明年少师薨,公茕然哀慕,十年不出,竭力嫁二妹,无科举意。欲买山无赀,取唐人「只在此山中」之语,自号此山居士。又慕元鲁山为人,一字幼元。友生御史王公彦光勉之曰:「子之先君期尔禄仕,志可违乎」?因课以举业,遂中绍兴二十四年进士第,调徽州司户参军。历三守:李植、潘莘、洪文惠公。李御下严,独霁威待公,会迁提点坑冶,辟公干办公事,不就。潘格郊赦不弛诸军粮欠,众言纷纷,将校告急于公,公径为免符白守行之,乃定。洪公博洽精明,每以讼牒付公,必问一牒几人,姓名云何。公由此究心,熟吏事。洪公喜,日与公商榷古今。常曰:「吾视君齿必致两府地,其自爱」。用举主升从仕郎。三十二年,入监行在太平惠民和剂局。堂吏丐药不获,以朝旨下所隶大府,蒐细故杖吏逞憾。公白户部侍郎汪公应辰,杖大府吏,已能大其官矣。寿皇受禅,命宰臣编类高宗圣政。隆兴元年四月,以公为检讨官,又兼敕令所,近世局务无修书者,人以公为宜。诏百官条时弊,公举十事,极论文具非所以为国,执政奇其才。二年四月,除枢密院编修官。居数月,自以铨格改左宣教郎。时馆职定员,有诏公与王道候阙召试。十二月,郑升之不试先除,牵联并除公秘书省正字。公不可,必试策而后就。乾道元年三月升校书郎,六月兼国史院编修官,十一月迁著作佐郎,二年二月除尚书吏部员外郎。言者以不先摄为超迁,宰相曰:「著廷间擢左右史,顾不可为郎耶」?九月言者罢,乃主管台州崇道观。三年十二月起知处州,陛对论力之所及有三:一曰日力,寸阴是也;二曰国力,资用是也;三曰人力,思虑知术所及者是也。三者有限,今尽以虚文耗之。公前应诏上封事及试策反复论此,至是方见上,力以为言。上曰:「卿能激昂如此,朕当行之」。四年八月至郡,松阳民争役,公晓之曰:「吾闻东阳县有率钱助役者,前婺守吴侯义之,为易乡名,揭碑褒劝。尔与之邻,独无愧乎」?民既感谢,则推广其制,谕乡人视贫富输金买田,择信义之家掌其事,储岁入助当役者,命曰义役,许自第名次,有司勿预。数月间,人皆乐从,一县二十五都悉以办告,甲乙相推,远至二十年,诸邑争效之。处多山田,梁天监中詹、南二司马作通济堰于松阳、遂昌之间,激溪水四十里外,溉田二十万亩。溪远田高,堰坏已五十年。公寻故迹,议伐大木横壅溪流,度水与田平,即循溪叠石岸,引水行其中,置四十九闸以节启闭,上源用足乃及其中,次及其下而堰可复。议定,官为雇工运石,命其傍食利户各发丁壮,分画界至。以五年正月同日兴工,四月而成,水大至如初议。适公被召,躬往劳之。父老欢呼曰:「堰成,公忍去我耶」?公曰:「吾能经始,安能保其无坏」?为立詹南庙,作堰规刻石庙中,尽给左右山林为修堰备,至今蒙其利。公入对,因及义役。上大喜,颁其法诸路。公曰:「此可助法,非以为法,顾守令行之何如耳」。初,上命宰相陈正献公择文士掌内制,正献荐知遂宁府张震及公,至是上曰:「卿文学词翰宜直禁林」。公惩前迁郎致谤,恳辞,退复告执政。会上目疾,不御朝久之。内殿奏事,上首及公除目,正献道公意。上曰:「不专在内制,正要士人宿直备顾问」。乃除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上令更加清职,遂兼国史院编修官。会从兄成象为工部郎官,公援故事乞班其下,从之。内直数宣对,尝谕公:「朕治心养性,以求知道」。公曰:「知道莫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孔。其静而圣,存心养性是也;动而王,治天下国家是也。汉、唐之君功业固有之,道统则无传焉」。上嘉奖数四。十二月,擢起居舍人兼侍讲,直前谢,上曰:「卿宏深博约,因有此除」。又兼实录院检讨官。公奏:「狱案淹延,当贷者多瘐死,乞严程限」。于是自三省至大理皆定经由之日。公先尝论二浙丁钱,至是诏递减之。乾道令以绢计赃,估价颇轻,论罪过重。公奏:「承平时绢匹不及千钱,而估价过倍。绍兴三年递增五分,为钱三千足。今绢益贵,当倍时值」。上惊曰:「是陷民深文也」。遂增为四千,而刑轻矣。后又奏:「勤政而不省其成否,治具虽多,何益?古者君臣相戒,既曰率作兴事,又曰屡省乃成,二《典》之治,如斯而已」。上喜曰:「卿言切治道」。已退,复招公曰:「为朕寻绎经传与此论协者条上」。公即摘取《书》、《易》、《左传》《、国语》、《孟》、《荀》等书上之。初,大臣与上谋移侍槔马军屯金陵,示将进取,先遣使请祖宗陵寝河南故地;又隆兴再讲和,名体虽正,失定受书之礼,上常悔之。六年五月,迁公起居郎,假资政殿大学士、左太中大夫、醴泉观使、兼侍讲、丹阳郡开国公,充金国祈请国信使,为二事也。上语公曰:「朕以卿气宇不群,亲加选择,闻外议汹汹,官属皆惮行,有诸」?公曰:「无故遣泛使近于求衅,不戮则执,臣已立后,仍区处家事为不还计,心甚安之」。上曰:「朕不败盟发兵,何至害卿?啮雪餐毡,理或有之,不欲明言,恐负卿耳」。国书专求陵寝,而命公自及受书事。公乞并载书中,朝廷不从,公遂行。虏遣吏部郎中田彦皋、侍御史完颜德温迓客。彦皋文儒,深敬慕公,至求巾帻效之。抵燕山,公知虏法严,附请不可达,密草奏,具言他日北使至,欲令亲王受书,其词云云,怀之入觐。初跪进国书,陈谊慷慨,虏君臣方倾听,公随奏曰:「两朝既为叔侄,而受书之礼未称,昨尝附完颜仲、李若川等口陈,久未得报,臣有奏劄在此」。搢笏出而执之。金主大骇,厉声谓其宣徽副使韩钢曰:「有请当语馆伴,此岂献书启处耶?自来使者未尝敢尔」。连呼绰起,钢惶恐,以笏来绰公。公不为动,再奏云:「奏不达,归必死,宁死于此」。金主欲起,左右掖之坐,又厉声云:「教拜了去」。钢复以笏抑公拜,公跪如故。金主曰:「何不拜」?公曰:「此奏得达,当下殿百拜以谢」。金主乃令纳馆伴处,公即袖下殿,望殿上臣僚往来纷然。后闻太子欲杀公,其兄越王不可而止。顷之,引见如常仪。既归,馆伴果宣旨取奏去。是日,钢押宴,谓公早来殿上甚忠勤,皇帝嘉叹,云可以激励两国臣子。后数日朝辞,金主令其臣传谕云:「盟好已固,汝国乃以帛书密与夏国任德敬结约,此何理也」?公答以界外奸细伪为之。俄馆伴持蜀中蜡书来,指印文示公。公曰:「御宝可伪,况印乎」?德敬者,夏王外祖,号任令公,再世用事,欲篡其国,事败族诛,而四川宣抚司尝与通问,为夏人所获,致之虏廷云。十月公还,金主答书有曰:「抑闻附请之辞,欲变受书之礼,出于率易,要以必从」。上于是知公竭节尽忠,奖劳之馀,有「终始保全」语,除中书舍人、同修国史及实录院同修撰,赐紫章服。副使以下皆迁两官,惟公不预,盖大臣不乐公尝言其轻信西夏也。上励精政事,患风俗委靡,书崔寔《政论》赐辅臣。公讲《礼记》「天子不合围,诸侯不掩群」,上曰:「此成汤祝网意也」。公遂奏:「德莫大于好生,陛下得之矣。乃者御书《政论》,意在饬纪纲,振积弊,而近日大理议刑递加一等,此非以严致平,乃酷也」。上大喜,曰:「卿知言,闻临安已观望行事矣」。讲退,侍讲张君栻谓公深得纳约自牖之义,右史莫君济曰:「当书之记注」。后数日,公进故事,复申其说。自公使北,狂生上书迎合恢愎事,补官十馀人。公奏:「倖门不可开,继此臣必缴奏」。上曰:「诚然。书已满屋,朕皆弗省」。公每事正救,大率类此。七年,以知閤门事、兼枢密都承旨张说签书院事,公当制,知空言不可回,明日袖词头纳上前,且曰:「閤门官日日引班,一旦骤寘二府,正如州郡以典谒吏为倅贰,观听谓何」?明日说罢。后月馀,公求去。上曰:「卿言引班事甚当,朕方听言纳谏,乃欲去耶」?公自是数有缴奏。会召宋贶,公又论之,章不下,寻除集英殿修撰、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使。明年春,说竟拜签枢。九年,公始赴镇。广西荒远窘匮,承平时仰湖南北及封桩钱七十馀万缗裨岁计,此外惟恃盐货,其法屡变,大要官般为便。建炎后,中原士族富家避地辐辏,尝一行客贩。其后客皆北归,邻道岁给亦停,稍许折苗招籴,旋以病民而罢。诸郡专藉运盐之利,漕司取十六,以其四充郡计,已复尽取之,于是属州有增价抑配之弊。诏复行钞盐,漕司拘钞钱均给所部,而钱不时至,守令束手无措,极边如邕州至经年无吏俸,禁军逃亡不补。公入境曰:「利害有大于此乎」?日夜讨论,连奏疏数千言,大略谓法久或弊,救之在人。诚能裁漕司强取之数以宽郡县,则科抑可禁,不在改法。上亟从之。后二年,广州一盐商上书,乞复客贩。吏部侍郎詹君仪之以为然,宰相入其说,请下诏示必行,大出朝廷钱银助之。人多以为非,屡下有司议,皆谓公前疏不可易,久之卒如其旧。交趾间进驯象,绍兴二十六年有大僚为帅,自诣驿礼其使。至是遣尹子思来,公曰:「吾经略诸蛮,陪臣安得亢礼」?受其庭参而犒之,遂为定制。旧法马以四尺三寸为限,诏加至四寸以上。公谓互市四十年,不宜骤改,论奏再三,仍条马政革弊事,皆报可。有沿边巡检常恭者诱南丹酋莫延葚开路市马,直达帅司,自以为功。张说犹在枢庭,引恭见上,诏委李宗彦措置马事。公奏:「南丹越宜州已非法,今并舍帅司,边防坏矣」。疏恭罪恶,密遣人擒归。会说去位,流恭江州。公以溪洞猺人出没不时,请选官团结省民毋得外交,寇至勿俟官兵,径禦之。次及熟猺在省地者亦为保伍,明开博易之路,毋得私易。又遣人深入蛮境,谕以约束,自是无敢犯法。兴安县界盗伤人,公密设方略掩捕。适中秋,同诸司泛舟赏月,命取大卮酌酒置案间。提刑郑丙问故,公笑曰:「欲饮至尔」。俄岸上欢噪,乃将官沙世坚执贼首来,即以卮酒饮之,诸司骇服。瘴乡多旅柩,公择城北坑冶故墟为冢瘗之,揭名氏于傍,微者别为二大冢。凡仕族落南,使自言给归资,至今以为法。淳熙元年十月,除敷文阁待制、四川制置使、知成都府,稍凿夔峡山路以避湍险,人以为便。会复置宣抚使,以命枢臣,改公成都路制置使。未几,废宣抚司,公复专四路之寄。初及境,言:「吐蕃、南诏昔为唐患,今幸瓜分,西南无警二百年。近者,雅州碉门蛮入寇,败官军。乾道九年,吐蕃、青羌两犯黎州,而奴儿结蕃列等尤桀黠,轻视中国。臣当内教将兵,外修堡寨,仍讲明寨丁,教阅团结之法,使人自为战,三者非财不可」。上手札奖励,赐度牒钱四十万缗。公日夜阅士,制器甲,督边郡,次第行之。时摘兵赴帅司,按其精粗。以黎为要地,奏置路分都监,增五寨,籍少壮五千为战兵。经理岁馀,凡吐蕃扰边径路十有八,悉筑堡置戍。奴儿结借诸部兵二千扣安静寨,公发飞山军千人赴之,料其三日必遁,戒勿与争,已而果然。有白水寨将王文才私娶蛮女,常导之寇边。公重赏檄群蛮,使相疑贰。俄蕃牙擒文才以献,公命即黎州教场斩之,兵威大振,于是专意恤民矣。初,蜀之财用止以赡蜀,自屯大兵,始竭民力,公私俱困。公略计成都在城建炎三年酒税岁才四万缗有奇,后增十倍,县镇酒税、场店民户买扑课利总十五万有奇,后累至四十万,他郡可知,即具以闻。诏岁减四十八万缗。公随额重轻,躬为裁定,蜀人呼舞,即寺观为感恩祝圣道场。公复言和籴之害。凡西兵十万,岁用米一百四十七万斛,兑买省计及营田之外阙五十二万斛,括兴元、阶、成、西和、凤、文、龙等州民户家业而均科之,每石予钱引四道有半,其二分折茶,实给三引,耗费斛面不与焉。诏与总领李蘩议。蘩密计本所馈遗乾没岁约百万,隐而不言,独奏乞朝廷降本招籴。执政怒,诏公劾蘩违制不同议。公遣人语蘩,蘩感惧,始出羡数。是岁遂以此钱所在招籴。其后上疑岁歉或防阙,公谓:「脱不得已,权科一年,岁丰如故,不犹愈于常扰民乎」?上曰:「善」。令每岁降旨挥,而科籴遂止。文州蕃部间扰边,公奏:「乞预为文告,崛强者讨击之,善良者抚摩之,使知畏慕,不可专示弱启侮」。上以公深知事体,即日施行。蜀用陕西旧法,料简强壮民丁三万寓之于农,号曰义士,以待缓急。岁久,监司郡守多杂役之,都统司又令守关隘烽燧,且乞与大军更戍。公力言其不可,诏遵旧法。诸路提刑岁候朝命疏决,诏到率以秋,公请五月举行。解试取士以四月五日,锁院后十日引试,公请避盛暑递先一月。皆著为令。高宗庆寿,赦举引年致仕而才力不衰者。公奏名士樊汉广年五十九,孙松寿六十六,先已纳录,尤宜旌异。诏令赴阙,二人俱不至,进职赐服,蜀士归心焉。凡人才可用者,公悉罗致幕下,用其所长,不以小节拘之。其杰然者则露章以荐,往往光显于朝,或至二府。三年春,公大病求归。上令先进敷文阁直学士,明日乃下诏命。公列上兵民十五事,上曰:「范某已病,尚为国远虑,可趣其来」。公疾愈而行,送客数百里不忍别。后公谢病吴门,往来者伺候谒舍或经月,必一见乃去,其得士心如此。十一月入对,除权礼部尚书,赐上方珍剂。五年正月知贡举,开院,侍御史奉诏启封,吏承例牒拆号官而不云何官,御史疑薄己,有后言。公寻兼直学士院。四月以中大夫参知政事,又权监修国史、日历。才两月,前御史亟论公,公即出门。明日宣押奏事,引咎而已。上曰:「朕不忘卿,数月讯至卿家矣」。除资政殿学士、知婺州。公请以本官奉祠,诏如所乞,提举临安府洞霄宫。九月,果有使来传诏抚问,密赐累珠、金鼎、金合,实香其中。六年二月,魏王薨于明州,起公代之,兼沿海制置使。公未复职,遇阙,依前执政例,中使郊劳,赐银合茶药,仍许服毬文带,特御后殿引见,赐茶。上曰:「蜀人思卿如慈亲,故付卿以海道」。公奏:「张津、伯圭、魏王皆国懿亲,时节奉海物于两宫。臣外朝臣也,不敢效尤」。上命停贡而罢进奉局。又乞权阁魏王移用诸司钱数万缗,宽民力。诏除之。七年二月,除端明殿学士。三月改帅江东,兼行宫留守,奏事毕,陛辞,诏明日辞选德殿。近例赐宰执酒止传觞,至是特设几开宴,酒三行,命侍行过西小轩,曰:「此朕清坐处也」。再坐,上曰:「劝卿一杯,且有以为侑」。公饮讫,二内侍奉缣素来,上有「石湖」二大字,御墨尚湿。公拜赐,奉觞进酒谢。上满饮,复袖御书苏轼诗一轴以赐,自未至酉乃罢。石湖在平江盘门西南十里,盖太湖之派,范蠡所从入五湖者。始吴夫差筑姑苏前后台,相距半里,为城三重,宴游忘归。其前有溪,今号越来溪,勾践由此攻吴。濒溪筑城,与吴人夹水相持,遗址俨然。公随高下为亭观。植花竹莲芰,湖山胜绝,绘图以传,至是携宸奎过家刻之。四月开府金陵,适岁旱,公招徕商贾,损阁夏税,请于上,得军储二十万石赈饥民。苗额二十万斛,是年蠲三之二,而五邑受粟总四万五千四百馀户,无流徙者。盗发柴沟,去城二十里,又劫江贼徐五称静江大将军,公皆设策捕获。在镇二年,以馀财代输下户秋苗及丁钱一年。九年,公以积勤寖苦头眩,自夏徂秋五上章求閒。上不得已,进资政殿学士,再领洞霄。里居七年,十六年十一月起知福州,引疾固辞。诏令奏事,又辞。上先遣医官张广卿传旨灼艾,既对,劳公曰:「卿南至桂广,北使幽燕,西入巴蜀,东薄鄞海,可谓贤劳,宜其多疾」。袖丹砂以赐。时皇太子参决庶务,公得见东宫,坐论治道移时,太子谕公:「不敢暇逸,日惟读书作字」。公曰:「石湖已拜宸翰,有寿栎堂,愿得宝书」。太子欣然曰:「是庄子栎社事耶」?公既出关,上复赐药甚厚,至家,又遣使赐御书苏轼诗二首,太子亦送「寿栎堂」三大字。俄寿皇内禅,公行至婺州,以腹疾力请奉祠,从之。寿康皇帝初政,特诏求言。公疏乞述重华以广孝治,执仁术以守家法,坚国本以定规模,节经费以苏民力,精觇谍以应事机,审选任以求将材,修堡障以固西南,议盐筴以安二广,严钱禁以榷官会,广屯田以实边储,皆当世要务。绍熙三年,加资政殿大学士、知太平州,公辞数四,优诏不允。下车踰月,幼女将有行而逝,公追悼切至,遂请纳禄,复得洞霄而归。先以石湖稍远不能日涉,即城居之南别营一圃,阅杜光庭《神仙传》记胡六子自昆山风海至范老村遇陶朱公事,大喜曰:「此吾里吾宗故事,不可失也」。题曰「范村」。刻两朝赐书于堂上,榜曰「重奎」。其北又葺古桃花坞,往来其间。四年九月,公疾病,语门人曰:「吾本不待年告老,今不济矣,亟为我剡奏」。诏下,而公以是月五日薨。积官至通议大夫,爵自吴县开国男,累封吴郡公,食邑三千二百户,实封一百户。享年六十有八。遗奏闻,赠银青光禄大夫。自公曾祖葬吴县至德乡上沙之赤山,少师尝戒子侄:「他日葬我毋远先茔」。后葬稍南小丘。公尝营寿藏百步间,以十二月十三日归窆。妻和义郡夫人魏氏,前公几月薨,至是祔焉。夫人承直郎信臣女,绍兴参知政事敏肃公之犹子。敏肃知公深,一见以远大期之。二子:华,承务郎;兹,承奉郎。女:长适从事郎、新监行在车辂院张蒙;次封孺人,即没于当涂者。公天性孝友,事少师、工部如严师;爱二弟,教而抚之,待成绩尤至,今为朝请郎、通判建康府,成己前卒。郊恩官群从弟侄五人。历典名藩,所至礼贤下士,仁民爱物,凡可兴利除害,不顾难易必为之。乐善不厌,于同僚旧交喜道其所长,不欲闻人过。去思遗爱,所在歌舞之。公天资俊明,辅以博学,文章赡丽清逸,自成一家。尤工诗,大篇短章传播四方。初效王筠一官一集,后自裒次为《石湖集》一百三十六卷,别著《吴郡志》五十卷,使北有《揽辔录》,入粤有《骖鸾录》、《桂海虞衡志》,出蜀有《吴船录》,各一卷。公蔡氏所自出,故书法兼真行草之妙,人争藏之。寿皇尤爱赏,相与极论古今翰墨,数被赐予。因虏使为馆伴王侍郎秬详言公奉使时事,益简上心,以公羸疾,赐药无虚岁,至口授导引修养秘诀,亲厚非群臣比。辅政既日浅,每出镇辄以病免,故虽大用而未尽,议者惜焉。某与公齐年,御史王公予外舅也,以是与公善。壬辰春,自春官去朝,过平江游城西诸山。公访余灵岩,同宿石湖,望夜小舟共载湖心,风露浩然,尝有六十挂冠之约。其后或同朝,或相遇于外,每以未践言为恨。今公云亡,二子以主管吏部架阁文字龚颐正行状来请铭,其敢以老悖辞?铭曰:
应龙将翔,滃以云雾。圣君勃兴,赉以丞辅。伊昔重华,治谨厥与。洵美范公,心期致主。皇初好文,公笔燕许。皇念典学,公业马褚。皇资专对,公节骞武。皇命征镇,公犹方虎。他人偏长,公力交举。经营四方,不遑启处。衮职有阙,帝命公补。才六浃旬,谁实公沮?岂无藩维,每以疾阻。时非不逢,施迄未普。刻铭幽墟,尚诏终古(《平园续稿》卷二二。)。
药:原脱,据明抄本、四库本、傅校本改。
宋故尚书左仆射赠少保叶公行状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曾祖传,故泉州晋江县尉,累赠少保。
祖宝臣,故保州文学,累赠少保。
父霆,故不仕,累赠少师。
兴化军仙游县某乡某里叶颙,年六十八,状。
公讳颙,字子昂。其先楚之沈氏,春秋时尹将中军,其后诸梁改封叶,子孙因以为姓。世传三国吴都尉雄,五代汉卫州刺史仁鲁,皆其后也。自黄巢乱,中原士夫避地南迁,叶氏仕于泉,因居焉。本朝太平兴国二年,陈洪进挈泉入觐。四年,始割仙游,莆田建兴化军,公今为仙游人。五世祖素,随洪进来朝,授泉州文学,太常奉礼郎,累赠太常少卿。少卿公三子,皆以学行称,高祖都官公宾,其季也。登景德二年第,宋兴仙游擢第者自公始,终官屯田、都官二员外郎,蔡公襄实志其墓。二子:曰任,曰传。任以父引年得官,传景祐元年第进士,授秘书省校书郎,泉州晋江县尉,公之曾祖也。累赠少保。少保公娶黄工部之女,累封卫国夫人。少保卒,夫人年二十四,守义不夺,至倾家创斋,聘明师教子读书,蔡公又为作《贤母堂记》。是生公之祖宝臣,以累举授保州文学,累赠少保。考霆,晦迹不仕,赠少师。妣郭氏,累赠瀛国夫人。公生于元符之庚辰,方稚时,儿辈群嬉,公独危坐讲诵。弱冠,与伯氏觊俱入京师,试太学、秋赋俱荐名。适金虏犯顺,朝廷设武艺谋略等科,伯氏一试中选,授承节郎,从大将刘延庆守京城东北隅,力战遇害。公徒步南归。壬子,车驾幸扬州,廷策进士,公擢第,调广州南海主簿,兼摄尉。有商私载盐二舟,监河官获之以授公,使白府以倖赏。公曰:「仕涂发轫如作室之建柱,柱一不正,室随以欹。欺以倖得,是曰正乎」?盗发,府檄尉与巡检同掩捕,巡检获盗十馀人,尽归其劳于公。公白府曰:「谋自彼出也,今掠美、欺君、倖赏,三者皆大罪也。某不忍为」。府帅待制曾开大喜曰:「仕不求速,劳而能逊」。退告其子连曰:「叶主簿宰相器也,汝往见之」。因倡诸部使者荐于朝,循从事郎,调建州录事参军。建俗狠而憙讼,或积年官不能决。部使者贺允中多以属公。公原情诹律,必得平亭。旁郡民闻之,有诉于漕台者,辄请以属叶掾云。建之两税,每岁官受赋纳,远民或惮入官府,市人为之代持送官,往往过歛其估,官民交病。公适司纳,为立法革之。先是,市人代送者新幕帟、持白金以供张司纳之官,公悉却之。用荐者改宣教郎,调泉州晋江丞。未赴,二亲相继即世。服除,知信州贵溪县。时诏行经界,郡集诸邑长议之,莫对。或请以上中下三等定田税,公独谓三等不足以定高下,乃定为九等。郡守大喜,且令信之六邑皆式贵溪云。又诏行乡饮酒,是礼久废,县官无习闻者。公举行之,登降献酬,少长有序,得三代遗意。公家蓄一酒钟,似琉璃而非,盖异宝也,自上世藏去二百年矣。公在贵溪,命匠以金饰之,手触而毁,匠惧,将赴井。公笑曰:「器之成坏,数也,汝误尔」。慰谕而遣之。更未尽三月,民有以魔惑众者,因聚为盗,一日至千馀人。公先遣二巡检将兵拒之,乃嬴粮备器,自将射士七十人继之。二砦兵见贼众,不战而遁。公引兵登山望之,贼疑未敢进。公驻营山趾,而植帜山颠。日已晚,贼且至,与公对垒。公夜潜遣人于贼营某所某所纵火,约其众曰:「火举则乱射贼垒」。适五鼓西风急,火四起,箭发如雨,贼惊乱,偶一渠魁箭贯其吭。及天未明,悉发兵急击之。贼死伤甚众,馀皆溃遁入弋阳。公引兵归,七十人无一人伤者。知绍兴府上虞县,岁适大饥,公预白部使者,请发常平之粟,不报,公即发廪,邻邑之民多转徙就食者。役民必令民自推货力甲乙,不以付吏,民欣然皆以实应,无欺隐者。赋民必为文书,各书其数,与之期,使民自持文书与户租至庭,公亲视其入,给之质剂,皆便之。明年府易帅,属县趋府受约束。新帅下令诸邑今岁夏租先期送十之八,诸令唯唯,公独进曰:「上虞小邑,往岁无秋。今麦秋可望,愿小纾其期」。帅怒,及麦大熟,公为书约民,民相率输租,旬浃而毕,反为诸邑最,帅大喜。时秦桧当国,数兴大狱以除异己。参政李光已逐海外,犹欲杀之,州县逢其意,争躏藉之。上虞李之故居在焉,公与李无一日雅,因劭农过其门,谒其子弟,人为危之。府帅曹泳,桧上客也,尝檄尉龚滂求李阴事。滂以问公,公告以毋庸为此,且曰:「吾非为李,实为君也」。秩满造朝,泳时为户部侍郎,许荐于桧,公固辞。未几桧死,其党皆窜岭海,公谓诸弟曰:「使吾受曹荐,今与同祸矣」。礼部侍郎贺允中以「端方有守,静退无求」荐公于朝,召见,公首论:「国雠未复,陵寝未还,中原士民日夜企銮舆之返,顾乃尚胡服、习夷乐,非孟子用夏变夷之意」。其语切直,高宗皇帝嘉纳。越三日,除将作监主簿,迁司农寺丞。公在朝三年,非公事未尝诣丞相府。枢密王纶知公恬退而未知其德性,欲试以事。一日,官诰院失锦一端,命公治之。公请宽其慢藏之罪,于是纶大喜,谓其客曰:「叶寺丞介而通,严而恕,真重器也」。未几,公求补外,除知处州。括苍山国也,地瘠民贫,岁赋不给。公节冗费,量入出,赋用充足。有青田令陈光献羡钱百万,公诘县钱何自而得,且以所献充所赋云。宰相汤思退括苍人也,其兄犯禁,其家奴屠酤不逞,公绳以法,思退不悦。于是常州逋朝廷缗钱四十馀万,太守坐免,继者以忧死,士大夫无肯往者。思退移公知常州,公至毗陵,帑庾赤立,官吏无俸七阅月矣。究利病,定规画,苴罅漏,郡计遂裕。虏亮犯边,高宗车驾视师建康,道毗陵,公以职赐对于御舟,因言:「恢复之计莫先于择将相,故相张浚久谪无恙,是天留以相陛下也。臣闻自逆亮死,虏军三十馀万北归,帖然而无异变,是虏未可轻也。且虏之初退,遗兵仅三千人在历阳,李捧拥万人,莫之谁何,是我未能进也。臣谓今日争言进取,陛下宜审之」。公初至毗陵,无期月之储,一年之后乃馀缗钱二十万。上佐劝公曰:「某使者献钱若干,某守献钱若干,皆赏,公何不献」?公曰:「某平生恶人献羡馀,非重征则横歛,是皆民之膏血也。某之所积固出于榷酤之赢,然以利易赏,某实耻之」。转运副使林安宅、提点刑狱王趯疾公不附己,思退因讽二人求所以中伤者。公闻之,力丐祠官于朝。未几,趯果劾奏常州事,坐不实免官,而公以尚书郎召。未至,除右司郎中。时孝宗皇帝初即位,欲清中书之务,增宰士之员,首膺是选者,余时言为检正,马祺、林安宅为左司,费行之与公为右司。时下诏求直言,公上封事,谓以手足之至亲付以州郡之重寄,是利一人而害一方,时赵某为台州云。迁左司,未几权给事中。公以右臂微痛求补外,适汤思退再相,公遂申前请。思退曰:「公之求去,无乃以某之来乎」?既而思退启拟除公户部侍郎,至于再三。一日帝召谏官曰:「叶某在都司二年甚宣力,然与宰臣为朋党」。谏官对曰:「臣不识叶颙,闻之公论不然」。因具陈思退移公常州之由,及讽林安宅、王趯中伤事,及思退至,公不自安屡求补外意。帝默然,良久曰:「非卿,则朕无以知此人」。越翼日,除吏部侍郎,兼权给事中,时隆兴二年八月也。又三日,复以公权本曹尚书。四选之三,悉归铨综,吏抱文书,旁午相属,须臾即竟。时七司弊事未去,公乃上疏曰:「选部之所以弊者,盖以典选之官贯穿案牍不如吏,出入条例不如吏,岁月久远不如吏。典选一事,衣冠清浊之所由出也,今乃使之入铨曹之门,则与吏为市,出铨曹之门,则与民为市,可不思革之乎?一曰隐占阙员之弊,二曰引例异同之弊,三曰捃摘小节之弊。三者革则弊革矣」。公乃与郎官编刬七司条例为一书,或事同例异者,存其一,削其一。帝览之,御笔褒表,令刻板颁下。公又上疏曰:「法者,天下之所共也。合人情则公,否则私。今吏部之弊莫重于行赂,盖立法有失其意者,不可不改也。如令甲受赇有取予同罪之法,今请勿罪与者,而止罪取者。如任子有用堂除赏典而升名压铨试人之法,今请勿升以优中铨之士;有未铨试者,今请中书不许除官;有免试出官者,今请虽宰相亦不许移貤」。帝遂立为定制。皇兄居广请以初除开府仪同三司应得亲属占射差遣恩例畀王若纯,公争之曰:「若启一若纯,则百若纯至矣」。帝从之。于是始有大用公之意。时洪适签书枢密院,其三世已赠东宫三师,又请以己覃恩二官貤高祖父母,且援李昉等故事,诏已听请。公言:「追秩高祖,《礼经》所无也。为人臣者,官至执政,封及三世,恩至渥矣。唐臣谓追赠出于鸿恩,非由臣子之求,斯言当矣。《国朝会要》止载李昉请以郊礼覃恩追赠所生父母,李迪以藉田恩乞回赠叔父母,未闻大臣以所得恩赏貤高祖父母者。愿循《礼经》,改成命」。帝从之。公在吏部二年,士大夫之改秩者、诣曹者、会课者、行赏者,吏皆不得预,时人谓渡江以来铨选平允惟晏与叶。乾道元年七月晦前三日,召对便殿,赐坐赐茶,礼异他日。帝曰:「吏部条例,朕亦置一通在禁中,尝遍览之」。又问:「卿当官以何为先」?对曰:「真宗皇帝所制文臣七条尽之矣,此万世臣子之法。然臣之当官每以公忠为先,既尽公忠则不为朋党,不畏彊禦,以之为台谏则持正论,以之坐庙堂则行正道,处富贵而不以为荣,视鼎镬而不以为惧。公忠二字,其用甚大,未有一日舍之而安者」。帝曰:「卿宜无忘此二字」。公因言曰:「千金之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倚衡。窃闻陛下以万乘之尊,为鞠戏之乐,有如马惊,为之奈何?臣窃为圣躬忧之」。帝曰:「朕无他,但欲不忘鞍马尔」。后五日,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越二日,兼权参知政事。户部侍郎林安宅请两淮行铁钱,帝以问公,公力言其不可,安宅以此大与公不相平。十二月,拜中大夫、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公入谢,帝谓公曰:「朕闻卿等每事有条理,堂吏不能为奸」。公曰:「臣安敢必其不为奸,惟每事必经意乃付吏,庶权在臣等,则不在吏尔」。时臣下有刊名上章,谓之白劄子,帝尝下之中书。公因言曰:「事若可行,彼胡不显其名,示人以公?如不可行,则白劄安用」?帝问曰:「朕欲用魏𣏌,何如」?公对曰:「古人有言: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兴化自建炎间尝有诏输米二万石,佐福州军食,谓之协饷,至是四十年,民尤病之。守臣张允蹈书移中书,极言其为害。公言于帝,岁损其半,后尽除之。乾道二年春,帝临轩策士,唱名第一人乃赵汝愚。公进曰:「宗子文学如此,极可喜」。宰相洪适曰:「此实陛下作成之效,自嘉王后,未尝有宗子魁多士者。陛下宜魁之以励宗室」。公曰:「不然,本朝典故,有官而试者不得为第一人,自沈文通始。徽宗宣谕嘉王楷,不欲以魁天下,以第二人王昂为举首。昂亦登仕郎,有司失于奉诏,至今非之」。帝曰:「当从典故,参政言是也」。有江阴军判官受赇,大理寺上具狱,帝曰:「贪吏朕欲用汉法诛之」。公曰:「诚如圣谕,若行汉法,择一二甚者,庶变风俗」。公曰:「本朝自祖宗以来未尝杀一士大夫,史册书之,天下以为美事。臣愿陛下以唐虞三代为法,汉唐又安足道」?时武臣梁俊彦请税沙田芦场,帝以问公,公对曰:「沙田者乃江滨乍出没之地,水激于东则沙涨于西,水激于西则沙复涨于东。百姓随沙涨之东西而田焉,是未可以为常也。而芦场则臣未之详也。且辛巳军兴,陛下矜两淮之民连年苦于锋镝,田租并复,至今未征,今沙田乃不胜其扰」。帝曰:「诚如卿言,租之正者尚除之,况沙田乎」?公逮俊彦至中书,切责之曰:「汝言利求进,万一淮民怨咨,为国生事,斩汝不足以塞责」。俊彦惶恐汗下。是日有诏淮东沙田芦场并罢。明日公入见,曰:「芦场沙田事昨已诏行之,今以臣之一言而诏罢之,真所谓闻一善言,见一善行,沛然若决江河者。圣德高明,史官书之,可与尧舜禹汤齐驱矣」。自洪适罢相,公与魏𣏌同参政事,两无所私,每议必同。帝一日问公曰:「朕欲用林安宅,如何」?公对曰:「安宅居福唐,臣居兴化,实邻郡。少时同入太学,此人当官,吏事彊敏,惜其褊心,不能容物尔。若蒙陛下擢置政府,得与协力以事陛下,臣之愿也」。帝笑曰:「卿言甚公,甚公」。盖有以公与安宅不相平上闻者,故有是问。未踰月,安宅果上章论之,云叶十五官人受宣州富人周良臣钱百万,得监镇江府大军仓。公上章乞下吏辨明。帝曰:「非追逮不可」。公曰:「必两造具备」。是日除公资政殿学士,提举临安府洞霄宫。公拜命,即日出关。帝下公章于大理寺,寺官引嫌辞焉,更下临安府。公至严陵,制狱移文逮所谓叶十五官人者,乃公之长子元泳,实不在旁,以报逮书。公至合沙,再移文逮叶十四官人,乃公弟之子元潾也。元潾毅然请行,即日就道,亲故无不壮之者。公至兴化,念元潾以一身二千里就逮,恐仇家包藏祸心,元潾非命,则谗谤无由而白。公乃上章曰:「圣明之朝,事必阅实,然臣私忧过计,窃虑有司观望,或容心于其间。臣仰惟国家圣祖神宗用刑钦恤,虽锦工之贱,狱吏之微,亦皆引对,至于妇人李氏两至殿廷。是以中外无幽枉壅闭之事。伏望陛下下明诏,狱成之日,先以上闻,赐以睿览,仍乞依祖宗故事,亲加审克,庶刑不冤」。时王炎帅临安,帝令炎亲鞠之。元潾至,有司与周良臣置对,初无秋毫迹。然安宅时同知枢密院,王伯庠为侍御史,恐喝典狱,必欲文致,人人危之。公章至,帝下之临安。狱成上闻,帝亲览,御笔书其后曰:「安宅、伯庠风闻失实,事关大臣,并免所居官,安宅仍贬筠州」。时乾道二年八月也。明日,参知政事魏杞、蒋芾以周良臣具狱进,帝曰:「安宅、伯庠之罢,非止为叶某一人设也,不如此,后来大臣必有谤以暧昧」。执政请以公知泉州,帝曰:「无罪而去,当召以来」。又明日,诏公诣阙。一时贤士大夫莫不咨嗟叹息,谓公自徒步至执政,初非勋旧,一罹谗间,人情岌岌,非天子圣明,不能直此冤,非公清介,不能脱此谤,非元潾廉孝,不能果此行。公上章以疾恳辞召命者再,降诏促召者亦再。既入见,帝问劳加礼,且曰:「卿之清德自是愈光矣」。公深引咎。退见魏、蒋二公,二公曰:「上自促召参政,意有在矣。参政未至前数日,上尝曰:『朕近日有二三事快意,中外翕然,皆以为善。如治台谏诬大臣,此其一也』。主上聪明果断,真可谓中兴之主」。参语未竟,闻有诏除公知枢密院事。公未拜,有诏锁学士院,拜公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公入谢,未及言,帝曰:「林安宅向者章疏,朕问之,得之郑炳,安宅已逐居筠州,郑炳不可不责」。公对曰:「臣犹子就逮之时,因思自昔人臣遭诬谤者多矣,类皆吞声忍辱而已,安得如臣今日辨明若是者?此皆出于陛下独断,臣之父子死而生之,骨而肉之,陛下之恩大矣。大恩未报,务修小怨,实非臣事陛下之本心」。帝曰:「不念旧恶,怨是用希,卿有焉」。公又言:「臣识虑浅短,进思尽忠,退思补过之外,惟知荐贤以事君父」。帝曰:「惟贤知贤」。公乃荐汪应辰、王十朋、陈良翰、周操、陈之茂、王佐、苪烨、林光朝等可备执政、侍从、台谏、给舍之选,帝纳用焉。公又言曰:「自古明君用人,使贤使愚,使奸使盗,寸长不遗,惟去泰甚」。帝曰:「固然。尧有禹、皋,亦有共、驩,周有旦、召,亦有管、蔡,在用与不用」。公曰:「诚如圣谕。臣谓今日在朝者虽未见有如共、驩、管、蔡,然有窃弄陛下之威福者,臣亦不敢隐」。帝曰:「正欲闻之」。时召郑闻,既至见上,公启拟欲除右史,帝曰可。命未下而外已传同知枢密院。陈公俊卿密以语公,公曰:「得之何人」?俊卿曰:「某闻之洪迈,迈闻之龙大渊」。公曰:「某当以公言为验」。乃于帝前极论大渊与曾觌窃弄威福,「向也不得其实,今以郑闻事观之,实矣」。帝曰:「此朕之仆臣,卿呼至中书切责可也」。公曰:「固陛下仆臣,然二人在东宫事陛下久,从龙扶日,官已高矣。大渊今为承宣使,乃侍从也,臣安得而呼责之」?帝曰:「朕不惮去此二人,后有事大于此者,当极言之,始终无隐」。公拜谢而退。明日朝退,魏杞独留,帝先问及二人事,魏对如公言。是日有诏,龙大渊可两浙东路副都总管,曾觌可福建路副总管。二人既黜,中外相庆,以为太平盛事。时公为首相,魏公杞为次相,蒋公芾参政,陈公俊卿同知枢密院权参政,四人同心辅政,中书之务顿清。帝以国用未裕,诏谓:「理国之要,裕财为急。前日二三大臣忽之,至于用度浸广,漫不加省。夫百姓既足,君孰与不足?量入以为出,可不念哉?自今宰相可带制国用使,参政可同知国用事」。公乃言曰:「今日费财,养兵为甚。艺祖皇帝肇造区宇,东征西伐,兵不过十五万。建炎以来,外有金虏,内有盗贼,兵数亦不若今日之多。惟多则有冗卒虚籍,无事则费财,有事则不可用。虽曰汰之,旋即招之。以臣之愚,如欲足国用,当严于汰,缓于招可也。孔子曰『节用而爱人』,盖节用则爱人之政自然行于其间。若欲生财,徒害民尔」。帝曰:「此至言也」。殿前军帅王琪恃宠,每于上前妄荐人才。一日,帝谓公胡与可可用,公曰:「陛下何以识之」?帝曰:「闻之王琪」。公曰:「与可奴事诸宦官,朝士切齿。王琪之职将也,应荐武臣,何预与可?陛下以此可知其人矣。臣不敢奉诏」。公退而逮与可至政事堂之宾次,令条具本朝故事,何人受将臣荐,得何官者,与可无以对,踧踖遁去。大将戚方剥军士,结宦官,帝欲穷治以警其馀。公言曰:「方之罪固不容诛,然有主方者」。帝曰:「陈瑶、李宗回其尤也,治之不可不急」。公又言曰:「久无此举,虽齐威王烹阿与誉阿者何以异?诸将闻之,谁敢不洗心易虑」?既而御笔:「戚方之家可没入其财三之二以劳军」。公又言:「诸将若此者众,恐人有自疑之心,不若止因有司所白其放散官钱之数,籍以劳军,则邦刑既伸,物情亦安」。明日,帝见公曰:「卿所议戚方事深得体」。帝又曰:「建康刘源亦尝赂近习,朕欲遣王抃廉其奸」。公曰:「臣恐廉者甚于奸者」。帝乃止。明日,大理寺上陈瑶具狱,其赃为钱二十万。帝曰:「此曹为奸,宜涅为城旦,屏之远方」。公奏曰:「凡假陛下威福为奸者皆然,可尽涅乎?愿戒敕,使自新」。帝曰:「甚善」。于是有诏:陈瑶除籍,笞背免涅,长流循州;李宗回除籍,编置筠州;仍诏免治行赂者。后有行赂者,乃必罚毋赦。帝尝谓公曰:「朕思祖宗法度创之甚难,坏之甚易」。公曰:「臣尝见元祐三年进士第一人李常宁廷试策篇,其首四言云:『天下至大,宗社至重,百年成之而不足,一日坏之而有馀』。当时以为名言」。帝曰:「诚为名言」。公曰:「盖坏者非一日遽能坏也,人主一念虑之间,不以祖宗基业为意,每事不省,驯致败坏。如陛下忧勤恭俭,励精政事,无一念虑之失,古圣用心不过如此」。帝曰:「朕非独自警戒而已,又且忧子孙不能守」。公曰:「陛下之言至此,天下之幸,宗社之福」。公言:「治乱在风俗美恶,今风俗犹未美」。帝曰:「如货赂一事,非不丁宁,尚如此。盖习俗既成,以为当然」。公曰:「陛下治陈瑶辈,俗不患不改」。帝曰:「作成人才,亦须岁久。祖宗时作成人才,至仁宗时文武名臣乃出」。公曰:「陛下留意人才如此,亦何患不成?自古何尝借才于异代?乱世常患无才,至创业之君一起,所用者乃乱世之人才也。且如艺祖所用将相,亦皆五代之人,关机阖开全在上尔」。帝曰:「甚善」。公每除吏,帝必曲加咨访。公尝启除王秬左司郎官,胡元质右司,帝曰:「胡元质佳,王秬晓事否」?公曰:「秬极有才」。吴澧诣中书,求为无锡县,帝问澧何如人。公曰:「澧有干才」。公退朝与诸公言上求治核才如此,无不耸惧。公于进贤退不肖,惟知任怨,不示私恩。每退朝见所亲,语不及朝廷事,有关献纳必削其藁。虽当国之日浅而公道开达,请谒不行。王秬谓公「平章万务,无一事私喜怒者」。一日有官吏数辈会于逆旅,因语某人某事或可以经营,某人某除或可以赂得者,一人笑曰:「非不料理,惟叶公不可欺耳」。岁在丁亥日南至,帝亲郊而雷,公以首相引汉故事上印绶,帝三留之不可,以左正奉大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公归至富沙,闻季弟之讣,哀痛不已,遂溪行,戒操舟者速行,期以某日抵广化寺,盖公所寓也。既至,亲戚咸在。明日欲归先庐,是夕觞客,酒三行,公秉烛作书札,丙夜乃寝,忽觉云:「我头足俱冷」。取某药,未至而薨,享年六十有八,以观文殿学士致仕。讣闻,帝追悼久之,赠特进。公之师友林师说、高登蚤相慕用。高尝上书讥切秦桧,桧名捕甚急,公与同邸,擿令逸去。高曰:「不为公累乎」?公曰:「以此获罪,幸甚」。公即为具一舟,舟移,公乃去。公为人简易,然望之肃然,有不可犯,即之温如也。每以接引后进、成人才为己任。处州丽水知县薛良朋、常州掾曹陈举善、主簿单夔,公最许可,后良朋为吏部侍郎,举善为殿中侍御史,夔为户部侍郎。故旧有以公为善风鉴,公曰:「吾岂为此?观其言行知之耳」。公旧在富沙时,同年进士林宋弼同官厚善,约迭为姻。林死,家贫子幼。公仕浸显,先以女嫁其子,又命之以官,后以其子娶其女云。夫人陈氏,累赠齐国夫人。子二人:元泳,终官朝奉郎、通判福州;元浚,终官宣教郎,签判惠州。女四人:适儒林郎、新汀州军事判官林夔,朝奉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姚宗之,朝请大夫、京南西路转运判官方崧卿,文林郎、新建宁军节度推官林澧。孙三人:棠,承奉郎;垕,承务郎;圭,将仕郎。女孙三人:长适将仕郎姚楶,次适迪功郎、广州番禺县尉方信孺,次幼。陈夫人先公九年卒,葬于县之仁德里伟隔山。公以庚寅正月九日葬于善化里乌石大旗山之原。公自初仕至宰相,服食、僮妾不改其旧,先庐隘甚,不益一椽,先畴极薄,不增一亩。工部侍郎林公光朝以诗哭之云:「传家惟俭德,无地著楼台」。人以为实录。公之官至少保,以长子元泳累赠也。公葬后二十有八年,元潾叙公之言行,以书抵万里曰:「元潾先伯父应谥,不可不请,非行状何以请?愿先生哀而书之」。万里尝一识公于丞相府,又与元潾同官于曲江,每敬公之清德,且奇元潾之壮节,则纪于右方。庆元三年闰六月日,具位杨万里状(《诚斋集》卷一一九。)。
者:原脱,据四库本补。
宋故太保大观文左丞相魏国公赠太师谥文忠京公墓志铭 南宋 · 杨万里
出处:全宋文卷五三六七、《诚斋集》卷一二三 创作地点:江西省吉安市吉水县
孝宗皇帝宅忧,北虏遣使来吊,帝遣朝奉郎、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京公假朝奉大夫、试礼部尚书往报谢焉。至汴京,虏遣使郊劳,用夷礼。盖我以哀往,彼以吉逆,彼必欲行彼之非礼,夺吾之有礼,至临我以威,以张夷狄虎狼之强。我卒能执吾之有礼,折彼之非礼,使君臣诎服,以伸吾中国礼义之尊者,京公以必死抗之也。大抵自古及今夷狄之所恃以行其无道者,止以一死怖士大夫而已。不知夫死之为说,施之畏死者则止者行,施之不畏死者则行者止。然畏死者未必不死,正使不死,其辱有甚于死;不畏死者未必死,正使必死,其荣有甚于不死。异时吾国之士,吾见有出使而移疾惮行者矣;见有不惮行,既行而不称职者矣;见有不惟不称职,而辱命者矣;见有虏人馁之,至于献诗请降,以乞壶飧者矣。奚而然也?畏死故也。今京公执礼如执玉之坚,趋死如趋隅之安,毅然正色而不可夺,虏卒不敢加无礼,不惟不敢加无礼,又复委曲顺从,惟吾之听而莫之敢违。奚而然也?不畏死故也。昔鲁哀公问孔子曰:「敢问人道孰为大」?孔子曰:「礼为大」。弟子问:「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孔子曰:「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伟哉,京公乎!惟得孔子论礼之意,是以见礼大而夷狄小;惟得孔子论士之意,是以见君命重而身轻,孰谓一死能动之乎?当是之时,天下忠臣义士闻其风而说之,咸曰:「是可以相天子矣」。至于今上,遂相之,天下尚迟之云。公讳镗,字仲远,豫章人。汉魏郡太守房之裔。曾祖皋,祖德用,父祖和,皆赠太师。祖封袁国公,父卫国公。母徐氏、继母徐氏,皆封秦国夫人。建炎三年,金寇据豫章,恐城中之人图己,家质一壮男子,卫公同产四人莫敢往者。吏持父母甚急,卫公慨然请行。后尽戮质子,卫公逸水而免。寇退,访父母,得诸野,奉以归,兄弟俱全,州闾称其孝感。公稚而翘秀,受孔安国《尚书》,通子史百氏,试郡学必前列。及大比,对《典》《谟》义,极陈禹皋赞舜深旨,考官惊异,谓有经纶业。明年绍兴丁丑第进士,奉大对以直闻,时年二十。主抚州临川县簿,令陈鼎有能名,公一日旁观其政,曰:「吾得之矣。然陈以繁,吾以简」。再转南康军星子县令,地濒江,田病水,故多讼。公核簿正,程里胥,缿筒顿清,善良得职。郡计大半倚舟征,吏缘虐取,过者目为虎穴。守属公董之,薄征通商,民誉蔼如,部使者王秬首荐之。及公造朝改秩,秬为小司寇,见公喜曰:「公才宜在天子左右,毋庸诣曹受邑」。公固请自试治民,秬曰:「薄州县,荣中都官,士夫皆然,公独不然,可以泚孟晋之颡矣」。知江州瑞昌县,俗以终讼为贤,大姓磐据,持吏短长,夺攘民业。忽有媪持牒庭下,公诘其由,莫知所对。公曰:「必某大姓也嗾此媪者」。逮其人下之吏,尽服其辜,杖而屏之邻境,尽取所攘以归其主。始民乐公岂弟,至是一邑大惊,三年莫敢犯者。部使者荐之,章交公车。参知政事龚茂良荐公于孝宗,转主管官告院。先是,茂良帅豫章日得公笺奏之文,奇之,曰:「此汪彦章辈代言手也」。庀职两月,诏从臣举良县令为执法官,给事中王希吕以公应书,即召见。时帝方英明果锐,有雪雠耻、复境土志,夸者乘之,递进窾言,以规速化。公言于帝曰:「天下固有落落难合之事,亦未有骤如意之事」。帝曰:「天地尚无全功,天下安有骤如意之事」?盖悟公之规也。因极言州县俱困,民贫兵骄,士气隤靡,媢贤憎直。帝曰:「卿议论通明,有用材也」。是日除监察御史。公言事务存大体,不为苛刻。至有浮躁险怪之士,或已拜官而潜入脩门造请者,或骋机巧以图近次名城者,或事谈说以营求儒林之官者,皆击去之。帝谓大臣曰:「察官廉察,非小补也」。大朝会摄殿中监,帝顾左右曰:「京某威仪雍容」。又谓宰臣赵雄曰:「京某有公辅器」。时士大夫有倡为从窄之议者,每事朘削,公言于帝曰:「此说一行,日窄一日,将下失人心,上亏国体」。帝曰:「事不务宽大,气象自不佳」。公曰:「继今有进此说者,愿必罚无赦」。又言:「求才不如储才。今姑苏武昌缺一守臣,久未得其人,万一军旅仓卒,当属之谁」?又言:「非尝任守臣者,勿除为部使者」。又言:「天下有勇敢之才,不在军旅则在盗贼。二者相耦,以为消长。为盗不死,或抵黥流;黥流而逋,还复为盗。异时江湖大盗,亡卒半之」。帝曰:「朕虑此深矣,何策而可」?公言:「宜令诸路帅臣名为募兵,实招亡卒,员数有额,月日有限,自首免罪,赐名效用之军。不过旬月,可以坐得精兵,潜消盗贼」。帝皆施行。卫公薨,既祥,除荆湖北路转运判官,举廉绌贪,不避势人,逮鳏振乏,不遗幽远。兼摄江陵帅,训兵御众,威望凛然。军民之政,至今为法。召为郎,未行,继母秦国夫人薨。既祥,复召为将作监,迁右司员外郎。北虏贺生辰使来,命公为傧。值帝宅高宗之忧,公谂其使以帝方居庐,难以受礼,使人不可。既不得见,又欲小留,公曰:「信使之来,以诞节也,诞节且过,何名而留」?明日遂行。帝劳公曰:「朕不见虏使,卿却之之坚之力也」。除中书门下省检正诸房公事。虏又遣使来吊祭,遂以公为报谢使。公行涉淮,故事,当于汴京受宴礼。前三日,公与虏中郊劳使介康元弼、瑶里仲通相见于宁陵,公请免宴,不从。至汴馆,公请必不免宴,则请彻乐,宜如告哀、遗留二使近比。遗之书曰:「盖闻邻丧者舂不相,里殡者巷不歌,圣人《礼经》之明训也。惟北朝之治国家,道之以仁孝,齐之以礼义者也。今某之来,繄北朝之惠吊是荷,繄本朝之哀谢是为。北朝勤其远而闵其劳,遣郊劳之使,蒇式宴之仪,德莫厚焉,礼莫重焉,外臣受赐,敢不重拜?若曰而必听乐,是于圣经为悖礼,于臣节为悖义也。岂惟诒本朝之羞,抑岂昭北朝之懿哉!敢请执事,将何以训之?若不得请,有死无贰,无所逃遁,惟执事图之」。一日之间,凡遣人以书辞者六七,口传者数十。元弼等不从,公亦竟不诎。公虑其以衡命诬我也,至期夙兴衣冠,往俟于位,元弼等遣人相踵趣公即席,又遣相礼者传呼邀请,其声不绝于两序之间。公不为动,徐答曰:「若不彻乐,死不敢即席。必欲即席,可取吾头以往」。闻者震骇。元弼等知不可夺,乃遣人谓公曰:「请先拜醪醴果实之锡,徐议去乐」。公乃帅其属班于庭,北向拜受。未毕,忽北典签者连呼曰:「北朝宴南使,敢不即席」?其声厉甚。于是公即趋退复位。及门,甲士露刃闭关,公命吾典谒叱曰:「南使执礼,何物卒徒,乃敢无礼」?遂排闼而出。元弼等乃以闻其主,留馆七日,乃有免乐之命,后有宴亦如之。帝闻公还,谓辅臣曰:「京某在汴死执不听乐,其节可嘉。士夫平时孰不以节义自许?临危乃见耳」。公见帝,帝劳曰:「卿能执礼,为朕增气。礼固不易执,执礼亦未易,何以赏卿」?公谢曰:「虏畏陛下威德,非畏臣也。正使臣死于虏,亦臣子之常分,敢希赏乎」?宰臣言使还应增秩,右丞相周公必大进曰:「增秩常典,京某奇节,惟陛下之命」。帝曰:「京某今之毛遂也」。即除权工部侍郎。初,公辞行,言于帝曰:「此行礼物与前小异,虏贪而无耻,当有以应之」。果以为言,公答曰:「礼物颁于朝廷,使臣止于将命,丰约非所知也」。虏无以诘。至是,帝曰:「果若卿言」。成都谋帅,帝曰:「京某人材磊落,可使也」。除敷文阁待制、四川安抚制置使、知成都府。公至蜀,念地险且远,天日万里,当使斯民如在辇毂。首罢觇者以安疑情,躬阅讼辞以达幽枉,宾接小官以求人才。肃整维纲,屏逐昏墨,抚字细民,辑睦将士。旬月之间,仁声威誉洽于四蜀。又念蜀民之贫,节用薄歛以裕其力,请岁蠲成都米估之征缗钱七万有奇,草估之征缗钱七万有奇,四路鹾酒折估之征缗钱九十馀万有奇,通三岁,凡二百七十馀万云。后还朝,又请加数年蠲减之期,从之。于是举全蜀之民,被朝廷之泽,若更生焉。绍熙元年,夔、利告旱,发粟三万石以振夔之民,五万石以振利之民。明年,东西蜀告旱,又以钱二万缗、粟二千石,仍请度牒五十以振六郡之民。荣、资二郡尤甚,公请除前一年未输之秋租,又尽除是岁之两税,又请度牒一百,以为水旱之先备。于是饥民免于捐瘠,大侵有如中熟,忘其水旱焉。先是,威州之蛮,其俗相杀者,相偿以钱,即解而去。至是,蛮有与吾兵人斗者,声言将入郛,守臣请避之。公笑曰:「我在此,蛮何敢尔!此必侩者教之,若竿侩者之首于境,则彼不敢动」。太守揭公之令以示之,蛮即退。黎州旧以西兵戍之,一日与州兵相攻,兵刃接矣,其将又纵臾其下,蜀人疑骇。公视之若无事,绌其将而治其不咸者,夷汉按堵。泸守张孝芳政严,兵杀孝芳及其家。公明遣佐属抚谕以疑其党,亟发绵、潼劲兵以踵其后,未几泸卒自斩元恶,禽其党五十人以归,戮于市。于是三边绥靖,朝廷无西顾之忧。公请为祠官,光宗曰蜀人方安京某之政,进宝文阁待制,俾因任焉。在蜀四年,召为刑部尚书。今上御极,公上疏献四事:曰敬,曰公,曰勤,曰俭。上嘉纳之。命兼侍读,上前陈《春秋》一王赏诛大法,读吕公著新法奏议,皆酌古明今,随事寓讽。上喜,因语金华诸儒曰:「京某进读,义理坦明,使朕意冰释,卿等说经,不当如是耶」?于是大用公之意萌于此矣。寻兼史部尚书。绍熙五年九月,除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事。十二月,除参知政事。明年改元庆元,四月,除知枢密院事。二年正月,拜右丞相。白麻出,在廷相庆。公与同列倾豁肝胆,不忌不克,议疑从可,介而毋我,事疑从是,通而不比,心本宽厚,政出公方,与士钧礼,不为崇峻,匿瑕用长,不遗纤末。然守典谨度,人纲人纪,外若旷然,中实截然。其所主一遵孝宗成宪而已。有戚畹命从中出员外置幕僚者,有属籍近亲特增秩三等者,有禁中药者超为遥刺者,皆执不行。寺人王德谦除节度使,公与同列见上,力言不可。上曰:「故事有之」。公曰:「祖宗故事遵用,有可有不可。在真宗时,则有若刘承规将死求节钺,以王旦之言而不与,止与之以观察留后,今之承宣使也。此治世之令典,可遵用也。在大观、宣、政时,则有若童贯假开边之功,出少府之节,自此杨戬、蓝从熙又得之,谭稹、梁师成又得之。二圣北狩,中原涂炭,此之自出。此乱亡之覆辙,不可遵用也。高宗深创其祸,故初政之诏首言继自今不以内侍典兵。其时有张去为者,及孝宗时有甘昪者,二人非不亲近也,曷尝有此?至于谏臣陈贾一言甘昪之罪,孝宗即逐去之,此又治世之令典,可遵用也。愿陛下以令典为法,以覆辙为戒」。上曰:「除德谦一人而止,独不可乎」?公曰:「此门必不可启。当除童贯时,亦云一人而止也。节钺不已,必及仪同,仪同不已,必及三孤,三孤不已,必及三公」。公于是力请裂麻。上又曰:「不播告书赞而畀以告身,亦不可乎」?公曰:「是掩目捕雀之喻也」。上又遣中人以宸翰谕二三执政,公与同列上疏力争者至于三至于四,上乃绌德谦以外祠,寻谪广德军,仍绌谪词臣吴宗旦,朝论以公比王文正公云。时太上圣体未安,上每忧形天颜。后寖康宁,上欲涓日上万年之觞,而宫臣又以小倦辞焉。五年八月辛未,公乃呼宫臣杨端友等三人至中书面诘责之,泣而承命。癸酉,端友传太上圣旨,令皇帝上寿。辛巳,上诣寿康宫奉玉卮。礼成,辅臣于幄次贺上,上大喜,宫臣及属车豹尾中侍从仆御之臣皆贺,驩呼之声震于中外。有司奏太庙太祖祏室生玉芝,上遂发德音,布告天下。太史尝奏星纬失次,公劝上恐惧修省,以格天心。边城每奏北虏事宜,公劝上不必问彼而自为备。上喜年谷屡丰,因宴辅臣,公劝上勿恃小康而怠持守。燕閒密勿之顷,动容出辞,必献敬戒。至与同列在上前首发大议,陈宗庙社稷万世大计,有人所难言者。六年正月,公与同列奏事退,公独留,力祈上丞相印绶。先是,同列知其意,言于上曰:「京某公正无私,不可听其去」。上曰:「丞相诚实,安得言去」?及公有请,果不从。闰二月,拜少傅、左丞相。三月,公属疾,遂力申前请,凡六表,词皆哀痛。上竟不许,诏药丞视之,且许肩舆入见。六月,慈懿皇后上仙,公力疾而出,发哀成服。八月庚寅,光宗升遐,公闻之不能出,因大恸,遂疾革。至丁酉将逝,其子沆问以家事,不答,第长太息曰:「国家多故,何以枝梧」?言讫而薨,享年六十有三。先是,太史奏木星侵上相。遗表闻,上为震悼,以太保、观文殿大学士致其仕。上以居庐,从有司之请,免临奠及辍朝。有诏公薨于位,礼宜优异。于是赐之美槚以为榇,又赐之貂蝉火龙以为服,又赐之水银龙脑以为歛,又赐之白金三千两、帛三千匹以为赗,又赠之太师、谥之文忠以为恩,又命有司祭之脩门、命从臣中人护丧归葬以为礼。哀荣典章,弥文备物,并用司马光、薛居正故事,近世鲜俪也。其孤沆祈免门祭护葬甚力,从之。配卢氏,封令人,前十二年没,累赠魏国夫人。一子,沆也,承议郎、主管佑神观。三女:长卒;次适从政郎、前广南西路经略安抚司准备差遣黄铢,太史后也;次适宣义郎、添差江南西路转运司干办公事张忠纯,忠献孙也。兄弟四人:铨、镃,皆以公补官;仲氏镐,蚤世,官其子沂。公之天资里和表爽,喜怒不留,色粹气平,可否无忤。策第最蚤,或者易之,特于稠广诋以嫚语,公一笑,亦不孰何。其宰瑞昌,有毁公于太守者。后公摄帅江陵,毁者为幕僚,反侧求去,使人尉安之,且厚遇焉,其人感泣。公常曰:「宁人负我,毋我负人」。至于善善贤贤,不啻己出。其在政地,每挟一小方册,以书才行氏名。上有问,必荐进。于文无所不工,尤长笺奏。仕虽至公台,独未尝掌制,谈者为恨。其为诗源委山谷,而气骨卓伟,无寒瘦态。有杂著三十卷,经学讲义五卷。晚卜居,得宋齐丘宅,古松百章,岑嶎后先,因号松坡居士,堂曰真趣,楼曰山浦。上为书堂名以赐焉,云昭汉回,上贯翼轸。沆以嘉泰元年十一月壬申葬公于新建县桃花乡高坪德源山之原,走一介持书,以朝奉郎、国子司业李公大异所作行状来请铭,铭曰:
朔狁其狉,阻兵以威,血人以娭。一个行李,汉节适彼,鲜不失次。堂堂魏公,往谢彼戎,吊我闵凶。彼用夷礼,僸佅庭止,哀乐不类。公辞以哀,十反莫回,盛服往哉。彼乐不彻,吾首可折,吾节可夺?虎夫负墙,铠争日光,刃磨秋霜。公毅以叱,排闼以出,罔不辟易。彼谂彼酋,乐彻礼优,竣事不留。臣主相顾,嚚暴遄沮,敢或予侮?公归脩门,孝宗亟称,皇威伸伸。人望有岿,竟块厥位,频断大事。大阍其觎,节纛其除,公还赞书。太上违豫,阏以亵御,公达舜慕。二圣重欢,一言回天,兹不曰艰?畴不将命,公当其綮,弥险弥劲。畴不鸿钧,公迎其棼,弥艰弥峋。维垣其贵,文忠其谥,哀荣寡二。西山西偏,德源之原,名相之阡。玉立之节,章水有竭,凛气无歇。
差官编叙系囚诏(乾道六年闰五月十日) 南宋 · 宋孝宗
出处:全宋文卷五二三五、《宋会要辑稿》刑法五之一四(第七册第六六七六页)
今岁疏决,御史台、大理寺差郑闻、张说,临安府、殿前马步军司差王秬、宋钧,将见禁罪人编叙系囚,定其罪目,申尚书省进呈取旨,择日引见。
与魏元履书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四六七、《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四、《古今图书集成》官常典卷七○○
熹六日登对,初读第一奏,论致知格物之道,天颜温粹,酬酢如响。次读第二奏,论复雠之义,第三奏论言路壅塞,佞幸鸱张,则不复闻圣语矣。副本已送平甫,托写呈,当已有之矣。十二日有旨除此官,非始望所及,幸幸甚甚。然阙尚远,恐不能待,已具请祠之劄,辞日投之。更属凌丈催促,必可得也。和议已决,邪说横流,非一苇可杭。前日见周葵,面质责之,乃云此皆处士大言,今姑为目前计耳。熹语之曰:「国家亿万斯年之业,参政乃为目前之计耶」!大率议论皆此类。韩无咎、李德远皆不复寻「遂初赋」矣,庶寮唯王嘉叟诸人尚持正论,然皆在閒处,空复尔为。两日从官过堂诣府第,不知所论云何。欲少赞之,辄不值,未知渠所处也。言路惟小坡论甚正,但恐其发不勇,不能胜众楚尔。王之望、龙大渊已差使副,不知尚能挽回否。诸非笔札可尽。
共父之出,中批所命,朝野不知所坐。本欲作先生一书,醉矣不能,因书及之。亦令平甫写其劄副稿寄呈矣。
少师保信军节度使魏国公致仕赠太保张公行状下之下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五、《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五、《黄氏日钞》卷三六、《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三七、七四、《名臣碑传琬琰集》卷五五、《秘笈新书》卷七、八、《少微通鉴续编节要》卷一六、雍正《陕西通志》卷八一、雍正《湖广通志》卷八一、嘉庆《湖南通志》卷一八二、嘉庆《汉州志》卷三八、道光《绵竹县志》卷三九、道光《永州府志》卷九上、同治《绵州志》卷四○、四七、光绪《湖南通志》卷三七
上自藩邸熟闻公德望,临朝之初,顾问大臣,咨嗟叹息。首召公赴行在,赐公手书曰:「朕初膺付托,以眇然一身,当万几之繁,夙夜祗惧,未知攸济。公为元老,被遇太上皇帝礼遇之久,群臣莫及。宜有嘉谋至计,辅朕初政。方今边疆未靖,备禦之道实难遥度。思一见公,面议其当,使了然如在目中。繄公是望,公其疾驱,副朕至意」。公奏曰:「臣敢不以前日恪事太上皇帝之心事陛下。惟一其志,有陨无二」。遂就道。未至国门,敦促再四,至即引见。上见公,改容体貌曰:「久闻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命内侍赐公坐,降问再四。公奏:「人主以务学为先。人主之学本于一心,一心合天,何事不济?所谓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人主惟嗜欲私溺有以乱之,失其公理。故必须兢兢业业,朝夕自持,使清明在躬,惟是之从,则赏罚举措无有不当,人心自归,丑虏自服」。上竦然曰:「当不忘相公之言」。公又奏:「今日便当如创业之初,宜每事以艺祖为法,自一身一家始,以率天下」。公见上天锡英武,每言及两朝北狩、八陵废隔、兆民涂炭,雠耻之大,感痛形于词色,因力陈和议之非,劝上坚志以图事。制除公少傅、江淮东、西路宣抚使,节制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进封魏国公。太上皇退处德寿宫,群臣希得进见,独再引公,见辄移时。以秋防复往江上,留临安旬日,中使问赐饮食等不绝,礼遇冠一时。公舟行出国门,见蝗自北来,飞长数里,即具奏曰:「灾异之起,必有所因。陛下即位之初,忧劳庶政,岂容有此?伏愿益修钦畏,以答天心。抑天之爱陛下,殆将有以警勉于初,助成圣德也。更乞延见近臣,咨问时政,必使惠泽实及军民」。先是,公谓新政以人才为急,人才以刚正为先,因疏当今小大之臣有经挫折而不挠,论事切直者凡十数人荐于上,且乞以间暇时数引贤者自近,赐以从容,庶几启沃之间有所广益。复荐陈俊卿、汪应辰可为宣抚判官,有旨差俊卿。又奏前国子司业王大宝可备劝讲论思,上遂命召大宝。公至江上,复奏曰:「直言不闻,非国之福。自秦桧用事,二十年间,诬以它罪,贼杀忠良,不知几何人。愿下明诏,以太上之意条具往以直言获罪之人,各加恩施。其诬之以事而身已沦没,许本家开析事因,经朝廷雪诉,庶几冤愤之气得申今日」。又奏乞尽天下之公议以用天下之才。时洪迈、张抡使虏回,见公于镇江,具言初到虏中,锁之寓馆,不与饮食,令于表中换「陪臣」字。公奏:「虏主恃彊,弹压诸国。今日之事,惟修德立政,寝食之间无忘此雠,上慰天心,下从人欲,不当复遣使以重前失」。翰林学士史浩建议,欲筑瓜洲采石城,上下公议。公谓:「今临淮要地俱未措置,高邮巢县家计亦复未立,而乃欲驱兵卒但于江干建筑城堡,岂不示虏削弱,失两淮之心,堕将士之气?或有缓急,谁肯守两淮者?不若先城泗州便」。上以公言为然。浩已为参知政事,力主初议,其馀公所措置,浩辄不以为是。公以张子盖可任,使镇淮上,图山东,而子盖所陈,浩辄沮抑百端,至下堂劄诘责,又深遏海州之赏。公方招来山东之人,至者云集,而浩不肯应副钱粮,且谓不当接纳以自困。公奏乞上幸建康,而浩专欲为怀安计。公治舟楫于东海,所图甚远,而浩辄令散遣。凡公所为,动皆乖异,党与唱和,实繁有徒。子盖西人,负气竟以成疾。公遣官属劳问不绝,且乞上亲喻之。上赐手书抚存备至,而子盖卒不起,山东前所结约者皆失望。浩遣其腹心司农寺丞史正志来建康,专欲沮招纳事。公论奏曰:「窃惟国家自南渡以来,兵势单弱,赖陕西及东北之人不忘本朝,率众归附,以数万计。臣自为御营参赞,目所亲见,后之良将精兵,往往皆当时归正人也。三十馀年,捍禦力战,国势以安。今一旦遽欲绝之,事有大不可者。此令一下,中原之人以吾有弃绝之意,必尽失其心,一也。人心既失,变为寇雠,内则为虏用,外则为我寇,二也。今日处分既出圣意,将见淮北之人无复渡淮归我者。人迹既绝,彼之动息无自而知,间探之类,孰为而遣?三也。中原之人本吾赤子,今陷于虏者三十馀年,日夜望归,如赤子之仰父母。今有脱身而来者,父母拒户弃绝之,不得衣食,于天理人情皆所未顺,四也。自往岁用兵,大军以奔疲疾疫死亡十之四五。陛下慨念及此,命诸将再行招募。若淮北之人不复再渡,所募之卒何自而充?五也。寻常诸军招江浙一卒之费不下百缗,而其人柔脆,多不堪用。若非取军淮北,则军旅之势日以削弱,六也。若果绝之,人心一失,大事去矣。国家所系,人心为本。惟陛下恢廓圣度,同符天地,信顺获佑,其理必然」。上见之感悟,事得不罢。正志又受浩旨,聚两路监司守臣往瓜洲相度筑垒事。及见公,恃其口辩,欲为浩游说。公折大义,正志乃愧恐不敢言。将行,公复谓之曰:「归致意史参政,秦桧主和,终致误国。参政得君,无蹈覆辙」。浩闻之悚然。时浩已遣使使虏,报登宝位。公奏:「陛下初立,方欲图回恢复,而遽闻遣使,惧天下解体。前日洪迈虏中供伏事状,寻闻虏酋备坐告喻岭北诸国。虏借我和议之名以迫胁诸国类如此,愿毋遣」。浩竟遣之,然虏计已行,亦竟责旧礼不纳也。十一月,有旨召宣抚判官陈俊卿及公子栻赴行在。公附俊卿等奏曰:「今日之事,非大驾亲临建康,则决不能尽革宿弊,一新令图,鼓军民之气,动中原之心。臣自太上时,已为此谋。盖江南形势实在于此,舍而不为,未见其策」。又奏曰:「汉文帝初立,有司请早建太子,以尊宗庙,其为天下国家计甚远。愿陛下留意焉」。公于九月中尝具奏,以谓:「近闻吴璘之兵在德顺曾未几月,与虏大战,不可不为之深思也。使此虏得志于西,则气焰必炽,胁制蕃汉,聚兵边陲,迫我臣属,事固难处。今持久不决,有大利害存焉。傥坐视不问,贻忧异时,非计之得也。当令两淮之师虎视淮壖,用观其变,而遣舟师自海道摇山东,及多遣忠义结约中原,疑惑此虏,使有左顾右眄之虑。而德顺之师知我有奉制之势,将士当亦贾勇自奋」。至是复令俊卿等力言之。时浩已发诏,命璘弃德顺。盖浩志专欲亟和,以自为功,谓德顺既弃,则非徒璘无能为,亦固挠公之谋矣。上见俊卿等,问公动静饮食颜貌曰:「朕倚公如长城,不容浮言摇夺」。时上已有欲幸建康之意矣,而浩殊不以为然。上遣内侍黄保躬赐公鞍马手书曰:「卿以元勋,特为重望,慨风尘之未静,仗忠义以亲行。首固边防,徐谋开拓,俾朕居尊,无复轸虑。缅思忠赤,益用叹嘉」。俊卿等归,公知车驾来建康之期尚缓,深虑有失机会,复具奏曰:「人心向背,兴亡以分。建康之行,一日有一日之功。愿仰稽天道,俯徇众情,亟定行期,以慰中外之望」。时契丹酋窝斡亦起兵攻虏,为虏所灭,其党奔溃。骁将萧鹧巴、耶律适里自海道来降。公以为女真一国之兵,其数有限,向来独以彊力迫胁中国之民及诸国之人为用,是以兵盛莫敌。今当招纳吾民,厚抚诸国,则女真之心自生疑惑,中原诸国莫为其用,虏可亡也。奏乞厚抚鹧巴等。上从之,诏公拟官赏施行,仍赐手书劳公曰:「卿以文武全才,副朕倚毗,宣威塞垣,厥功益茂。夷虏来归,中外帖然。今赐卿貂帽等」。时虏以十万众屯河南,多张声势,欲窥两淮。公以大兵屯盱、泗、濠、庐,虏不敢动,但移牒三省、密院及移书宣抚司,虚为大言,欲索海、泗、唐、邓、商州及岁币等。公奏此皆诡诈,不当为之动,卒以无事。隆兴元年正月九日,制除公枢密使、都督建康、镇江府、江、池州、江阴军屯驻军马,且命即日开府视事。始,公命诸将筑泗州两城,至是而毕,隐然为边塞重镇。时虏将万户蒲察徒穆及伪知泗州大周仁以兵五千屯虹县,都统萧琦以万馀人屯灵壁,积粮修城,遣间不绝。公谓至秋必为边患,当及时扫荡。若破两城,则淮泗可奠枕也。且萧琦素有归我之意,累遣亲信至宣抚司。会主管殿前司李显忠、建康都统制邵宏渊亦献捣二邑之策,公具以奏上。上手书报可。三月,召公赴行在。公中道具奏曰:「今之议者,孰不持战守之说?其下则欲复遵旧辙,重讲前好。以臣观之,战守之说是也。然而战守之道,本于庙胜。君天下者,诚能正身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万民,用之战则克,用之守则固,理有决然者矣。今德政未洽于人心,宿弊未革于天下,揆之庙算,深有可疑。臣愿陛下发乾刚、奋独断,于旬月之间,大布德章,一新内外,尽循太祖、太宗之法,使南北之人知有大治于后。人心既孚,士气必振,于以战守,何往不济」?既至,复伸前说。上再三叹美,谓公当先图两城,边患既纾,弊以次革。乃命李显忠出濠州趋灵壁,邵宏渊出泗州趋虹县,而令参议冯方随往犒劳。公亦自往临之。将行,念军事利钝难必,恐或小跌,伤上有为之心,谓诸葛亮建兴六年所上奏其言明切,曲尽事机,乞上置之坐右,常观览焉。又出旗榜军前曰:「面奉圣旨,大军所至,务要秋毫不扰,专以慰安百姓为事。敢有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达于听闻,朕所不赦」。公渡江,闻李显忠至灵壁,而萧琦中悔,以众来拒。显忠大破之,琦所将万五千人降杀殆尽。邵宏渊亦进围虹县,显忠会之,徒穆、周仁穷蹙,率其众降,亦以万数。公又遣戚方将舟师趋淮阳,虑显忠轻敌深进,则亲帅官属前驻盱眙,几便近得以指呼。显忠追萧琦至宿州近城,琦与家属及千户头领等百馀人降,遂直抵城下。虏伪元帅者遣二万馀人来战,大破之。进攻城,将士蚁附而上,遂克之,中原震动,归附日至。上手书曰:「近日边报,中外鼓舞。数十年来,无此克捷」。公以盛夏人疲,急召显忠等还师,而上亦戒诸将以持重。皆未达,伪副元帅纥石烈志宁率大兵至,显忠等恃胜不复入城,但于城外列阵以待,士卒颇疲矣。伪帅令于阵前打话,谓「尔若破我,当尽归河南之地」。既战,虏兵引却。明日复来战,我师小不利,统制官有遁归者,军心颇摇。显忠等率兵入城,虏众进攻城,复杀伤而退。居数日,得谍者报,虏大兵将至,显忠等信之,夜引归,虏亦不能追也。时虏名酋勇将降执系道,精甲破亡不翅三倍,是后不复能为灵壁、虹县之屯矣。方初退师,公在盱眙,去宿不四百里,浮言汹动,传虏且至。官属中有怀檄以归者,亦有请公亟南辕者。公不答,遂北渡淮,入泗州城。军士归者劳而抚之,视疮痍、拯疾病,存录死事,旌有功,人情胥悦。凡数日,上下始知虏初无一骑过宿者,人心始定。时公独与子栻留盱眙几月,俾将士悉归憩而后还维扬,具奏待罪。上手书抚劳,公复奏曰:「今日之事,明罚为本。而罚之所行,当自臣始」。上手书报曰:「卿屡待罪,欲罚自卿始。卿此言至公,岂不感格?朕委任卿,未尝少变,卿不可以此介意。正赖卿经画,他人岂能副卿」?有旨降授特进,更为江淮宣抚使。宿师之还,士大夫素主和议者乘时抵巇,非议百出。上又赐手书曰:「今日边事尤倚卿为重,卿不可以畏人言而怀犹豫。前日举事之初,朕与卿独任此事。今日亦须朕与卿终任此事,切不可先启欲和之言」。又荐遣内侍劳公,于是公又第都统制、统制官以下,乞以次行罚。时朝廷建遣杨存中以御营使行江上守备,首途有日。公谓命令不一,将士观望,或败国事,身死无益,遂论奏之。上即日诏存中毋行。公留真扬,大饬两淮守备,命魏胜守海州,陈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邮、巢县两城为大兵家计,修滁州关山以扼虏冲,聚水军淮阴,马军寿春、庐州。大抵虏人来攻泗州,则粮道回远,城中兵二万馀足以守,乘其弊足以胜。如其出奇自淮西来,则清野坚壁,使无所掠。既不得进,合兵攻之,可大破也。然是时师退未几,人不自保,公命栻往建康挈家属来维扬,众情大安。两淮郡县悉增葺屋宇,人物熙熙,以至乡落亦皆成聚。上复召栻奏事,公附奏曰:「自古大有为之君,必有心腹之臣相与协谋同志,以成治功,不容秋毫之间,然后上下响应影从,事克有济。如伊尹之于汤,太公之于周,其次管夷吾之于齐,诸葛亮之于蜀,书传所载,始终可考。不然,作舍道边,何自而成?而况安危祸福之几,其应不远,可不畏哉!今边隅粗定,军旅粗整,虏以伤败之故,其势未能为竭国之举。而臣以孤踪,跋前疐后,动辄掣肘,陛下将安所用之?愿深惟国计,精选天下岩穴之贤,付以中外大柄,任之专,信之笃,如前数君所为,谋出于一,不使小臣得以阴间,不使异议得以轻摇,先内后外,以图恢复,庶几日积月著,太平可期。载惟陛下当至艰至难之时,遇自古未尝有之彊敌,若非君臣相与为一,朝夕图回,不较利钝,终期有成,诚恐岁月易流,后悔难追,甚可痛惜也。臣老且病,望陛下矜怜,赐以骸骨,使之待罪山林,无令出处狼狈,取笑天下后世」。上览奏,谓栻曰:「虽乞去之章日至,朕决不许。朕待魏公有加,终不为浮议所惑」。公闻之,不敢复有请。时上对近臣未尝名「公」,独曰魏公,每遣使来,必令视公饮食多寡,肥瘠何如,其眷礼如此。八月,有旨复公都督之号。虏都元帅仆散忠义与志宁并贻书三省、密院,索四郡及岁币等。且云:「今兹治兵,决在农隙」,以恐胁我。公奏:「虏力彊则来,力弱则止,初不在夫和与不和之间。使其有隙可乘,有机可投,虽使人接踵于道,卑辞厚礼无所不至,亦莫足以遏其锋也。今伪帅书盖知江南之士欲和者众,离间吾心腹,挠乱吾成谋,坐收全功,以肆其忿毒于后。惟陛下深察之。臣诚过虑,窃恐腐儒之论不知大计,遂为真和。曾不知三数年之后,虏马日蕃,人心益定,我之将士解体怠惰,方是时,何以枝梧?然今日内治未立,人多怀私,只贵谋身,不思为国,军民之弊,漠不加意。不求之此而区区于末,恐无益也」。时朝廷欲谢却归正人,已至者悉加禁切,且不欲公多遣间谍,恐生边衅。公奏曰:「自昔创业中兴之君图回天下,初非有夙任之将、素养之兵、旧抚之民为之用也。考其施设,事非一端。或取之群盗,或得之降虏,或以夷狄攻夷狄,莫不虚怀大度,仰凭天道,俯顺人心,以成大功。后世仁德之不孚,措置之失宜,驯致降人多有背叛。此非徒人事之谬,盖亦天命之不归也。今陛下绍隆祖宗,方务恢复,乃于降者而首疑之,则左右前后与夫今日军旅之众,孰不可疑?而况它日进抚中原,必先招徕,事乃可济。若处之失当,反激其怒,它日人自为敌。计之出此,岂不误哉?陛下将有经营四海之心,推诚待人,如天如日,岂比固陋之士,姑为保身之谋,独无天命之可信哉」?又奏:「虏之于我,有不戴天之雠,挟诈肆欺,不遗馀力。自宣和、靖康以来,专以和议挠乱国家,反覆诡秘,略无一实。今败盟如此,而朝廷尚蹈覆辙,号为信义,恐生兵隙,臣所未喻也。昔宋襄公谓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而卒败于楚,得无类是乎」!时汤思退为右相,思退本桧死党,尤急于求和,遂遣卢仲贤、李栻持书报虏,并借职事官以往。公又奏:「仲贤小人多妄,不可委信」。上因其辞,戒勿许四郡,而宰执则令仲贤等许之无伤。栻至境,托故不行,独仲贤往。仆散忠义惧之以威,仲贤遂鼠伏拱手,状称归当禀命许四郡,愿持书复来。仲贤见公,谬称虏有数十万之众近边,若不速许四郡,今冬必入寇,我无以当其锋。且公重臣,不宜在江外,当亟渡江。公知仲贤为虏所胁,即谓之曰:「某在此边备已饬,借使虏来,当力破之。况探报日至,虏之屯河南者不过十万,计议得无为虏游说耶」?栻复被旨,令入奏。公命栻奏仲贤辱国无状,但所谋事,未知有无出朝廷之意,臣实不预此议。栻至,上即召见,首问仲贤事。栻具奏其状,且曰:「仲贤不可不明正其罚,朝廷与为表里,不可不察」。上怒,下仲贤大理寺。思退等惶惧,反谓仲贤能说虏削去君臣之礼,止以叔侄相往来为有功,百端救之,至与左相陈康伯等叩头殿上乞去。上不悦,犹镌仲贤官。思退及其党惧,益大唱和议,建遣王之望、龙大渊为通问使副。公在远,争不能得。见诸军惶惑,归正人尤不自安,即出榜诸军,谓虏人妄有邀索,如辄敢渡淮,当约日决战。朝廷闻公出此榜,皆大恐,独上以为然。公又奏曰:「伏闻朝廷遣使甚亟,思虑反复,实不遑宁。伏念臣顷居谪籍几二十年,流离困苦,加以忧患,狼狈万状。所以养爱此身,不敢即死,亦以臣子大义,负不戴天之深雠,终幸一朝得伸素志,瞑目无憾。幸遇陛下龙飞之始,英武奋发,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臣是敢受任而不辞。今将士人情日以振作,而虏寇作于内,师老于外,少稽时月,形势毕见。载惟此虏若势力有馀,内无掣肘,则秋冬之交必引兵长驱,要我以和,何求不成?而乃遣书约期,势实畏怯,其状甚露。纵令敢以偏师深入,自淮西来,为我则利,为彼非福。盖三百里之内,野无刍粟,扼以不战,又何能为而直为此急急也?重念臣衰老多病,所见所为迂阔寡合。自度赋分单薄,无以胜任国事,方欲俟岁晚力求休退。惟臣所爱者,陛下之圣德闻于天下,有有为之时。惟臣所忧者,夷狄之奸计得以肆行,而后悔何及?不然,臣年馀几何?岂不欲姑就安逸以毕此身,而固为异同于今日也」?又奏:「今岁守备甚严,自秋涉冬,初无一事。向若虏不贻我以书,固自若也。不幸因虏以一介持书慢我,而朝廷匆遽遣人,自招纷纷。缘此内外之情各不怀安,于国体所系甚大。今兹使行,事体尤重,岂宜更复草草?惟此虏若必欲侵凌我,虽恳请百拜,有不可遏。如其不能,亦何由而动?况专幸寇雠之不我侵,急急然徒为恳免苟安之计,臣之所未谕也」。上赐手书谕意,将以首相待公。公奏力辞。未几,遂召公赴行在奏事。公初议答虏书事,以为但当轻遣一介往观其情伪而为之所。至是,乃闻朝廷遣之望等。十一月二十五日,行至镇江,上奏曰:「近者窃承朝廷已定遣使之议,臣身在外,初不预闻。窃惟徽宗、钦宗不幸不反,亘古非常之巨变,凡在臣庶,不如无生。而八陵久隔,赤子涂炭,国家于虏,大义若何?况逆亮凭陵,移书侮嫚,邀求大臣,坐索壤地,其事近在前岁。今议者不务力为自彊之计,而因虏帅一贻书,遽遣朝士奔走麾下;再贻书,欲遣侍从近臣趋风听命,复将裒吾民之膏血以奉雠人,用犹子之礼以事雠人,欺陛下以款之之名,而为和之之实。其说固曰吾将款之而修吾兵,政不知使命一遣,岁币一出,国书一正,将士褫气,忠义解体,人心愤怨,何兵政之可修?又不过曰吾将款之而理吾财用,不知今虽遣使而兵不可省,备不可撤,重以岁币之费,虏使之来,复有它须,何财用之可理?此可见欺陛下以款之之名,实欲行其宿志也。彼方惟党与之是立,惟家室之是顾,惟富贵之是贪,岂复以国事为心哉?况两朝銮舆之望已绝,宗室近亲流落虏廷,戕贼殆尽,犹欲与之结和,不知于天理安否?臣实痛之。臣年老多病,所论与朝廷略不相合,岂可蒙耻更造班列,以重败其素节?且陛下庙堂之上,岂容狂妄不合之臣滥厕其间?臣虽至愚,亦诚不忍与今日力主和议之臣并立于朝。伏乞早降指挥,罢臣机政。臣见力疾至前路秀州,听候指挥」。上赐手书曰:「览卿奏,欲在秀州候指挥,甚非朕所望也。卿忠诚为国,天下共知,和议事专俟卿到,面尽曲折。卿宜速来」。继遣内侍甘泽赐公手书曰:「卿赴召入觐,何为中道遽欲引嫌自陈?军国大事,正要卿同心叶济。已差甘泽宣卿,宜体朕意,疾速前来」。公以上意厚甚,不敢固辞,复上奏曰:「臣窃闻道路之言,谓今兹议和非陛下本心,事有不得已者。询之士大夫,多以为然。惟臣昔尝力陈和之不可,为秦桧所挤,濒死者屡。赖太上皇帝保全覆护,获有馀生。今日之议,臣以国事至大,不敢爱身,力为陛下敷陈,不知陛下终能主张之否?又有事之大者,人才混殽,风俗陵夷,纲纪久弛,上下偷安,巨细积弊,内治自彊未见端绪。若力图所以革之,一绳以公,不恤浮议,则怨谤之言投隙伺间,巧为伤中,事必无成。若因循不革,日复一日,何以为国?国政不立,何以禦寇?不知陛下能力断于中,果行于外,君臣一心,无间可乘,以济此艰难之业否?臣是以食不遑味,寝不遑处,拳拳忧心,有如皦日。思所以为陛下计、为社稷计,须臾不敢忽也。不然,臣年老数奇,粗知学道,岂敢叨踰荣宠,窃位于朝,以负陛下社稷哉?臣到阙日,愿赐清间之燕,俾尽区区。度其是否,使之进退有据,不违其道。不胜幸甚」!既至入见,上首谕公以欲专委任之意,公复力陈和议之失。上为止誓书、留使人,而令通书官胡昉、杨由义先往谕虏帅以四郡不可割之意。于是之望、大渊待命境上,而上与公密谋,若虏帅必欲得四郡,当遂追还使人,罢和议事。十二月二十二日,制拜公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都督如故。而思退亦转左仆射。上谕当直学士钱周才以注意在公,故思退虽为左相,而公恩遇独隆。每奏事,上辄留公与语,又时召栻入对,赐公御书《圣主得贤臣颂》。思退等素忌公,至是益甚。公既入辅,首奏当旁招仁贤,共济国事。上令条具,公奏虞允文、陈俊卿、汪应辰、王十朋、张阐可备执政,刘珙、王大宝、杜莘老宜即召还,胡铨可备风宪,张孝祥可付事任,马时行、任尽言、冯方皆可备近臣,朝士中林栗、王秬、莫冲、张宋卿议论据正,可任台谏,皆一时选也。公自太上时,即建议当驻跸建康,以图恢复。上初即位,公入对,又首言之。及总师江淮,每申前说。至是复力言于上曰:「今不幸建康,则宿弊不可革,人心不可回,王业不可成。且秦桧二十年在临安,为燕安酖毒之计,岂可不舍去之而新是图?大抵今日凡事皆当如艺祖创业时,务从省约,而专以治军恤民为务,庶国有瘳。不然,日复一日,未见其可」。上深感悟。通书官胡昉等至宿州,仆散忠义以不许四郡之故,械系迫胁。昉等不屈,忠义计穷,更礼而归之。上闻之,亟召栻语之故,令谕公曰:「和议之不成,天也,事当归一也」。始议以四月进幸建康。公又奏当诏之望等还,上批出曰:「王之望、龙大渊并一行礼物并回」。思退等大骇,更约翌日面奏。及至漏舍,思退等竞执前说。公折以正论,辄屈。是日三月朔旦,上当诣德寿宫。未登辇,召宰执议事。思退及参知政事周葵、同知枢密院洪遵叩头力争,上怒,声色颇厉。及自德寿宫回,复批出曰:「追回之望等劄子宜速进入」。适诣德寿宫,太上皇帝亦深怒:「此虏无礼,卿等不可专主和议,恐取议于天下」。思退等惧,遂以劄子进入,发金字递行。公奏胡昉等能不为虏屈,当加赏。而向者卢仲贤擅以国家境土许寇与雠,宜有重罚。有旨仲贤除名勒停,编管郴州。又奏:「宜榜示诸军,谕以仆散忠义械系使人,加以无礼,使各奋忠义,勉励待敌,趋赴功名,庶几诸军知曲在虏,且知和议不成,激昂增气」。上令都督以此旨降榜两淮、荆、襄、川、陕,数日之间,号令一新,中外军民皆仰上英断。思退计穷,复奏力主和议,且请上以宗社大计奏禀太上皇帝而后从事。上亲批其后,降付三省曰:「虏无礼如此,卿犹欲言和,今日虏势非秦桧时比,卿之议论,秦桧之不若」。故事,宰相日一人启御封。是日适公当启,启毕,即转示思退。思退大骇,藏去。先是,上既决幸建康之议,思退等初不与闻。后奏事上前,语屡屈,因请曰:「和议不成,虏至何以待之」?上曰:「朕已决幸建康」。思退等失色。及又见批语,乃阳为皇恐乞祠状,而阴与其党谋为倾陷之计,反覆诡秘,人不得尽知也。居数日,俄有旨命公按视江淮。公知一日出外,奸人必得肆意,然趣行之旨屡下,而事之成败则又有非人力所能为者,乃行。既出国门,思退遂与右正言尹穑通谋,日夜汲汲益求所以间公者。公未抵镇江,道遇王之望等还,见之望力主和议,因密奏之。而思退等亦相与阴谋,谓不毁守备则公不可去,和不可成,乃令之望等盛毁守备一无以恃者。又阴以官爵讽诸将,令入文字,称虏盛彊,为畏怯语。而穑专主其议,百计毁公。盖公受任江淮,两年有半,念国家多虞,丑虏未靖,忧恐计度,寝不遑安,食不遑味。祁寒盛暑,劳抚将士,接纳降人,讲论军务,未尝少倦,少年精力有不能及。而公忠义奋激,曾不以为劳。诸军感悦,有不待号令而从者。计所招来山东、淮北忠义之士,实建康、镇江两军凡万二千馀人,万弩营所招淮南彊壮及江西群盗又万馀人,陈敏统之,以守泗州。淮南军士知泗为两淮要塞,皆愿以死守,至挈父母妻子往焉。要地如海、泗、高邮、巢、和、六合等皆已成筑,其可因水为险处,皆积水为匮,增置江淮战舰,诸军弓矢器械悉备。两年冬,虏屯重兵十万于河南,为虚声,胁和至再至三,皆有约日决战之语。泗州将士日望虏至成大功,而虏亦知吾备禦甚设,卒不敢动,反为防我计。及是,公又以宰相来抚诸军,将士无不踊跃思奋,军声大振。虏闻公来,亦檄宿州之兵归南京,沿边清野以俟。淮北归正者日来不绝,山东豪杰悉遣人来受节度。公晓之曰:「淮北、山东之人慕恋国恩,厌苦虐政,保据山险,抗拒贼兵,于今累年。首领冒难远来,备述尔等忠勤,为之恻痛。已具奏皇帝,记录汝等姓名,将来大兵进讨,则掎角为援,昼惊夜劫,抄绝粮道。如是贼兵深入,便当连跨城邑,痛剿贼徒。勋绩傥成,节钺分茅,皆所不吝。但当观时量力,无或轻动,反墯贼计。今本朝厉兵秣马,以俟天时,汝等亦宜训习,以待王师之至」。公又以萧琦乃契丹四军大王之孙,沉勇有谋,欲令琦尽统契丹降众,且以檄喻契丹,大意谓本朝与契丹有兄弟之好,不幸奸臣误两国,皆被女真之祸。今契丹不祀,皇帝无日不念此。尔能结约相应,本朝当敦存亡继绝之义。虏人益惧,遂为间书,镂板摹印,散之境上,类后周所以间斛律明月之意。督府参议官冯方立朝有直声,临事不避难,遍行两淮,筑治城垒,最为劳勚。思退等以其效力尤多,尤恶之,使穑论方不当筑城费财,凡再章而方罢。又论公所费国用不赀,公奏:「计督府遣间探、给官吏等,二年半之费,实不及三十万缗。其馀为修城造舟、除器招军等用」。上出公奏,思退、穑议屈,于是始谋更造它事撼公。殿前后军统制张深守泗有劳,军士安之。俄有旨放罢,而以赵密之子廓代之。公至淮东,询问知状,奏留深,而穑指公此事为拒命跋扈。思退等又相与谋,上眷公厚,必未肯遽罢公,但先罢都督,则公自当引去。穑奏论如思退计,而公自闻冯方罢,已上奏乞罢督府。诏从公请,而公亦封章力求还政矣。穑连疏诋公愈力。左司谏陈良翰奏,如公忠勤,人望所属,不当使去国。上谓良翰:「本无此事,且当今人材孰有踰魏公者?卿宜遍喻侍从台谏,使知朕此意」。侍御史周操素同良翰议,至是争论甚力。然是时公留平江虎丘,致仕之章已八上矣。上察公恳诚,欲全其去。四月二十有二日,制除公少师、保信军节度使、判福州,而思退等遂决弃地求和之议。且命宣谕司及统领司磨治督府文书钱物,吹毛求疵,卒不可得,乃已。公力辞恩命,上不许,至五六,除醴泉观使。公虽去国,不敢以嫌故有隐,奏尹穑奸邪,必误国事,又奏劝上务学亲贤。故旧门生或劝公当勿复问时事,后虽有召命,亦无庸起。公慨然语之曰:「君臣之义,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况吾荷两朝厚恩,久尸重任,今虽去国,犹日望上心感悟。苟有所见,安忍不言?上复欲用某,某当即日就道,敢以老病为辞?如公等言,复何心哉」!闻者耸然。公以连年疲劳,比得退休,已觉衰薾。且畏暑,未能遂还长沙。行次馀干,假宗室赵公頙之居而寓止焉。所居之南有书室,公名之曰「养正」,而为之铭曰:「天下之动,以正而一。正本我有,养之斯吉。道通天地,万化流出。精思力行,无忘朝夕」。日读《易》,更定前说,且曰:「庶几未死,于学有进也」。又取《易》象题坐右曰:「谨言语,节饮食,致命遂志,反身修德」。亲旧来访者,辄与讲论古道,终日不倦。盖其心纯一,无出处动静之间如此。孟秋既望,公荐享祖考,既奠而跌。公起叹曰:「吾大命不远矣」。手书家事付两子,且定祭祀昏丧之礼,俾遵守,曰:「丧礼不必用浮屠氏」。且曰:「吾尝相国家,不能恢复中原,尽雪祖宗之耻,不欲归葬先人墓左。即死,葬我衡山足矣」。及仲秋二十日,犹为饶守王十朋作《不欺室铭》,有曰:「泛观万物,心则惟一。如何须臾,有欺暗室?君子敬义,不忘栗栗」。至二十有二日,始寝疾。二十八日,疾病。日晡时,命子栻等坐于前,问国家得无弃四郡乎,且命作奏乞致仕。日暮,命妇女悉去,夜分而薨。先是,六月末有大星陨于赵氏居养正堂之北,光芒若昼,赵氏一家尽惊。翌日,得公书欲来寓居云。讣闻,上震悼,辍视朝两日。有旨赠公太保。栻等不敢违公志,扶护还潭州。以是岁十一月辛亥葬于衡山县南岳之阴丰林乡龙塘之原。公自幼即有济时之志,未尝观无益之书,未尝为无益之文,孜孜然求士尚友,讲论当世之故。闻四方利病休戚,辄书之册,至一介之贱,亦曲加询访。在京城中,亲见二帝北狩,皇族系虏,生民涂炭,誓不与虏俱存。委质艰难之际,事有危疑,它人方畏避退缩,则挺然以身任之,不以死生动其心。南渡以来,士大夫往往唱为和说,其贤者则不过为保守江南之计,夷狄制命,率兽逼人,莫知其为大变。公独毅然以虏未灭为己责,必欲正人心、雪雠耻、复守宇、振遗黎,颠沛百罹,志踰金石。晚复际遇,主义益坚,虽天啬其功,使公困于谗慝之口,不得卒就其志,然而表著天心,扶持人纪,使天下之人晓然复知中国之所以异于夷狄,人类之所以异于禽兽者,而得其秉彝之正,则其功烈之盛,亦岂可胜言哉!公论事上前,务尽道理,期于听从,不为苟激。其在官守,事无细大,必以身亲,视国事如家事,视民疾苦如在己身,至诚恳恻,贯彻上下。平生四被谪命,处炎方几二纪,拳拳念君之心远而弥笃。见朝廷一举措之善,则喜溢词色;一事不厌,则忧思终夕不寐。尝曰事君者必此心纯一而后能有感格,盖其忠义自壮至老,或用或舍,未尝有斯须之间也。事太夫人先意承志,婉愉顺适,曲尽其心,奉养恭恪,寒暑不渝。家人妇子见公身率,莫敢不敬。或时远去侍侧,每觉意绪不佳,则曰:「太夫人得无有疾乎」?遣人候问,则其日果太夫人服药也。太夫人方严,或颜色不和,则公拱立左右,踧踖若无所容。俟太夫人意舒,乃敢安。盖自膝下至白首如一日。太夫人既没,见素所服用之物,未尝不泣下,起敬起孝,孝诚笃至,上自宫禁,下至闾阎,无不咨嗟叹息。缙绅军民闻风而兴起慕用,与夫愧悔改行者,不可胜计也。于兄徽猷公友弟笃至,教养其子与己子不少异。置义庄以赡宗族之贫者,以至母族丧葬婚嫁,亦皆取给焉。岁时祭祀,必预戒小大,使各严恪。涤牲治具,必亲涖焉。及祭,肃乎如祖考临之。时节尝新,必先荐于庙而后敢食。器皿择精洁者备荐享,不以它用。素能饮酒,至斗馀。及贬连山,太夫人曰:「南方地热,宜省酒」。即不敢饮。及再见太夫人,命之饮乃饮,遂终身不踰三酌。于器用取具,不问美恶,平生无玩好,视天下之物泊然,无足以动其心者。燕处饮食,皆有常度,虽在闺门,无戏语,无所容。未尝偏倚而坐,未尝疾呼遽行,言必有教,动必有法。盛德日新,至老无息。及在馀干,未寝疾间,温恭朝夕,无丝毫倦怠意。绝笔二铭,于今读之犹能使人悚然起敬。则公之心虽未易以言语形容,然于此亦可以少见其几矣。盖其天资粹美,涵养深厚,以至于德成而行尊,非强勉所能及也。公之学一本天理,尤深于《易》、《春秋》、《论》、《孟》。尝论《易》数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一也,两仪三之也。分为二,而七、八、九、六之数五十有五,此天地之中数也。何以知其然?盖一、三、五、七、九合为天数,而天数不过五;二、四、六、八、十合为地数,而地数不过五。天地奇耦,合之为十,总之为五十有五。自然之数,皆不离乎中,中故变,变故其道不穷。圣人神而明之,用数之中,故消息盈虚之妙、阖辟变化之几皆在于我而动静莫违焉,中其至矣」。又尝论刚柔之义示子侄曰:「君道主刚,而其动也用柔,故乾动则为坤矣。臣道主柔,而其动也用刚,故坤动则为乾矣。故夫必欲远声色,必欲去小人,必欲配帝王,必欲定社稷,必欲安民人,必欲服四夷,乾之刚也,君则之于内而主断也。至于礼臣下、下贤才、抚四邻、爱百姓、恤孤寡,虚心取善,舍己从人,其动莫非柔矣。不敢唱始,不敢先事,谨礼法,循分守,安进退,守职业,坤之柔也,臣得之于内而有承者也。至于犯颜敢争,捐躯尽节,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千里之命,可杀不可辱,可困而不可使为不义,守忠义之大训,弭患难于当年,断大计、定大疑,正色立朝,华夷詟服,其动莫非刚矣。故夫善观《易》者,必观夫刚柔之中而究其所以用,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之或得或失,或悔或吝,或吉或凶可以类推矣。不知刚柔之用,不可言《易》也」。胡铨求公序其所著《春秋传》者,公告之曰:「《春秋》所书,莫非人事章章者。作之于心,见之于事,应之于天,毫釐不差。夫子叙四时,称天王,以谓顺天则治,生物之功于是兴;逆天则乱,生物之功于是息,为千万世训至明也。故一言以断《春秋》之义曰天理而已矣。呜呼!使王知有天,则诸侯知有王,大夫知有诸侯,陪臣知有大夫,驯致之理,得之自然,祸难孰为而作哉?盖王者知有天而畏之,言行必信,政教必立,喜怒必公,用舍必当,黜陟必明,赏罚必行。彼列国诸侯虽曰彊大,敢违天不恭,以重拂天下之心而自取诛灭耶?周道既衰,王之不王,不能正身行礼,奉承天心,以大明赏罚于天下。《春秋》为是作,以我褒贬,代天赏罚,庶几善者劝、恶者惧,乱臣贼子易虑变志,不复接踵于后,天地之大德,始获均被万物。圣人先天心法之要,蔑有著于此书者矣」。公于本朝大臣最重李文靖公,谓近三代气象。又以寇忠悯、富文忠、范文正之事为可法,尝曰:「莱公自澶渊还,耻于城下之盟,益劝上修德立政。既不获用,乃有东封西祀之说。郑公使虏还,以和议为耻,以自治为急务,而不受枢庭之赏。文正自西鄙入参大政,劝仁祖开天章阁,俾大臣条时务,大修政事。文正所具二十条,无非要切,然亦不克施。使三公获尽其猷为,则王业必不至二百年而中微也。异时归老山林,当作三贤堂于弊庐之侧,庶几朝夕想像,如见其人」。岂三公所为适有契于公心也与!每训诸子及门人曰:「学以礼为本,礼以敬为先」。又曰:「学者当清明其心,默存圣贤气象,久久自有见处」。见人有一善,为之喜见辞色。子侄辈言动小不中理,则对之愀然不乐,人自感动。公初娶杨国夫人乐氏,旬日被命召,即造朝。及为侍从,或以公盛年,劝买妾。公曰:「国事如此,太夫人在远,吾何心及此」?遂终身不置妾。再娶蜀国夫人宇文氏,贤明淑顺,与公同志。事太夫人尽礼,鸡初鸣,已冠帔立寝前,俟太夫人寐觉。夜则俟太夫人寝,至息匀寐安乃去。食饮汤药,一一亲之。太夫人常曰:「吾儿孝,天赐贤妇,以成其心」。内外宗族敬仰无间言,起居饮食亦皆如公有常度不渝,相对如宾。公方贵,未尝言及宇文氏私门,每训诸子曰:「吾朝夕兢兢履地如履冰,惟恐一言之失,一事之差」。盖其德诚足以配公焉。先公五年薨,葬衡山,与公同兆异穴。生子男二人,长栻,右承务郎、直秘阁;次枃,右承奉郎。公奏议务坦明,不为虚辞,率口诵,令子侄书之,皆根于心,不易一字。有《绍兴奏议》、《隆兴奏议》各十卷,《论语解》四卷,《易解》并《杂记》共十卷,《春秋解》六卷,《中庸解》一卷,《诗书礼解》三卷,文集十卷。惟公忠贯日月,孝通神明,盛德邻于生禀,奥学妙于心通。勋存王室,泽在生民,威震四夷,名垂永世。平生言行,非编录可纪。谨掇其大略,以备献于君父,下之史官,传之无穷,且将以求当世立言之君子述焉。谨状。乾道三年十月日,左迪功郎、特差监潭州南岳庙朱熹状。
句 其一 南宋 · 王秬
押侵韵
何时五亩成归计,来作邻翁伴艺林(宋王十朋《梅溪后集》卷八《嘉叟和诗至七篇……》引)。